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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17 09:44: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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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芬兰]阿托·帕西林纳

出版社:中信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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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见野兔的那一年

遇见野兔的那一年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遇见野兔的那一年作者:[芬兰]阿托·帕西林纳排版:昷一出版社:中信出版社出版时间:2016-06-06ISBN:9787508670652本书由中信联合云科技有限责任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

我在想……我永远不回去了。推荐序嗨,你遇到你的野兔了吗?——廖伟棠

小树熊独自趴在窗前,看着外面。

这时,一只受伤的野兔从门前跑过,摔倒在草地上。

野兔说:“小树熊,请你救救我!狐狸在后面追来了,他要把我吃掉!”

小树熊说:“我的力气太小了,打不开门闩,我也走不了那么远的路,我没有办法来救你!”

野兔伤心地哭了。

看见野兔那么伤心,小树熊很难过。他想:我要是有一点儿力气就好了!我就能打开门闩了。

他这么想着的时候,就真的觉得胳膊上有力气了。他试着把门闩一拨,门打开了。

这是我在一个童话网站看到的小故事中的一段,我很喜欢,它让我想到这本书里的瓦塔南和他的野兔。小树熊后来成为真正森林中的生存者,瓦塔南也成为了他真正世界中的生存者。

不是小树熊救了野兔,而是野兔救了小树熊。

不是瓦塔南救了野兔,而是野兔救了瓦塔南。

于是我们看见一个脱胎换骨的新人的诞生。其实历史上这样的瓦塔南比比皆是:美国十九世纪末的诗人罗宾逊·杰弗斯(Robinson Jeffers),远离尘嚣住在海滨孤岬数十年,写下大量赞美蛮荒无情之力的诗篇;更决绝的是法国天才诗人兰波,二十出头,便弃绝巴黎给予他全部的感官之娱和诗歌冠冕,远遁北非做上了冒险家,把他在诗歌上的形式冒险直接转换成现实世界的冒险;最决绝的,当然是梭罗,他不遵守一切所谓文明人类订立的规条,逐草而居,不奉赋税,不惜为此入狱。

当代最像瓦塔南的,是Beat诗人加里·斯奈德,他和凯鲁亚克一道当过山林防火瞭望员,去过日本的山寺修禅,此后数十年直到现在名满天下仍然在山中小木屋里度日——这家小木屋直到前几年才有了电。他和瓦塔南都救熄过山火,但后者比他更接近禅,因为瓦塔南救着救着火竟然和火场中遇见的一个酿私酒的家伙一起泡在火光映红的溪水里喝得酩酊大醉!这是本书最有诗意的其中一个镜头。

这些都是我喜欢的人,我以前把他们叫做禅疯子,他们肯定都在生命中某一刻遇见过自己的野兔。

这个瓦塔南手捧神圣之野兔,屹立荒野之中,俨然自己的王者,足以藐视和嘲笑那个被计算机一口咬住、被社会约规牢牢套住的你和我。开始时他是一个自我流放者,结束时他已经是一个独立的世界,他的世界只有一个律条:与野兔共存亡。因为它象征了瓦塔南和我们被掳夺的最纯真的心。

我们貌似都在等待自己的野兔,可野兔在荒野四处出现——我们找不到的,是荒野。我们的精神世界太规整了,看不到内在的荒芜,看不到荒芜中的黑暗,而黑暗就如母腹,能让我们重新出生。

我曾经遇见自己的野兔吗?我在从香港去北京的火车上阅读这本书,读完时火车正过河南进入河北,那是我最喜欢的一段路:碧血洒平芜,榛莽的历史延绵古战场、旋生旋灭。我曾五十次、一百次路过这里了吧?我曾很多次想过,如果我在这里其中一个无名小站下车,重新换一种生命去生活,那是何等神奇的事情!

其实我遇见过自己的野兔,一次是1989年,一次是2002年。我遇见的野兔是谁,就不告诉你们了,但我的生命却猛然转变,我变得更勇猛精进,为了守护她们——而同时也以和她们一起旅行为借口,寻找着完善自我之路。

所以瓦塔南的野兔之旅,实际是他的心灵之旅。这个瓦塔南是兔年重新出生的家伙,他从此一步步回归野兔所从来之野,他的行为越来越依循森林的法则而完全藐视人类的法则,的确他所遇到的大多数文明人像外交部官员、警察、拆了别人栏杆给自己烧萨乌那的富人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这样的人订立的法规有什么值得遵守的呢?

于是野兔成为他判断这个世界的唯一法规,善待野兔者就是好人,恶待野兔者他必奋勇反抗之。具有如此单纯法规的人是幸福的。

而你们,遇到自己的野兔了吗?1 野兔

两名疲累不堪的男子驾着汽车在路上奔驰,夕阳的刺眼光线穿透布满灰尘的挡风玻璃,令他们的眼睛感到十分不舒服。此时正值盛夏六月天。在砂石小径上,芬兰野外风情一幕幕呈现在他们疲倦的双眼前,但是他们俩谁也没有心思注意到向晚的美丽风光。

他们一位是记者,另外一位是特约摄影师,是两个玩世不恭的可怜家伙。两个人都已经年近不惑,年轻时的种种理想也早已远扬,远到已经不可能有实现的一天。他们都已婚,都戴过绿帽,都对人生感到失意,而且两人都有初期的胃溃疡以及其他大大小小的日常烦恼。

他们刚刚才为着是应该赶回赫尔辛基还是尽早在黑诺拉投宿而意见不合,吵了一架,现在谁也不跟谁讲话。

他们笔直地朝着美丽暮色前进,两人都还在赌气,缩着脖子,情绪也都紧绷着。他们甚至没空意识到这趟旅程是多么无趣。这一路来,他们已经麻木而且疲惫透了。

阳光下的一个小丘上,有一只年幼的野兔在蹦跳着,也许是难得的夏日时光令它陶醉,野兔竟停在路中央,仅用后腿支撑站了起来;一片火红的夕阳映衬着这只小家伙,看起来就像是一幅画。

负责驾车的摄影师看见了挡在路中央的这只小动物,然而他那已然迟钝的大脑却无法及时反应,来不及闪躲。他用沾满灰尘的皮鞋重重踩在刹车上,但一切已经太迟了。惊慌失措的野兔恰好在引擎盖前端跃起。当它撞上挡风玻璃时,两人只听见沉闷的撞击声响,野兔随即摔进了一旁的树林里。“嘿!撞到野兔了!”记者说。“他妈的畜生,幸好挡风玻璃没事。”

摄影师刹了车,然后倒车回到刚刚发生意外的地方。记者立刻下车察看。“你看见那畜生了吗?”摄影师很不情愿地问道。他摇下了车窗,但未熄火。“你说什么?”记者在树林里喊道。

摄影师点了根香烟,闭着双眼吞云吐雾起来,直到感觉香烟快烧到指尖,他才回过神来。“回来吧,我没时间跟一只蠢兔子瞎耗了!”

记者漫不经心地走在稀疏的林间。他来到一小块草地的边缘,越过一道小沟壑,然后搜寻着这一片深绿色的草地。就在草丛间,他看见了那只小野兔。

野兔的一只后脚断了,可怜地挂在膝盖下方晃荡着。即使看见有人类靠近,小家伙也疼得甚至没有逃跑的打算。

记者将吓坏了的小野兔抱起来,然后折断一根小树枝,用来固定野兔的断脚,接着用撕裂的手帕为野兔包扎。野兔将头埋在两只细小的前掌里,两只耳朵不停颤抖着,一如它那蹦得厉害的心跳。

远远地可以听见从马路上传来的引擎嗡嗡声、两下急促的喇叭声,以及一阵喊叫:“快回来!如果你继续在这该死的树林里鬼混,咱们永远到不了赫尔辛基!你如果不马上回来,就自己想办法走路回家!”

记者没回应,他继续将野兔抱在怀里。显然,小家伙只伤到脚,它渐渐安静下来了。

摄影师走下车。他怒视着树林,却完全看不见他同事的踪迹。他咒骂着,点起一根香烟,不耐烦地在马路上踱步。树林里依然没有任何动静。于是摄影师在马路上熄掉了烟屁股,大声喊叫着:“留在那儿吧,蠢蛋!自求多福了,该死!”

摄影师喊完,静静听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听到任何回应,于是怒气冲冲地坐上驾驶座,转动启动器,猛然加速开走了汽车。马路上的砂土在轮胎的摩擦下发出刺耳的声响。不一会儿,汽车就不见了踪影。

记者坐在沟壑边,将野兔放在大腿上,远看就像个沉思中的妇女,腿上放着毛线活儿。汽车所发出的声响已经远去,太阳继续西沉。

记者将野兔放在草地上。他有点担心,怕小家伙会立刻逃脱,但是野兔却只是窝在草丛里,当记者再将它抱起来时,它已经不再害怕了。“我们在这里一切都平安。”记者对野兔说。

他终于办到了:独自一人在树林,穿着便装,就着夏夜,完完全全被遗弃在路边。

在这种状况下,一般人会怎么做?记者思量着也许自己刚刚应该回应摄影师的叫唤。而现在毫无疑问地,他不得不用走的,直到有下一辆汽车出现,并且同意让他搭便车,然后自行设法抵达黑诺拉或是赫尔辛基。

这个想法实在无法令人开心。

记者打开皮夹,里头有几张百元钞、一张记者证、一张医疗保险卡、一张他太太的照片、几枚硬币、两只安全套、一串钥匙以及一枚老旧的5-1勋章。另外还有几支铅笔、一本便条纸以及一枚戒指。在那本便条纸的纸头上,他的老板让人印制了卡洛·瓦塔南的字样。根据医疗保险卡号显示,瓦塔南出生于1942年。

瓦塔南站了起来,看了看树林外最后的落日余晖,然后朝着野兔点点头。他注视着马路的方向,但是并未朝着那个方向走去。他拎起野兔,小心地将它放在外套的口袋里,然后沿着草地迈步,走向夕阳所在的树林另一头。

不久后,仍在气头上的摄影师抵达了黑诺拉,他先将汽车加满油,然后决定去记者先前建议投宿的旅馆过夜。

摄影师向店家要了间有两张床铺的房间,脱去一身尘垢的衣服,然后去冲澡。梳洗一番之后,他下楼来到旅馆的餐厅。他心想记者早晚一定会出现,到时候再来算这笔账。摄影师喝了几瓶啤酒,吃了晚餐,然后又喝了一些酒精浓度更高的饮料。

但记者一直没出现。

一直到深夜,摄影师仍然坐在旅馆的酒吧里。他盯着吧台的黑色台面,心里又生气又懊恼。整个晚上,他都在反复思量当天发生的状况。他突然意识到,将他的同伴遗留在一个人迹罕至的荒野树林里,是个天大的错误。说不定记者在树林里跌断了腿,说不定他迷了路或是陷在某个水坑里,否则,他一定会想办法来到黑诺拉,哪怕是徒步走来。

摄影师决定打个电话到赫尔辛基给记者的太太。

记者的太太接了电话,她用充满睡意的口气表示没有见到瓦塔南,当她意识到来电的人根本满口醉话时,立即挂断了电话。摄影师又重拨了几次,但一直没接通。显然是记者太太拔掉了电话线。

夜色将尽之时,摄影师找了部出租车。他决定重回现场去一探究竟,看看记者是否还在那儿。司机问了这个仍带着浓厚醉意的乘客他的目的地。“其实,我不知道,就一直往前开吧,我会告诉你在哪儿停车。”

出租车司机朝后座看了一眼。就这样,出租车便趁着最后一丝夜色离开了市区,朝着郊区树林驶去,而且完全不知目的地何在。司机不动声色地从置物箱里拿出手枪,放在自己的大腿之间。他紧张地观察着乘客。

到了小丘上,他的乘客下了指示:“停车,就是这里。”

司机握住了防身的手枪,酒醉的摄影师此时却平静地走下车,开始在林间大声叫喊:“瓦塔南!瓦塔南!”

幽暗的树林甚至没有传来回声。“瓦塔南!听见了吗?瓦塔南!”

摄影师脱下了鞋子,将裤管卷起至膝盖处,然后赤脚走入树林,很快就消逝在夜色里。只听见他在林子里声声呼喊着瓦塔南。

真是个怪人!出租车司机心想。

在阴暗树林里喧闹了半个小时之后,摄影师终于回到马路上来。他向司机要了块抹布,将脚上的泥土擦掉,然后直接套上鞋子,袜子则塞进了外套口袋。他们又驱车回到黑诺拉。“您有个叫瓦塔南的朋友迷路了吗?”“是的。傍晚时我把他一个人扔在那里,现在他不见了。”“他的确不见了,我也没看见他。”出租车司机语带同情。

摄影师在旅馆一直睡到次日十一点左右。酒醉让他一宿头痛欲裂,他想要呕吐。突然间,他想起了记者失踪这件事,觉得有必要立刻通知正在上班的瓦塔南太太。电话里,摄影师一五一十地对她说:“他头也不回,就直接走到小丘上去找一只兔子,我叫了他好几次,他完全没有回应,我就只好把他留在那儿了。他看来是想留在那里吧!”

瓦塔南太太接着问:“他那时喝醉了吗?”“没有。”“那他到底在哪儿呢?人不会就这样平白无故消失啊!”“但他就是不见了。他不会恰巧回家去了吧?”“没有。老天,他真是叫我抓狂。让他自求多福吧!总而言之,你告诉他,叫他立刻给我回家!”“我要是能够转告他就好了,可我连他人在哪儿都不知道啊!”“那就去找啊!然后叫他打电话找我,同时告诉他这是他最后一次的花招了。好了,我有个客户在等我,你叫他打电话给我,再见。”

摄影师打电话回报社:“就是这样……还有,瓦塔南不见了。”“他上哪儿去了?”编辑部的秘书问道。于是摄影师把事情又说了一遍。“他最后一定会出现的。你们的报道不是那么紧急,可以往后延,等瓦塔南回来了再刊登。”

摄影师猜想瓦塔南也许碰上意外了,但赫尔辛基方面要他安心:“你先回来吧,他会没事的。再说,这也不关你的事。”“我要不要去报案呢?”“必要时,他太太会去报案。她知道了吗?”“她知道了,但好像并不在意。”“好吧,他们的家务事跟我们也没有关系。”2 现况

一大清早,在一阵清脆的鸟啭声中,瓦塔南醒来了。他躺在一个充满了干草清香的仓库里,野兔一直窝在他的臂弯里休息。野兔好像随时注意着在屋脊下飞翔的燕子——这些燕子肯定还在筑巢,或者已经有了嗷嗷待哺的小燕子,因为它们一直急切地在仓库飞进飞出。阳光就从一根根圆木之间的缝隙贯穿进来,陈年的干草是那么的温暖。瓦塔南又继续在干草堆里躺了近一个钟头,然后若有所思地站起来抖抖身子,将小野兔抱在臂弯里走出仓库。

在开满花的老牧场后方,有一条潺潺小溪。瓦塔南将兔子放在岸上,接着脱去衣裳,到清凉的溪水里泡澡。一群群的小鱼成群结队地逆水而游,只要一点风吹草动就能让这些鱼群受到惊吓,但是它们很快就会忘却恐惧。

瓦塔南想起了在赫尔辛基的太太,他感到心头一阵沉重。

瓦塔南并不爱太太,用一句话来形容,她很不贤淑。从他们结婚以来,她就一直令他难受,或者可以说,她很自私。他太太总是会买些很可怕的衣服,既丑陋又不太实用,而且没有什么场合适合穿,到头来连她自己也不再喜欢这些衣服。瓦塔南相信,如果换丈夫可以像换衣服那样轻而易举,他太太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甩掉自己。

在他们的婚姻初期,他太太曾经千方百计地要为两人打造一个小家庭,一个窝。但是他们的公寓却变成了女性杂志里常见的那种充满了奇怪摆设与玩意儿的空间,非常矫揉而且没有品位。他们家散发着浓浓的前卫风格,到处是巨幅海报,以及坐起来不舒适的组合座椅。生活在这样的空间里,很难不磕磕碰碰,因为整个布局非常不规则。这个家也正是瓦塔南婚姻的最佳反映。

有一年春天,瓦塔南太太发现自己怀孕了,但是很快就去做了人工流产。按照她的说法,一张婴儿床会破坏室内装潢的整体和谐,而瓦塔南在太太人工流产之后得出了一个比较合理的推测:胎儿不是他的种。

当初瓦塔南提到这件事的时候,他太太曾这样回应:“你总不会跟一个死掉的胎儿吃醋吧,蠢蛋!”

瓦塔南将野兔放到溪边,好让它能够喝水。小家伙的小嘴立刻浸入清澈的溪水里;就它娇小的身躯看来,它似乎渴得厉害。

喝完水之后,它开始精力充沛地在溪边啃咬起新鲜草叶。它的后脚仍然拖累着它。

不用说,得回到赫尔辛基去,瓦塔南思量着。办公室的人对于他这样凭空消失会怎么说呢?

但那是什么烂办公室,还有,什么烂工作!不就是一份成天揭发社会八卦的杂志,对真正该揭发的社会建设弊案从来只字不提。在每周的发行封面上,刊登的总是一张张成天游手好闲的家伙、选美小姐、名模、演艺世家新生儿的照片。年轻一点的时候,瓦塔南曾经很满意这份在大报社里的记者工作,他曾一度很高兴能够有诸多机会去专访那一个个令外界难以理解的家伙,甚至能够访问受到政治迫害的人。他以前真的认为这是一份好工作,至少能够为社会大众揭露一些不合理的现象。但随着年岁渐增,他甚至不再幻想自己能够做些什么有用的事。他只顾着做好人家交代给他的事情,只满足于不添加任何评论性的报道。他的同事们,一个个也都是失意而且对未来不抱希望的人。在这里,最有影响力的营销专家还可以建议记者写出最能够迎合公司金主的文章,而记者也会依样写出来。报社营运状况顺利,但是信息却变得完全不透明,所有的信息都被稀释掩盖,并且转化成肤浅的娱乐文章。简直是这个行业的末日。

但基本上,瓦塔南的薪水还算不错,只是他仍旧过得很拮据。他[1]的房租支出一个月几乎要一千马克,在赫尔辛基租房可是十分昂贵的。就因为这笔房租支出,瓦塔南一直无法买房子。但他还是给自己弄了一艘游艇,只不过还有贷款要缴纳。除了航海,瓦塔南几乎没有其他休闲娱乐。他太太偶尔会提议去看戏,可瓦塔南根本没兴趣和她一起外出,光是听见她的声音,就足以让瓦塔南抓狂了。

瓦塔南叹了口气。

夏天的清澈早晨正充满生机,但是种种阴郁的心思却彻底驱散了他的喜悦。一直等到野兔吃饱了,瓦塔南将它放进外套口袋之后,这些令人不愉快的思绪才逐渐远离。他迈开坚定的步伐,朝着西边前进,也就是他前一天夜里在大马路上所走的方向。树林里充满各种悦耳的声音,瓦塔南一边走一边哼着一首古老的小曲。野兔的耳朵也从外套的口袋露了出来。

两个钟头之后,瓦塔南来到了一个小村庄。他沿着主要干道直走,并且幸运地看见一个红色的书报摊。在书报摊的旁边,有个年轻女孩正忙碌着。看来她是在做开店前的准备。

瓦塔南朝着书报摊走过去打了个招呼,并在书报摊前面的木头门廊坐了下来。女孩打开护窗板,走进摊位,然后推开玻璃窗并宣布:“小店开张了,您需要点什么?”

瓦塔南买了香烟和一瓶柠檬汽水。女孩仔细地打量着眼前这位男子,然后询问:“你是个犯人吗?”“不是……我让你感到害怕吗?”“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在想,你是从树林那边过来的。”瓦塔南掏出了野兔,将它放在书报摊的板凳上,让它蹲着。“嘿!你有一只小兔子呀!”女孩非常兴奋。“这不是一般的兔子,这是只野兔。是我找到它的。”“好可怜哦!它脚痛,我要去帮它找点胡萝卜来。”

女孩离开了书报摊,跑到旁边一栋小屋,并且在那儿待了一会儿。随即,女孩带着一捆去年采收的还沾满泥土的胡萝卜出现。她用柠檬汽水稍加冲洗,并热切地要喂野兔吃,但是野兔拒绝品尝。女孩看似有些失望。“它好像不喜欢吃胡萝卜。”“它有一点点不舒服。村里有没有兽医?”“有啊,去找马蒂拉医生,他其实不住在这里,只是每年夏天会从赫尔辛基搬来,等到冬天再搬回去。他的房子就在湖边。你站到书报摊的屋顶上,我可以告诉你是哪一栋。”

于是瓦塔南爬上屋顶,女孩在下面告诉他要朝哪个方向看,房子的颜色是什么。瓦塔南顺着女孩指示的方向望去,看见了兽医的房子。他随即让女孩从下方替他撑着屁股,顺利爬下屋顶。

马蒂拉医生替野兔注射了一小针药剂,又细心地替它包扎后脚。“受到了惊吓,但是它的后脚会复原的。如果要带它进城,记得喂些新鲜的生菜,它会吃的。生菜叶子必须清洗干净,可别让它拉肚子。喝的话,清水就可以了。”

当瓦塔南回到书报摊时,有几个不用上工的男人已经坐在那儿了。女孩为他们介绍了瓦塔南:“这位就是带野兔来的先生。”

那群男人都喝着淡啤酒,他们对野兔非常感兴趣,提出了一堆问题。他们试着猜出野兔的年龄。其中一个男人说,自己以前在农场收割制作干草之前,总是要在田里喊叫巡视一番,好让躲在草丛里的野兔赶快离开。“要不然,这些野兔就会被绞进收割机的镰刀里,有一年就有三只野兔这样送命,其中一只耳朵被切断了,一只是断了后脚,还有一只被拦腰断成两截。此后几年夏天因为我有事先驱赶,所以什么事都没发生。”

瓦塔南觉得这个小村子实在很舒服,于是多留了几天,在一个村民家里借宿。

[1] 马克,实行欧元之前的芬兰货币。3 安排

瓦塔南搭上了前往黑诺拉的巴士,因为一直这样游手好闲实在不是办法,哪怕是留在这样一座宜人的小村子里。

他坐在后排的空位上,野兔则乖乖待在篮子里面。在他们后方,有几个乡下人正在吞云吐雾。当他们瞧见篮子里面的野兔之后,便开始话起了家常。有人说这年夏天的野兔数量比往年都多,也有人在猜这究竟是只雄兔还是雌兔,还有人问瓦塔南是否打算把野兔养大,然后宰来吃掉。瓦塔南回答表示自己想都没想过。于是有人做出结论,当然没有人会把自己豢养的小狗宰来吃,而且有时候依恋小动物比依恋一个人还来得容易许多。

瓦塔南在旅馆要了个房间,梳洗一番便下楼来找吃的。已经是中午了,但是餐厅里空荡荡的。瓦塔南将野兔安放在自己旁边的座位上。旅馆老板手里拿着菜单,看着他说:“理论上,我们是不许动物进来的。”“它很乖的。”

瓦塔南点了餐,并且为野兔要了些生菜叶、胡萝卜丝以及清水。当瓦塔南将野兔放到桌上,让它直接吃盘里的生菜时,老板很不以为然地看着瓦塔南,但是并未出面制止。

吃过饭后,瓦塔南来到大厅,打电话到赫尔辛基给他太太。“哟,你终于出现啦!”他太太愤怒地吼着,“还知道要打电话给我啊!马上给我回家!”“我在想……我永远不回去了。”“啊!这就是你的如意算盘!你疯啦,你当然要回家。惹了这么一堆麻烦,你的饭碗肯定也保不住了。还有,安特罗和凯尔图今晚要来家里吃饭,你要我怎么向他们解释?”“你就跟他们说我离家出走了,至少是实话实说。”“我怎么能这样说,他们会怎么想?如果你是打算要离婚,我向你保证绝不会让你称心如意!我绝不会这么简单放过你,我的一生都让你给毁了,我浪费了八年的宝贵青春,而这一切都是你的错!我真是疯了才会嫁给你!”

他太太开始哭了。“哭快一点,这样的对话是很昂贵的。”“你如果不立刻回来,我就马上去报警,让你知道离家出走的代价!”“我可不认为警察会对这种家务事感兴趣。”“你倒是可以放心,我会立刻打电话给安蒂·茹侯南,你瞧,我身边是不缺男人的!”

瓦塔南挂了电话。

他随即又打电话给好友宜尔优。“喂,宜尔优,听着,我决定把船卖给你了。”“怎么可能,我没听错吧,你从哪儿打电话来的?”“从乡下,在黑诺拉。我应该不会马上回赫尔辛基,而且我需要钱。你要买船吗?”“好啊,我当然要买。一万五你卖吗?”“好,你到我办公室去拿钥匙,就放在我办公桌下方的抽屉里,在左边,用一个蓝色的塑料钥匙圈圈住的两把钥匙。必要时,可以问丽娜,你认识她,她会帮你找。你只要跟她说是帮我拿的。你有现金吗?”“码头租金也包含在内吗?”“对。我告诉你该怎么做:先去银行结掉我的贷款(瓦塔南给了他账号),然后去找我太太,给她五千马克,再将剩下的七千马克用挂号汇票寄到黑诺拉信托银行。清楚了吗?”“你那些航海图也可以给我吗?”“可以,不过你得去找我太太拿。小心别让船触礁,刚开始要慢慢驾驶,以免发生意外。”“告诉我,为什么你会决定卖船给我?是哪根筋不对了吗?”“也可以这么说啦!”

翌日,瓦塔南便徒步去往黑诺拉的银行。他脚步轻盈,无所牵挂,仿佛一切都大势已定。

大家都说人有第六感,瓦塔南越接近银行,越觉得好像有什么事不对劲。他步步为营地来到银行外头,但却无法想象是什么样的危险在里头等待着他。瓦塔南心想,这几天自由自在的生活,已经将他的直觉磨得更加锐利。这个想法让他觉得十分有趣,于是他忍着笑意走进银行。

他的直觉果然没有骗他。

在银行里面,他太太正背对着大门,等着他出现。瓦塔南的心跳突然加速,霎时间愤怒和恐惧一起涌现,甚至连野兔也吓了一跳。

瓦塔南迅速离开银行,沿着人行道全速奔跑着。路上行人纷纷面带惊奇地看着这名男子逃离银行,他的手里提着一个篮子,而篮子里还刚好露出野兔两只耳朵的尖端。瓦塔南一直奔跑到一排房舍的最尾端,然后钻进一条小巷子。他注意到面前是一个小酒吧的店门,立刻躲进了这家店,几乎上气不接下气。“您一定就是那位记者,瓦塔南先生吧!”门房一面问一面看着野兔,仿佛认识这只野兔似的,“已经有人恭候多时了。”

摄影师和编辑部秘书早已经守在店内最里面的一桌。他们各自喝着啤酒,根本没注意到瓦塔南。门房向瓦塔南解释,说这两位先生要他在看见了一个瓦塔南外形的男人时,就带这个男人到他们的桌位,还说这个男人可能会带着一只野兔。

瓦塔南再次脱逃。

他钻入重重车流里,迅速回到旅馆,思索着到底是谁坏了他的大事。最后,苗头指向了宜尔优这该死的家伙。

瓦塔南拨了通电话给宜尔优。显然是宜尔优干了件少见的蠢事,他告诉瓦塔南太太,他把买船的钱汇到哪儿去了。接下来就不难想见了:他太太找了瓦塔南的老板一同来黑诺拉逮瓦塔南,而自己则等在瓦塔南预定去提款的银行里。钱已经汇来银行了,但瓦塔南要怎样才能顺利领到钱呢?

他得好好盘算一下。

瓦塔南灵机一动,要柜台帮他准备好账单,并且告诉柜台一会儿有三个人,二男一女,会来他的房间。接着他用旅馆的信纸写了几行字,并将信纸留在桌上。一切准备动作结束之后,他拿起了话筒,同时在电话簿里翻找着刚刚令他狼狈逃脱的那家酒吧的电话号码。电话一接通,他立刻认出了方才那位酒吧门房的声音。“你好,我是记者瓦塔南,麻烦你请刚刚那两位男士中任何一位来听电话。”

电话那头稍后传来了编辑部秘书的声音:“瓦塔南,真的是你!”“的确是我,你好。”“这下你糗大了,好家伙。你猜怎么着,你老婆已经堵在银行里了,而我们在这里等着。你马上过来,然后大家就可以回赫尔辛基去了。你这蠢事也该收场了。”“听着,我现在没办法立刻过去。你们三个一起到旅馆来找我吧!我的房间号码是312,我还有几通电话要打。你们去银行接我太太过来,然后咱们四个面对面把话说清楚。”“没问题,我们马上到,你可别走开啊!”“这当然,一会儿见。”

话一说完,瓦塔南立即带着野兔奔出房间冲进了电梯,然后在柜台付了账单并结清电话费,同时交代柜台,一会儿有三个人来找他,可以让他们进他房间。在熙攘的人群中,瓦塔南简直是被推着走在人行道上。

瓦塔南特意绕过小巷子来到银行。远远地,他就开始察看银行里有无他太太的踪影。她果然还在,这个泼妇。瓦塔南只得在街角耐心守候着。

过了一会儿,有两名男子从邻近的酒吧走出来,正是编辑部秘书和摄影师。他们走进银行,很快又和瓦塔南太太一起走了出来,三个人一起朝旅馆方向走去。瓦塔南还听见太太说着:“我早就跟你们说过了,只有这样才能逮住他。”

等到三个人都离开了视线,瓦塔南才一派悠闲地走进银行。他走到取款处,出示了个人证件。女行员看了他的名字,说道:“您太太到处在找您,她刚刚才离开。”“我知道。等一下我会跟她碰面。”

瓦塔南领到了汇给他的七千马克,但其中要扣掉六马克的汇票印花税。他在收据上签了字并且将汇票兑现,还真是一大叠钞票。野兔坐在玻璃柜台前方,银行职员们纷纷放下手边的工作,挤过来欣赏这只迷人的小动物,每个人都想摸摸它。“小心不要碰到它的后脚。”瓦塔南亲切地提醒他们。“它真可爱!”女士们表示。银行里弥漫着一股幸福的气息,让所有人的心都温暖了。

好不容易从银行脱身,瓦塔南立即来到市场的出租车站,他搭上[1]一辆黑色的大车,并对司机说:“麻烦开往米凯利,请快一点。”

在瓦塔南先前下榻的旅馆房间内,一场激烈的争论正进行着。而争论的缘由则是他留在桌上的纸条,他在上头写着:

别来烦我!瓦塔南

[1] 米凯利(Mikkeli),位于赫尔辛基东北方。4 草

阳光普照的米凯利,百分之百的自由。瓦塔南坐在城里中央公园的一张长凳上,野兔在草地上找吃的。从公交车总站方向,走来了四名衣着颜色鲜艳而混杂的吉普赛女郎,她们停下来注视着野兔,并且和瓦塔南闲聊。这些女士都非常开朗,她们想要买下野兔。

女士们细心告诉瓦塔南怎样可以找到南萨沃区的狩猎局,其中一名女士还坚持要为瓦塔南的前途占卜。“极大的变动。”女士说。她表示瓦塔南先前承受了极大的压力,并且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他掌上的中央线显示前途一片大好,他将会有许多的旅行,而且没有什么忧虑。瓦塔南原想给女士一枚硬币,但是她婉拒了。“别客气啦!好心人,我在夏天不需要赚钱。”

在狩猎局的门上,有一张纸牌指示着,有要事可以到U. 卡尔凯南家里找他。瓦塔南于是搭上了出租车,到指示的地址去。在屋子前方,有一条大狗吠着。当它嗅出了野兔的气味时,吠叫得更是厉害。瓦塔南一步也不敢再向前。

一名高大的年轻人赶紧出来呵止大狗。瓦塔南这才得以进入屋内。猎场看守人邀请他的访客坐下,并且询问来意,好知道自己可以帮上什么忙。“像这样的一只小动物可以吃些什么?”瓦塔南一面问,一面从篮子里抱出野兔放在桌上,“在黑诺拉时,兽医跟我说可以喂它生菜叶,但是生菜叶不是到处都有,而且它好像不随便吃草。”

卡尔凯南带着专业热忱,仔细观察着小野兔。“是只雄兔,看起来差不多一个月大。是你养的吗?这可是法律所严格禁止的,因为这是受保护的野生动物。”“如果我不收养它,它可能已经死了,因为它的后脚之前断了。”“我明白了,但是得想个办法让一切合法。我来帮你出具一份正式的授权书,让你可以继续饲养它。”

这位猎场看守人用打字机在一张纸上打了几行字,然后在纸张的下方盖上官印并签名。纸上写着:

证书

兹证明,本证书之持有人可以合法饲养野兔一只,此乃因其所拾获之野兔左后脚受伤,有丧命之虞。签发于米凯利,签署人 U.卡尔凯南,狩猎局行政专员南萨沃区“可以喂它苜蓿芽,这个季节里几乎到处都可以找到。喝的方面,给它清水就可以了,没有必要喂它牛奶。除了苜蓿芽,它也可以吃些青牧草、麦草……它们喜欢吃些剪股颖、牧地山黧豆叶以及蚕豆叶,也可以喂食野苜蓿。冬天的时候,可以喂食阔叶树的嫩枝,或者如果您是在城里饲养它,可以准备冷冻的越橘嫩枝。”“牧地山黧豆长什么样子,可以告诉我吗?”“您认得出蚕豆吗?”“应该吧,是一种豆科植物,和豌豆一样有卷须。”“牧地山黧豆和蚕豆十分相似,开着黄花,这是最大的特征。我来画张图给您,让您比对比对。”

卡尔凯南拿出一大张纸,开始用铅笔描绘着他所说的植物。看得出来,他绘画不是很在行。他紧握着笔,让笔尖在纸上飞快地来回奔跑,神情完全专注在纸上,笔尖还断了两次。在一阵漫长的奋斗之后,开始看得出来植物的外形了。瓦塔南兴致勃勃地注视着植物的图案雏形。卡尔凯南把画纸稍稍挪开,并表示不愿受打扰,想要专心完成图画。“还有一些小黄花,就像这样……可恶,得上点黄颜料,这样看得才更清楚。我去小朋友那儿拿水彩。”

卡尔凯南取来了一点水,然后开始专心为牧地山黧豆着色。他为茎和叶子涂上了绿色,在给黄花上色之前,先细心地用笔刷把纸面刷干净。“这张纸太薄了,颜色都晕开了。”

黄花都上完色之后,卡尔凯南便推开画具,频频对着画纸吹气,好让水彩快点干。他对自己的作品观察良久,用两只手臂拿得远远的,以便将画出来的成果看个清楚。“我不知道这张画是否可以给你帮上忙,但牧地山黧豆大概就是长这个样子。总之,野兔很爱吃这玩意儿。茎有点画粗了,你在对照实物的时候要把它想象成细一点的样子。您有没有软布包,这样就不用把画折起来了。”

瓦塔南摇摇头,于是卡尔凯南给了他一个灰色信封,刚好可以把画放进去而不会折到。

瓦塔南对这些宝贵的意见表达了谢意,猎场看守人则笑得有些尴尬,但他实际上很开心。离开前,两个男人在屋前很热切地互相握手。

出租车司机已经在外头等了大半个小时。瓦塔南请司机载他到随便一处市郊,到一个长满植物的地方。他们没多久就找到一处看似理想的地方:一大片桦树林,道路的两旁布满了开着黄花的蒲公英。

出租车司机主动询问是否需要帮忙采花,因为他发觉独自一个人坐在闷热的车子里面,时间实在难打发。

这真是个好主意。

瓦塔南将卡尔凯南绘制的图画拿给司机看。没多久,司机便开心地在灌木丛里唤瓦塔南:他已经找到牧地山黧豆了。而猎场看守人所建议的其他几种植物也都生长在这一带。“我对植物总是很感兴趣。”出租车司机对瓦塔南说。

在一个小时内,两个大男人分别采了一大把植物。野兔则兴高采烈地吃着。司机跑到一处水泵去打水,盛水用的是汽车的车轮罩,他先将车轮罩在水龙头下洗净,然后再盛水回来。野兔就着车轮罩大口大口地喝水,而司机则和瓦塔南分享着剩下的水。等大家都喝过了清凉的水之后,司机便利落地将车轮罩套回汽车前轮。“可以先将这些草带回我家,放在入口处的储藏间,直到您找到旅馆或是别的住处。”

回到市区后,他们在出租车司机的住所前停车,接着便抱着采来的植物,搭乘电梯上五楼。开门的是司机的太太,看起来很腼腆,又有点吃惊地看见自己的丈夫和一名陌生男子各抱着一大把气味浓烈的植物进来。“海乐薇,这些植物都是这位乘客的,暂时先放在储藏间里,他有需要再来拿。”“天哪!咱们哪有这么大空间存放这一堆草。”司机太太嘟哝着,但一看见她丈夫生气的目光,便立刻闭上了嘴。瓦塔南付了车费,并且在告辞之前,再三向司机道谢。

司机表示:“有需要的话,您只要打个电话,我会帮您把草送过去。”5 逮捕

一如六月中的时候,瓦塔南一路旅行来到了努尔梅斯。天空下着雨,他觉得有点冷。

瓦塔南搭乘了从库奥皮奥开往努尔梅斯的长途汽车,刚刚下了车。此刻杵在下着雨的路上,全身都淋湿了。尼尔西艾镇还在好几公里外。

野兔的后脚已经痊愈了,而且长大了不少。篮子的空间已经略显局促。

就在转了个弯之后,瓦塔南看见一栋房子。这是个富丽堂皇带阁楼的独栋洋房。瓦塔南决定去借宿一晚。一位穿着雨衣的妇女正在院子里翻土,双手被泥土沾得乌黑一片。那是个上了年纪的妇人,瓦塔南的脑海里一下子浮现出妻子的影像。这个妇人和他太太还真有点相像。“您好。”

妇人挺直腰杆,先注视着来人,然后看了看全身淋湿又蹦蹦跳跳的野兔。“我叫瓦塔南,刚刚从库奥皮奥来到这里,我本来是要乘车去尼尔西艾教堂,但是下错了站。看来这雨还会一直下。您好吗?”

妇人盯着野兔。“这,这是什么玩意儿?”“只是只野兔,是在黑诺拉捡到的,我一直带在身边……我们一起旅行好一阵子了。”“您来这里做什么?”妇人面带疑虑问着。“没什么特别的事,我只是带着野兔四处散心……就像我刚刚说的,我才刚刚下车,有点儿累。可以在府上借宿一晚吗?”“我得先去问问阿尔诺。”

妇人进了屋子,而已经饥肠辘辘的野兔则啃食起了院子里的作物。瓦塔南制止了野兔,把它抱在怀里。一名身材中等,头顶微秃的中年男子出现在台阶上。他对瓦塔南说:“走走走,你们不能够在这里逗留。马上离开。”

瓦塔南有点火大,他要对方至少帮他叫部出租车。

中年男子再次命令他马上离开,表情看起来像是吓坏了。瓦塔南走上台阶,希望能够解释一番。但是对方立刻钻进屋里,并且用力关上了大门。瓦塔南心想,真是怪家伙!“快打电话吧!你也看见了,他是个疯子。”透过大门传出那位妇人的声音。瓦塔南心想这对夫妇终究要为他叫辆出租车来了。“喂,这里是劳里拉家,请马上派人过来,他就在门口,刚刚还试着要闯进来,是个疯子,还带了一只野兔。”

通话结束后,瓦塔南尝试转动门把,但门已经上锁了。外头仍下着雨。透过窗户,男子愤怒地喊叫着,要瓦塔南别想要撞门进屋。“我有枪!”男子高声喊着。瓦塔南走到院子里的秋千坐下,那儿有个遮蔽的顶盖。妇人也隔着窗子大叫:“别想闯进来!”

不一会儿,有一辆黑色的警车在屋前停下。两名身穿制服的警员下了车。他们朝瓦塔南走来。那对夫妇也出现在阶梯上,一面指着瓦塔南,一面说着:“就是他,赶快把他带走!”

两名警员开口问:“请解释一下,您刚刚到底想做什么?”“我请他们帮我打电话叫一辆出租车,没想到他们是打电话报警。”“还有,您养了一只野兔,是吗?”

瓦塔南掀开篮子,野兔不久前才跳进去躲雨。它露出受了惊吓的鼻子,一副做错事的无辜表情。两名警员对望了一下,摇摇头,然后其中一位说:“来吧,跟我们走一趟,篮子拿给我。”6 探长

两名警员提着野兔坐进前座,瓦塔南一个人独自坐在后座。起初,他们只是静静地开车,就在快到市区的时候,提着野兔的警员问了:“可以看看野兔吗?”“可以,但是别抓它的耳朵。”

警员打开篮子,端详着从半开的盖子里露出头来的野兔。负责驾驶的警员转过头来看着这只小家伙,他松开油门,放慢车速以便看个仔细。“还不到一岁。”开车的警员表示,“说不定是冬天出生的。”“我不这么认为,几个礼拜之前,它还只有一丁点大。它应该是六月出生的。”“它是公的。”另一名警员说。

他们一行人经过了尼尔西艾教堂,车子在警局的院中停妥,野兔也被关回篮子里。瓦塔南随即被带进警局。

值班的警官坐在警局里面,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制服上的扣子也没扣好。他露出了高兴的表情,很开心有人来跟他作伴。

他们挪了张椅子给瓦塔南坐下。瓦塔南从外套口袋里拿出香烟,并向警员们敬烟。警员们先互看了一眼,然后接受好意,各自拿了一根烟。此时电话铃声响起,值班警官拿起话筒。“这里是尼尔西艾警局,我是海基宁警官。是,好,好的,我们明天派人来带他。一切都好,目前只有一件案子在处理。”

值班警官看着瓦塔南,似乎想要看出他是哪一类人。“是劳里拉家打来的电话,好像是有人想要强行闯入屋子里。他看起来很正常,我们刚刚把他带回来了。再见。”

警官挂上电话。“是社会局的助理小姐,明天派人带哈宁能去养老院,这老顽固怎么也不肯去。”

警官若有所思地端详着瓦塔南。他一面收拾着桌面上少数几张文件,接着用比较官僚的口气说道:“好……来看看这是怎么一回事。我可以看看您的证件吗?”

瓦塔南把自己的皮夹递给他。警官从皮夹里取出一堆证件和一叠钞票。其他警员也围观过来,想看看皮夹里有什么东西。警官先仔细研究了证件,然后开始数起钞票来。这花了他一点时间,单调的数钱声响彻在警局室内,让人仿佛置身于总统大选的开票中心。“不错啊,五千八百五十马克。”他说。

室内一片鸦雀无声。“这是我卖掉游艇的钱。”瓦塔南解释着。“那么您身上有没有带着收据?”

瓦塔南只能承认没有留着收据。“我可没办法随身带着这么一大包钱到处跑。”先前逮捕瓦塔南的一位警员说。“我也没办法。”另一位警员酸溜溜地附和着。“您就是那位杂志撰稿人瓦塔南吗?”警官问道。瓦塔南点头承认了自己的身份。“您来这里做什么呢?是打算带着野兔到这里来写文章吗?”

瓦塔南说来这里是旅行不是为了工作。他问着可以去哪里过夜,因为他已经开始感到疲倦了。“我们还是得处理一下劳里拉医生的报案,他可是本地的医疗长官。是他下令要我们逮捕您的。就这么简单。”

瓦塔南反驳表示,他看不出来这位劳里拉有什么权力可以下令逮捕任何一个人。“总之,我们现在必须要好好调查一下,更何况您还身怀巨款。还有,这只野兔又是怎么一回事?劳里拉医生声称您想要强行进入他家,还威胁他,要他帮您叫出租车……还要给您找个过夜的地方。光是这样就足以将您拘留在警局,纵使整件事情其实没有什么大不了。您先说说来这里的目的吧!”

瓦塔南说他离开了自己的家,也辞去了工作。可以说他正在自我放逐,而且他还没决定之后要做什么。他只想好好在国内到处去看看。“我会打电话去问问库奥皮奥那些人的意见。”值班警官一面说,一面拨打电话,“你好,我是尼尔西艾警局的海基宁警官,我们这边有件怪事要请教一下……首先,他带着一只被他驯养的野兔一起到处闲晃,他是个记者,是人家打电话来向我们投诉他的。他可能违反了公共秩序,意图强行闯入民家过夜……是的,他带了差不多六千马克在身上。他看起来很正常,总之,这不是我所想要说的,我们该怎么办呢,他说要离开……没有人知道这个家伙会写出什么……他说他哪儿也不去,只是要带着野兔四处逛逛。不,他没有喝醉,非常清醒。没错。除非是把事情闹大……好的,我猜应该把他关起来……谢谢,还好,一直断断续续下着小雨,下了一整天,好,再见。”“库奥皮奥那边的人建议把您关起来,至少今晚让您在这里过夜,因为您带着这么多钱到处闲晃,再说您已经被投诉了。您同不同意这个折中的解决办法?”“您能不能打个电话给局长,您总不是附属于库奥皮奥之下的吧!”“本来一开始就准备要打给局长的,但是他去钓鱼了,就算他要回来,那也是十点以后的事了。很不幸,我目前是这里职等最高的人。而库奥皮奥那边的人说,千万不能放您走,再说今晚会一直下雨,您要上哪儿去?”“那野兔呢?你们打算怎么安置它?”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回到了野兔身上,而原本野兔的篮子在警官坐在桌前数钞票的时候被放到了地上。小家伙就在那儿安静地聆听了整个答询的过程。显然,它现在成了警员们新的烫手山芋。“嗯……怎么安置它呢?……如果用国家名义没收它,然后带到树林里放生,它应该没问题吧!”

瓦塔南于是出示由米凯利签发的证书。“我是合法照顾这只小动物的,所以你们不能没收它,也不能非法将它放回野外,也就是说不能将它从我身边带走。也不能将它拘留在警局里面,这个地方对于脆弱的野生动物而言太不卫生了,它可能会因此丧命。”“我可以把它带回家过夜。”先前那两位年轻警员其中之一提议着,但是瓦塔南依然找到了理由反对这项提议。“除非您受过训练,可以照顾这种野生啮齿动物,而且有居民可以为您作证;它还必须以牧地山黧豆为主食,还要搭配其他特别的植物,不然有可能会食物中毒。一旦这只野兔发生任何意外,您可能会受罚,这种野生动物可是非常珍贵的。”

野兔静静听着对话,仿佛完全赞同瓦塔南所说的话。“这真是没完没了。”值班警官突然插嘴,“依我看,您可以离开,明天早上十点钟再过来解释清楚您的状况。把野兔一起带走吧!”“你疯啦!”两位年轻的警员提出异议,“要是劳里拉知道了,他会怎么说呢?还有,他身上带这么多钱,没人知道会发生什么事。这家伙甚至没开车,没人知道他是打哪儿来的。他真的是瓦塔南吗?”“真是……好吧,先别离开。让我先仔细想想。局长偏偏又去钓鱼了。谁有香烟?”

瓦塔南给每个人都奉上香烟。大家都抽起烟来,有好一会儿没有人讲任何一句话。

最后,年轻的警员终于开口对瓦塔南说:“请您务必谅解,我们并不是要为难您,只不过我们警察一切都要照章行事。要是您没有带这只野兔,那么一切都会单纯许多。站在我们的角度想,谁知道您在离开赫尔辛基之前有没有杀过人……再说您也可能丧失了理智,现在莫名其妙地来这里闲晃……说不定您是个危险的疯子。”“别在那里啰里啰唆的。”值班警官说,“他不会是杀人犯。”“但理论上这是有可能的啊,我并不是说一定是这样,但这是非常有可能的事。”“这样说来,我也很有可能是个杀手。”值班警官反唇相讥。他熄掉香烟,恶狠狠地看着野兔,然后做出了决定:“要不然,您还是暂时先待在这里,就在这个房间……等到我们能够打电话联络上局长,大概再两三个小时。让我们把整件事做个了断。如果您累了,可以先睡在便床上,或是喝点咖啡。不要急。这样如何?”

瓦塔南同意了。

野兔和它的篮子一起被放到角落的床上,想来值班警员们就是在那儿过夜的。瓦塔南询问是否可以参观一下尼尔西艾警局的牢房。值班警官得意地站起来,带瓦塔南去参观牢房。一行人动身前往拘留区,值班警官开了门。“这里不大,我们也只是收容一些醉鬼,偶尔也收留一些从塔寇山下来的旅客,还曾经收留过一些记者。”值班警官对瓦塔南说明。

警局里面有两间用墙壁隔开各自独立的牢房,空间相当狭小。窗户上并没有窗棂,只嵌着一片片呈现灰色的毛玻璃,外头还有一根根的铁条。靠着墙有一张铁管床,墙面上还安了一个没有盖子的马桶。天花板上悬吊着一盏没有灯罩的灯泡。“这是他们生气时最先破坏的东西,然后他们一整夜就会在黑暗里度过。得在外头加装金属的保护罩,因为身材高大一点的只要跳起来就能碰到了。”

警员们煮好了咖啡。瓦塔南爬到办公室里的便床上去躺着,警员们低声讨论着瓦塔南的案子,他们以为瓦塔南睡着了。瓦塔南听见警员们评论着劳里拉,他们都同意这件案子比较特别,必须一开始就小心谨慎一点。瓦塔南听着听着便睡着了。

将近晚间十点时,值班警官叫醒了瓦塔南。他告诉瓦塔南,已经联络上了局长,而且局长很快就会到了。瓦塔南揉着双眼,然后看着床铺另一端的篮子,发现篮子里头是空的。“那些年轻人带它去外头散步了。大家看它并不乱跑,猜想它也许是饿了,于是喂了它山黧豆。它还真是吃了不少。”

年轻的警员们带着野兔进来了,他们让野兔在地板上自由蹦跳,而野兔却在自己四周的地面上留下一颗颗的粪蛋儿。警员们试着用脚把粪蛋儿踢到角落里去,但是效果不太好,于是他们拿起了咖啡桌上的抹布,将一颗颗兔子粪蛋儿扫到墙边。

一辆黄色汽车驶进了警局中庭,接着局长跨进了办公室。他看见了地面上的野兔却一点也不在意,直接向瓦塔南伸出手来:“我是萨佛赖能。”

值班警官向他报告了整个状况。局长是个年轻人,大概是刚刚才念完法学院,就空降到这个荒郊僻壤来服勤。他一脸认真地听取报告。“库奥皮奥那边真的叫你们把他关起来吗?”“他们确实是这样建议,但我们没有照做。”“你们做得对,我太了解劳里拉这个人了。”

局长仔细查看了瓦塔南的证件,并把钱还给他。“我来打电话给这位医生。”局长一面说,一面拿起话筒,“您好,我是萨佛赖能局长,晚安。听说您打过电话来报案,投诉一名男子。正是,但是您的投诉似乎没有什么道理。我们已经调查清楚了,您必须立即过来一趟,以厘清状况。不行,不可能,没办法等到明天。如果您没办法过来说明,案情就会变得对您很不利。如果事态闹大的话,就算我是个警官,也会无能为力。不管怎么说,这位先生是因为您才被逮捕的,他可以指控您诬告。他已经被拘在这里够久了。等您过来的时候,我应该已经离开了,但是您可以和值班警官做笔录,他会询问您一些问题。再见。”

局长露出狡诈的微笑,然后对海基宁说:“你到时候先听听劳里拉的说辞,然后问他几个问题,重点是要他别乱说话。你看着办吧,也许先按他的指纹,再告诉他可以自由离去。记得告诉他,就说检察官,也就是我本人,并不打算起诉他,但前提是当事人表示满意这样的处置。反正你看着办。您呢,瓦塔南,您打算到哪儿过夜?我打算再回到湖边去,一直待到清晨,因为我已经在那儿撒下渔网了。我的建议是这样,带着您的野兔,和我一起到[1]湖边去。我开车载您,我在那儿有一栋钓鱼小木屋,还有萨乌那设备。野兔在那儿可以享受一下大自然,而您也可以安稳睡上一觉。”

警员们护送着瓦塔南、局长以及野兔走出警局。值班警官对局长说:“我一眼就看出瓦塔南是个正直的好人。”

[1] 萨乌那(sauna),芬兰桑拿浴。7 总统

在四周环绕着树林的湖边,局长拥有一栋用原本堆置在岸边沼泽的圆木搭建起来的萨乌那小木屋。一条用木板搭建的步道一直通到距离岸边只有数米的小木屋。“和我一起钓鱼的还有另外一位同事,是个有点特别的家伙,十分有趣。他是来自基乌鲁韦西的汉尼凯宁局长,已经退休了。”

当他们抵达小木屋时,汉尼凯宁已经背靠着门坐下,就在角落的烤炉旁边,他正在烤鱼。汉尼凯宁将烤网放到一旁,然后和他们一一握手。他用烤纸包着热腾腾的鲜鱼,分给刚刚抵达的二人。瓦塔南早已经饿坏了。他们还给野兔喂食新鲜的草和清水。

接着两位局长走出屋外,瓦塔南则一头倒在床上。在他半梦半醒之间,感觉到野兔跳到他的脚边,找到一个舒适的位置蜷缩了起来,也安稳地进入梦乡。

凌晨时分,睡梦中的瓦塔南听见了两位局长从湖边回来,低声在小木屋前交谈着,接着才进屋内睡觉。现任局长在萨乌那的盖板上躺下,汉尼凯宁则睡在屋内的另外一张床。野兔抬起了头,随即又入睡。

早晨,瓦塔南醒来时感到神清气爽。已经是八点钟了,汉尼凯宁的床位是空的。这两位爱钓鱼的人肯定早就起床,并且已经在外头升起火了。水壶吊在一根竿子上,汉尼凯宁正在从塑料袋里拿出奶油松饼。一只只水鸟在湖面上此起彼落地叫着。水面上弥漫着一道晨雾,这天一定会是好天气。

喝过咖啡后,局长便进城去办公了。汽车发出的声响逐渐远去,最终隐没在林间道路的另一头。

汉尼凯宁拿出了培根,一条条排列在平底锅里,煎成一小块一小块的,释放出来的油脂在锅内开始发出噼啪声,他随即将一罐半公斤的牛肉及猪肉罐头倒在培根上面,很快就炒好了一盘肉。接着,汉尼凯宁切下一大片黑麦面包,放上刚刚炒好还热腾腾的肉,然后递给瓦塔南。真是人间美味。在赫尔辛基,瓦塔南往往没有胃口吃早餐,但在这里却是食欲大开。

汉尼凯宁将局长的钓鱼服装、胶鞋以及套头毛衣拿给瓦塔南。他将换下来的皮鞋、外套等都挂在木屋墙上的挂钩上。他们今天肯定还要待在这里。

这两个男人一整天都在木屋外头度过,他们钓鱼、煮鲜鱼汤、晒着太阳,同时看着湖边的芦苇。午后,汉尼凯宁从背包里拿出了一瓶伏特加,拔掉瓶塞之后,给两个人各自倒了一小口。

汉尼凯宁已经上了年纪,大概有七十岁左右,一头鹤发,身材高大,非常健谈。几个小时下来,他们两个人已经变成了好朋友。瓦塔南告诉他这趟旅程中的每一个阶段以及他的目的。汉尼凯宁则表示自己是个孤独的鳏夫,每年夏天都习惯在年轻局长的陪伴下,来钓鱼避暑。他非常关心国际新闻,也喜欢静心打坐。

瓦塔南先前便觉得好奇,究竟汉尼凯宁有什么特别之处,可以让年轻的局长时时将他挂在嘴上。一直到目前为止,老先生都没有表现出什么异于常人之处,除非是将他视为美好夏日湖上的一个钓鱼怪客。

谜底很快就要揭晓了。

在第二口伏特加下肚之后,汉尼凯宁严肃地转换话题,聊起了国家大事。他谈论着政府的种种责任,谈论着政府的权力以及诸多处事的方法,接着又表示他从退休后便一直研究这些问题。尽管一生都只是个服务于野外警局的公务员,汉尼凯宁却对西方各国宪政体制、议会政治的异同、社会主义国家的司法制度等等都有深入的认识。对于汉尼凯宁这一番言论,瓦塔南听得是津津有味,即便是在芬兰,这些议题往往也会让宪政专家们争得脸红脖子粗。

据汉尼凯宁所言,芬兰宪法赋予国家元首过大的权力。当瓦塔南询问汉尼凯宁,是否知道吉科宁总统在任期届满之前滥用过总统职权。汉尼凯宁回答说:“我已经持续研究吉科宁总统好几年了……而且我得到一个连我自己都吃惊的结论。我并不是说我被他的治国方式吓到,比较起来,我算是其政府的狂热支持分子,不过……我很喜欢到处搜集信息,然后比对整理这些信息,并且从中归纳出结论。而结果真是非常惊人。”“您发现了吉科宁什么秘密?”“我一直对这个秘密守口如瓶。到现在只有萨佛赖能,以及一个在普马拉的木工知道。他们俩都不会将我的发现泄漏出去。您知道吗,一旦我的研究被披露出来,只会给我带来麻烦,甚至是吃上官司,要不然就是让我成为所有人的笑柄。”

汉尼凯宁盯着瓦塔南的双眼,他的眼睛看起来像冰一样冷漠。“我已经是个老家伙了,也许还有点老年痴呆……可我还没完全糊涂。如果您想知道我所发现的秘密,您得向我保证绝不会用这些信息来对付我或是对付任何其他人。”

瓦塔南诚心发了誓。“这件事关系重大,所以我只得要求您对于我所要说的一切保密,千万不可泄漏出去。”

可以看得出,汉尼凯宁非常热切地想要分享他的秘密。他将伏特加的瓶塞塞紧,放进背包里,然后踩着小心翼翼的步伐走回小木屋,瓦塔南在后头跟着。

靠在木屋的墙壁上,就在窗户和桌子之间,有一个老旧的栗色大行李箱,瓦塔南在前一天夜里已经注意到,但未多加留意。汉尼凯宁将行李箱放到床上,解开锁。行李箱的上盖突然开启了,呈现出一大堆文件和一叠叠的照片。“我还没空把所有档案整理好……我的研究还在进行。但是重要的数据都在这里,您可以轻易地从里面看出一点端倪。”

汉尼凯宁从行李箱里拿出一叠一叠的纸张、一捆捆用打字机打出来的手稿、几本书、一堆拍摄着在不同场景地点的吉科宁总统的照片。那些书也都和吉科宁有关,有几本总统亲手撰写的演讲稿选集,几本史基塔所写的书,几本谈论吉科宁的论著,甚至还有一些有趣的故事夹杂在这一叠书里。在这一堆数据里面,有许多图片,瓦塔南发现这些都和吉科宁有关。

汉尼凯宁挑出了几张描绘在方眼纸上的图画,这几张图都绘制着人的头颅外观。“看看这张。”汉尼凯宁一面说,一面就着从木屋窗户透进来的亮光,指着两张并排的人颅图案,“你看得出差别吗?”

第一眼看上去,两张图似乎一模一样。但是仔细再看,两张图确实有些许差异。“左边这张图代表1945年时吉科宁的头颅,也就是世界大战刚刚结束的时候。另外一张图则是他在1972年时的头颅。我是经过多年的交叉比对才画出这两张图的——我的方法是在一个屏幕上同时投射多个他平常的头部照片,当然都是不同角度所拍摄的。然后把这些头型描绘在纸上。这个技巧套用在吉科宁身上很容易,因为他是秃头。这个方法很慢,而且需要非常精确,但是我自认为效果非常好。我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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