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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17 13:0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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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陈建华,李思涯

出版社:复旦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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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颜祸水――倾国倾城的美丽谎言

红颜祸水――倾国倾城的美丽谎言试读:

第一章 被男人玷污的红颜

说到“红颜祸水”,似乎已经有某种“历史”的定论,“红颜”美女为祸朝廷、殃及国家,必然是“祸水”,被人作为警示的标本,受人谴责,甚至遭到唾骂,都是咎由自取。不过,任何问题都如一枚硬币,有正就有反。正面的被认定的“祸水”从反面来看是什么呢?大家是否想过,“红颜祸水”有没有可能是被人为泼了脏水的呢?“祸水”是否是被人强加在这些靓丽美人身上的呢?抹掉被玷污的表面是否能更清楚地看清事情的本质呢?本章我们具体剖析几个典型个案,从绿珠、息妫、夏姬、崔莺莺身上探索“红颜祸水”的根源。

Ⅰ 痴情绿珠的不幸

清代宣统元年(1909)的时候,甘肃皇水城旧址发现了一幅中国最早的木刻版年画《隋朝窈窕呈倾国之芳容》,这幅现在收藏在俄罗斯博物馆内的年画成为珍稀之宝。其奇特之处是图中绘刻了历史上的四位美女:绿珠、赵飞燕、王昭君与班婕妤。也就是说,一个生活在晋代(265—420)叫绿珠的美女在当时赫赫有名,被排列成为“四大美女”之一。

对于绿珠来说,仅仅只是美算不得什么,难得的是,绿珠非常痴情。绿珠的痴情在历史的红男绿女情感故事之中绝对可以进入Top10。不过,可惜的是,在很多人眼中,绿珠是地地道道的红颜祸水。

1.红颜痴情

唐代著名诗人杜牧有一首诗《金谷园》:“繁华事散遂香尘,流水无情草自春。日暮东风怨啼鸟,落花犹似坠楼人。”写的就是绿珠的故事。绿珠姓梁,出生年月不详,逝于公元300年,白州博白县人,就是现在的广西博白县双凤乡绿萝村人。绿珠出生在双角山下,绝艳的姿容世所罕见。当地有一种风俗,认为珍珠为最好的宝物,因此生了女儿通常会取名叫“珠娘”,生了儿子取名叫“珠儿”。绿珠的名字,就是这样来的。晶莹的珍珠发出淡淡的绿光,只从绿珠的名字,你就可以想象到,绿珠是个不同寻常的美女了。

美女总是不可避免地引起男人的注视。当时的一个达官贵人石崇,是个名士,与左思、潘岳等二十四人结成诗社,常在金谷园里聚会,作诗写赋,饮酒作乐,因此号称“金谷二十四友”,名扬遐迩。石崇富贵且好美色,听说了绿珠的名声,就用三斛珍珠把绿珠买下来。石崇有座别墅,位于河南金谷涧,金谷涧中有金水河,从太白山上流下来。石崇依山傍水建造了连绵不绝的花园和房子。绿珠擅长吹笛子,也学会了跳《明君》舞。明君就是汉代的王昭君。汉元帝的时候,匈奴呼韩邪单于到中原来朝见皇帝,汉元帝下诏把王嫱许配给他,王嫱就是王昭君。王昭君要跟随呼韩邪单于远去到关外之前,入宫向皇帝辞别。皇帝见她相貌光彩照人很后悔,但已经没法收回命令了。汉代的人同情她远嫁异乡,为她作了一首《明君歌》。石崇用这个曲子教绿珠跳舞,还亲自填写了新的歌词让绿珠唱。

石崇有一千多个姬妾,都长得非常美艳。他选了几十个,妆饰打扮完全一样,乍一看分辨不出来有什么不同。石崇让她们戴上用玉刻成的倒龙佩、用金丝绕成的凤凰钗,让她们衣袖相连,绕着柱子舞蹈。因为美人很多,有客人来玩时,这些美女们轮流着跳可以昼夜不断,称为“恒舞”。石崇如果想召幸其中某一人,也不喊她姓名,只听环佩的声音,看凤钗的颜色,佩声轻的居前,钗色艳的在后,这样编成队,照次序行进。这些美女都口含异香,嬉笑的时候香味就从口中飘了出来。石崇喜欢纤细苗条的美女,洒了沉香屑在象牙床边,让所宠爱的姬妾脚踏在上面,没有留下脚印的就赐珍珠一百粒。如果留下了脚印,就让她们节制饮食。在这些姬妾中,绿珠既妩媚动人,又聪慧灵巧、善解人意,恍若天仙下凡。最厉害的是,绿珠不开口说话,仅载歌载舞就能表达自己的意思。因而在众多姬妾之中,石崇唯独对绿珠宠爱有加。

石崇常与“金谷二十四友”聚会赋诗宴饮,每次都让绿珠出来唱歌跳舞、敬酒劝酒。人们见到绿珠都失魂忘魄,既羡慕,又嫉妒。很快,全天下人都知道绿珠的美名。

树大必然招风,色美必然遭人觊觎。晋朝很乱,晋武帝是一个纵情声色的君王。他死后,晋惠帝即位,赵王司马伦为宰相,司马伦发动兵变,杀死了晋惠帝自立为帝。司马伦昔日的旧属就都成了洛阳城中的新势力,到处胡作非为。赵王的一个重要党羽叫孙秀,原来是潘安府上的小吏,为人很卑鄙,气量很小,因为不容于潘府,就转投到赵王府中,没想到跟司马伦一拍即合,狼狈为奸,很受司马伦的宠信。孙秀过去一直暗慕绿珠,因为石崇有权有势,他只能意淫一下而已。现在得势了,他便明目张胆地派人来向石崇索取绿珠。

石祟正在凉亭中,面对一湾清水,与群妾饮宴,吹弹歌舞,享受人间乐事。孙秀派来的人说明来意,石崇叫出好几十个侍婢给他看,一个个都香气馥郁,穿着绚丽的锦绣,让使者任意选择。使者说:“君侯的姬妾个个都艳绝无双,但我奉命要的是绿珠,不知道她们当中谁是绿珠?”石崇勃然大怒,孙秀在他眼里根本就算不上什么,让他的使者挑选美女已是很大的面子,他居然得寸进尺!石崇对着使者吼道:“绿珠是我的最爱,我不会给你们的!你们根本得不到她!”使者说:“君侯博古通今,还请三思。”其实是暗示石崇现在已经是今非昔比,应该审时度势。石崇不理使者的提醒,仍是坚持不给。

石崇也够不识时务的了,眼看自己失势,当时的朝代是视人命如草芥的黑暗时期,石崇还想让自己的头架在自己的肩膀上吗?果然,使者回去禀报,孙秀大怒,在司马伦那里说了很多石崇的坏话,劝赵王诛杀石崇。

司马伦派来捕捉石崇的兵很快就到了石崇的别墅中,石崇当时正在园中最高的楼——崇绮楼上与绿珠开怀畅饮。听到孙秀杀到,石崇对绿珠叹息说:“我现在因为你获罪了。”绿珠哭着说:“我情愿在你面前献出生命,也不愿去伺奉那个小人。”绿珠说完,突然朝楼下纵身一跃,石崇伸手想拉却来不及拉住,只扯下一片衣裙,绿珠当场血溅金谷园。可怜绿珠,为了躲避被人抢来抢去的毫无尊严的命运,而毅然选择了死,离开这个污浊动荡的世界,落得身后一片清净。

结果,石崇被乱兵杀于东市,临死前他说:“你们这些人,还不是为了贪我的财物!”押他的人说:“你既然知道人为财死,为什么不早些把家财散了,做点好事?”

石崇死后十天,赵王司马伦叛乱失败,孙秀被左卫将军赵泉在中书官府中杀掉,连心都被挖出来吃了。据说士兵把他的心挖出来,要看看他是否是黑心,看完之后说:不如炒了下酒,结果他的心就被这样吃了。司马伦被囚禁在金墉城,皇帝赐给他金屑酒,要他自杀。司马伦非常羞愧,用头巾盖住脸,说:“孙秀害了我啊!”然后就喝下金屑酒而死。他和孙秀都被满门抄斩。

2.谁是祸殃之源?

俗话说:“女为悦己者容”,但在美丽的绿珠这里,这句话变成了“女为悦己者死”。绿珠的痴情让千古文人赞叹不已。也有人认为,绿珠正是红颜祸水的体现,不是因为这个红颜,石崇虽然失势,也不至于会死,绿珠正是导致石崇杀身之祸的原因。就连宋代给绿珠做传的乐史也说:“今为此传,非徒述美丽,窒祸源,且欲惩戒辜恩背义之类也。”所谓“窒祸源”,说明他还是认为绿珠是祸水的根源。

然而,其中有另外的问题。乐史也承认,石崇祸殃的原因,虽然是由绿珠开始,但根源早就积累了。

石崇小的时候很机敏、很勇敢且很有谋略。他的父亲石苞临死前分遗产,别的儿子都有一份,唯独没有石崇的。石崇的母亲问他为什么不给石崇一份,石苞说:“这个儿子虽然最幼小,以后却最能自立。”

石崇二十多岁就做了修武令,他为人做事很干练,不久就做上了荆州刺史。世家子弟生在乱世,要么受人欺侮、低头做人,要么就会变成心狠手辣的枭雄。石崇自有其野蛮的一面,他一面当官一面做强盗。在做荆州刺史时,他派手下人伪装成强盗,抢劫从远处而来的使者,杀害过往的旅客商人,因而得到了大量的金银财宝,发了横财,成为国中数一数二的富豪。

此外,他还结交权贵,贪赃枉法,没有人能管到他。石崇曾经送鸩鸟给当时的后军将军王恺,一起干鸩毒害人的坏事。鸩鸟是一种毒鸟,据说用它的羽毛泡酒,就能毒死人。当时规定鸩鸟不准过长江,但石崇在南方找到一只鸩鸟的幼鸟,把它送给王恺,幼鸟稍微长大,就制鸩毒杀人,无法无天。

石崇有钱有势,就穷奢极欲。石崇在河南金谷涧修的别馆“金谷园”,园中随着地势的高低或筑台或凿池,清澈的溪水在其中萦绕回转,水声潺潺。园子方圆几十里,其中的楼榭亭阁高下错落,人闲众花落,鸟鸣山更幽。郦道元就在其《水经注》中称赞这里“清泉茂树,众果竹柏,药草蔽翳”。园中最高的建筑是高达百丈的崇绮楼,也就是绿珠最后跳楼的地方。崇绮楼上装饰了珍珠、玛瑙、琥珀、犀角、象牙等等,非常富丽堂皇。说句题外话,好像自古至今的富人们都喜欢这种奢华无度的享受,就连我们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某些富人们跟石崇相比,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诸位可能会想,石崇虽然是个穷奢极欲的恶棍,但他很有钱,又对绿珠宠爱有加,绿珠在他身边,应该会有安全感的。但是,情况可能正好相反,绿珠应该也是每天战战兢兢,因为石崇对女人太过残暴。

3.石崇:女人的魔星

《世说新语》是南北朝时候南朝的刘义庆所撰写的一部书,此书用简单、传神的语言记载当时各种人物潇洒、性灵、狂放不羁等不同的精神风貌,被后人称为“魏晋风度”。不过,石崇的穷奢极欲在书中也有体现。

石崇喜爱和作践美女的方式颇为特别,每次请客设宴,都叫美人一一为客人斟酒。如果客人不把酒喝完,就叫黄门官把美人杀掉。你或许知道《一千零一夜》的故事,相传在很久很久以前,在中国和印度之间有个岛国,国王叫山鲁亚尔,有一天,国王偶然发现王后和奴仆们嬉戏取乐,他勃然大怒,怀疑王后对他不忠诚,就把王后杀了,并发誓要对所有的女子进行报复。他决定每天娶一位女子,第二天就杀掉再娶。石崇杀美女的残忍程度,可以与《一千零一夜》中的这位国王的残暴相提并论。好在《一千零一夜》故事中,宰相的女儿听说后,决定拯救千千万万的女子,便嫁给国王。她每天都给国王讲故事,但从来不把故事讲完,每次都要推到下一夜,国王为了听完故事就舍不得杀她,她源源不断地讲故事,一直讲了一千零一个夜晚,最终感化了国王。然而,没有人去感化石崇,也没有人能感化他。

一次,丞相王导与大将军王敦一起去石崇家赴宴。王导向来不能喝酒,但不喝酒石崇就杀美人,当美女行酒时,只好勉强把一杯杯酒都喝下,以至于大醉。王敦却不买账,他原本倒是能喝酒,却故意不喝,看石崇怎么办。结果石崇竟然接连斩了三个美人。他仍是不喝。王导就责备王敦,王敦说:“他自己杀他家里的人,跟你有什么关系!”因为这件事情,后人有感叹说:“祸福无门,唯人自召”,石崇心怀不义,动不动就杀人,怎么会没有报应呢?

石崇的厕所修建得华美绝伦,厕所中特意准备了各种各样的香水、香膏给客人方便之后洗手、抹脸。厕所中有十多个婢女在一边恭立侍候,个个都穿得艳丽夺目。客人上过厕所后,这些婢女要客人把身上原来穿的衣服脱下丢掉,再侍候他们换上新的衣服才让他们出去。因为这个原因,很多客人都不好意思在石崇家上厕所。一个叫刘寮的官员,年轻时很贫穷,无论是骑马外出还是徒步行走,每到一处都不愿意劳烦主人,就连砍柴挑水都亲自动手。后来官做大了,仍保留着勤俭朴素的习惯。有一次他到石崇家拜访,上厕所时看到厕所里有绛色蚊帐、垫子、褥子等极其讲究的陈设,旁边还有婢女捧着香袋侍候,就忙退出来,不好意思地笑对石崇说:“我刚刚想去厕所,没想到错进了你的内室,真不好意思。”石崇却毫不在意地说:“那个是厕所!”刘寮尴尬地说:“我享受不了这个啊。”就去了别处的厕所。

石崇的财物丰富,家产不可计数,为人一点都不低调,经常和人斗富。《耕桑偶记》中记载说,当时外国进贡了火浣布,晋武帝就用火浣布做成漂亮的衣衫,想去石崇那里显示一下身份。石崇知道了,故意穿着平常的衣服,却让五十个仆人个个都穿火浣衫来迎接武帝。

石崇与晋武帝的舅父王恺暗地斗富。听说王恺饭后用糖水洗锅,石崇就用蜡烛当柴烧。王恺做了四十里的紫丝布步障,石崇就做五十里的锦步障。晋武帝想暗中帮助王恺斗赢,就赐了王恺一株珊瑚树,高二尺多,疏疏落落的珊瑚枝丫非常漂亮,世上罕见。王恺邀请石崇来欣赏这株珊瑚树,向石崇炫耀。不料,石崇一看,随手挥起铁如意就将珊瑚树打得粉碎。王恺心疼得不得了,觉得石崇是嫉妒自己有这样的宝物。谁知道石崇一笑,让王恺不用心疼,可以赔偿给他。石崇命左右回家取来六七株珊瑚树,这些珊瑚树都有三四尺高,枝条洁白绝俗,闪闪发出白色的光。无论从高度还是色泽都比王恺那株好多了,王恺怅然自失。

石崇如此不义,且经常嚣张地与皇帝与皇亲国戚斗富,难免不招来忌恨。孙秀向他索取绿珠,就是他过分招摇所导致的结果。

4.红颜的幽灵在故乡

传说绿珠死后,化成了仙鹤,千里飞回故乡,在家乡上空日夜哀鸣。绿珠的父母夜里梦见绿珠满身鲜血回来。村里的人也经常梦见绿珠,就想起绿珠当年临走的时候跟家乡父老说的“生生死死南流人”,认为绿珠现在回来了,就指着鹤说:“这就是绿珠啊!”人们为她的痴情所感动,就立祠纪念她,并把绿珠庙前的江水叫做绿珠江。家乡很多地方都换成了绿珠的名字,如绿珠渡、绿珠乡、绿珠村、绿珠寨、绿珠井,等等。人们说只要喝了绿珠井的水,生下的女孩必定美丽异常。但是,痴情美丽的女子没有善终,只落下给男人带来灾祸的罪名。一些人认为美女是红颜祸水,就用大石头把井压住,结果后来生出来的女孩虽然也有端庄漂亮的,但是五官或四肢大都有大大小小的瑕疵或残缺。是山水使她们变成这样的吗?真是太奇怪了!这种事情就像在王昭君的故乡昭君村一样,他们那里生了女孩,都容貌清丽,但乡人都要把她们的脸烧灼成伤。这些都是普通人对“红颜祸水”的恐惧。所以,唐代白居易的诗就写道:“不取往昔戒,恐贻来者冤。至今村女面,烧灼成瘢痕。”这既是对这些美丽女子的残缺感到惋惜,也代表了人们惧怕红颜的心理。

5.香魂袅袅于后世

绿珠的痴情对后世影响很大。很多美丽的红颜女子都受了绿珠的感染,效仿绿珠。唐代的乔知有个宠婢叫窈娘,很有姿色,且能歌善舞。乔知很喜欢她,教她读书,她很会写诗歌、文章。当时一个权贵武承嗣因得势而骄横,他知道窈娘很漂亮很聪明,就有觊觎之心。一次武承嗣在家里设宴,请了乔知。酒喝到微酣时,武承嗣硬是强迫乔知跟他赌博,自己押金银,让乔知以窈娘为赌注。不幸的是,乔知输了。武承嗣就派人到乔家把窈娘强行用车载到自己家里。乔知又怨又悔,又不能做什么,就写了一首诗《绿珠篇》来表达自己的心情,诗说:“石家金谷重新声,明珠十斛买娉婷。此日可怜无得比,此时可爱得人情。君家闺阁未曾难,尝持歌舞使人看。富贵雄豪非分理,骄矜势力横相干。辞君去君终不忍,徒劳掩面伤红粉。百年离别在高楼,一旦红颜为君尽。”用的典故就是绿珠的事情,大意是叙述石崇用明珠十斛买到了绿珠之后绿珠备受宠爱,结果权贵想要掳走,绿珠“百年离别在高楼”,纵身一跃,就“一旦红颜为君尽”,为了石崇而自杀身亡。乔知很感叹,就私下找到武承嗣家的家奴把诗歌偷偷传给了窈娘。窈娘读了诗后,想到绿珠的痴情与坚贞,大哭一场,投井自杀。武承嗣从井里捞起了窈娘的尸体,从衣袖里发现了那首诗,于是杀掉了私传信件的家奴,并且随意罗织了一个罪名,把乔知也杀了。这个事件几乎与绿珠石崇的故事如出一辙。痴情的女子却得不到好下场,身后被人误认为是带来灾祸的红颜祸水。

受绿珠事迹影响的美女当然也有结局好的。唐末范摅的笔记《云溪友议》中记载了著名诗人崔郊的一个故事。崔郊无官无禄,是一介寒士。崔郊的姑母有一婢女,长得姿容秀丽,自从见了崔郊之后,他俩就互相爱恋。但是这个婢女后来却被卖给显贵连帅。此后很长的时间,崔郊再也见不到这个婢女的面。崔郊念念不忘,思慕不停,整日失魂落魄。一个寒食节,崔郊外出,正好与这个婢女邂逅。婢女正在马车上,远远看到了崔郊,却没法过来说话,望着崔郊流泪不已。崔郊百感交集,就写了一首诗《赠婢》,诗中说:“公子王孙逐后尘,绿珠垂泪滴罗巾。侯门一入深如海,从此萧郎是路人。”这首诗也用了绿珠的故事,侯门深如海,再也永无相见之日,诗中寄托了崔郊深深的叹息。不过,连帅不知怎么读到了崔郊这首诗,很感动,就把崔郊找来,让他把自己喜欢的这名婢女带走,还给了这名婢女一些钱物,算是嫁妆。此后,这事被传为诗坛佳话。痴情的女子也终有好报。

绿珠影响如此之大,后代的诗人描写歌舞女郎时都以绿珠为名。如庾肩吾的诗说:“兰堂上客至,绮席清弦抚。自作明君辞,还教绿珠舞。”李昌符的《绿珠咏》:“洛阳佳丽与芳华,金谷园中见百花。谁遣当年坠楼死,无人巧笑破孙家。”汪遵《咏绿珠》:“大抵花颜最怕秋,南家歌歇北家愁。从来几许如君貌,不肯如君坠玉楼。”曹雪芹的《红楼梦》中借黛玉之口,写了绿珠:“瓦砾明珠一例抛,何曾石尉重娇娆。都缘顽福前生造,更有同归慰寂寥。”千古文人在自己的诗词歌赋、札记小说中对绿珠都寄予了深深的同情。

6.男人的狂想

“落花犹似坠楼人”,绿珠纵身一跃而死,这份痴情一直让人思慕不已。牛僧孺的笔记《周秦行纪》中说,有一次他夜里在薄太后庙中暂住,晚上就离奇地见到了一个梦幻般的场景。庙中,薄太后走了出来,摆上酒席,请牛僧孺一起饮宴。在座当中,有戚夫人、王昭君、杨玉环、潘淑妃这些美女们。喝酒喝到高兴,这些人每人写了一首诗来表明心思。这时候,旁边有个会吹笛子的女子,短鬓角,窄袖衫,身材苗条,腰上束一根长彩带,容貌很漂亮,一直没有吭声。她是跟潘淑妃一起来的。薄太后让她在旁边坐下,叫她吹笛子,偶尔也叫她同饮一杯。牛僧孺不知道这个女孩子是谁,太后看着这个女孩子满脸怜爱,对牛僧孺说:“认识她吗?这是石家的绿珠,潘妃收养她当妹妹,现在一起生活。”大家一起作诗,太后说:“绿珠诗文俱佳,怎么可以不作诗呢?”绿珠拜谢了太后,就写了一首诗:“此日人非昔日人,笛声空怨赵王伦。红残钿碎花楼下,金谷千年更不春。”牛僧孺暗暗吃惊,绿珠竟有如此的才华!太后问大家:“牛秀才远道而来,今天谁去陪伴他?”绿珠说:“石卫尉性格严厉嫉妒,现在就算我已经死了,也没有办法乱来。”《周秦行纪》是唐传奇的一种,记事诡异荒诞,不必求实。不过在供人一笑的同时,也可见后人对绿珠事迹的向往。

问题来了,既然绿珠被视作是红颜祸水,绿珠死去多年,这些文人为什么要倾慕绿珠、赞扬绿珠?

仔细思考就会发现,这背后其实是大男人的心态在作怪。男人希望女人漂亮美丽,希望美女专情于自己,甚至痴情为自己而死,所以他们要去赞美绿珠。但他们同时又害怕绿珠这样的美女带来的灾祸,所以在倾慕、赞扬绿珠时,也要提到绿珠说自己怕石崇,所以不能跟客人乱来。换句话说,如果她不怕石崇,就可以随便跟人上床了,好似说绿珠以前就是个淫荡种子一样。

写《绿珠传》的乐史,算是很开明的了,看到了石崇之死根本原因不在于绿珠,但他仍旧评价绿珠说:“一个婢女,没读过书,却能感怀主人的厚爱,奋不顾身地以死报答,志气刚烈凛然,让人无法侵犯,这确实足以引起后人的仰慕歌咏。至于有一些人,享有优厚的俸禄、占据高位,却不讲仁义、反复无常、朝三暮四而唯利是从。他们的节操反而比不上一个女子,难道不应该惭愧吗?我写《绿珠传》这篇传记,不只是叙说一个美丽女子的故事,也不只想堵塞祸乱的根源,而是想要惩戒那些忘恩负义的人啊。”乐史这样的评价,赞扬绿珠为男人的厚爱而以死报答,却把绿珠痴情之美归结到道德上,认为绿珠这样的美女多情只是节操坚贞而已。虽然他也谴责了有些男人的节操比不上绿珠,但以道德与节操为标准评价绿珠,恰恰漠视了绿珠作为一个女子的专情与痴情,这也正是典型的男人中心主义怀着一丝恐惧而对红颜美女做出的评价。

回顾了绿珠的故事,已经不能让我们简单地把绿珠说成是祸水了。在第一个层面上,石崇这个骄奢淫逸、飞扬跋扈的男人因为自己的种种劣行而招致了祸害,这不应该算在绿珠身上。绿珠的遭遇还是很悲惨的,她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被石崇从家乡以珍珠买走,她没有答应或者不答应的权利。她聪明伶俐、善解人意,一心跟着石崇。虽然她一时得宠,但终究是有钱人的玩物而已,当她被作为有钱权贵们互相争夺的一件物品时,她只有一死保持自己的尊严。在第二个层面上,历代文人小说家对她赞叹不已,充其量也只是人们的意淫而已。男人喜欢意淫一个绝色的美女对自己一往情深,甚至为自己去死。撩开绿珠故事的表层轻纱,看到的可能只是男人的骄傲和狂妄而已。

通过红颜的痴情,我们看到红颜祸水的根源。

Ⅱ 在男人手中辗转的息妫

“莫以今时宠,能忘旧日恩。看花满眼泪,不共楚王言。”这首王维的《息夫人》诗说的是春秋时期的桃花夫人息妫。因为她,一个好色的男人发起了一场战争;因为她,两个男人拿国家的命运相互算计。为得到她,另一个好色的男人吞并了别人的国家;为取悦于她,又一个男人装腔作势结果被人斩杀。美丽的息夫人被掳走到楚国宫殿,三年不跟楚王说话,留下一段美丽的传说。然而,这样一个被迫不停在男人手中辗转的女子,也被看作是红颜祸水。她是红颜祸水吗?

1.好色引发的战争

春秋时期,陈国有两位公主,姐妹俩是一对姊妹花,都长得如花似玉、倾国倾城。到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年龄,陈国就让公主都嫁到门当户对的诸侯国,姐姐嫁到了蔡国,成了蔡哀侯的夫人。没几年,妹妹也嫁到了息国,成了息侯的夫人。陈国本来姓妫(ɡuī),妹妹嫁到了息国,就叫做息妫。这个息妫,长得要比姐姐漂亮很多。有多漂亮呢?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她的美就如春日绽放的桃花。《东周列国志》中称她“有绝世之貌”,生得眼若秋水,面似桃花,美艳若芙蓉,高雅似兰花,站立时如修竹临风,行动时若仙子凌波。人们称她为桃花夫人。至今在湖北黄陂县东三十里处仍有桃花洞,上有桃花夫人庙,就是纪念息妫的。

这一年,息妫从息国回陈国省亲,也就是回娘家,途中要经过蔡国,就顺便到蔡国看望姐姐。蔡哀侯听说息妫要来了,心里暗暗高兴,他听说过息妫的美貌。蔡哀侯跟人说:“小姨子要来我国家了,我是主人,怎么能不见她呢?”于是派人邀请息妫到宫中款待,亲自殷勤作陪。蔡哀侯是个好色之徒,一见小姨子如此美貌,神魂颠倒。《左传》中说他“止而见之,弗宾”,短短的一句话,把蔡哀侯的好色、轻薄和无礼表达得淋漓尽致。蔡哀侯可能起了淫心,趁着酒意先用下流的话挑逗息妫,甚至还想动手动脚,完全没有一国之君和作为姐夫应有的仪态。息妫受了很大的侮辱,大怒而去。息妫回完娘家返回息国,再次路过蔡国的时候,就绕道而行,根本不经过蔡国。

息夫人回国诉说了自己受辱的经历。息侯一听说蔡侯如此轻薄自己的夫人,非常生气,发誓要报复。但是息国是个小国,如果硬打的话,未必能打过蔡国。息侯就想了一个计策借刀杀人。他秘密派使者到楚国,送上一份大礼,跟楚文王说:“蔡国凭借他们地处中原,不肯臣服于贵国。现在蔡侯竟然不念亲戚之情,对息夫人百般调戏,让我非常愤怒。如果我们订下一个计策,楚国佯装攻打我国,我国就向蔡国求救,蔡哀侯这个人虽勇猛但轻狂,肯定会来救我国。这时,我国之兵和楚国之兵前后夹击,一定能抓到蔡哀侯。抓到了蔡哀侯,不怕他不臣服于贵国。”

楚文王一听大喜。原来楚国这时非常强盛,楚国在南方已经消灭和臣服了周围很多小国,这些小国都称臣纳贡。蔡国是中原之地的国家,依仗着与强大的齐国有婚姻关系,不太惧怕楚国。到楚文王熊赀的时候,楚国有很多治世能臣,早就有侵入中原之意。楚国灭掉了邓国,势力已经达到现在的河南南部,正图谋继续北上,而蔡国、息国正好在这个方向上。灭了蔡国,可以为未来争做霸主打开通道。楚文王一听息侯使者的意思,欣然答应,就举兵佯装征伐息国。

息侯按照事先说好的,赶紧向蔡哀侯求救。蔡哀侯果然中计,亲自带着大兵前来救息国。谁知道,蔡哀侯营寨还尚未扎稳的时候,楚国的伏兵突然冲出来,蔡哀侯来不及应战,仓皇逃向息国城池。但是息侯却关起城门,不让蔡哀侯进入。蔡哀侯在楚国攻打之下很快兵败,逃到莘野的时候,仍被紧追不舍的楚兵抓到。息侯出城犒劳楚军,非常礼貌地送楚文王出境而返。蔡哀侯这时候才知道中了息侯的计。息侯连亲戚之情都不念了,蔡哀侯对息侯就恨之入骨。

不过,蔡哀侯没有反思,正是他的好色才引起这一场战争。息侯也没有考虑,自己的妻子受了一点气,他竟然动用国家机器去解决这样的小事,在国家关系层面上解决这样的私房事情,迟早会带来数不清的麻烦。

2.挑起另一个男人的情欲

楚文王带着战俘蔡哀侯回到楚国以后,蔡哀侯一直觉得自己上了息侯和楚文王的当,觉得他们赢得不光明正大,就恨恨不已,对楚文王很不恭敬。楚文王想,这样一个阶下之囚还敢龇牙咧嘴,很生气,就想把蔡哀侯杀死,煮熟了以供奉太庙里自己的祖宗。

这时,楚文王手下的大臣鬻拳进谏说:“大王现在正想挺进中原,如果杀了蔡哀侯,别的诸侯都会很惊惧,对以后称霸很不利。不如放了蔡哀侯,这样表示我楚国很宽宏大量。”楚文王不听。鬻拳再三苦谏,楚文王就是听不进去。鬻拳气得着急了,冲上一步,左手抓住楚文王的袖子,右手拔出佩刀就往楚文王脖子上架,大声说:“臣宁愿和大王一起死了,也不忍看见大王以后失去诸侯的信任!”楚文王一看鬻拳这么激动,事情搞大了,就有点害怕,赶紧说:“我听你的,我听你的!”就决定放了蔡哀侯。

鬻拳说:“大王听了臣的话,是楚国的福气。不过臣做了劫君的事情,按罪当万死,请大王把我杀了吧!”楚文王说:“爱卿你一片忠心可以贯日月,我不怪罪你啊。”鬻拳说:“大王虽然赦了臣的罪,但臣哪敢自己赦自己?”立即用自己的佩刀砍断自己的脚,大叫:“作为人臣,要对君王无礼的话,就要以这个为例!”楚文王很感动,派医生赶紧帮鬻拳治病,还命人将他的脚放在大府,警戒自己不要违背大臣们的劝谏。鬻拳没有了一只脚不能行走,楚文王就让他掌管城门,尊他为太伯。

臣是忠臣,君也算贤君,应该是楚国的福气。楚王若都把自己的贤良放在治理国家上就好了,可他偏偏是个好色之人。

要放蔡哀侯回国了,楚文王召集群臣在大殿里排下筵席,为他饯行。席中有很多美女演奏音乐,其中有一个弹筝的女子容貌秀丽。楚文王指着这个美女对蔡哀侯说:“这个姑娘美色与技艺都是一流的,让她敬你一杯酒!”就命此女拿个大杯子给蔡哀侯敬酒,蔡哀侯一饮而尽,又斟了一大杯,敬楚文王。楚文王笑着说:“你生平所见的女人之中,有这样的绝世美色吗?”蔡哀侯马上想到息侯引导楚国打败自己之仇,就想将计就计让楚文王灭了息侯,于是说:“这样的美女算不了什么,天下的女子肯定没有一个比息妫长得漂亮的。息妫,那真是天人啊!”楚文王一听,顿时来了兴致,问:“息妫到底有多漂亮?”蔡哀侯曰:“目如秋水,脸似桃花,身量苗条,姿态文雅,很难用语言形容啊!反正在我平生所见的女人之中,绝没有第二个这样漂亮的。总之,你见了她你就会知道她有多美丽。”楚文王感叹了一下:“寡人如果能得见息夫人,死也没什么遗憾了!”蔡哀侯煽风点火说:“以大王的威风,就算齐国的美姬、宋国的女子得来都不难,何况是你自己屋檐下的一个女人呢?”楚文王非常高兴,对蔡哀侯说:“喝酒,喝酒!”喝得尽欢而散。蔡哀侯就回到了自己国家。

蔡哀侯走了,楚文王的情欲却被挑逗起来。他每天都禁不住琢磨着:这个女人被说成这样,到底有多美呢?不行,得去看看。一国之君一旦好色起来,就会动用国家军队去做点私事了。

3.好色之祸

楚文王听了蔡哀侯的话之后,对从没见过面的息妫浮想联翩,越想就觉得息妫漂亮,心里痒痒的,很想得到息妫。于是楚文王借口巡视万国为名,到了息国。

息侯一听说楚文王到了,亲自站在道边迎接,态度极为恭敬。息侯亲自为楚文王安排,在国宾馆中住下,又在朝堂里设宴招待楚文王。息侯很恭敬地端起一酒杯为楚文王敬酒。楚文王接过酒杯拿在手中并不喝,笑着说:“寡人前一阵刚刚为尊夫人做了一点小事,现在寡人来了,尊夫人为什么不出来为寡人倒一杯薄酒,表示一下心意呢?”

楚王这样说,也算人之常情,帮助了你,感谢一下也是应该的。息侯害怕楚文王的权威,不敢不从,连忙说:“好,好。”就下令传息夫人来。不一会儿,就听见环珮叮叮当当的清脆之声由远而近,息夫人穿着盛装来了。息夫人觉得场合比较隆重,就特意打扮了一番,结果却不知不觉成了诱惑楚王的因素,这是息夫人始料未及的。息夫人特别令人铺下毯褥,拜了两拜答谢楚文王。楚文王马上起身答礼。息夫人取来白玉酒杯,斟满酒献给楚文王,纤纤素手和白玉的色泽相映生辉。息夫人微微低着头,不直面楚文王。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楚文王看着大惊:果然是天上少有、人间罕见的神女啊!肤如凝脂,面如桃花,清亮的眼眸如秋水一般,一举手,一投足,身形微动翩然若仙子。楚文王看得很失态,就想用手亲自接过酒杯,趁机可以抚一下玉手。谁知息妫不慌不忙将酒杯递给宫人,宫人又转递给楚文王。楚文王很高兴,接过酒杯一饮而尽。息夫人又拜了拜,袅袅婷婷地转身而去了。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楚文王对息妫念念不忘,酒反而没有喝得尽兴。酒席散罢回到馆舍,睡在床上就翻来覆去胡思乱想,不能入眠。《诗经》中的君子看到了美女,“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同样是想人想得睡不着觉,但君子“乐而不淫”,楚王就不一样了,楚王欲火难耐,想出一条毒计来。

第二天,楚文王在馆舍设宴,名义上说是为了答礼,暗地里埋伏下很多兵甲,请息侯来赴宴。息侯不知底细,就来喝酒。酒喝到半酣,楚文王装作醉了,对息侯说:“寡人对尊夫人也算有大功劳,现在三军将士都在这里,尊夫人难道不能替寡人来犒劳一下将士们?”息侯推托说:“我国比较小,也没什么好的东西来招待大王和将士们,不如让我慢慢想想有什么好的方法犒劳大家!”楚文王却突然拍案而起:“你这个匹夫!背信弃义,竟敢花言巧语拒绝我!左右给我把他擒下!”息侯正要解释,埋伏的甲兵突然冲出来,在酒席上就把息侯抓起来了。

楚文王直接带兵来到息国后宫,四处寻找息夫人。息夫人听说息侯被抓、楚文王已经冲入后宫,当下就明白了,轻轻叹息道:“引狼入室,这是咎由自取呀!”息妫径直跑入后花园中,想投井自尽。正在这时,楚文王的大将斗丹已经赶到,抢前一步,拉住了息夫人的衣裙。斗丹说:“夫人难道不想保全息侯的性命了吗?你死了,息侯必被杀,何苦两人都死呢?”息夫人听了默不作声。

想来息夫人此时内心必定很痛苦,一边想保全息侯,一边却不想自己受辱。当时蔡哀侯那样,只是轻薄而已,自己已经觉得很受侮辱,但现在自己要被这个虎狼之心的楚王玩弄于魔爪之上,这种耻辱怎堪忍受!

斗丹带着息妫来见楚文王,楚文王看到息夫人,非常高兴,许诺自己不斩息侯,不杀息侯的宗族子嗣,当即在军中宣布立息妫为夫人,用皇后仪仗的车拉息妫回楚国。

楚文王把息侯安置在汝水,管理一个小地方,以祭祀息氏宗庙。之后息侯忿郁而死。从此,息国成为历史中的一抹尘埃。

楚文王自己好色,为了息夫人竟然去灭掉别人的国家!

4.好色的下场

楚文王把息妫掳回楚国以后,对她宠爱无比。三年之中,息妫为楚文王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叫熊囏,小儿子叫熊恽。

奇怪的是,息妫在楚宫三年,从来不和楚文王说话。楚文王很想知道为什么,一天实在忍不住就问息妫为什么不说话。息妫只是流着眼泪,仍旧不说话,不回答。楚文王就不断地求她,息妫就说:“我一个女子侍候两个夫君。不能为丈夫而死,又有什么面目跟别人说话呢?”说完又哭个不停。这就如胡曾的诗所说的“息亡身入楚王家,回看春风一面花。感旧不言常掩泪,只应翻恨有容华”。楚文王听了息妫的诉说与委屈,很心疼,叹道:“一切事情都是从蔡哀侯那里起因的,我应该替夫人报了此仇,夫人不用忧虑。”于是就兴兵伐蔡。

这楚文王也挺有趣的,自己做了错事,却把罪责归结到别人身上。不错,正是蔡哀侯挑动了他的情欲!一个男人的情欲被激发起来的时候,让他做什么事情他都能做得出来。

楚文王大军开到蔡国,蔡哀侯知道自己无法抵挡,就光着身体背着荆条认罪,并把国库中的金银财宝全都交给楚文王,楚国军队才同意退兵。楚文王扣押了蔡哀侯,将其带回楚国囚禁起来。

蔡哀侯三年前搬起的一块石头,被悬置了一段时间之后,最终还是砸在了自己的脚上。九年后蔡哀侯客死于楚国。

蔡哀侯一时好色,结果国破家亡,自食恶果。

5.又一个好色者的下场

此后,楚文王在征伐巴人的战争中被巴人用计谋打败,中了一箭,结果不治而死。桃花夫人的温柔他也没有享受多久。

息妫的两个儿子熊囏和熊恽,熊恽的才智胜过哥哥,息妫很喜欢他,国中的大臣与百姓也很服他。但楚文王死后,熊囏嗣位,心里猜忌弟弟,就想找个借口把弟弟杀了以绝后患。但左右的人很多都帮熊恽周旋,熊囏一直没有机会下手。熊囏不喜欢处理政事,只喜欢去游猎,在位三年,没有任何政绩。熊恽知道与哥哥的嫌隙已经不能弥补,就私下招募不少死士,趁着哥哥出猎的时候,突然袭击就把他杀了,然后告诉息妫说哥哥因生病而死了。息妫虽然有些怀疑,但也不想追究。诸位大臣就拥立熊恽为新君,即是楚成王。

春秋这个纷乱的年代,兄弟父子相残再也平凡不过了。

但是,楚文王的弟弟,也就是熊恽的王叔子元,当时的官职是令尹,自从楚文王死后,就有篡位的企图,加上又仰慕嫂嫂息妫的天下绝色,就想跟息妫私通。熊囏、熊恽当时年纪都很小,子元就专横跋扈,全不把熊囏、熊恽放在眼内,但畏于大夫斗伯比刚正无私且多才多智,就不敢放肆。

过了几年之后,斗伯比生病死了。子元就肆无忌惮起来,在王宫旁边,建了一座豪华的馆舍,每天歌舞奏乐,想以此来蛊惑、挑逗息妫。子元认为,一个寡妇春闺寂寞,这样勾引一下,息妫忍不住了就会跟他私通。息妫听到每天都有歌舞音乐传来,就问宫廷里的侍者:“宫外的歌舞声音是从哪传来的?”侍者就回报:“是令尹的新馆!”息妫说:“先王在世的时候,每天演练士兵,用以征讨诸侯,因此来朝贡的国家络绎不绝。如今先王死了,楚兵十年都没进兵中原了,令尹不想着报仇雪恨、扩张势力,反而在我这个未亡人旁边歌舞升平,难道不是很奇怪吗?”侍者就向子元转达了息妫的话,子元说:“看看一个妇人家都尚且不忘进兵中原,我反倒忘了。我若不伐郑国,就非大丈夫!”于是就发兵车六百乘,浩浩荡荡杀向郑国。

这子元也够要面子的,为了在自己倾慕的女人面前露一下男人的雄风,不惜动用国家军队去为自己争脸。

郑文公听说楚国要来攻打,急忙召百官来商议。堵叔说:“楚兵人多,我们肯定打不过,不如请求投降。”师叔说:“我们刚和齐国结盟,齐国一定会来救我们,我们应该坚守城池,等待救援。”世子华则年少气盛,请求背城一战。大臣叔詹说:“以愚臣之见,楚兵不久就会自己退兵。”郑文公问:“令尹自己作为大将来征伐我们,怎肯退兵?”叔詹说:“自以前楚国攻打别国,从来没有用六百乘这么多。子元操着必胜之心,是想献媚息夫人而已。越想求胜,就越害怕失败。楚兵若到了,臣自有退敌之计。”正商议时,谍报说楚军已经扫平了郑国的外城。叔詹说:“不用害怕!”就令士兵埋伏在城内,大开城门,街市上的百姓来来往往跟平常一样,一点没有害怕的意思。

楚国的先头部队斗御疆将军到了郑国城门之外,一看是这种模样,城上没有什么动静,没见兵士严阵以待,就心生疑惑,跟另一个将军斗梧说:“郑国表现得如此闲暇,必有诡计,想骗我们入城,我们不能轻进,等待令尹来商议怎么办。”就后退到离城五里的地方安营扎寨。不久,子元的大兵就到了,斗御疆就禀报了郑国的情况。子元亲自登到高阜处远望郑国的城池,忽然看见城门之上旌旗整肃,甲士林立,看了一会儿,就叹了口气说:“郑国有‘三良’,三个良臣计谋多端,不可捉摸。我们若贸然进攻,万一失利,有什么面目回去见夫人呢?一定要再探听虚实,才能攻城。”

第二天,后续部队的王孙游派人来报说:“探子已经探到齐侯同宋、鲁两国诸侯,亲自率领大军前来救郑国,我们不敢轻易前进,特候大将军的军令,准备迎敌。”子元大惊,跟诸将说:“如果这三个诸侯截断我们的后路,我们就腹背受敌,必定会损兵折将。现在我既然已经打到郑国这里,已经算是全胜了。”就暗地传号令,让人衔着枚,马摘下铃,不声不响连夜拔寨退兵。子元还害怕郑兵追赶,就命人在营地不要撤去军幕,仍树立着大旗,以疑惑郑军。子元大军偷偷溜出郑国国界,才敲锣打鼓,唱着凯歌回去。

不知子元当时心理如何,估计是又惊又喜又不甘又懊悔吧。惊的是怕郑国发兵追赶,喜的是自己成功退却,不甘的是没杀进城去立军功好在息夫人面前炫耀,懊悔的是自己应该胆大一些风风光光撤退。一个卑微的男人把事情做成这样,应该很羞愧的了吧,但厚颜无耻的人并不觉得自己很丢人。

子元派人报告息妫:“令尹已经全胜而回!”息妫说:“令尹如果真是歼敌成功的话,应该广泛宣传告诉全国人,到太庙禀告以安慰先王之灵。告诉我一个女人有什么用呢?”子元听了就有些羞惭。楚王熊恽得知子元是不战而回,非常不高兴。

子元兴师动众去伐郑无功而返,心里不安,就想加紧篡位,计划先搞定息妫夫人,既抱得美人归,又便于夺位,一举两得。正好息妫得了小病,子元说是要问安,径直到王宫,把自己的床铺什么的都搬到宫中,三天都不出去,并且派数百个私人亲兵,站在宫外守卫。大夫斗廉听说了这件事,闯入宫门直冲到子元的床前,见子元正在对着镜子整理头发,就责备他说:“这是一个臣子梳妆打扮的地方吗?令尹赶紧搬走吧!”子元说:“这是我们家的宫室,与你有什么关系?”斗廉说:“按照礼仪,王侯贵族都是有身份的人,兄弟也不能乱了分寸。令尹你虽然是先王的弟弟,但也是人臣啊。人臣路过宫殿都要下马,就算在地上吐唾沫,都算不敬,何况你睡在王宫中,这成何体统?先王的夫人也住在这里,男女有别,令尹难道没听过这样的道理?”斗廉一下子揭露了子元内心的龌龊之处,子元大怒,说:“楚国的政治,都在我掌控之中,你敢多话?”命左右将斗廉抓了。

息妫夫人知道了,赶紧派人告诉斗伯比的儿子斗谷於菟,让他入宫排除危难。斗谷於菟立刻密奏楚王,约了斗梧、斗御疆和斗班等人,半夜带领大军围住王宫,将子元的那些亲兵乱砍一通,亲兵都吓跑了。子元喝醉了酒正在宫中抱着宫女睡觉,在梦中被惊起,拿起剑往外跑,正好碰上斗班进来搜索。子元大声喝道:“作乱犯上的就是你?”斗班说:“我不是作乱,是特来诛杀作乱的人!”两下在宫中打了起来。不一会儿,斗御疆、斗梧齐也到了,子元看形势不对,就想夺门而逃,结果被斗班一剑砍下头来。

又一个好色的人葬送了自己的性命。像子元这样的人,估计到死都不会觉得自己是罪有应得的吧。

6.桃花夫人的结局

以上是《东周列国志》中所讲的息妫故事,说到子元欲蛊惑桃花夫人而不成,之后息妫怎么样了?书中再不见她的亮丽身影,如桃花盛放之后又飘落在历史的某个黑暗角落之中。

然而,不同的书籍关于桃花夫人结局的说法非常不同。《东周列国志》主要借鉴的是《左传》“庄公十年”、“庄公十四年”中的说法。而《左传》中说桃花夫人被楚文王带回楚国,三年不与楚文王说话,楚文王一气之下灭了蔡国之后,桃花夫人的事迹都渐渐隐去了。到了《史记》,仍沿用了《左传》的说法,但没有提到息夫人三年不与楚文王说话的事情,更没有提息夫人的下落。

刘向《列女传》中息夫人的结局说得比较详细,但事情跟《左传》与《史记》有较大出入。《列女传》说楚国征伐息国,破了息国之后就抓了息侯,让他到楚国守城门,将息夫人纳入宫中。一次楚文王出游带着息夫人,息夫人出城门的时候看到了息侯,偷偷跟他说:“人生总是要有一死的,我现在何苦这样!是因为妾无日无时不在想着你啊。生不能在自己的地上,还不如死了归于地下。生不能同室,死后希望同穴!”息侯制止她,让她继续活下去,息夫人不听,接着就自杀了,息君也跟着自杀了。楚文王很感动,就用诸侯之礼把他们俩合葬了。

汉阳民间传说与《列女传》的说法大致相同。息夫人趁着楚文王出行打猎的机会,偷偷溜出宫外,到城门外与息侯见面。江山已破,恍如隔世,两人一时涕泪交流,难以自持,自知破镜难圆,就双双撞墙殉情。后人在他们溅血之处遍植桃花,象征鲜血遍地,并建桃花洞和桃花夫人庙纪念他们。楚国人就尊息夫人为桃花夫人,后来成为主宰桃花的花神。

另一部史书《吕氏春秋》叙述的整个事件和《左传》、《史记》完全不同。书中说楚文王主动想夺取息国与蔡国,就先装作与蔡哀侯交好,然后跟蔡哀侯密谋说:“我想得到息国,该怎么办?”蔡哀侯说:“息夫人,是我妻的妹妹,我的小姨子。我去拜会她们,给她们送去礼物,名义上是去看望亲戚,大王也一起去,趁机袭击他们,息国就唾手可得。”楚文王说:“这个办法好。”于是楚文王跟随蔡哀侯带着礼物去息国,灭了息国,接着回头顺势又灭了蔡国。蔡哀侯这个傻瓜不念亲戚之情,更不懂唇亡齿寒的道理,自己也被灭了国。但整件事情中,息夫人根本不是主角,只是蔡哀侯看望亲戚的一个借口而已,所以《吕氏春秋》根本没有提息国灭亡之后息夫人的下落。

7.命运多舛究竟为什么?

息妫的命运受到后世文人墨客的关注与同情,如清代著名的词人纳兰容若《采桑子》说:“桃花羞作无情死,感激东风。吹落娇红,飞入窗间伴懊侬。谁怜辛苦东阳瘦,也为春慵。不及芙蓉,一片幽情冷处浓。”但是,也有人认为息妫是红颜祸水,如唐代诗人杜牧的诗说:“细腰宫里露桃新,脉脉无言几度春。毕竟息亡缘底事?可怜金谷坠楼人。”第一句写息夫人生活在楚王的宫殿中,看花开花落,露桃吐新芽;第二句写息夫人默默无言,不跟楚王说话,也度过了几个春天;第三句说,到底息国灭亡为了什么呢?第四句说,可怜啊,当年在金谷园中坠楼的绿珠。杜牧认为,“毕竟息亡缘底事?”息国灭亡的原因就在于息夫人,息夫人是典型的红颜祸水;杜牧还怪罪息夫人为什么不像晋代的绿珠一样面对着被掠走的命运纵身跳楼一死报答主人呢?

现在我们心平气和地问:息国灭亡真的是因为息妫吗?《吕氏春秋》已经指出,是楚文王早想灭了息国与蔡国,使用了计策,息夫人只是蔡哀侯看望亲戚的一个绕了大圈的借口而已。历史上的真实也是如此,楚文王之灭息伐蔡,是楚国“欲观中国之政”的准备与铺垫,是进军中原、称霸中原的基础。春秋时期,列国称雄,灭息伐蔡是楚国强大到一定程度必然会做的事情,这跟息妫的美貌红颜又有何关系?

息夫人这样的红颜美女,命运如此多舛。在息妫的事件中,不是一个男人,而是三个男人好色。三个男人也不是普通的男人,而是国家君主、王公大臣。国家君主、王公大臣位高权重,一旦好色起来,才具有灭国、葬送自己性命的力量。他们动不动就使用国家机器中最厉害的东西——军队去满足自己的一时私利,或为自己的女人出气,或为自己的好色淫欲,或为自己的可怜的男子雄风与面子,这样才为国家、为自己带来了祸害,说“红颜”是“祸水”,只是他们欲望的投射而已。如果说真的是息妫导致了几个诸侯国之间战争不断,那也只是男人们强权争霸的结果。怎么能责怪到一个小女子的头上呢?息妫不断地被人调戏、被人掳掠、被人意淫,在那个战火纷争的年代,她又有什么资格掌握自己的命运呢?

所以说,息妫的故事向我们证明,即便有所谓的“红颜祸水”,红颜能作为祸水,也是男人自己导致的祸水,女人只是男人们的一个借口而已。

周作人曾经说息夫人:“她以倾国倾城的容貌,做了两任王后,她替楚王生了两个儿子,可是没有对楚王说一句话。喜欢和死了的古代美人吊膀子的中国文人于是大做特做其诗,有的说她好,有的说她坏,各自发挥他们的臭美,然而息夫人的名声也就因此大起来了。老实说,这实是妇女生活的一场悲剧,不但是一时一地一人的事情,差不多就可以说是妇女全体的命运的象征。”息妫是无辜的,她有什么错呢?匹夫何罪,怀璧其罪。长得漂亮也算是一种罪过吗?

Ⅲ 被十个男人贪恋的夏姬

要说与男人有染最多的女人,差不多要算是春秋时代的夏姬。夏姬很美貌,所以她当之无愧可被视为红颜。夏姬共让十个男人迷恋。这十个男人,有人无故丧命,有人丢官,有人出逃,有人被杀,有人被诛杀九族。自己儿子之死也跟她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因此她在人们眼中理所当然地成为祸水。但,夏姬真的是所说的红颜祸水吗?她有难言的苦衷吗?还是她被人误解了?

1.欲望的前奏:两个短命色鬼

春秋时期,陈国的陈灵公,为人轻佻傲慢,没有什么国君的威仪,又耽于酒色,整天玩闹游戏,不愿处理国家政务。陈灵公的宠臣是两位大夫,一个叫孔宁,一个叫仪行父,两人也都沉迷于酒色。这一君二臣是一丘之貉,经常相互戏亵,没什么顾忌。

陈国有个大夫夏御叔,世代担任司马之官,家住在株林。御叔娶了郑穆公的女儿,叫做夏姬。夏姬长得非常漂亮,蛾眉凤眼,杏脸桃腮,既有美女息妫那样的容貌,又兼有妲己那样的妖媚,见了她的人无不消魂失魄,为之颠倒。传说有一桩离奇的事情,夏姬十五岁的时候,夜里梦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戴着星冠身穿羽服,自称是上界的天仙,要和夏姬交合,并教给她吸精导气的方法,和男人交合的时候,不仅能曲尽其中的欢乐,而且能就中采阳补阴,保持青春靓丽,名叫“素女采战之术”。

这“素女采战之术”算是中国房中术的一种。房中术最早在《汉书》中就有记载,是中国古代医家和道家关于如何在男女性生活中获得乐趣、保健、胎教、优生、延年益寿的学问,后来被误解为猥亵之术,甚至是妖妄欺诳,因为后世道教信徒中并没有房中术的流派。不管怎么说,终归是说夏姬床上功夫很好。

夏姬还没出嫁时,和公子蛮私通,结果没过三年,公子蛮就夭折死了。夏姬后来嫁给了夏御叔,生下一个儿子,取名征舒。征舒十二岁时,夏御叔生病而死,夏姬让征舒在城内从师学习,自己住在株林。

这两个人也够短命的,无福消受这样的红颜美人。

2.两个大夫爬上了夏姬的床

孔宁、仪行父以前和夏御叔在朝的时候关系不错,曾经见过夏姬的美色。夏御叔死后,两人各有窥诱的意思。

夏姬有个侍女叫荷华,是个伶俐风骚的女人。一天,孔宁约征舒一起去郊外狩猎,借口要送征舒回株林,晚上就留宿在他家。孔宁费了一点心机,先勾搭上了荷华,送给荷华一点金银首饰,让荷华求夏姬,晚上就上了夏姬的床。孔宁偷偷穿上夏姬的锦裆,回来后,在仪行父面前夸耀。仪行父很羡慕,也送了不少钱给荷华,让荷华找夏姬。夏姬平常看到仪行父身材高大,面目清秀,也有心于他,就答应了。仪行父提前吃了春药,表现很勇猛,夏姬很满意,就喜欢他超过孔宁。

仪行父跟夏姬说:“你给了孔大夫锦裆,我也想要一件东西作为留念。”夏姬说:“我锦裆是被他偷的,不是我送给他的。”又伏在仪行父耳边悄悄说:“我们这样同床,岂能没有东西留念?”就解下自己穿的碧罗襦赠给仪行父。仪行父非常高兴。从此仪行父就经常来往株林。

想来夏姬是一个很聪明的女人,一件锦裆,一件碧罗襦,摆平了两个同样位高权重的大夫,省得他们相互嫉妒而平生事端,给自己带来麻烦。

仪行父得到了碧罗襦,也在孔宁面前夸耀。孔宁私下问了荷华,知道夏姬与仪行父关系很密切,就心怀妒忌,想出一条计策来争宠。陈灵公也是个贪图美色喜欢淫乐的人,早听说夏姬的美色,很倾慕,正恨得不到手。孔宁就想引陈灵公一同加入,这样陈灵公肯定会感激他,陈灵公有狐臭,夏姬不会喜欢他,自己跟着去做个贴身帮闲,会顺便占到不少便宜。这样也能在仪行父那里争回不少面子。这个孔宁有点卑劣了,引入第三个男人来争宠,这样的事情也只有他想得出来。不过,我们也可看出,夏姬在他们那里的分量——只不过是个床上的艳物而已,大家可以共同分享,夏姬在他们那里说不上有什么尊严、身份、地位。

3.国君与夏姬的床笫之欢

孔宁就单独去见陈灵公,说夏姬的美天下绝无。灵公说:“寡人也久闻其名,但她年纪差不多快四十了吧,恐怕就像过气的桃花,未免会颜色衰败啊!”孔宁说:“夏姬通晓房中术,容颜越来越嫩,就像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的模样。并且,跟通常女人完全不一样,主公你去试试,肯定会很销魂的。”

灵公不知不觉被孔宁说得欲火上升,脸色发红,跟孔宁说:“你有什么办法能让寡人和夏姬相会?寡人一定不会亏待你的!”孔宁出主意说:“夏姬住在株林,那里竹木繁盛,可以游玩。主公明早就只说要去株林玩,夏氏必然设下酒席迎接。其他事情我去搞定。”灵公一听当然很高兴。

第二天,灵公传旨,驾车微服出游株林,只让大夫孔宁跟随。孔宁先送信给夏姬,说国王来了要她好好招待,又找人告诉荷华真正的目的,让荷华暗中帮助。灵公一心贪恋着夏姬美色,本来游山玩水的,没玩很长时间,就转到夏家。

夏姬盛装打扮出来迎接灵公,声音如黄莺般婉转,非常好听。灵公见了夏姬的面貌,真像天上的仙女,自己六宫的妃嫔,没有一个能比得上的。灵公说:“寡人只是偶尔闲游,路过尊府,前来造访,不要很惊讶啊。”夏姬说:“主公你大驾光临,蓬荜生辉,贱妾备有简单的酒菜。”灵公说:“既然准备了酒菜,我就不客气了。听说尊府中的园亭很幽雅,我想去看看,酒席就摆在里边,不知道是不是打扰了你?”夏姬说:“自从亡夫去世,荒圃久废,没怎么扫除,恐怕怠慢了大驾!”

灵公看夏姬应对有序,就更加喜爱,就命夏姬换掉礼服,带他到园中游玩。夏姬脱下礼服,露出一身淡妆,如月下的梨花,雪中的梅蕊,别是一般雅致。夏姬带领灵公到达后园,虽然后面不很宽敞,但乔松、秀柏、奇石、名葩、池沼、花亭等安排得很别致。灵公喜欢夏姬这样一个有审美情趣的人。

灵公游玩了一会儿,那边的筵席已经摆好了。灵公让夏姬坐在旁边,夏姬谦让着不敢。灵公说:“作为主人有什么不敢的?”就让孔宁坐在右边,夏姬坐在左边,“今天不要讲君臣礼节,只图个高兴!”接着开始喝酒,喝着喝着,灵公就目不转睛盯着夏姬看,夏姬也流波送盼、眉目传情。灵公酒兴带了痴情,又有孔大夫从旁边打和事鼓,酒就不知不觉喝多了。这时候已经日落西山,灵公醉倒在席上,呼呼睡去。孔宁偷偷跟夏姬说:“主公一直很羡慕你的美貌,今天特地来跟你求欢,你可不要违拗呀。”夏姬微笑着不回答。

夏姬脸上带着的这微笑,可能有复杂的意义。国王来了要上自己的床,就算自己不愿意都不行,这些人都不好惹啊。孤儿寡母,就算心中有苦,心中有多少个不愿意,脸上还是不得不带着微笑。

孔宁看事情差不多了,就出去安排随驾人员歇息。

夏姬准备好锦衾绣枕,假意将灵公送入轩中,留下荷华侍驾,自己就去香汤沐浴,以准备被召幸。

过了一会儿,灵公醒了,问:“你是什么人?”荷华跪下来回答:“贱婢是荷华,奉主母之命,特别来侍奉主公。”灵公问:“你能不能为寡人做媒?”荷华假装什么都不知道,问:“不知主公对谁有意思?”灵公说:“寡人被你家主母搞得神魂俱乱啦!如果你能帮我成事,我有厚赏。”荷华就掌着灯,曲曲弯弯走入内室。

一进内室,灵公什么都不说,上去一把抱住夏姬就解衣上床。夏姬肌肤柔腻,身体像要融化了一样。灵公感叹:“寡人就算遇上天上的神仙,也就是这样了!”灵公比不上孔、仪两个大夫,又有暗疾,夏姬虽然不喜欢他,但一国之君,在枕席上也虚意奉承。灵公就觉得这是世上再也没有的奇遇。

第二天鸡刚刚叫,夏姬催促灵公起来。灵公恋恋不舍地说:“寡人能和你相遇,再看看我六宫粉黛,都像粪土一般。不知道你能不能经常陪伴寡人?”夏姬怀疑灵公已经知道了孔、仪二人的事情,就说:“贱妾实不相欺,先夫死后,也失身给他人。现在能服侍君侯,我一定不会跟其他人有交往了。”灵公听了很欣慰,说:“你平常交往的那些人,都给寡人数数吧,不用隐瞒。”夏姬说:“孔、仪两位大夫帮我抚养遗孤,所以就跟他们两人上过床,其他的就没有了!”灵公笑了:“难怪孔宁跟我说,卿的妙处大异寻常,若不是我亲自来试,又怎么能知道!”夏姬说:“贱妾先跟了他们,请主公原谅我!”灵公说:“孔宁荐贤,举荐了你,寡人很感激他,你不用害怕。我只希望能跟你常常相见,至于你想做什么,我不会禁止你的!”过了一会儿,灵公起来,夏姬抽出自己身上的贴体汗衫,给灵公穿上,说:“主公见到此衫,就如见到贱妾!”这时荷华拿来灯烛,由原路送灵公到轩中。

夏姬主动送出这贴体汗衫,给足了陈灵公面子,又摆平了陈灵公和两位大夫的关系,如果陈灵公知道两位大夫都有而自己得不到纪念物的话,那孤儿寡母就有麻烦了。一个漂亮的丧夫女人,想在这些权贵中挣扎生存下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天亮后,厅上早准备了早膳,孔宁带着随从人员驾车伺候。夏姬请灵公上堂中吃早点,其余随从众人都有酒食犒劳。

4.君臣在朝堂上炫耀内衣

吃完早餐,孔宁就跟灵公一起回朝,百官知道陈侯昨晚在外边留宿,这天都聚集在朝门等候。灵公传令说这天免朝,径直入宫门去了。

仪行父拉住孔宁,问主公夜里到底在哪住宿,孔宁不能撒谎就只好直说了。仪行父知道是孔宁推荐灵公去的,戏谑说:“这么好的人情,怎么让你一个人独做?”孔宁说:“主公这次十分满意,第二次你去做人情吧。”两人大笑而散。

第二天灵公早朝之后,百官都散去了,灵公召孔宁到跟前,感谢他荐举夏姬。灵公又召仪行父问:“这样的乐事,你怎么不早奏报给寡人呢?你两人却占了先,是什么道理?”孔宁和仪行父都说:“我们没有啊。”灵公说:“美人都亲口告诉我了,你们还装什么,不要隐瞒了吧。”孔宁说:“这样的,譬如君主有味要尝,臣就应该先尝;父亲有味要尝,儿子就该先尝。如果尝了知道味道不好,就不敢进献给君主啊!”灵公笑着说:“这样说也不尽对。譬如是熊掌的话,就让寡人先尝尝也不妨。”孔、仪两人都大笑起来。

灵公又问:“你们两人也都上过她的床,她却偏偏有东西送给我。”说着就掀开贴身的汗衫给他们看:“这是美人赠送的,你两人有么?哈哈。”孔宁说:“臣也有。”灵公问:“她送你什么东西?”孔宁撩开衣裳,露出锦裆,说:“这是她送的。不但臣有,仪行父也有。”灵公就问仪行父是什么,仪行父解开碧罗襦给灵公观看。灵公大笑说:“我们三人,随身都有信物,哪天我们一起同去株林!”

这三个人真算是无耻之极了,在朝廷之上竟然津津有味地讨论自己淫乱的事情,还相互分享心得,礼义尽失。他们对夏姬也算是看得极其轻贱了。

一君二臣正在朝堂上戏谑,这话却传出朝门,惹恼了一位正直的大臣。这个大臣气得咬牙切齿,大叫:“朝廷是法纪之地,却让他们这样胡作非为,陈国灭亡屈指可待了!”就整理整理了衣服闯入朝门进谏。

这个贤臣叫泄冶,人忠良正直,遇到事情敢于直言,陈侯君臣都有点怕他。孔、仪二人看到泄冶闯进来,知道他又要进谏,就赶紧告辞出来了。灵公看到泄冶转身就想溜走,泄冶急步上前拉住灵公的衣服,跪下来上奏说:“大家都知道君臣主敬,男女有别。现在君臣宣淫,互相标榜,在朝堂之上说污秽的语言,没有一点廉耻,国君体统也没有了。这可是亡国之道啊!”灵公自己觉得很汗颜,用袖子遮住脸说:“爱卿别说了,寡人已经很后悔了!”

这样无耻的人害羞也只是暂时的。

泄冶出了朝门,孔、仪二人正在门外打探消息,看见泄冶怒气冲冲出来,赶紧闪到人丛中躲避。泄冶早看见他们俩,把二人叫出来责备:“君王有好的地方,作为臣子的应该多宣传;君王有不好的地方,臣子应该帮他掩饰。现在你们俩自己干坏事,还来诱惑君王,并且反复来宣扬这事,如果让朝野百姓知道了,怎么办?你们不觉得羞耻吗?”两个人不能说什么,尴尬得连连称是,说泄冶教训得对。

泄冶走了,孔、仪二人又进去见灵公,说了泄冶责备他们的话,然后跟灵公说:“主公以后不要再去株林了!”灵公说:“那你们两个还去吗?”孔、仪回答:“泄冶主要是建议君王你不能去,跟我俩没太大关系。我俩可以去,你不能去啦!”

作为臣子,两人算是很缺德的了。自己道德缺失偏偏还说出这样的话,对本来德行就不好的灵公岂不是更加刺激?灵公一听来气了,说:“寡人宁愿得罪泄冶,也不能舍弃那片乐土!”

孔、仪二人说:“主公要想再去,恐怕挡不住泄冶的絮絮叨叨劝谏,那你怎么办?”灵公问:“你俩有什么好方法能让泄冶不再说?”孔宁说:“要想让泄冶不说话,除非他不开口说话。”灵公笑了:“嘴巴长在人家嘴上,寡人哪能禁了它不让它说话?”仪行父说:“孔宁的意思我懂,人死了嘴就闭了,主公为何不传旨下令杀了泄冶,这样可以终身享受株林的那种乐趣了啊!”灵公说:“泄冶是重臣,寡人不能无缘无故杀他!”孔宁说:“那我派人刺杀他怎么样?”灵公说:“你自己看着办!”孔宁、仪行父这二人就策划了一起事件,用重金买了刺客,埋伏在路上,等泄冶来上朝的时候,就杀了泄冶。陈国人都认为是陈侯指示干的,不知道是孔、仪二人的计谋。

从淫荡发展到故意杀害忠臣,君臣三人的行为已经不是道德问题了,这样的无道昏君总有一天会遭到报应的。

泄冶死后,君臣就肆无忌惮起来。三人经常同往株林,前一两次还是私偷,以后就习以为常,公然出入,不再避人了。陈侯在孔、仪二人的一味奉承之下,就越来越不顾廉耻,三人经常同欢同乐。看来这样集体淫乐的放荡生活古已有之。

5.淫荡国君之死

夏姬的儿子征舒渐渐长大懂事,看到自己母亲的所作所为心如刀刺,但碍于这些人都得罪不起,就很无可奈何,每次听到陈侯要到株林,就往往借口躲避,落得眼里清净。光阴似箭,征舒很快长到十八岁。征舒身材高大,力气很大,还善于射箭。灵公想取悦夏姬,就封了征舒做司马,执掌兵权。征舒辞别了母亲入朝做事。有了兵权也算位高权重了,手中有兵,办事就方便很多。灵公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这一举动最后害了自己。

有一天,陈灵公与孔、仪二人又来到株林找夏姬寻欢作乐。征舒因为感谢灵公赐官,特地回家设宴款待灵公。夏姬因为儿子作陪,就没有出来。酒喝到酣,灵公与孔、仪又相互嘲谑,高兴得手舞足蹈。征舒厌恶他们的样子,就想退下,刚走到了屏风后面,这时,灵公跟仪行父说:“征舒长得这么魁伟,有些像你,莫不是你生的?”仪行父笑着说:“征舒两眼长得炯炯有神,极像主公,还是主公生的。”孔宁从旁边插嘴说:“主公跟仪大夫都这样年轻,生不出他,他的爹很多,是个杂种,估计夏夫人自己也记不起了!”三人拍掌大笑。

这三人也太放肆了,之前人家还是小孩子,你侮辱一下人家孤儿寡母人家无法反抗也就算了,现在却公开侮辱一个成年人,一个成年男人,一个有自尊心的男人,一个掌握着兵权有自尊心的男人,这样的侮辱就不是小事了。

征舒不听还不气愤,一听见他们这么说,当下勃然大怒。征舒悄悄将夏姬暗暗锁在内室,就从便门溜出,吩咐随行将士把自家府第团团围住,不许放走了陈侯和孔、宁二人。将士得令,迅速包围了夏府。征舒也戎装披挂,带着得力的兵将,从大门杀进,兵将口中大叫:“捉拿淫贼!”

陈灵公在那里还说着不三不四的话,孔宁听到将士的叫声,说:“主公不好了!征舒请客不是好意,现在带兵杀来,我们快跑吧!”仪行父说:“前门被围,我们从后门走!”三人经常在夏家出入,路也很熟。陈侯还指望跑进内室向夏姬求救,但看见中门被锁,就慌上加慌,急忙往后园跑。征舒随后追来。陈侯记得东边马厩旁边的墙比较低可以翻过去,就冲着马厩跑过去。征舒在后边大叫:“昏君休走!”说着攀起弓,飕的就是一箭,却没有射中。陈侯赶紧跑入马厩想躲起来,但群马被惊得嘶叫,陈侯急忙转身出来,征舒刚刚赶到,又射一箭,正中陈侯的心,可怜陈侯做了十五年诸侯,这天却死在马厩下。

无道昏君终归有无道昏君的结局,横死是不能避免的了。

孔宁、仪行父先前看见陈侯往东跑,知道征舒肯定去追赶陈侯,两人就往西边跑,征舒果然只追赶陈侯,孔、仪二人就从狗洞中钻出去,也不敢回家,直接逃向楚国去了。卑鄙的人是无所顾忌的,狗洞钻了,无处可藏就只有跑路了。

征舒射杀了陈侯,拥兵入城,说陈侯酒后得了暴疾身亡,留下遗命立世子午为国君,即陈成公。陈成公心怀愤恨,但征舒手握重兵,也不能怎么样。征舒害怕诸侯会来讨伐他,就强逼着成公去晋国结交,拉好关系。

6.又一轮争美之战

再说孔宁、仪行父二人逃到楚国,见了楚庄王,隐瞒了君臣淫乱的事情,只说夏征舒造反弑杀了陈侯。楚庄王就召集群臣商议。

楚国有一位公族大夫叫屈巫,这个人长得仪容秀美,文武全才,只有一个毛病,就是贪淫好色,专讲彭祖房中之术。数年前曾出使过陈国,正好遇到夏姬郊游,看见过夏姬的美貌,并且听说夏姬也善于采炼之术,心中就很倾慕。这屈巫钻研房中术,和夏姬算是同道中人了,又对夏姬这样仰慕,又如此好色,难免会生出一些事端。现在听说了这事情,就想借此为理由掳取夏姬,所以就力劝庄王兴师讨伐陈国。

楚庄王先下了一道檄文到陈国,讨伐夏征舒。陈国人见了檄文,人人都归咎于征舒,巴不得把他直接送给楚国,所以都不准备御敌。楚庄王亲自统率三军,带领公子婴齐、公子侧、屈巫等一班大将,云卷风驰,直指陈国都城,如入无人之境。夏征舒知道人们都埋怨自己,就偷偷跑回株林。这时陈成公在晋国还没回来,大夫辕颇就跟众臣商议,捉了征舒献给楚军求和,兵还没派出,楚国军队已经到了城门口。

陈国百姓开了城门迎接楚军。楚庄王整队进入。楚庄王问:“征舒在哪?”辕颇说在株林。楚庄王问:“为什么你们不讨伐这个逆贼?”辕颇说:“不是我们不想讨伐,是我们力量不够。”楚庄王就命辕颇作为向导,亲自带大军往株林进发。

征舒正想收拾了家财,带着母亲夏姬往郑国逃奔,还没走就被楚兵围住了。

楚兵抓住了征舒。楚庄王问:“怎么不见夏姬?”将士们就到处搜索,在后园中找到夏姬。夏姬向楚庄王拜了两拜说:“不幸国乱家亡,贱妾一个妇人家,现在命就在大王手中。如果大王宽宏大量,我愿意充作奴婢。”夏姬只说这几句话,不卑不亢,既表达了求生的意愿,也表示了成王败寇只好委身于人的意思。在乱世之中生存,夏姬这样的红颜已经对自己、对环境有清醒的认识,生存艰难,再无奈也只能屈从于他人。

夏姬姿色妍丽,语言文雅,庄王一见,心志就迷惑了,跟诸将说:“楚国后宫虽多,但是能比得上夏姬的几乎没有,寡人想纳了她为妃嫔,诸卿家觉得怎么样?”屈巫说:“不可,不可!主公带兵伐陈,是讨伐他们的罪过的;如果纳了夏姬,人家以为主公是贪色呢。如果只是讨伐,那就是正义;如果是贪色那就是淫荡。以主公的举动,不应当这样。”这屈巫虽然拿道德正义来劝说庄王,自己却是有私心的。

庄王说:“你说得很对,寡人不敢纳她了。只是这是个世间尤物,如果再在我面前出现,我必然控制不住自己。”

这时,将军公子侧在旁边,也很贪恋夏姬的美貌,见庄王自己不收用,立即跪下来说:“臣中年无妻,请君王赐给臣为妻室。”屈巫又上奏庄王说:“大王不能答应啊!”屈巫又反对别人娶了夏姬,显然是自己有意独吞。公子侧很气愤说:“屈巫你不允许我娶夏姬,是什么原因?”屈巫说:“这个女人是天地间不祥之物,据我所知,子蛮夭折,御叔死了,陈侯被杀,征舒被擒,孔、仪逃亡,陈国被灭,都与夏姬有关,还有什么不祥之物能超过夏姬?天下美貌的妇人多的是,何必一定要娶这个淫物以后后悔呢?”屈巫果然是善辩之人,不能暴露自己不许他人收娶夏姬的想法,马上又说出一番道德教训来。庄王一听就被骗了,庄王说:“听你这样说,我都害怕了!”公子侧却不吃这一套,说:“既然如此,我也不娶了。只是有一件事,你说主公不能娶,我也不能娶,难道只有你能娶了不成?”屈巫连声说:“不敢,不敢!”屈巫说出这句话时,心里肯定又气愤又后悔。

庄王说:“物如果没有主人,人们必定去争,听说连尹襄老近来死了媳妇,就赐给他当继室了吧!”襄老这次也带兵来了,在后面的队伍。庄王就召他来,把夏姬赐给他。公子侧倒也罢了,只是屈巫本来想劝住庄王,打断公子侧的想法,把夏姬留给自己享用,现在见庄王赐给了襄老,心里暗暗叫:“可惜,可惜!”又想:“这个老头儿,怎么能当得起那个女人?一年半载后又会做寡妇,只有到时候再见机行事了。”

7.两个淫荡大夫的下场

楚庄王传令将征舒车裂,将陈国灭掉,改为楚的一个县,让公子婴齐作为陈地的官员,然后带兵回国了。

大家听说楚王灭掉了陈国而归,都纷纷来朝贺。大夫申叔时从齐国出使回来,到朝堂回报了事情之后,没说什么庆贺的话就退下去了。庄王让内侍传话,去责备申叔时:“夏征舒弑杀其君主,寡人讨伐他的罪而杀了他,将陈国版图收到我国之中,正义的名声天下传,诸侯和县官,都无不称贺,唯独你一个人什么都不说,难道认为寡人讨陈的举动不对吗?”申叔时就跟随内侍来见楚王,申叔时说:“大王听说过‘蹊田夺牛’吗?”庄王说:“没有啊!怎么回事?”申叔时说:“有人牵着一头牛,从别人的田边经过,结果牛踩了人家的庄稼,田地主人很生气就抢去了这个人的牛。如果这个案件让大王前来断,大王怎么断?”庄王说:“牵着牛踩到田地,踩伤的庄稼肯定没多少,但田地主人夺了别人的牛,这太过分了!寡人如果断这个案件,就责备一下牵牛的人,让他跟人家道歉,让夺牛的田地主人归还人家的牛,你认为这样恰当吗?”申叔时说:“大王断案这样明白,为何对陈国却这么不明白啊。夏征舒有罪,也只是弑杀了自己的君主,但还没有至于亡国之罪。大王征讨他的罪就够了,现在灭了人家的国家,这和夺人家的牛有什么差别?我又有什么好庆贺的?”

楚庄王捶胸顿足说:“好啊,你这番话说得好啊,寡人从来没听过这样的话!”申叔时说:“大王既然觉得臣的话说得好,为何不效仿蹊田夺牛的事,归还人家的牛?”庄王立即召陈国的大夫辕颇,问:“陈君现在在哪?”辕颇回答:“去了晋国,现在不知道在哪里啊。”说完不知不觉就哭了。庄王也惨然说:“我会恢复你们国家的,你把陈君接回来吧。以后世世依附楚国,不要有什么二心对不起寡人之德。”庄王算是一个不错的君主,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庄王又召孔宁和仪行父来,吩咐他们:“现在放你们俩回国,共同辅佐陈君。”辕颇明知道孔、仪二人是个祸根,却不敢在楚庄王面前说明,只是含糊一同拜谢了回国。

刚到楚国边境,正好遇到陈侯。原来陈侯从晋国回来,半路听说陈国已经被灭,正想到楚国面见楚王。辕颇转述了楚王的美意,君臣就并驾回到了陈国。

孔宁回到陈国,不到一个月,白天看见夏征舒前来索命,因此得了病,自己跳进水池中淹死了。孔宁死后,仪行父梦见陈灵公、孔宁与征舒三人来拘他到阴帝廷中对狱,梦中大惊,从此也得了暴病很快死了。世间果然有报应吗?不管怎么说,孔宁、仪行父多行不义必自毙。

8.谁笑到最后?

再说夏姬嫁给了连尹襄老,没到一年,襄老就出征跟晋国打仗,他的儿子黑要就上了夏姬的床。襄老战死,黑要贪恋夏姬的美色,不去求父亲的尸首,国中的人就有很多议论。夏姬觉得这是耻辱,就想借着迎接襄老尸首之名,回到娘家郑国。这时屈巫贿赂了夏姬左右侍奉的人,传话给夏姬说:“我仰慕夫人已久,如果夫人早上回郑国,我晚上就来礼聘!”又派人跟郑襄公说:“夏姬想回到宗国,何不来接她?”郑襄公果然派使者来迎接夏姬。屈巫憋了这么长时间,终于有机会了。

楚庄王问诸位大夫:“郑国人来迎接夏姬是什么意思?”屈巫说:“夏姬想收葬襄老的尸首,郑国人跟这事有点关系,认为能得到襄老的尸首,所以来接夏姬让她去迎接尸首罢了!”庄王说:“尸体在晋国,跟郑国什么关系?”屈巫说:“晋国与我国交战时,我们抓了荀,荀现在是我们楚国的阶下之囚。他父亲荀首新升了军职,很想念儿子。荀首跟郑国的大夫皇戍私交很好,必定会借郑国的皇戍做中间人,找楚国用公子谷臣以及襄老的尸首来交换荀。”正说着,夏姬入朝来辞别楚王,说明回郑国的原因,说着泪如雨下:“若不能得到尸首,妾发誓永远不回楚!”楚庄王可怜她就答应了。

夏姬刚走,屈巫就写信给郑襄公,说自己要聘夏姬为妻子。郑襄公不知道庄王和公子婴齐以前也想娶夏姬的前因后果,以为屈巫正被庄王重用,现在结为姻亲,是好事一桩,就收了屈巫的彩礼。楚国人都不知道屈巫这事。屈巫又派人到晋国,告诉荀首,让他用公子谷臣以及襄老的尸首来交换荀。

此前,鲁国使臣郤克出使齐国,郤克只有一只眼睛可以看东西,齐顷公无礼,故意嘲弄他,派个独眼的车夫为他驾车,还让自己的母亲站在城墙上看笑话,高兴得哈哈大笑。郤克受了侮辱,说服国君讨伐齐国,鲁国就联合了晋国一起出兵。齐顷公向楚国求救,此时楚庄王正好病逝,楚国举办丧礼,就没来得及发兵,后来齐国大败,被迫与晋国结盟。新任国君楚共王说:“齐国服从了晋国,是我们失救的原因,寡人自当为齐国讨伐鲁国,谁能替寡人到齐侯那里传达我的意思?”屈巫连忙说:“微臣愿往!”共王说:“你这次去经过郑国,顺便约郑国今年十月从卫国边境攻打齐国,将具体日期告诉齐侯!”屈巫领命回到家,说是要去收赋税,把自己的家财装了十多车陆续出城,自己星夜奔往郑国,在馆舍和夏姬成亲,二人共享云雨之乐。屈巫多年愿望,今朝果真实现了,屈巫心里该多欢喜啊!

夏姬躺在枕畔问屈巫:“这事你禀报给楚王知道了吗?”屈巫就将庄王和公子婴齐以前想娶她的事,都说一遍,说:“下官为了夫人,费下这么多心机,今天才享受到这鱼水之乐,生平的愿望都满足了。下官不敢再回楚国,明日跟夫人找个安身的地方,百年偕老吧。”夏姬说:“原来如此。你既然不敢回楚国,那出使齐国的命令,怎么办呢?”屈巫说:“我不去齐国了。现在能和楚国抗衡的,只有晋国,我们俩去晋国吧!”第二天一早,就写了信派人送给楚王,跟夏姬逃到了晋国。

楚王收到巫臣来的信,一看大怒,下令公子婴齐领兵将屈巫全族诛杀。

夏姬的故事到这里就在历史中消失了。

9.“红颜”不简单

汉代的刘向是个严肃的历史文献学家,他的《列女传》写了古代数十个名媛丽姬的事迹,目的是教导女子如何成为贤妻良母。确实,《列女传》一向被看作女子的教科书。书中写到夏姬:“夏姬好美,灭国破陈,走二大夫,杀子之身,贻误楚庄,败乱巫臣,子反悔惧,申公族分。”意思就是说,夏姬这个红颜,让陈国灭国,使两个大夫逃离自己国家,为自己的儿子带来杀身之祸,贻误了楚庄王,败乱了巫臣导致全族被杀。刘向这么说,可见夏姬的故事是史有实据的了。关于夏姬的事迹,数《东周列国志》最为详尽,虽有小说虚构的成分,但大多根据《左传》等历史典籍添油加醋敷演而成。《左传》、《吕氏春秋》、《列女传》等,无不渗透着男性的叙事观点,对于夏姬也无不一致表达了“红颜祸水”之意。但仔细看这些叙述,有很多耐人寻味的地方,单看夏姬的结局,就语焉不详。按理来说,像她那样辗转于众多男人之间,无数人为她国破家亡,她算是丧尽廉耻、十恶不赦,但她却不像妲己或后来的杨贵妃落得恶死的下场。她和屈巫一同逃到晋国,就如屈巫所愿。屈巫用尽心计,不过他似乎是真爱夏姬的。这样的结局对夏姬来说也算很不错的了。

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夏姬实在是个很不简单的女人。她身处乱世之中,在她周围展开多少权力斗争,多少王冠落地,多少人送命,但她最终能巍然独存,笑到最后,这不光是靠命运,也是她在保存自己、对付男人方面有过人之处所致。

在夏姬的故事中,充满着男性的叙事欲望,对她很少正面描写,只是在片言只语中看到,夏姬不仅天生丽质,还善于保养,驻颜有术,在她半老徐娘之时,还能使楚庄王等一班王公大臣一见之下即为之神魂颠倒。尽管她面对的无不是些能置人生死的魔君煞星,但她应对自如,更以她的娴雅气度征服男人的心。

夏姬传奇中不时渲染的一点是她十五岁时即受高人指点,知“素女采战之术”,即所谓床上功夫了得。这也说明她在情场上能掌握主动权,玩男人于股掌之上。如她送孔宁、仪行父及陈灵公不同的内衣,说明她对他们一视同仁,谁也没得到她更多,倒在这三人之间产生了平衡和张力。

夏姬是否是故意这样做,我们不得而知,归根结底,她成为男人们的玩偶,曾经和她要好的男人一个个丧命,她自己的儿子也不得善终,经历了这些,她在感情上已经满目疮痍,她的内心未必会快乐。我们看整个故事,夏姬是有点“个人主义”的,在残酷的权力斗争中,她不像妲己或西施,对国政进行干涉,或个人利欲熏心,为害他人。她好像总是被动的,被侮辱被损害,只能做到保存其身。

10.祸水之源

像刘向那样把夏姬看作是祸水之源,是否有道理?这些祸水真是夏姬带来的吗?

先看陈国的孔宁、仪行父。这两个人出了名的好色,夏御叔还没死的时候他俩就有觊觎之心,夏御叔死后,他俩就和夏姬勾搭上了。看起来,夏姬和这两人私通,应该算是一个坏女人了。但我们要考虑清楚,当夏姬的丈夫新丧,一个带着十二岁孩子的女人,凭借什么生活?对于一个从小衣食无忧、不懂谋生的郑国公主来说,她没有生存的本领,难道就应该活活饿死?夏姬要生活,马上找到一个合适的男人依靠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夏姬跟孔宁、仪行父上床,很大程度上是为了养育自己的孩子。夏姬就亲口告诉陈灵公说,孔、仪两位大夫帮她抚养遗孤,所以才跟这两人上床。

再看陈灵公。跟陈灵公发生关系,夏姬是完全被动的,孔宁为了跟仪行父争宠、争回面子,才借助陈灵公,想多分到一杯羹。这完全是一个龌龊男人的计谋。就仅仅作为一个男人而言,灵公远比不上孔、仪二人,夏姬不喜欢他,但他是一国之君,他手中有最高的权力,可以给自己生活的保障,可以给自己儿子很高的官位,为了自己,更为了儿子,夏姬在枕席上也要虚意奉承,曲意尽欢。

陈灵公不听泄冶的劝谏,并且偷偷让孔、仪二人杀了这位谏臣。泄冶之祸是来自夏姬吗?显然不是。陈灵公与孔、仪为了自己的淫欲而杀忠臣,跟夏姬完全没关系。祸水完全来源于这三个不知廉耻的男人。

陈灵公被杀,孔、仪逃离自己的国家,这样算是祸水吗?这完全不是祸水,更不是夏姬导致的,而是他们咎由自取。在一个十八岁成年男子的跟前那样侮辱人家,说夏姬人尽可夫征舒可能还能忍受,但说他是杂种,这是任何一个人,特别是一个男人所不能忍受的。从十二岁就开始忍受的征舒终于再也忍受不下去了。战乱时期,人命如草芥,征舒杀了这样的人根本不算什么。所以征舒杀了陈灵公完全跟夏姬没什么关系,只是一个男人严重侮辱了另一个男人的尊严而带来的后果。

最后是楚国的屈巫。这个屈巫,为了得到夏姬花了多少年的心思!当年打进陈国,楚庄王想纳了夏姬,他摆出一套义正词严劝谏,说贪色就是淫荡。一段话吓得楚庄王打消了念头。将军公子侧想纳了夏姬,屈巫又劝庄王不能答应公子侧的请求,说这个女人是天地间不祥之物,天下美貌的妇人多的是,何必一定要娶这个淫物呢?庄王就不让公子侧娶夏姬了。但屈巫的如意算盘没打好,公子侧不能娶,也顺便把他拉下马,害得他自己也不能娶。屈巫忍了几年,终于等到机会。屈巫费了很多心计,利用自己的职务之便,才把夏姬弄到手。他能跟夏姬同床睡在一起时说,自己为了夏姬费了那么多心机才享受到鱼水之乐,他生平的愿望都满足了。这是实情。最后他逃离自己的国家,投奔到敌对之国,结果全族被杀,这完全是一个工于心计的极端好色的男人强烈的私欲所导致的严重后果。这样隐忍的男人为了自己的欲望竟然能花那么多心思,能忍那么多年!所有的福和祸他自己应该都算计得很清楚。对他来说,夏姬是他的目标,而不是什么祸水。

至于楚庄王和公子侧,这两个人没上过夏姬的床,但他们二人都曾被夏姬迷惑住过。楚庄王一看到夏姬姿色妍丽就被迷惑。不过,楚庄王中了屈巫设下的圈套。在决定不纳夏姬之后,楚庄王还说:“只是这是个世间尤物,如果再在我面前出现,我必然控制不住自己。”可见夏姬对他的吸引力。公子侧作为武将,看到庄王不纳,立即就跪下来求夏姬,既干脆又直接,也可见他对夏姬的迷恋。对这两人来说,夏姬并没有跟他们发生什么直接的关系,所以夏姬更不是什么祸水。他们最后还趁机打击了欺骗他们的屈巫,以消多年之恨。

说来说去,这些男人的祸跟夏姬都没有多大关系,根本问题还在于他们自己本身。这些男人一个个都没有好下场。有趣的是,在写夏姬的故事时,男人受欲望的支使,也常常是游移不定的,在道德判断上出现许多矛盾之处。一面蕴涵夏姬是“红颜祸水”,一面也警告男人淫欲熏心没有好结果,所以叙事者采用的是双重标准。如果男性接受了警告,尽管貌美如花,夏姬也能过一个正常女人的生活,而灾祸就无从说起。再看屈巫这个人,他成为野史叙事观点的一大讽刺,公子侧想得到夏姬,他坚决阻止,并说夏姬是世上最危险的尤物,结果他自己千方百计得到她,说明他自己并不把“尤物”的诅咒当真。他如愿以偿,却为之付出沉重代价,屈氏全族被杀。至于他是否嗔怪夏姬,我们就不得而知了。

说到底,“红颜祸水”的生成,本质上就是一帮男人感情、欲望与政治、权力、伦理相互混杂的产物。所谓的祸水都是这些男人之间的利益冲突、欲望冲突、欺骗与背叛、侮辱与反抗而带来的,跟夏姬没有直接的关系。跟夏姬唯一有关的,是夏姬将这些欲望男人串联在了一起,一一展示男人有多卑鄙,多轻贱。

红颜祸水之灾,竟然完全来源于男人。

Ⅳ 被知识男性污蔑的莺莺

《莺莺传》是唐代著名诗人元稹所作的传奇小说,崔莺莺是其中的女主角。陈寅恪先生考证出,小说中的张生就是元稹,而莺莺在当时也确有其人。在小说中,莺莺被称作“尤物”。莺莺一直钟情于张生,但张生却说:“大凡天之所命尤物也,不妖其身,必妖于人。”也就是说,天下的尤物,即使不害了自己,也必定害了别人。张生在玩弄了莺莺之后,把莺莺抛弃了,还义正词严地说,你看商纣王、周幽王,国家多强盛,然而被女子败坏了,国家灭亡,自己被杀,至今被天下人耻笑,我自己的德行不足以胜了妖孽,所以我忍情,我不再找莺莺了。一个负心男人想抛弃一个女人,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指责那女人为“红颜祸水”,自己抛弃她是理所当然,丝毫不用背负道义上的责任。凭借着男性社会的性别特权与书写的权力,将曾经醉心的女人涂抹成“祸水”,一个掌握着知识话语权力的人的真面目展现出来。

下边我们通过看八卦新闻的眼光,探讨出可怜的莺莺如何被人污蔑。

1.《莺莺传》和“八卦新闻”

“八卦新闻”一词是香港的土产,香港的娱乐杂志经常谈论名演员的私生活,披露其罕为人知的内情等,香港人把娱乐媒体上出现的离奇、具有戏剧性、真假难辨的新闻称为“八卦新闻”。在竞争日益激烈的环境下,媒体为了争取更多的读者、观众、听众,就揭发他人的隐私,这样的新闻往往把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夸大成一件重要的事情,引起轰动效果,甚至无中生有。如此,事件就具有隐晦性和无限延伸的想象空间。在“八卦新闻”的生产中,除了媒体的狗仔队积极挖掘之外,有时还有八卦主角或其所在公司的主动参与——自动“爆料”,目的是为了引起关注,提升或保持知名度。隐晦性和无限延伸的想象空间使“八卦”的魅力万人引颈。“八卦新闻”有很强的社会力量,对当事人也会造成很大的冲击。2008年初,香港娱乐圈爆发了“艳照门”事件,艺人钟欣桐就深受其害,被公众定位成一个淫荡的形象。我们今天看《莺莺传》,它就像一个“八卦新闻”。而这个“八卦新闻”是张生,或者说是元稹,主动爆料而产生的。一个男人通过爆料把莺莺塑造成了“红颜祸水”的形象。《莺莺传》的故事梗概比较简单:一个书生——张生在进京的途中,暂时借住在普救寺。张生发现有一个富家的老夫人带着一个漂亮的女儿莺莺也住在寺中。原来老夫人是要把亡夫的灵柩带回家乡。这时,有乱军围住普救寺,要抢劫老夫人的女儿和财产。老夫人说,谁能解围就把女儿许配给他。张生写急信给自己的将军朋友,朋友带兵解了普救寺之围。老夫人让自己的女儿莺莺出来道谢,然而不提许配的事。张生见到莺莺,被莺莺的绝色震惊,一下子失魂落魄。张生请莺莺的丫头红娘帮忙,打听莺莺的意思。红娘让张生写首诗挑逗她一下,不久莺莺就派红娘送来一首回复的诗。张生一看,知道莺莺答应和他约会。半夜,张生爬过墙头来会见莺莺,然而却被莺莺骂得狗血喷头,说他乘人之危。张生被骂回去,非常郁闷,整日都在思念莺莺。过了几天,一天夜里,红娘却突然带着莺莺来到张生房间,莺莺主动上了张生的床。春宵一刻,张生怀疑这是不是真的。此后一个月的时间,莺莺每天晚上都来,张生度过了他一生中最幸福的时间。不过,张生最终还得离开这里去京城考试。张生在京城中了榜,就娶了朝中有钱有势人家的女儿。张生到处传播他和莺莺的信件,给别人讲述他和莺莺的销魂故事,大家听了都很感叹。张生说,自己不能被尤物迷惑,所以自己不和莺莺来往了。一些人对他有些意见,认为这样很可惜。但大多数人都支持他,说他做得对。不过,张生对莺莺还是有点依恋,许久之后决定回去找莺莺,莺莺知道他已经负心,就不再见他。张生一再恳求,莺莺为他弹奏了半首曲子,就弹不下去了,说张生“始乱之,终弃之,固其宜矣,愚不敢恨”,张生已经始乱终弃,自己也没有什么可恨的了,于是进入房间走了。张生怅惘而回,就把整个事情写成了一篇小说。

2.男主角主动“爆料”

故事很简短,但细细读来,却非常有意思。《莺莺传》开篇说“唐贞元中,有张生者”,就是一个姓张的书生。张生是个“性温茂,美风容,内秉坚孤,非礼不可入”的人,跟朋友游宴狎妓时也坐怀不乱——一个标标准准的正人君子。不管张生是不是元稹本人,这个主角都是正面形象:对于女色是很慎重的。小说又说张生已经二十三岁,但还未近女色,以此来证明他道德的正派与高尚。但是,作者在不断论证主角的正面价值时,不小心就掉入了一个“八卦”创作的陷阱——女色。女人和性,这一“八卦”最重要的、最吸引眼球的因素无意间被抖露出来。在所谓的“八卦”和丑闻中,女色和性无疑是最引起关注的东西。引起关注的前提,往往是以往这个人物被认为很正面,某个时候突然出了问题,这样才有反差效果,才能引起轰动效应。所以说,《莺莺传》的开头既抖露了女色和性的吸引,同时制造了以后“非常艳遇”的“强烈”反差和最后始乱终弃的“平淡”对比。

小说假设有人问张生:你不近女色是不是有问题啊?张生就解释,说了一通关于“色”和“尤物”的话:“登徒子非好色者,是有凶行。余真好色者,而适不我值。何以言之?大凡物之尤者,未尝不留连于心,是知其非忘情者也。”张生说,自己其实是个真正好色的人,不像那些随便寻花问柳的人,自己的境界要高一层。“余真好色者”是一个天真烂漫、很可爱的解释。张生说,只要是“物之尤者”,我都会留连于心的,可见我并不是木头一块。从这个时候起,八卦的主角之一张生就开始主动“爆料”了。

3.“八卦”女主角出场

作者开始引诱读者关注自己的“八卦”,果然“无几何,张生游于蒲”,时间如此快,引导观众窥探自己隐私的欲望如此急切,“八卦”事件立刻开始进行。“八卦”事件总是很离奇、很巧合,张生在普救寺中住宿,正好碰上郑氏孀妇,正好可以续上远房的亲戚,这时正好有军人扰乱,正好张生与一名将军关系好,可以保护郑氏一家,正好郑氏有个“色”貌出众的女儿莺莺。所有这些都吊足了观众的胃口。

将军赶走了乱军,风平浪静之后,郑氏宴请张生,莺莺该出场了。

我们看莺莺是怎样出场的。郑氏对张生感谢说,自己和儿女全仗张生保护,“弱子幼女,犹君之生,岂可比常恩哉?今俾以仁兄礼奉见,冀所以报恩也。”让弱子幼女出来见张生,第一个出来的是夫人的儿子“欢郎”,一个十多岁的可爱小少年。欢郎在这里只出现过一次,在以后的故事中再也没出现过,对故事的发展也没任何的影响,作者为何写欢郎?除了可能是写实之外,恐怕还有别的作用,就是:延迟莺莺的出场。

果然,郑氏命令女儿出来拜见张生时,莺莺并没有出来,而是“久之辞疾”,在里边推托不愿意出来。郑氏发怒了:“张兄保尔之命,不然,尔且掳矣,能复远嫌乎?”在遭受了其母呵斥之后,莺莺才姗姗来迟地出场。这样不断地“延宕”莺莺的出场,既能使观众期待“窥色”的欲望进一步提升,也能使后来描写的莺莺美色对观众造成强大的冲击:最美的东西总是在最后到来。

在遭受了其母呵斥莺莺不懂“张兄保尔之命”之后,莺莺出场:“久之乃至,常服睟容,不加新饰。垂鬟接黛,双脸销红而已,颜色艳异,光辉动人。”这一出场的描写充满了视觉的华艳。如果说在两性调情过程中女性主要依赖听觉而男性主要依赖视觉的话,那么,这种视觉的描写除了作者描述张生本身看到绝色美女的震惊之外,无疑还迎合了观众的视觉审美需求。接着张生就“问其年纪”,询问美女的年龄,看合不合适去引诱。“生年十七矣”的妙龄少女当然对男人有很大的吸引力。需要注意的是,“张生稍以词导之”试图引诱莺莺时,张生救她性命的优势暗暗转化为男性对女性的社会性的、自然性的优势。八卦新闻总是含有的男女性别因素在这里体现出来。

4.勾引与追逐

接下来的就是张生怎样追逐莺莺了。先是给红娘送礼、询问、倾诉相思,然后听从红娘建议“君试为喻情诗以乱之”,写几首淫荡一点的诗挑逗莺莺一下,张生就“立缀春词二首以授之”,立即写了送过去。莺莺竟然回了诗,还暗示可以约会。观众可以暗暗期盼:好事就要来了!张生当然也很聪明,“微喻其旨”,明白了意思,晚上拿梯子攀缘一株杏花树,跳过墙来到西厢时,发现门半开着,张生暗暗惊喜。作者带领观众的视线一步一步移向莺莺的闺房,马上就可能“软玉温香抱满怀”了!但是,当看到是红娘而不是莺莺睡在床上,“生因惊之”,张生有点惊讶,观众也会有一点点奇怪。在红娘也“骇”之后,张生说出了原因,红娘就去找莺莺。当红娘回来,连着说:“至矣!至矣!”这接连两个重复的“至矣”勾起了读者很大的兴奋与愉悦:这下好事终于要成了!观众期盼的当然是张生可以有偷情与性爱了。作者对“张生且喜且骇,必谓获济”的描写,进一步肯定了读者和观众应有的期待。但是,莺莺到了,“端服严容”,穿得很整齐,面容很严肃,“大数张”,谴责张生“始以护人之乱为义,而终掠乱以求之,是以乱易乱”、“不义”、“不祥”、“用鄙靡之词”引诱她,说完“翻然而逝”,就走了。张生一下子摸不到头脑,怅然若失。灰溜溜地翻墙回来,变得很绝望。这时读者的期待也跌入低谷。然而,过了几晚,张生正在“临轩独寝”,忽然被人弄醒来,惊骇而起,只见红娘“敛衾携枕而至”,带着枕头、被子来了,红娘拍拍张生说:“至矣!至矣!睡何为哉?”并且把枕头和被子铺好出去了。红娘又一次热切的“至矣!至矣!”还会像上一次那样让人失望吗?观众心目中充满了疑问,如同张生一样,既让人不敢相信又让人惊异心跳。“张生拭目危坐久之,犹疑梦寐”,事情发生真像梦境一般,“然而修谨以俟”,张生平静地期待,也让读者很期待。

在这一部分中,作者用了很多笔墨来叙述。其中细节很多,如拿梯子攀缘一株杏花树、跳墙等;心理描写也很丰富,如主角的心理一起一伏、跌宕变化等。这样的叙述推迟了八卦艳情的发生,引导了观众的持续关注。作者不厌其烦地讲述张生追逐莺莺的过程,也是满足一种偷窥的欲望,就如在婚礼上常见的那种让新郎新娘追溯罗曼史一样暗含的偷窥心理。

5.床戏不断演练

接下来描写的应该全是最私密性的事情。当然,隐私的曝露在“八卦”中绝对不可少。红娘带着莺莺来了,莺莺此时变得“娇羞融冶”,十分温顺。在“斜月晶莹,幽辉半床”时同床共枕,张生当然会“飘飘然,且疑神仙之徒,不谓从人间至矣”,觉得这莺莺就如仙女一样。

一夜性事,疏忽而过。

插句闲话,关于这个情节,《莺莺传》中写得比较含蓄,到了《西厢记》,则将床戏的描写发挥了:

[元和令]绣鞋儿刚半拆,柳腰儿够一搦,羞答答不肯把头抬,只将鸳枕捱。云鬟仿佛坠金钗,偏宜髻儿歪。

[上马娇]我将这纽扣儿松,把缕带儿解;兰麝散幽斋。不良会把人禁害,咍,怎不肯回过脸儿来?

[胜葫芦]我这里软玉温香抱满怀。呀,阮肇到天台,春至人间花弄色。将柳腰款摆,花心轻拆,露滴牡丹开。

[幺篇]但蘸着些麻儿上来,鱼水得和谐,嫩蕊娇香蝶恣采。半推半就,又惊又爱,檀口揾香腮。

不提《西厢记》,仍回到《莺莺传》。

这时,时间似乎突然加快了,“有顷,寺钟鸣,天将晓”,张生还没尽兴,红娘已经催促。莺莺“娇啼宛转”,红娘“捧”之来现在又“捧”之而去,莺莺没说一句话,“岂其梦邪?”张生还是怀疑自己在做梦。如此私密性的场景,作者有意描绘,却又朦朦胧胧,既展现了主角真实的感受,又留给读者无穷想象。隐私的抖露,有意让听众知晓;想象空白的设置,让听众共同参与构建。

到天明,“睹妆在臂,香在衣,泪光荧荧然,犹莹于茵席而已”。张生既给自己留下真切的留恋,也给读者的渴望留出了空间:接下来呢?是不是可以夜夜风流夜夜陶醉?男性的窥视和欲望在这里又一次被鼓动到高涨。

但是,“是后又十余日,杳不复知”。怎么回事?期待被稍微延宕一下之后,马上给予了满足,张生赋了《会真诗》,让红娘带给莺莺,之后,“自是复容之,朝隐而出,暮隐而入,同安于曩所谓西厢者,几一月矣。”莺莺天天晚上来,几乎一个月都这样。到此时,读者也该满足了。

6.把自己的隐私抖露给观众

人有悲欢离合,小说接着叙述张生与莺莺的两次聚合和离别。

第一次莺莺虽悲伤却无话可说,避之不见,张生就离开了。张生“数月,复游于蒲”回来时,小说加入了新的细节:张生希望莺莺表现一下“工刀札,善属文”,但莺莺始终不肯。这里变成了一个伏笔:正因为莺莺不轻易表现自己的“工刀札,善属文”,后来被张生抖露出去的书信和诗才更能引起读者的惊叹。在小说最后,当读者惊叹于莺莺文笔之妙,把同情倾注在莺莺身上时,我们再反观此地,才能领略到这个地方小小伏笔的意义。

第二次离别,莺莺终于说出了“始乱之,终弃之,固其宜矣,愚不敢恨”这样深情的话,并主动为张生拂琴,结果“不数声,哀音怨乱,不复知其是曲也”,终于忍受不了想象未来的命运而“投琴,泣下流连,趋归郑所,遂不复至”。一曲最终不能完成。莺莺明白,张生此一去可能就再不会回来。

如果“八卦新闻”的“情色”到此为止,恐怕很难引起大众的阅读兴趣。虽然前边写了一些情色,却没有给予读者赤裸裸的阅读快感。怎么办?为成全读者的快感,让故事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八卦”,作者加入了两个极有分量的部分:把书信和诗歌引入小说中。

信函本是很私密的东西,但男主角张生在遗弃女主角莺莺之后,竟然将女方给他的信件任由他的一群朋友传阅,于是很多人知道了这件事情。隐私被抖露出来具有多么强的破坏力!公共领域与私人领域的边界,不但在故事中被张生故意让其朋友阅读书信的窥视而破坏,而且在元稹将整个信函内容写入小说,被当时和后代所有的读者所有的听众窥视而破坏。

7.窥探隐私的兴奋

张生把情色隐私抖露出来后,“时人多闻之”,观众果然积极参与了。先是杨巨源的《崔娘诗》:“清润潘郎玉不如,中庭蕙草雪销初。风流才子多春思,肠断萧娘一纸书。”我们看,杨巨源这位代表性的观众最关注的是什么,才子与佳人的故事、“蕙草雪销”的情色含义、春思与断肠的始乱终弃、“一纸书”深情与悲情的绮迷,典型的一个看八卦新闻的人在“八卦”中读到的“要义”。

既然读者和观众都乐意这样阅读,作为“八卦”制造者和传播者的元稹当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他写了《会真诗》三十韵,内容极尽“情色”描绘之能事:“戏调初微拒,柔情已暗通。低鬟蝉影动,回步玉尘蒙。转面流花雪,登床抱绮丛。鸳鸯交颈舞,翡翠合欢笼。眉黛羞偏聚,唇朱暖更融。气清兰蕊馥,肤润玉肌丰。无力慵移腕,多娇爱敛躬。汗流珠点点,发乱绿葱葱。”此诗中描绘的“香艳”远远超过前面所有的文字。正像赵令畴在《元微之崔莺莺商调蝶恋花词》中所说:“观崔之才华婉美,词彩艳丽,则于所载缄书诗章尽之矣,如其都愉淫冶之态,则不可得而见,及观其文,飘飘然仿佛出于人目前,虽丹青摹写其形状,未知能如是工且至否?”这种推崇备至的赞誉之词正点出描写中的视觉性特征。这种性生活之“淫秽”的着意描写,目的很清晰:迎合这些读者与听众的窥视和阅读欲望的需求,补偿前面描绘的不足。元稹在诗中将视觉效果做了最明显的呈现,细致的、具有诱惑性的文字引起了读者和观众强烈的视觉震撼。

这样的迎合果然有了作用,在元稹的《会真诗》之后,紧接着就是“张之友闻之者,莫不耸异之”。紧接着还有张生的反应:“然而张志亦绝矣。”这些人“耸异”的到底是什么?是“耸异”张生的真情,还是“耸异”莺莺的真情,或是“耸异”他们之间的感情与离散?“张志亦绝矣”“绝”的是什么?是对莺莺的感情,还是不听友人们的劝说?可以发现,“莫不耸异之”与“张志亦绝矣”之间突然有一个跳跃,缺少了某种解释性的连接语言。作者在这里似乎突然沉默了。这种沉默,这种不说,这种未说,或是来不及说,每一个片断都透露出存有的召唤,召唤读者与听众进入。

张生的故事媚惑了众人,但同时张生却用“拒绝媚惑”作为借口替自己开脱。“张曰:‘大凡天之所命尤物也,不妖其身,必妖于人。使崔氏子遇合富贵,乘宠娇,不为云,不为雨,为蛟为螭,吾不知其所变化矣。昔殷之辛,周之幽,据百万之国,其势甚厚。然而一女子败之,溃其众,屠其身,至今为天下僇笑。予之德不足以胜妖孽,是用忍情。’”张生义正词严地说,莺莺是“尤物”,尤物不是害自己,就肯定会害别人。你看商纣王、周幽王,国家多强盛,然而被女子败坏了,国家灭亡,自己被杀,至今被天下人耻笑,我自己的德行不足以胜了妖孽,所以我忍情,我不再找莺莺了。这时候再比较小说开始时张生说“余真好色者”时讲的“大凡物之尤者,未尝不留连于心,是知其非忘情者也”,那个时候喜欢“尤物”是因为“情”,现在抛弃“尤物”是因为“德不足以胜妖孽”的“德”,已经没有了对莺莺的任何同情和爱惜。这时的“拒绝媚惑”因为义正词严地谴责了“尤物”、符合了男性权力社会的普遍标准而变成了新的媚惑,深深感染了众人,得到了大家的认同,“于时坐者皆为深叹”。在“八卦”中,道德托词时时可见,“八卦”主角的解释最后也总是由私情滑向道德的外部托词。

8.“八卦”的破坏力量之一

魏晋南北朝以来,家族制度异常发达。当时的人品地位,都以仕宦、婚姻二事作为评定的标准。对于像元稹一样的旧族和平民来说,这样的家族制度和地位评定标准给平民步入上层社会所留的空间不大。另外,科举作为一条重要的路径,也因锁院制度不存在或是不严格,考试不采用糊名制度,而对一般的士人很不利。这种情况下,考生的声名显得相当重要,文名高又有权贵或者文坛前辈推荐的考生才容易被录取,对一般的士人来说,要创造这样的条件压力也很大。这样的重压下,肯定有人气愤,若不能通过“大道”反抗,则可以借助“小说”这种“小道”表示不满。以下我们看元稹是怎样借助“小道”小说“八卦”来破坏精英社会的规范的。“适有崔氏孀妇,将归长安”,张生住在普救寺时遇见了崔氏家族的人,崔氏为北朝隋唐之第一高门,然而在这里边的形象却有些破落——孤儿寡母,更不幸的是,还遇到了兵乱。“是岁,浑瑊薨于蒲,有中人丁文雅,不善于军,军人因丧而扰,大掠蒲人”,“崔氏之家,财产甚厚,多奴仆”,但是恐慌不能自保,“旅寓惶骇,不知所托”。此时一个没落的旧族子弟竟然有能力保护崔氏一家,“张与蒲将之党有善,请吏护之,遂不及于难”。堂堂名门望族的郑氏竟然也很感激了,“郑厚张之德甚,因饰馔以命张,中堂宴之”,并且让自己的子女出来谢恩,“弱子幼女,犹君之生,岂可比常恩哉?今俾以仁兄礼奉见,冀所以报恩也。”在这篇小说中,元稹让兵乱对世族制度造成很大的冲击和破坏,名门望族竟然保护不了自己,这未尝不是一种对长久以来盘踞上层社会的世族的讽刺。元稹还模拟了没落家族的子弟与显赫家族的关系,不仅可以低微的身份去保护她们,而且还可以让世族人物的代表“莺莺”堕落,自己可以随意为了满足自己的色欲而引诱她,“为喻情诗以乱之”、“往往张生自以文挑”、“独夜操琴,愁弄凄恻,张窃听之,求之”,还可以在不想要的时候找个“大凡天之所命尤物也,不妖其身,必妖于人”的理由抛弃她,还要让被抛弃的莺莺无怨无悔,“始乱之,终弃之,固其宜矣,愚不敢恨。必也君乱之,君终之,君之惠也;则殁身之誓,其有终矣,又何必深感于此行?”其中透露出来的是一种贫寒文人的卑劣的心理补偿与满足。但正是这种卑劣的心理补偿借助了小说文字破坏着既有的精英社会规范。

如果这故事是元稹本人的真实经历,按著名学者卞孝萱的说法,贞元十六年,与“崔莺莺”恋爱;贞元十七年,“文战不胜”;贞元十八年冬,元稹应吏部试;贞元十九年,中书判拔萃科第四等,署秘书省校书郎,与韦丛结婚,抛弃“崔莺莺”;贞元二十年,撰《传奇》(《莺莺传》)。在刚刚登科之后就迫不及待地写出此故事,其中除了有对以前感情的怀念,也不能不流露出对原有的精英社会规范的无奈。终于登科了,但为了自己的仕途而攀结有势力的韦氏,不得不抛弃虽热恋但家庭已经衰落了的崔氏。为什么一定要这样?恶势力来源于既定的社会规范。唐代科举制度所形成的科举士子人群,是一个迥异于前代的知识人群。他们不同于以往主要出身于世族家庭的经生儒士——这类经生儒士是以汉魏六朝以来的世族政治、世族经济、世族文化为基础的。科举士子是科举制度的产物,在很大程度上是世族政治、世族经济、世族文化的对立面和破坏者。当因科举制度而形成的科举士子人群冲破魏晋以来世族门阀的壁垒,通过科举取得了政治、经济利益之后,必然会在社会精神领域来表现自己。元稹制造出来的《莺莺传》无疑就是这种破坏者的工具之一。

这时,小说创作的功能就如同“八卦”的作用一样,成为社会集体想象的产物。靠着这种集体想象,对原有的秩序产生冲击。

9.“八卦”的破坏力量之二

需要我们思考的是,在这种集体想象中,作者、媒介、社会、读者之间牵扯了怎么样的权利真相?

对于《莺莺传》来说,这个权利就是:世族势力中落后,文人,一般都是男性,所以可以称之为“知识男”,怎么处理处于弱势的莺莺?读者怎么表达对于张生与莺莺事件的态度?态度的表达本身就是一种获取权利的表现。

作者元稹表达的对莺莺事件的态度有二:一是将此事件主动“报料”。此主动的权利不仅包括让众友人阅读莺莺寄来的私人信函,还包括将此事写成小说供人传阅;二是托词抛弃莺莺并为这种抛弃开脱。“予常与朋会之中,往往及此意者,夫使知者不为,为之者不惑”,为张生寻找一种抛弃的开脱。借口抛弃与随意开脱更是一种占据了优势之后体现出的权利。

读者呢?小说文本中时时让读者在场,众人闻之、耸异之、深叹、称许、作词、作歌,都表达了对此事件的态度。对于《莺莺传》中张生、莺莺一类“八卦”事件人物给予评判、褒扬或者谴责,这种社会大众的评断动作都是社会想象的一种权利的表现。莺莺故事的读者、听众对于此“八卦”故事如此着迷:“莫不耸异之”中“莫不”双重否定而来的全面肯定,“于是坐者皆为深叹”中“于是”“皆为”的短暂时间性与自然而然的不可辩驳的口气,“时人多许张为善补过者”中“时人多”表现出来的大多数人认同的道德正义性,“公垂卓然称异”中“卓然”含有的惊异的与众不同性。这些背后是权利的配置和对权利运作的着迷。退一步来说,就算不能反应社会现实的权力配置,至少也有种对于权力想象的满足感。

这样讲来,唐代创作的大量的小说,蕴含了很多想象和可能性,作者和读者获得了对于政治、社会以及对于政治社会人物重新认知的权力。通过消费这些人与鬼怪、狐妖的离奇故事,士子与女性之间的悲欢离合故事等,不断地消解原有的政治社会,作为新的集体想象,塑造新的社会规则。

对于《莺莺传》来说,一个大家一直关注的奇怪问题就是:为什么所有的读者与听众都是赞同张生抛弃莺莺的?除了原来的“文过饰非”及政治文化解释之外,我想强调的一点就是它的主动性——通过所有人的认同,让抛弃成为一种行为准则。

有学者指出,唐代不见有刊行传奇小说的文献记载,传奇小说的传播媒体是抄本,受传播媒体的限制,唐代传奇小说流传的范围不会超出士大夫文人阶层,传奇小说的作者和读者的圈子并不大。唐人小说主要是靠抄写来传播的,因此小说的创作、阅读和交流都是知识男所做的,小说在特定圈子内流通。像《莺莺传》这种小说在圈子之内的创作、传播与兴盛无疑会影响和塑造这个圈子中人的行为方式、价值观念、精神心理。陈寅恪说:“微之纵是旧族,亦同化于新兴阶级,即高宗武后以来所拔起之家门,用进士词科以致身通显,由翰林学士而至宰相者。此种社会阶级重辞赋而不重经学,尚才华而不尚礼法,以故唐代进士科,为浮薄放荡之徒所归聚,与倡伎文学殊有关联。”证明了新旧交织之下的放浪轻浮的行为方式吸引了无数士子。唐代社会经历过动荡之后,士大夫的升降浮沉变化很大,陈寅恪指出:“当其新旧蜕嬗之间际,常呈一纷纭错综之情态,即新道德标准与旧道德标准,新社会风习与旧社会风习并存杂用。各是其是,各非其非也。斯诚亦事实之无可如何者。”在社会价值面临混乱的状况下,每个人都想重新寻找自己在这个社会中的价值定位,个人可能是孤立无援的,但是可以藉由观察别人的个案找到某种确定性和安全感,自己可以效仿。现在,已登科举、功成名就了的元稹推出了自己《传奇》的个案——为了仕宦立即抛却旧好,大家似乎可以有了个人行为的边界了。当抛弃被作为小说传播而变成普遍的行为方式和行为规则公示于众时,大家遇到这种事情就可以放心大胆地抛弃,而不用考虑道德和舆论的压力。从此角度看,我们就可以明白为什么“时人多许张为善补过者”,为什么“予(元稹)常与朋会之中,往往及此意者,夫使知者不为,为之者不惑”,殷勤地拿这个行为准则去教导大家了。

10.信口雌黄话“尤物”

通过细读《莺莺传》的故事,我们清楚地看到了一个典型的负心知识男所做的最恶劣的事情:为了自己的一己情欲,不惜花了心思写诗写词去勾引红颜美女,在遇到现实的利益面前,又抛弃她。自己做了始乱终弃的事情,但反过来振振有词地指责女人为“尤物”、为祸水。比较特殊的是,这种人,凭着自己是男人,凭着自己掌握了写作权,通过制造一个类似于“八卦新闻”的小说,抖出自己的隐私,伤害了红颜还不说,还洋洋得意地让自己的故事在圈子之内传播,努力让抛弃成为一种男性文人圈子中认同的普遍的社会规则。

第二章 被历史祸害的红颜

“红颜祸水”的故事,无非都是历史叙述。这些绝世美人的传奇个个活色生香,千姿百态,她们的故事代代相传,经过不同人的加工修饰,虽然不免性别的偏见,但出自不同人的书写,偏见的表达程度也有深浅之分。在正史的记载中,史官或史家以维护皇权、伸张历史的道德正义为己任,继承《春秋》所开创的儒家史纪传统,使用含蓄的褒贬修辞以普世的道德伦理准则来衡量世俗的王权,特别在涉及政治与宫廷纠缠斗争的事件中,一面谴责荒淫好色的君主,一面把根源归之于女人,对她们的评判特别严厉。因此,“红颜祸水”观念的历史形成,史家厥功甚伟。

下边讲的几个故事,就有关史传记载所起的特殊功能,如春秋时代的文姜就是一个历史累积的案例。我们也可以看到像文姜、赵飞燕这样的女子不在少数,是因为当时的社会风气和道德风尚还比较宽松,到了后来,特别是帝制后期,对女性的压制出现更激烈的冲突,“祸水”的叙述就更加凸显了。

Ⅰ 文姜:一桩历史冤案

人们总是指责红颜祸水足以倾国倾城,足以祸国殃民,但有没有考虑过,红颜可能是被史家陷害的呢?文姜就是这样一个被历史学家冤枉的红颜。

1.美女被拒婚

春秋时期,齐僖公有两个女儿,都是美女。长女嫁到了卫国。次女文姜比姐姐更漂亮,秋水为神,芙蓉如面,比花花解语,比玉玉生香。文姜还读过很多书,能出口成文,因此叫做文姜。

有一年,北戎帅一万兵侵犯齐国的边界,边界守将抵挡不住。齐僖公说:“北戎多次侵扰我们,以前只不过是像老鼠那样偷一点我们的东西就走了。这次大举入犯我国,如果让他们得到好处的话,将来北部边境必然永无宁日。”就派人向鲁、卫、郑三国借兵,自己亲自率兵前去历城迎敌。

郑庄公听说齐国有戎患,就把世子忽叫来说:“齐国与郑国是盟国,以前郑国有事的时候,齐国总是出兵鼎力相助。现在齐国来请求帮助,应该赶紧去救急。”郑庄公选了兵将三百乘,让世子忽作为大将,星夜往齐国边境进发。世子忽很快会合了齐僖公。这时鲁、卫两国的军队还没有到达。僖公很感激,亲自出城犒劳郑军,和世子忽商议退敌之策。世子忽出计策说:“戎兵轻慢,军队不整,胜的时候不会相互让功,败的时候不会相互救济。我们可以采取诱敌的方法,让前军诈败,戎兵就会轻进,我们预先派下伏兵,他们追兵遇伏,必然惊骇奔走,我们乘胜追击,必然大获全胜。”僖公说:“此计甚妙。”按此计策,戎兵果然中计,戎将小良被一箭射死,大良突围,正好遇到世子忽的战车,措手不及,被世子忽斩于马下。

僖公很高兴:“若不是世子如此英雄,戎兵哪能这么快就打退?现在社稷安靖,都是世子所赐啊!”世子忽谦虚了一番。僖公派人告诉鲁、卫两国军队不用来了,免得劳累跋涉。僖公又命人摆下筵席专门宴请世子忽,席间说:“我想把小女锡培给你怎么样?”世子忽却再三推让,不想答应。

席散之后,僖公跟世子忽的副将高渠弥说:“寡人仰慕世子年少英雄,愿意结为婚姻关系。之前派人去说亲,世子忽没有答应,今天寡人亲自和世子提起这门亲事,世子还是执意不从,不知是什么原因?大夫如果能玉成此事,这两双白璧、百两黄金就算是感谢!”原来,僖公此前听说世子忽高大威武,玉树临风,且有才干,跟郑庄公见面的时候,僖公就问过郑庄公世子忽婚娶了没有。郑庄公说还没有,僖公就说:“我有一个爱女,年纪虽未及笄,但很有才慧,如果你们不嫌弃的话,我愿意和你们结为秦晋之好。”郑庄公回去跟世子忽说了,世子忽说:“妻者,齐也,所以叫做配偶。如今郑国小而齐国大,大小不匹配,孩儿不敢高攀!”也就是成语所说的“齐大非偶”。庄公说:“人家齐国主动请婚,如果与齐国结亲的话,以后有什么事情都可以仰仗,我儿为什么要推辞呢?”世子忽说:“大丈夫志在自立,岂能仰仗一场婚姻呢?”庄公就不再勉强,派使者去齐国说明了意思,僖公叹息说:“郑世子真是个谦让的人。不过,我女儿还年幼,等日后再议也可以。”

再说高渠弥接受了僖公的拜托之后,就来见世子忽,表达了僖公的意思,劝世子忽说:“如果能和齐国结为婚姻之好,他日有大国相助,也是美事啊!”世子忽说:“以前没有战事的时候,齐侯就跟我提亲,我尚且不敢高攀;现在奉命来救齐,侥幸成功了,如果这时候听从了齐侯的建议,外人肯定会说我挟功而娶齐国公主,我说都说不清楚!”高渠弥再三劝说,世子忽坚决不同意。第二天,齐僖公又派自己的使臣夷仲年来跟世子忽讨论结为婚姻的事情,世子忽还是推辞,说:“我没有禀告父亲,私自答应婚事是有罪的。”即日就辞行回国了。齐僖公大怒,说:“我有这样漂亮的女儿,还怕找不到夫婿?”

自从世子忽大败戎兵,齐僖公就在小女儿文姜面前夸奖他有多英雄。文姜知道僖公要把自己嫁给他,喜不自胜。现在却听说世子忽坚决不同意,心中非常郁闷,就得了病,身体夜里很热早上冰凉,精神变得恍惚,吃不下睡不好。

一个青春美少女,总是自信自己会被许多人喜欢,会被许多人垂涎,会被许多人追求,相信自己一定会找到如意郎君,相信有才德的男子一定会喜欢上自己。现在却被拒婚了,如同一个耳光扇在了美女的脸上,留下了一个挥之不去的巴掌印,这巴掌印也刻在了心里,成为挥之不去的阴影。美女被拒婚,这是多么强烈的打击!这可能使文姜受了很大刺激,让她对男才女貌的单纯的感情问题不再相信。文姜的少女激情已经被引发出来,还能忍受春闺寂寞?

2.暧昧的兄妹俩

齐僖公有个儿子叫诸儿,是个酒色之徒,虽然跟文姜是兄妹,但同父异母。诸儿比文姜大两岁,两人从小在宫中同行同坐,一起玩耍。文姜渐渐长大,出落得如花似玉。诸儿身材高大,是天生的美男子,这时候也情窦初开,见文姜这样美貌,就对文姜有些轻薄,整天调戏她。文姜也是个不拘小节的人,跟诸儿戏谑,对粗言秽语全不避忌。他们并肩拉手,一起嬉笑打闹,除了没上过床,别的事情都不避忌。诸儿与文姜倒是天生一对,可惜是兄妹,兄妹是不能成婚的。

诸儿听说文姜有病,经常闯入文姜闺中看望。诸儿看着文姜的娇美玉体横陈,闻着她身上散发出的成熟少女香气,就忍不住经常坐在床头抚摸文姜,问寒问暖。

一天,齐僖公到文姜这里看望文姜,看见诸儿在房里乱摸文姜,就责骂他:“你们虽然是兄妹,但也应该注意避嫌。今后只要派宫人来问候就行了,不必自己亲自来。”诸儿服服帖帖出去了,自这之后与文姜见面就少了。

不久,齐僖公让诸儿娶了一个偏室,诸儿贪恋新婚,就不再来找文姜。文姜深闺寂寞,很怀念诸儿,病势愈来愈重,却只能心中想想不能说出来。

这时,鲁桓公即位,还没有聘到夫人。公子翚就建议去齐国求亲,桓公就让公子翚去求婚。齐僖公看文姜正在病中,就说这事情过一阵再说吧。宫人把鲁侯来求亲的喜信报告给文姜。文姜一听到这个消息,心里舒服了一点,病情倒减了不少。

后来鲁侯见了齐僖公,当面又提出请求,僖公就约定第二年嫁出女儿。鲁侯送了很多彩礼,礼节也加倍隆重。僖公很高兴,就决定九月亲自送文姜到鲁国成婚,鲁侯派公子翚到齐国迎亲。

诸儿听说文姜将要嫁到别的国家,从前的那些轻狂之心不知不觉复萌,就让宫人送花给文姜,偷偷附上诗:“桃有华,灿灿其霞。当户不折,飘而为苴。吁嗟兮复吁嗟。”意思说,桃花开得绚烂,在自己的庭院中,如果不折而任其飘零的话,那多可惜啊!文姜得到诗,已经明白其中的意思,就回复了一首诗说:“桃有英,烨烨其灵。今兹不折,讵无来春!叮咛兮复叮咛。”诸儿读到文姜的答诗,知道文姜有心于他,让他赶快来折桃花,要不这桃花就再也没有春天了。诸儿越想就越心切。

没过多久,鲁国的公子翚到齐国迎娶文姜。齐僖公因为很喜欢这个女儿,就想亲自去送亲。诸儿听说了,就跟父亲说:“听说妹子要嫁给鲁侯了,齐、鲁世代交好,这确实是一桩美事。父亲国事在身,不方便远离,孩儿不才,愿意代父亲走一趟。”僖公说:“我已经答应鲁侯亲自去送亲,怎么能失信呢?”正在说着,下人来报告:“鲁侯正停在中途的小邑,专门等着迎亲。”僖公说:“鲁国是礼义之国,在中途迎亲,正是怕我劳累走太远,我不能不去。”诸儿默然退下,文姜知道了心中也若有所失。

吉期已近,文姜跟六宫妃眷告别之后,来到东宫跟诸儿话别。诸儿整了一桌好酒好菜来送行,两人四目相视,恋恋不舍,但是僖公派了宫人跟着文姜,两人也不能说什么话,都只是暗暗叹气。临别的时候,诸儿挨到车前,只说:“妹子留心,不要忘了‘叮咛’那句话。”文姜回答:“哥哥保重,相见总会有期。”

两兄妹这段暧昧之情,是此后“文姜之乱”的直接原因。这也很难单单怪罪于文姜。文姜受了强烈打击,对郎才女貌的感情失望已久。而鲁桓公向齐国求婚,这是明显的政治婚姻。春秋时期,诸侯国之间通过联姻来保持友好关系,这是司空见惯的。当时齐国已经很强大,而周王室已经衰微,诸侯国凭借着自己的武力,动不动就打着维护周室礼仪的旗号,找个借口去攻打别的诸侯国。而诸侯国为了不被别国攻打,也主动与别国交好,婚姻关系是维持两国关系重要的因素。鲁桓公主动向齐国求婚,可谓一举两得,第一娶个漂亮的妻子,第二,与齐国建立稳定的友好关系。但,政治婚姻有什么幸福可言?文姜选择了这样的路是迫不得已,她也不会仅仅满足于此。

3.计杀鲁侯

齐僖公命诸儿在国中守着,自己亲自送文姜与鲁侯相见。鲁侯设宴款待之后带着文姜回国成亲。一来齐国是个大国,二来文姜美艳如花,鲁侯十分喜欢她。

此后,齐僖公与纪国交战兵败,怀愤成疾就死了,诸儿即位,称齐襄公。

鲁夫人文姜因为见到齐国使臣到鲁国,心中想念哥哥诸儿,就想借归宁之名,要回去看看。所谓归宁,就是回娘家看望父母。鲁桓公溺爱妻子,不敢不从。鲁国大夫进谏桓公说:“按照古制,女子出嫁,如果父母还在,就一年回去一次。现在夫人的父母都已经去世了,没有妹妹回娘家看望兄弟的道理。鲁国是个秉礼的国家,怎么能做这种不合礼仪的事情呢?”但是桓公已经答应了文姜,就不听大夫的进谏,夫妇俩同行一起到齐国。

襄公听说鲁侯夫妇将要到齐国,亲自到泺水迎接。鲁侯夫妇到泺水的时候,齐襄公早在那里迎接了。齐襄公殷勤接待,问寒问暖,又一同回到国都,盛情款待鲁侯夫妇。齐襄公把文姜接到宫中,说是让她与旧日的宫嫔相见叙旧。谁知道襄公早预先造了个密室,另设了盛宴与文姜叙情。很久不见,两人忘情喝酒,四目相看,脉脉含情,文姜再不是当年那个还不甚懂男女之事的姑娘,于是也不用强忍,不顾天伦就上了床。两人迷恋不舍,襄公就让文姜在宫中留宿。

第二天,日上三竿头,两人还没起床,把鲁桓公撇在外边,冷冷清清没人搭理。鲁桓公心中起疑,派人到宫门打听消息,回报说:“齐侯没有娶正妃,只有一个偏宫连氏,是大夫连称的妹妹,向来失宠,齐侯从来不跟她相处。夫人进了宫殿,只跟哥哥叙情,并没有和其他宫嫔相聚。”鲁侯一听就知道事情不对,恨不得一步跨进齐宫,去看文姜在干什么。

这时有人回报:“国母出宫来了。”鲁侯鼓了一肚子气,生气地问姜氏:“夜里在宫中和谁一起喝酒?”文姜说:“跟连妃。”鲁侯又问:“什么时候散的席?”文姜答:“说话说得时间长,直到月亮都升过了粉墙,可能到半夜吧。”鲁侯又问:“你哥哥曾来过陪酒吗?”文姜答:“我哥哥没有来过。”鲁侯笑着问:“难道凭兄妹之情,你哥哥都不来相陪?”文姜说:“喝酒中间,哥哥曾来劝了一杯酒,接着就走了。”鲁侯问:“你席散了为什么不出宫?”文姜说:“夜深了出宫不方便。”鲁侯又问:“晚上你在哪睡觉?”文姜说:“你这话说得奇怪了,为什么这样审问我?宫中到处是空房子,难道会没有我睡觉的地方?我晚上就在西宫过夜,就是当年我的闺房!”鲁侯问:“那你今天为什么起来得这么晚?”文姜说:“夜里喝酒很疲倦,今早上起来晚,又梳妆时间长,所以就出来晚了。”鲁侯又问:“睡觉的时候谁陪伴你?”文姜说:“是宫娥啊。”鲁侯又说:“那你哥哥睡在什么地方?”文姜不知不觉有点脸色发红,说:“我做妹妹的,怎么去管哥哥睡在哪儿,真是可笑!”鲁侯说:“只怕做哥哥倒要管妹子的睡处啊。”文姜说:“你这话什么意思?”鲁侯说:“自古以来男女有别,你留宿在宫中,兄妹同宿,寡人已经都知道了,你不用隐瞒。”文姜嘴里虽然含糊地抵赖着哭哭啼啼,心中却也觉得十分惭愧。鲁桓公现在身在齐国也无可奈何,心里虽然愤恨却不好发作出来。于是就派人告诉齐侯,说夫妇要回国了。鲁侯想等回了国,再和文姜计较。

第二天齐襄公也自己觉得不是,文姜出宫后难以放心,就派心腹偷偷跟随,打听鲁侯夫妇见面时候会说什么话。心腹回来禀报了鲁侯与夫人发生了口角,襄公大惊,说:“我也猜到鲁侯日后必然会知道这件事,没想到这么早他就知道了!”

没过了一会儿,鲁侯的使者就来辞行,襄公知道事情已经泄露,就坚持要请鲁桓公到牛山游玩,算是饯行。襄公叫人连逼了几次,鲁侯只得从命。文姜自己留在邸舍里闷闷不乐。

齐襄公一来舍不得文姜回去,二来害怕鲁侯怀恨成仇,就一不做二不休,吩咐公子彭生,等酒席散了之后送鲁侯回邸舍,在车中结果鲁侯性命。

这天牛山大宴,唱歌跳舞特别热闹,襄公更加殷勤,鲁侯只是低着头不说话。襄公就叫自己的大夫们轮流敬酒,又叫宫娥们捧樽跪着劝酒。鲁侯心中愤郁,也想要借杯浇闷,不知不觉喝得酩酊大醉,分别时连礼都行不了了。襄公让公子彭生抱鲁桓公上车。

彭生与鲁侯同车,离国门约有二里地的时候,见鲁侯已经熟睡了,就用臂拉鲁侯的肋骨。彭生力量非常大,鲁侯一下子被拉得肋骨折断,大叫一声,血流满车就死了。彭生跟外边的人说:“鲁侯喝醉后中恶了,赶紧进城,报告给主公!”众人虽然都觉得蹊跷,但也没有人敢多话。

襄公和自己的妹妹私通也就罢了,还要害死鲁侯,这就有点太毒了。国君不明不白死于齐国,鲁国人岂能善罢甘休?

4.兄妹之欢

齐襄公知道鲁侯暴死,假装哭哭啼啼,命人厚殓鲁桓公入棺,派人报告给鲁国迎丧。

鲁国的随从回国之后,说了鲁侯在车中被弑杀。公子庆父,是桓公的长子,大叫道:“齐侯乱伦,祸及我君父,希望给我三百乘戎车,我要讨伐齐国之罪!”大夫申繻问谋士施伯说:“能伐齐吗?”施伯说:“这件事暧昧不清,别国听到了也会笑话,家丑不可外扬。何况鲁弱齐强,讨伐未必可以胜利,反而把我们的家丑抖出来了。不如先忍着,就请齐国追查车中发生了什么变故,迫使齐国杀了公子彭生,公子彭生以前被我们国君射伤过,说他报私仇害了我们国君,这样可以说服别国。齐国也必然听从。”申繻告诉庆父这样办,就让施伯写信给齐襄公。

俗话说,弱国无外交,鲁国知道自己的国君横死肯定有问题,但也没有任何出气的办法,只得委曲求全。

齐襄公收到信一看,就召彭生入朝。彭生自己觉得有功,就昂首挺胸进来了。襄公当着鲁国使者的面骂彭生:“寡人因为鲁侯喝多了,命你扶他上车,你为何不小心服侍,反而让他暴甍。你难辞其咎!”喝令左右把彭生绑了到市曹斩首。彭生大叫:“你淫你妹妹,杀了人家丈夫,都是无道昏君的行为,现在又赖在我的头上。如果我死了,化成妖孽也不会放过你!”襄公自己捂着自己耳朵不听,左右都忍不住笑了。

鲁国大夫申繻率领世子庆父一同迎接灵柩回到鲁国。庆父嗣位,即鲁庄公。

庄公派人去齐国迎接夫人文姜回国。齐襄公难分难舍,不过碍于公众言论,只得让文姜回去。临行时候,拉着文姜的衣服,千嘱咐万叮咛说:“再相见一定有时!”文姜一者贪欢恋爱舍不得齐侯,二者因为违背伦理羞于回故里,就磨磨蹭蹭不想回鲁国。到了半路,文姜看禚这个地方的行馆整洁,就感叹说:“这里不是鲁国也不是齐国,正好是我家啊!”就吩咐从人回复庄公说:“我这个未亡人贪恋闲适,不想回宫。要想让我回去,除非我死后!”庄公也知道她觉得无脸回国,就在不远的祝邱重新盖了舍馆,迎接文姜氏住进去。此后文姜就经常往来于齐、鲁两地,庄公也经常派人问候。文姜对于鲁庄公来说,论情是生身母亲,论义则像是杀父仇人,如果文姜回到鲁国,反倒是难处理的事情。

齐襄公杀了鲁桓公之后,国人都知道了,闹得沸沸扬扬,都私下说:“齐侯无道,怎么能干这样淫贱残暴无视礼法的事情呢?”襄公心中有愧,就急忙派人去迎娶周王王姬来成婚。

王姬嫁到了齐国,与襄公成了婚。王姬生性安静幽闲,不苟言笑,而襄公是个狂淫的人,两人就处不好。王姬在宫里时间长了,就听说了襄公奸淫自己妹妹的事,黯然心伤,感叹:“这样蔑伦悖理的人,真是禽兽不如!我不幸错嫁了这样的人,真是命苦啊!”结果郁郁成疾,不到一年就死了。

襄公从王姬死后更加肆无忌惮,心里放不下文姜,就以狩猎为名经常到禚,派人到祝邱秘密接文姜到禚日夜淫乐,又怕鲁庄公发怒,要是动起兵来了也不好说。襄公想到当年齐僖公因与纪国交战兵败之后郁郁而死,齐僖公死的时候要让他报仇,襄公就亲自率领重兵突袭纪国,这样一来可替父亲报仇,二来展示了军事实力,鲁庄公也不敢轻易动兵。

大兵压境,纪侯很快就投降了。齐襄公灭了纪国凯旋而归,文姜在路上迎接哥哥,接到祝邱,大肆庆祝,用两国国君相见的礼节,相互酬谢并犒劳齐军。文姜又跟着襄公一起到禚地,留宿了很多天不愿离开。襄公就让文姜写信给鲁庄公,让他也来禚地见面。庄公不敢违背母亲的命令,就到禚地谒见文姜。文姜就让庄公以甥舅的礼节拜见齐襄公,庄公也不能拒绝,就勉勉强强拜了。襄公很高兴,就款待庄公。

当时襄公刚有了一个女儿,文姜说庄公还没有婚配,就订襄公的女儿为婚吧。庄公说:“这个女儿还在襁褓中,不是我的配偶啊。”文姜很不高兴,说:“你这样说是不是想疏远你母亲这一族呢?”襄公也觉得这年龄差别也太大了。文姜说:“没关系,等二十年后她嫁给你,也不算晚呀。”襄公害怕文姜不高兴,庄公也不敢违抗母亲的命令,两下都只好答应了。

襄公和庄公一起并车齐驱在禚地的野外狩猎,庄公箭不虚发九射九中。襄公称赞不已,有村人野夫偷偷指着鲁庄公说:“这是我们国君的干儿子吧。”庄公发怒,就让左右找到说这话的人杀了,襄公也不怪他。

文姜自从鲁、齐共同狩猎之后,就也开始肆无忌惮,不时和襄公约会。约会地点很多,有的时候甚至径直到齐国的都城,公然留宿在宫中,两个人就像夫妇一样。国中的人就写了《载驱》诗来讽刺文姜,后来记录在《诗经》之中。

文姜与襄公过上了长期荒唐的生活,但荒唐的生活不会一直平静延续,总会惹出事端。

5.瓜熟以代

这个时候卫国发生了政变,公子黔牟被立为新国君,把卫侯朔赶出了卫国。卫侯就请齐襄公帮忙伐卫,襄公伐卫,很快就成功了,斩了公子泄、公子职,而公子黔牟也是周王的女婿,算是跟襄公有连襟关系,所以就没杀他,放了公子黔牟逃到周。

齐襄公放了公子黔牟之后,又怕周王来征讨,就命大夫连称为将军、管至父为副将,领兵戍守葵邱,以阻断东南的道路。两人临行时,问襄公说:“戍守这种事情非常辛苦,但我们不敢不去,不过想问我们戍守到什么时候算期满?”当时襄公正在吃瓜,就说:“现在是瓜熟的时候,明年等瓜再熟时,我就派人去替代你们。”

两人就去葵邱驻扎,不知不觉一年就过去了。有一天,戍守的士兵献上瓜让二位将领尝尝新鲜,两人才想起襄公的瓜熟之约。到期了为什么不派人来接替呢?两人就派心腹去探信,结果得知齐侯正在谷城和文姜欢乐呢,有一个月都没回来了。连称大怒,说:“王姬死后,应该是我妹妹当继室,这个无道昏君却不顾伦理,在外边日夜淫荡,而让我们在边疆受苦,我要杀了他!”管至父说:“君主已经亲自许诺了瓜熟了就找人代替我们,估计是他忘了。不如先请求他找人替代我们,如果我们请求了而他不允许,军心就会有怨,这样也可以利用军心。”连称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就派人向襄公献瓜,求人替代。襄公看了很不高兴,说:“代替不代替是我说了算,你们怎么来请求?那再等瓜熟一次吧。”使者回去回报,连称知道了恨恨不已,就跟管至父密谋。管至父知道襄公的侄子公孙无知一直想反叛,就和连称一起,联系上连称的妹妹和公孙无知准备造反。

这年十月,齐襄公知道贝邱山中有很多禽兽,就去游猎。连妃就派人告诉了公孙无知,无知就星夜传信到葵邱,通知连、管二人里应外合一齐举事。连称想趁国中空虚直接冲入都城拥立公孙无知,管至父认为襄公和邻国都很友好,如果借军队来反攻,就抵挡不了,不如在贝邱伏兵,先杀昏君,然后才奉公孙即位。

齐襄公只带着力士石之纷如和幸臣孟阳等人到贝邱射猎,突然有一只大豕,像牛但没有角,像虎却没有斑点,直冲到襄公车前,襄公回头对孟阳说:“你为我射死这个豕。”谁知孟阳瞪着眼睛看了,大声惊叫:“这不是豕,是公子彭生!”襄公大怒:“彭生还敢见我!”夺下孟阳的弓就射,连发三箭都没有射中。那只大豕直立起来,双拱着前蹄,学着人走路,接着放声啼叫,非常哀惨难听,吓得襄公毛骨竦立,不小心从车上掉下来,跌伤了左脚,一只鞋子也掉了,被这只大豕叼着跑了,忽然就不见了。

襄公传令回离宫休息。晚上,襄公精神有些恍惚,心下烦躁,左脚也很疼痛,二更的时候还辗转反侧睡不着,就跟孟阳说:“你扶着我慢慢走几步。”白天坠车匆忙,没有发现自己的一只鞋子丢了,现在才发觉,就问徒人费自己另一只鞋子在哪儿。徒人费说:“鞋子已经被大豕叼走了。”襄公一听很厌恶这句话,大怒说:“你既然跟随寡人,怎么不早看看我的鞋子还在不在?如果是被叼走了,为什么不早说呢?”就拿来皮鞭,抽打徒人费的脊背,很快打得血流满地。

徒人费被鞭打后含泪出门,正好遇到连称带着士兵摸进来,将徒人费一下子捆住了,问他无道昏君在哪呢,费回答说在寝室。连称问睡了没有,费就说还没睡。连称举刀就要砍死费,费说:“不要杀我,我先进去,给你当耳目。”连称不信,费说:“你看我刚被他鞭打成这样,我也想杀了此贼!”就给连称看他的背。连称一看他血肉淋漓,就信了,解开绳索,让他进去做内应。连称和管至父就带着众军士准备杀入离宫。

徒人费回头进了门,正好遇到石之纷如,就赶紧告诉他连称作乱已经带兵进来。他们马上跑到寝室告诉襄公。襄公一下子惊惶无措,费说:“现在事情很紧急,如果让一个人装作主公睡在床上,主公偷偷藏在后边,如果侥幸他们仓促不加分辨或许能逃过此劫!”孟阳就说自己受恩这么久了,愿意以身代死。孟阳就躺在床上脸朝里边,襄公亲自解下自己的锦袍盖住他,然后自己藏在窗户外边。徒人费让石之纷如守在中门,自己挟着利刀,装作接引连称。徒人费看连称来势凶猛,上前一步突然就刺。谁知连称的铠甲很厚,刀刃刺不进,就被连称一剑劈过去,死在了门中。石之纷如手持长矛来战,但连称人太多,也被砍死。连称进了寝室,看到团花帐中睡着一个人用锦袍盖着,手起剑落头就离开了枕头。连称举火烛一看,这人年少无须,就知道不是襄公,让人遍搜房中,找不到踪影。这时,连称看到窗户下边有一只鞋子,知道窗户后边藏躲有人。打开一看,不是诸儿是谁?昏君因为脚疼,用一只脚蹲着,另一只鞋还在脚上。连称所看见的鞋子,应该是先前那只大豕叼走的那只,不知怎么回事儿在窗户下。连称几剑就把襄公砍成数段,用床褥裹了尸身,埋在窗户之下。襄公自从继位到死只有五年时间而已。

文姜自从知道了齐襄公之死后,日夜哀痛相思,就得了咳嗽病。内侍就请了莒国的名医来帮她看病。文姜很久没有男人陪伴,淫欲之心难以压制,就留下莒医,一起吃喝,然后和他私通。后来莒医回国,文姜就假装去看病,两次去莒国,就住在莒医的家中。

周惠王四年秋天,文姜病情加重,死在了鲁国的别馆。

荒唐混乱的兄妹之恋结束了,随着历史的雨打风吹,只留下了一个历史名词——“文姜之乱”。

6.“文姜之乱”

以上所讲的故事是根据冯梦龙编撰的《东周列国志》而来。“文姜之乱”在《左传》、《史记》等史书中都有记载。《左传》中说“公会齐侯于泺,遂及文姜如齐,齐侯通焉。公谪之,以告。夏四月丙子享公,使公子彭生乘公,公薨于车。”意思是说,鲁桓公和齐侯襄公在泺水会面,鲁桓公带着文姜一起到齐国,齐侯和文姜“通”,鲁桓公冷落了文姜。四月,齐侯设宴招待鲁桓公,叫公子彭生为鲁桓公驾车,鲁桓公就稀奇古怪地死在了车上。明显,《左传》将齐国谋杀鲁桓公的原因,总结到了文姜与齐侯“通”并被桓公发觉这件事情上。在解读《左传》时,凡是文姜到齐国或者与齐侯见面,杜预注《左传》、孔颖达疏《左传》都贬斥文姜。

司马迁《史记》中也认为,文姜出嫁前就和亲兄诸儿私通,文姜与亲兄私通是齐襄公谋杀鲁桓公的原因。《毛诗序》是为《诗经》做解释的,认为《诗经》中很多诗歌都是讽刺文姜与齐襄公的,如《南山》是“刺襄公也。鸟兽之行,淫乎其妹。大夫遇是恶,作诗而去”。如《敝笱》是“刺文姜也。齐人恶鲁桓公微弱,不能防闲文姜,使至淫乱,为两国患”。如《载驱》是:“齐人刺襄公也。无礼义,故盛其车服,疾驱于通道大都,与文姜淫,播其恶于万民焉。”如《猗嗟》是“刺鲁庄公也,齐人伤鲁庄公有威仪技艺,然而不能以礼防闲其母,失子之道,人以为齐侯之子焉。”

总之,文姜与同父异母的哥哥襄公通奸,结果鲁桓公陪了性命,这成了铁案。文姜在《春秋》、《左传》中出现次数很多,历史书中记载她的活动基本都是与齐国交往,所以很多人认为她一直和襄公做淫荡之事。文姜私通的行为一直遭到贬斥。清代以后,人们解释春秋上的历史事件,就单独立了一条“文姜之乱”,算是盖棺论定。毫无疑问,文姜是典型的红颜祸水。

7.历史的误解

文姜的事件到底如何呢?“文姜之乱”应该从文姜嫁到鲁国之后说起,因为嫁出去之前,文姜虽然和诸儿关系密切甚至十分暧昧,但并没有和诸儿私通。文姜嫁到鲁国是地地道道的政治婚姻,但是按照礼节,男女婚姻应由媒人出面来办,《诗经》中都说“匪媒不得”,但鲁桓公知道郑国刚刚回绝了齐国嫁女的美意,正在生气,为了不错过这样的好时机,就连婚姻礼仪也不顾了。齐国很强大,文姜长得也很漂亮,因此文姜嫁给桓公后,桓公对她百依百顺。当时齐国不怎么注重礼仪,而鲁国号称是“秉礼之邦”,礼节观念比较强,鲁国人强调“男女有别、夫妇有别”,就会用礼仪的规则去要求国君或者用礼仪的眼光去评判国君的行为。因此鲁桓公与文姜一起到齐国就受到了国人的讥讽。

这样说来,鲁桓公既有强烈的政治目的,也有不讲礼仪的地方,所以关于文姜的事情,也不能全放在文姜一个人头上。

当然这样的辩解很无力,下边的说法就很震撼了。《左传》中记载“二年冬,夫人姜氏会齐侯于禚。书,奸也。”大意说,庄公二年,文姜在禚地会见齐侯,“书,奸也”,似乎是做了奸淫的事情。学者杨朝明指出,清人于鬯独具慧眼,发现了这个地方的问题。于鬯认为,这里的“奸”,意思应该是“干”,即“干预”的意思,而不是“奸淫”的意思。古代“干”与“奸”是可以相通的。《淮南子》中就有句话说“各守其职,不得相奸”,意思就是说“不得相干”,不能相互干预的意思。庄公二年与齐侯相会,本应该是鲁庄公去赴会,但庄公年弱,没能参加此会,所以文姜夫人就去参加,所以是文姜干预了国家政治。故而,“夫人姜氏会齐侯于禚”只是“干预”了国家政治而已,而不是“奸淫”了齐侯。

那么,为什么后面的人都会弄错呢?原因出在杜预身上,杜预注解《左传》的时候,说:“会非夫人之事,书之传曰‘奸’,奸在夫人”,把“奸”解释成奸淫的意思。杜预解释文姜到齐国、到莒国,都解释成文姜淫乱。

历史真会开玩笑,一个人在前边说错了话,后边的人会跟着犯错误。从此之后,解释《左传》的人都坚持了文姜奸淫这一观点,一直延续到清代。

自从清代人指出“奸”并不是“奸淫”的意思,近代的学者才花了工夫去考察清楚。“奸”就是指干预政治,《谷梁传》中就说:妇人嫁出之后不能逾境,逾境就不是正礼;妇人也不能参加政治会面,会面了就也不是正礼。桓公死后,庄公立,但庄公年幼软弱,文姜就去干政。

当然,这样说,并不是认为文姜与齐侯就没有私情。《左传》与《史记》等书中都认为他们确实有私情。把“奸”解释为“干”只是证明,文姜并没有那么淫荡而已。

问题是,如何看待文姜与齐侯的私情?他们这样违背伦常,难道没有错吗?

8.宣姜的“烝”婚故事

如果从春秋齐国特殊的文化背景去考察的话,就会发现“文姜淫乱”的说法并不能完全成立。

要讲清楚当时齐国的民风,可以先从文姜的姐姐说起。本文开始的时候已经提到,文姜的姐姐嫁到了卫国,但其中还有一段曲折的故事。

当时卫宣公在位,这个卫宣公为人淫荡不检点,还没当上国君的时候,和他爸爸庄公的一个妾夷姜私通,生了一个儿子寄养在民间,取名叫急子。宣公即位之后,夷姜很受重视,跟卫宣公如同夫妇一样,宣公很宠爱急子。急子长到十六岁时,卫宣公就派人去聘齐僖公的长女。使者从齐国回来之后报告了情况,宣公听说齐僖公的长女姜氏有绝世的姿色,心里很贪恋,但难以启口,因为说好是给急子提的亲。宣公派了名匠在淇河之上盖了华丽的宫殿,叫做新台。宣公找个借口把急子派到宋国去办事,然后就让左公子泄到齐国,把姜氏径直接到新台,自己纳了姜氏,所以叫宣姜。急子从宋国回来,来到了新台,宣公就命他以拜见母亲的礼节拜见姜氏,急子竟然没有怨恨的意思。

宣公自从纳了齐姜,只住在新台朝欢暮乐,将夷姜撇在了一边,一住就是三年,与齐姜接连生了两个儿子,长子叫寿,次子叫朔。自古常言说“母爱子贵”,宣公这时偏宠了齐姜,就将以前怜爱急子的心情,都转移到了寿和朔身上,心想百年之后,就把卫国江山传给寿、朔兄弟。这时急子反倒像是多余的人。

公子寿天性比较温厚,待急子就像同胞兄弟一样。公子朔虽然与寿是一母所生,但迥然不同,年纪尚幼就天生狡猾,仗着母亲得宠,偷偷培养死士,心里有非分之想,不仅嫌弃急子,连亲兄长公子寿,也觉得累赘。不过他想先除掉急子,就经常挑激母亲,让母亲在宣公之前说急子坏话。

一天急子生日,公子寿就治下酒席祝贺,朔也去了。酒席上急子和公子寿说话,非常密切,公子朔插不上嘴,就先走了。公子朔来到母亲齐姜面前,哭个不停,说自己好心为急子上寿,急子酒喝多了,就叫自己为儿子,还说:“你母亲原是我的妻子,你应该叫我父亲。”公子朔说自己不叫,急子就要打他。齐姜信了,等宣公入宫,就呜呜咽咽的告诉宣公,又添油加醋地说,急子认为自己是他的旧妻,父亲只算是借贷一样,最后肯定与卫国江山一同还给他。宣公召来公子寿问,公子寿回答:“没有这回事啊。”宣公半信半疑,便派人去找夷姜,责备他教子不严。夷姜无端被训斥,气得不行,又无处申诉,就上吊自杀了。急子心痛自己母亲,又怕父亲嗔怪,只好暗地里啼哭。

公子朔告诉宣姜,急子因为生母死于非命就口出怨言,日后要他们母子偿命。齐姜在宣公面前日夜说坏话,一定要宣公杀了急子以绝后患。

宣公非常踌躇不决,自己没有理由杀急子,必须借别人之手才能掩人耳目。这时,正好齐僖公约卫国共同伐纪国。宣公就和公子朔商议,假装派急子援助齐国,给他授以白旄。莘野是往齐国的必经之路,急子一定要在这里弃船改为陆上行走。公子朔让培养的死士假装盗贼,埋伏在莘野,看到白旄,就一齐下手。公子朔布置好之后,告诉齐姜,齐姜十分高兴。

公子寿看见父亲秘密单独召朔议事,心中有所怀疑,就入宫来见母亲。齐姜觉得都是自己的儿子,就没有隐瞒,并嘱咐他说:“这是你父亲的主意,想除掉我们母子的后患,你千万不要泄漏给其他人。”

公子寿知道他们已经决定了,再劝也没有用,就私下来找急子,告诉他父亲的计划,出主意说:“此去莘野,必定凶多吉少。不如先半路投奔别国,以后再做打算。”急子说:“我做儿子的,听父亲的命令才算孝顺,如果不听而逃跑,就是逆子。逆子就算逃跑,也没有别的国收容啊。”就决定坚决按照父亲的指示,往莘野方向走。公子寿哭着劝说,急子还是不改变主意,乘上船就出发了。

公子寿想:“哥哥真是宅心仁厚的人啊!此行如果死在盗贼手中,父亲立我为国君候选人,我有何面目做?我应该替哥哥去,代他一死,哥哥就能幸免于难了。父亲知道我因何而死,如果能幡然醒悟,慈孝两全,一定能青史留名!”于是,赶紧追急子,带了很多酒肉去,说是要饯别。公子寿看见急子的船就将自己的船并了上去。公子寿斟满了酒杯,还没说话,不知不觉泪珠就掉在了杯中,急子接过来喝了。公子寿说:“酒已经脏了!”急子说:“我喝的正是我弟弟的深情呀!”公子寿擦了眼泪说:“今天这次喝酒,是我们兄弟永别的酒。哥哥若是体谅小弟的感情,就多喝几杯!”急子说:“一醉方休!”两人泪眼相对,相互劝酒喝起来。公子寿有心,而急子端起酒杯就喝,不知不觉已经大醉,倒在席上打着呼噜睡着了。公子寿跟随从说:“国君的命令不可延迟,我代哥哥前往!”马上取下急子手中握着的白旄,把白旄故意插在船上非常显眼的地方,嘱咐急子的随行人员,好好守候急子。从袖中取出一封信,说:“等急子酒醒后,给他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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