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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17 15:3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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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桐华

出版社:中国友谊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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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相思套装(全三册)

长相思套装(全三册)试读:

总目录

CONTENTS

长相思.1,如初见

长相思.2,诉衷情

长相思.3,思无涯

目录

CONTENTS

• LOST YOU FOREVER

引言

第一章 人生忽如寄

第二章 前路未可知

第三章 客从远方来

第四章 最难欢聚易离别

第五章 欲将此身寄山河

第六章 似是故人来

第七章 人转迢迢路转长

第八章 式微式微,胡不归

第九章 眉间心上,无计相回避

第十章 惆怅有谁知

第十一章 盛会在何时

第十二章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第十三章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第十四章 此情无计可消除

第十五章 思往事,易成伤

第十六章 思君恨君君不知

第十七章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返回总目录• LOST YOU FOREVER

君若水上风,妾似风中莲。

相见相思,相见相思。

君若天上云,妾似云中月。

相恋相惜,相恋相惜。

君若山中树,妾似树上藤。

相伴相依,相伴相依。

君若天上鸟,妾似水中鱼。

相忘相忆,相忘相忆。引言

宇宙混沌,鸿蒙初开,盘古大帝劈开了天地。

那时候,神族、人族、妖族混居于天地之间。天与地的距离并非遥不可及,人居于陆地,神居于神山,人可以通过天梯见神。

盘古大帝有三位情如兄妹的下属,神力最高的是一位女子,因年代过于久远,名字已不可考,只知道她后来建立了华胥国,后世尊称她为华胥氏。另外两位是男子:神农氏,驻守中原,守四方安宁;高辛氏,驻守东方,守护日出之地汤谷和万水之眼归墟。

盘古大帝仙逝后,天下战火频起,华胥氏厌倦了无休无止的战争,避世远走,创建了美丽祥和的华胥国。可她之所以被后世铭记,并不是因为华胥国,而是因为她的儿子伏羲、女儿女娲。

伏羲、女娲恩威并重,令天下英雄敬服,制止了兵戈之争。伤痕累累的大荒迎来太平,渐渐恢复生机。

伏羲、女娲被尊为伏羲大帝、女娲大帝。

伏羲大帝仙逝后,女娲大帝悲痛不已,避居华胥国,从此再没有人见过她,生死成谜,伏羲、女娲一族日渐没落。

大荒的西北,一个小神族——轩辕族,在他们年轻首领的带领下正在慢慢崛起。几千年之后,轩辕族已经可以和古老的神农、高辛两族抗衡。

中原的神农、东南的高辛、西北的轩辕,三大神族,三分天下。

神农王遍尝百草,以身试药,为世人解除疾苦,受万民爱戴,被天下人尊为医祖。神农王仙逝后,三足鼎立的局面打破,轩辕王雄才伟略,经过和神农族的激烈斗争,统一了中原。

统一并不是斗争的结束,而是另一种斗争的开始。

神农、轩辕两个部族经过痛苦的斗争,逐渐能和平相处,可一切的矛盾犹如休眠的火山,随时会爆发。 第一章人生忽如寄

那一日,和以往的上千个日子一模一样。

几声鸡鸣后,清水镇上渐渐地有了人语声。回春堂的老木赶早去杀羊的屠户高那里买羊肉。两个小伙计在前面忙碌,准备天大亮后就开门做生意。医师玟小六一手端着碗羊肉汤,一手拿着块饼,蹲在后院的门槛上,稀里哗啦地吃着。

隔着青石台阶,是两亩半种着药草的坡地,沿着中间的青石路下去,是一条不宽的河。此时朝阳初升,河面上水汽氤氲,金光点点,河岸两侧野花烂漫,水鸟起起落落,很是诗情画意。

小六一边看,一边琢磨,这天鹅倒是挺肥的,捉上两只烤着吃应该很不错。

一碗热汤下肚,他把脏碗放进门槛边的木桶里,桶里已经有一摞子脏碗,小六提着木桶出了院门,去河边洗碗。

河边的灌木丛里卧着个黑黢黢的影子,看不清是什么鸟,玟小六放下木桶,随手捡了块石头扔过去,石头砸到了黑影上,那黑影子却未扑腾着飞起。玟小六愣了,老子啥时候百发百中了?他走过去几步,探头看,却不是只鸟,是个人。

玟小六立即缩回了脑袋,走回岸边,开始洗碗,就好似一两丈外没有一个疑似尸体的东西。玟小六边洗碗边抱怨:“这顿洗干净了,下顿仍旧要脏,既然迟早要脏,何必还每顿都要洗呢?只要自己吃自己的碗,又不脏,一两天洗一次就行。”玟小六从不叠被子,他认为早上叠了,晚上就要打开,自个儿和自个儿折腾,有毛病啊?他的被子自然是从不叠的,可这吃饭的碗却不能不洗,要不然老木会拿着大勺打他。

小六念念叨叨地把所有碗冲了一遍,提着一桶也许洗干净了的碗往回走,眼角扫都没扫灌木丛。清水镇上的人见过的死人比外面的人吃过的饭都多,就是小孩子都麻木了。

回春堂虽不是大医馆,但玟小六善于调理妇人不孕症,十个来求医的,他能调理好六七个,所以医馆的生意不算差。

忙碌了半日,晌午时分,玟小六左摇摇、右晃晃,活动着久坐的身子,进了后院。

在院子里整理草药的麻子指指门外,“那里来了个叫花子,我扔了半块饼给他。”

小六点点头,什么都没说。厨房一日只动早晚两次火,中午没有热汤,小六拿了块饼,从水缸里舀了一瓢凉水,蹲在门槛上,边吃边看着院外。

几丈外的地上趴着个人,衣衫褴褛,脏发披面,满身污泥,除了能看出是个人外,别的什么都看不出。小六眯着眼,能看到一条已经被太阳晒干的泥土痕迹,那痕迹从叫花子身旁一直延伸到河边的灌木丛。

小六挑挑眉头,喝了口冷水,咽下了干硬的饼子。

眼角余光瞥到地上的黑影动了动,小六看向叫花子。麻子的准头还不错,半块饼子就掉在叫花子的身边,可他好似连伸手的力气都已经没有,显然一直都没有去拿。小六边吃饼子,边看着他。半晌后,吃完了饼子,小六用袖子抹了下嘴,拍拍手,把水瓢扔回水缸中,哼着小曲,出诊去了。

傍晚时分,小六回来,大家热热闹闹地开饭。

小六吃完饭,用手背抹了抹嘴,把手在衣服上蹭了蹭,本想回屋,可鬼使神差,脚步一拐,居然背着手出了院门。“六哥,你去干什么?”麻子问。“消食散步。”

小六去河边转了一圈,哼着小曲,踱着小步回来时,停在了叫花子身边,那半块饼正在他脚下。

小六蹲下,“我踩坏了你的饼,你想要什么赔偿?”

叫花子一声未发,小六抬头看着天,上弦月,冷幽幽地挂在天边,如同老天的一抹讥讽世人的嘲笑。

半晌后,小六伸手抱起叫花子,是个男人,骨架子不小,可骨瘦如柴,轻飘飘的,一点不见沉。

小六抱着他踢开门,进了院子,“老木,去烧热水,麻子、串子来帮我。”

正坐在院子里嬉笑吹牛的三人看了也没诧异,立即该干吗就干吗了。

小六把叫花子放在榻上,麻子端着温水进来,把屋子里的油灯点燃,小六吩咐:“给他洗洗身子,喂点热汤,如果有伤,你们看着办吧。”

刚走出门,听到麻子的惊叫声,小六立即回头,却看麻子脸色发白,好似见鬼,麻子的声音发颤,“六哥,你……你来看看吧,这人只怕活不了。”

小六走过去,俯身查看,男子整张脸青紫,肿如猪头,完全看不清五官,大大的头,配上没有一两肉的芦柴棒身躯,怪异得可怕。

小六扯开褴褛的衣衫,或者该叫碎布条,男子的身上全是交错的伤痕,有鞭痕、刺伤、烫伤,胸膛上还有一大片发黑的焦皮,显然是烙铁印,因为身上没肉,肋骨根根分明,那焦煳的皮松垮垮地浮在肋骨上。

小六拿起他的胳膊,手上的指甲已经全部被拔掉,泡了水,个个肿起,血肉模糊。小六轻轻放下他的胳膊,检查他的腿,右腿的小腿骨被敲断了,十个脚趾的指甲也被拔掉,脚底板有几个血洞,显然被长钉子钉过。

麻子和串子虽然见惯了伤者,可仍觉得身上直冒寒气,不禁后退了两步,移开视线,都不敢看。

玟小六却很淡然,从容地吩咐:“准备药水。”

麻子回过神来,立即跑去端了药草熬的水,想说我来清洗伤口,可实在没有勇气面对那些伤。小六好似也知道指望不上他们,一声未吭地亲自动手,用干净的软布蘸了药水,仔细地为男子擦拭着身体。估计是伤口剧痛,男子从昏迷中醒来,因为眼皮上有伤,他的眼睛睁不开,只是唇紧紧地抿着。

小六温和地说:“我叫玟小六,你可以叫我小六,是个小医师,我在帮你清理伤口。要觉得疼,就叫出来。”

可小六把他的上半身擦拭完,他一点声音都没发,只是额头鬓角全是汗珠。也许因为他这份沉默的隐忍,小六带着一分敬意,心真正软了,用帕子帮他把额头鬓角的汗轻轻印掉。

小六开始脱他的裤子,男子的身体轻颤了下,是痛入骨髓的憎恶,却被他硬是控制住了。小六想让他放松一些,开玩笑地说:“你是个男人,还怕人家脱你裤子?”

待脱下裤子,小六沉默了。

大腿外侧到臀腰也是各种各样的伤痕,但和大腿内侧的酷刑比起来,已不值一提。男子大腿内侧的皮被割得七零八落,从膝盖一直到大腿根,因为伤口有新有旧,颜色有深有浅,看着就像块缀满补丁的破布,十分刺目。那实施酷刑的人很懂得人体的极限,知道人双腿间的这块地方是最柔软敏感的,每次割上一片皮,让他痛不欲生,却不会让他死。

小六吩咐:“烈酒、火烛、剪刀、刮骨刀、夹板、布带、药膏……”

串子来回奔跑着,麻子在旁边协助,眼睛却尽量避开男子的身体。

小六看到串子拿来的各种药膏,蹙眉,“去我屋里拿,藏在衣箱最底下的那几罐子药。”

串子眼中闪过不舍,迟疑了一下才转身去拿。

小六的手势越发轻柔,凝神清理着伤口,可再小心,那毕竟是各种各样的伤口,有些腐肉必须刮掉,有些死皮必须剪掉,小腿的腿骨也必须接正。因为剧痛,小六感觉得到男子的身体在颤抖,可他依旧只是闭着眼睛,紧紧地咬着唇,沉默地隐忍。

他赤裸着残躯,满身都是屈辱的伤痕,但他的姿态却依旧高贵,清冷不可冒犯。

小六完全能想象出他在承受酷刑的时候只怕也是这样,被羞辱的人居然比实施羞辱的人更有尊严,那实施酷刑的人肯定充满了挫败感,也许正因为如此,才越发心狠手辣。

两三个时辰后,小六才清理完所有伤口,也是一额头的汗,疲惫地说:“外伤药。”

麻子打开一个琉璃罐子,有清香飘出,小六用手指挖出金黄的膏脂,从男子的脸开始,一点点地涂抹着。冰凉的药膏缓解了痛苦,男子的唇略微松了松,这才能看出他唇上的血迹。小六蘸了点药膏要抹在他嘴上,男子猛地闭嘴,含住小六的手指,那唇舌间的一点濡湿软腻是小六今夜唯一从他身上感受到的柔软。

小六愣神间,男子已经张开嘴,小六收回手,轻轻地抬起他的胳膊,一点点抹着药。又花了小半个时辰,才给男子全身上完药,包扎好伤口。

玟小六用干净的被子盖好他,低声说:“我这几日要随时查看你的伤口,先不给你穿衣服了,你放心,我们这满院子没一个女人,就算无意走了光,也没有人要你负责娶她。”

麻子和串子都笑。

玟小六开始说药方:“茯苓六钱、旱莲草四钱……”麻子凝神记住,跑去抓药。

玟小六看了看天色,估摸着还能再睡一个时辰,低头看到男子脏污的头发,皱了皱眉头,叫串子:“帕子、热水、水盆、木桶。”

小六坐在榻头,脚下放了个空盆,他把男子的头抱起,放在膝头,开始为男子洗头。

串子不好意思地说:“六哥,明天还要出门去看病人,你去睡吧,这活我能干。”

小六嘲笑:“就你那粗重的手脚,我怕你把我好不容易清理好的伤口又给弄坏了,浪费我一夜辛苦。你换水就行。”

小六的手势格外轻缓,把皂荚在手里搓出泡沫,一点点揉男子的头发,揉透后,用水瓢舀了温水,顺着发根,小心地冲洗。待把污泥血渍全部洗掉,他拿了剪刀细细看,把不好的头发剪掉。洗完头发,他的手指在头发里翻来摸去,低着头查看,感受到男子的身体紧绷,小六解释:“我是看看你头上有没有受伤。”不幸又庆幸的是,那些实施酷刑的人为了让男子丝毫不落地感受到所有酷刑的痛苦,对他的头部没有下毒手。

小六不敢用力,换了好几块帕子,才擦干男子的头发,怕梳子会扯得他伤口疼,小六叉开五个指头,当作大梳,把头发略微理顺,让串子拿了干净枕头,把他的头放回榻上。

天色已亮,小六走出屋子,用冷水洗了把脸,一边吃早饭,一边对在窗下煎药的麻子吩咐:“这几日铺子里的事情不用你管,你照顾好他,先别给他吃饼子,炖些烂烂的肉糜汤,加些绿菜,喂给他。哦,记得把汤水晾凉了再给他。”

小六吃了饭,背起药筐,出诊去了。

麻子隔着窗口对榻上的人说:“叫花子,六哥花了一夜救你,可是把自个儿救命的药都给你用上了,你要争气活下来。”

下午,小六回来时,又困又累,上下眼皮子直打架。

他把一只野鸭子扔到地上,去灶上舀了碗热汤,把饼子撕碎泡进去,坐在灶台后,呼噜呼噜地吃起来。

老木一边揉面,一边说:“我听麻子说了那人的伤。”

玟小六喝了口汤,“嗯。”“麻子、串子看不出来,可你应该能看出他是神族,而且绝不是你我这样的低等神族。”

玟小六喝着汤不吭声。“杀人不过头点地,那样的伤背后总有因由,救了不该救的人就是给自己找死。”

小六边嚼边说:“你把那鸭子收拾了,稍微放点盐,别的什么调料都别放,小火煨烂。”

老木看他一眼,见他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暗叹口气,“知道了。”

小六吃完饭,去问麻子:“他今日吃饭了吗?”

麻子压着声音说:“估计他喉咙也有重伤,药喂不进去,肉汤根本吃不了。”

小六走进屋子,看案上有一碗凉掉的药,他扶起叫花子,“我回来了,听出我的声音了吗?我是小六,我们吃药。”

男子睁开眼睛看他,比昨天强一点,眼睛能睁开一点。

小六喂他药,他用力吞咽,却如给幼儿喂食,几乎全从嘴角流下来,男子闭上了眼睛。

小六柔声问:“他们对你的喉咙也动了刑?”

男子微不可见地点了下头。

小六说:“告诉你个秘密,我现在睡觉还流口水,有一次梦到吃烧鸡,半个枕头都弄湿了,而且这毛病没法治。你这只是暂时,有我这绝世神医在,保证过几天就好。”

小六爬到榻里侧,把男子半搂在怀里,舀了小半勺汤药,像是滴一般,慢慢地滴入男子的嘴里。男子配合着他用力吞咽,药汁竟然一点没落地喝了。

一个一点一点地喂,一个一点一点地咽,一碗药花了大半个时辰,小六居然让男子全喝了。男子像是跑了几十里路,满头都是汗,疲惫不堪。

小六拿了帕子给他擦汗,“你先休息一会儿,等鸭子汤好了,我们再吃点鸭汤。”

小六端着空碗出来时,麻子、串子、老木站成一排,都如看鬼怪一样看着他,小六瞪眼问:“看什么?”

串子说:“比照顾奶娃子还精细,不知道的人会以为你是他娘。”“去你娘的!你才是他娘!”小六飞起一脚,踹在串子屁股上。

串子捂着屁股,一溜烟地跑了。麻子和老木神情恢复了正常,老木说:“还是小六,不是别人冒充。”

麻子拍拍胸口,表示终于放心。

小六打着哈欠,对麻子说:“去把门关了,今天不看病人了,我先睡一会儿,鸭汤好了叫我。”

麻子本想说我来喂也成,可想想刚才喂药的场面,琢磨了一下,觉得那实在比绣花还精细,他还真做不来。

等鸭汤炖好,麻子去敲小六的门,小六展着懒腰出来,进了男子的屋子。和刚才喂药一样,花费了大半个时辰,让男子喝了半碗鸭糜汤。

等男子休息了半个时辰,小六双手抹上药膏,准备替男子揉捏穴位,“你、那个被……时间有些长,有的肌肉已经萎缩了,很疼,但这样刺激刺激,有助于恢复。”

男子闭着眼睛,微微点了下头。

小六讪笑,那样的酷刑都受下来了,这些疼痛的确不算什么,可还是一边揉捏,一边说话,尽量分散着他的心神,“今天我出诊时经过一户人家,白墙黑瓦,墙头攀着一株比胳膊还粗的紫藤,紫蓝紫蓝的,开了满墙,风一吹,那紫藤花像雨一样落。我看着看着就出神了,琢磨这家人怎么那么没心眼,你说紫藤花蒸饼子多好吃啊,他们怎么由着花儿落呢……”

屋子外,麻子对串子嘀咕:“我看六哥不会让我照顾叫花子了。”叫花子的身体残破脆弱,狰狞丑陋得触目惊心,他也实在不愿再接触。

如麻子所料,小六不再让麻子照顾叫花子,从喂药喂饭到擦身子擦药,小六都亲力亲为。

一个月后,叫花子喉咙里的伤好了,开始能自己吞咽,但一切已成习惯,每天喂药喂饭时,麻子依然习惯于端着碗,站在院子中,冲着前堂大叫:“六哥——”

小六总是尽快地打发了病人,匆匆地跑回后院。

大半年后,男子身上的伤渐渐康复,手上脚上的指甲还没完全长好,但见水已经没问题,于是小六不再帮他擦洗身体,而是准备了浴桶,让他正儿八经地洗个澡。

被小六精心照顾了大半年,男子虽然不像刚开始似的瘦得皮包骨头,可依旧非常轻,小六抱起他时,念叨:“多吃点啊,都硌着我骨头了。”

男子闭着眼睛不说话。一直以来,他都是如此,每次小六接触他身体时,他总是闭着眼睛,紧抿着唇。小六明白,经历了那些身体上的折磨后,他本能地对肢体接触有排斥,每一次,他都在努力克制。

小六把麻布放在他手边,轻言慢语地说:“你自己洗吧,指头还没长好,别太用力。”

小六坐在一旁,一边吃零食,一边陪着他。

也许因为身上狰狞的伤疤每一道都是屈辱,男子一直半仰着头,漠然地闭着眼睛,没有去看自己的身体,只是拿着麻布搓洗着身子,从脖子到胸口,又从胸口慢慢地下滑到腹部,渐渐地探入双腿间。

小六的视线一直随着他的手动来动去,可看着看着突然扭过了头,用力地啃着鸭脖子,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男子睁开了眼睛,看向小六。阳光从窗户透进,映照着小六,他脸颊发红,在阳光下晶莹剔透,好似带着淡淡血晕的美玉。

小六等男子洗完,抱了他出来,因为他的腿还没好,往常都是小六帮他穿衣袍,可小六今日却把他往榻上一放,立即就松了手。

男子低垂着眼,一只手按在榻上,支撑着身体,一只手摁着腰上的浴袍,手指枯瘦,显得非常长,新长出不久的指甲透着粉嫩嫩的白。

小六低着头,把衣衫放到他手旁,“那、那个……你自己试着穿,若不行再叫我。”小六匆匆走出去,站在门外听了一会儿,窸窸窣窣,好似一切正常,他才离开。

串子在整理药草,看到小六,问道:“这大半年一直没听到他说话,该不会是傻子吧?”

麻子狠甩了串子一大掌,“不许胡说!”经过那么残酷的折磨,能活着已经让人非常敬佩,那样的坚韧,绝不可能是个傻子。

麻子低声问:“他的嗓子是不是有伤,已经无法说话了?”

小六说:“我检查过他的喉咙,有一定的损伤,说话的声音会变,但应该能说话。”

麻子庆幸道:“那就好。”

小六说:“关于他的伤,不管你们看没看见,以后都不许再提。”

串子举起手,“我压根儿不敢正眼看他,是真什么都没看见。”

麻子说:“放心吧,老木已经叮嘱过了。我记性不好,别说别人的事,就是自个儿的事情都记得稀里糊涂。”

门缓缓拉开,男子扶着墙,蹒跚学步般、摇摇晃晃地走出来。以前都是太阳快落山时,小六把他抱出来,让他透透气,晒晒太阳,这是他第一次在白天走进院子。他靠着墙壁站着,仰着头,沉默地望着辽阔的蓝天白云。

麻子和串子都呆呆地看着男子,因为他身上可怖的伤给他们留下了很不愉快的经验,让他们总会下意识地回避去看他,串子甚至从不进他的屋。这是第一次,他们真正看清楚他的模样。墨黑的长眉,清亮的眼眸,笔挺的鼻子,薄薄的嘴唇,简单的粗麻衣衫,却是华贵的姿态,清雅的风度,让麻子和串子一瞬间自惭形秽,不由自主就生了敬畏。

小六揉着甘草说:“如果腿脚疼得不厉害,尽量多动动,再过两三个月应该可以离开了。”

男子低头,凝视着小六,“我、无处、可去。”大概几年没有说过话了,声音喑哑,吐词很是艰涩。

小六跷着二郎腿,嚼着甘草问:“无处可去,真的假的?”

男子点了下头。

小六问:“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摇了下头。“不知道?忘记了?不想告诉我?”“你、救我。我、是、你的仆人。赐名。”

小六呸的一口吐出甘草渣,“我看你可不像个居人之下、听人命令的人,我不想要你。”

男子低垂着眼眸,“我、听、你。”

小六把一小截甘草丢进嘴里,含含糊糊地说:“以后见了认识你的人,你也听我的?”

男子抿着唇,纤弱的指紧紧地抓在窗台上,泛出青白,半晌不说话。小六正要笑,男子抬眸凝视着他:“听!”清澈黑亮的眼眸好似两团火焰,要把那个“听”字烙印到小六心底。

小六怔了下,说道:“那你留下吧。”

男子唇角抿了抿,好似要笑,却又完全看不出来。小六把一截甘草扔给他,“去一边坐着,嚼着吃了。”

男子乖乖地坐到一边的石阶上,慢慢地撕开甘草,掰了一小截放进嘴里。同样是吃甘草,可他的动作偏偏很文雅清贵,让人觉得他吃的不是甘草,而是神山上的灵果。“哎,那个叫花子……这是甘草,对嗓子好。”麻子抓抓头,对小六说,“六哥,给起个名字吧,总不能还叫他叫花子。”

小六说:“就叫甘草得了。”“不行!”麻子和串子全部反对,“起个好点的,别像我们的名字。”

小六一人给了一巴掌,“我们的名字哪里不好了?”“配我们成,配……他不行。”串子诚恳地说,麻子点头附和。

小六眨巴着眼睛,看看坐在石阶上的叫花子,头凑到串子、麻子的脑袋前,指着自己的鼻子,不能相信地小声问:“我不如他?”

串子小心地问:“六哥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麻子安慰道:“六哥,这有的人生来就是天上云,有的人却如地上泥,没有可比性,咱们守着本分做我们的地上泥就行了。”

小六怒了,“我要叫他地上泥。”

麻子和串子异口同声地说:“不行!”

麻子为了叫花子将来不会因为名字怨恨他,哀求道:“六哥,好歹重新想一个吧。”

串子也说:“是啊,是啊,重新想一个,想个和六哥的名字一样好听的。”

小六这才高兴起来,随手从晒药草的竹席子上拣了一株药草,扔给麻子,“数数,有几片叶子就叫他什么。”“一、二、三……十七片。”

小六转头,大声说:“叫花子,从今天开始你就叫叶十七。”

叶十七点了下头,麻子和串子琢磨了下,觉得还不错,也都笑呵呵地和十七打招呼。

老木在前堂叫:“小六,有病人。”

小六冲麻子和串子的屁股各踢了一脚,哼着小曲,跑出去看病人。

晃晃悠悠又是半年多,十七的伤,能好的算是全好了,不能好的却也是真的没办法好了。他小腿骨被敲断的地方,虽然接了回去,可毕竟医治得晚了,走路时,无可避免地有些一瘸一拐,至于别的暗处的伤究竟好得如何,连小六也不是很清楚。因为自从十七手脚能动,就不再让小六帮他换药。

麻子偷偷摸摸地把自己的积蓄塞给十七:“我们这回春堂……嘿嘿……你也能看出来六哥的医术其实不怎么……嘿嘿……神农氏的医术你听说过吧……嘿嘿……你去镇子东头,那里有家医馆,叫百草堂,里面的巫医是神农王的再传再传再传弟子,医术十分高明,也许能治好你的腿。”

十七沉默地把钱还给麻子。

麻子着急,“别啊!钱你慢慢还,腿可是大事,大不了你以后加倍还我。”

十七低垂着眼睛说:“这样、很好。”“这样哪里好了?你想一辈子做瘸子啊?”“他、不嫌弃。”“啊?谁不嫌弃?”麻子抓抓头,“哦!你说六哥不嫌弃你就行?他不嫌弃你有什么用啊?你看六哥那懒样子,头顿吃了饭的碗能接着吃第二顿,衣服和抹布一样……”

十七看向麻子身后,麻子还要再接再厉地劝十七,一巴掌拍到他脑袋上,吓得麻子立即闭嘴。小六的脑袋凑了过来,从麻子手里夺过钱袋,“咦,钱不少啊!今天晚上可以喝酒了!”

小六见钱眼开,也顾不上问麻子鬼鬼祟祟在干什么,抓着钱袋就冲了出去,麻子哭嚎着追,“别啊,六哥,那是我存来娶媳妇的钱……要干正经事情……”

晚上大家大鱼大肉大酒了一顿,小六和串子是不吃白不吃,吃得乐不可支;麻子是多吃一口少亏一点,吃得痛不欲生;老木边喝酒边瞅十七。

吃完饭时,小六、串子、麻子都醉倒了。今日轮到小六洗碗,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回春堂的规矩就变成了十七的活是十七的活,小六的活也是十七的活。十七收拾好碗筷,用大木盆盛了水,蹲在院子里,洗刷起来。

老木站在他身后,问:“你是谁?”

晚风中,喑哑的声音:“我是,叶十七。” 第二章前路未可知

清水镇不大,却是大荒内非常特殊的一个地方。

清水镇外从北到南,群山连绵,地势险恶,自成天然屏障。神农国被灭后,不肯投降的神农国将军洪江率几万士兵占据了清水镇以东的地方,与轩辕王对抗。清水镇西接轩辕,南邻高辛,东靠洪江义军,既不属于轩辕管辖,也不属于高辛管辖,所以,清水镇渐渐地变成了一个三方势力夹杂,三方势力却都管不了的地方。

在清水镇,没有王权、没有世家、没有贵贱,更没有神与妖的区别。只要有一技之长,不管你是神还是妖,不管你从前是官还是匪,都能大摇大摆地在这里求生存,没有人追问你的过去。

渐渐地,各种各样的人都汇聚到此。

因为几百年的战争,鲜血、尸体、生命孕育了很多铸造师和医师,清水镇的兵器和外伤医术在大荒内都小有名气。有了铸造师,有了医师,自然有了来锻造兵器、寻访医师的人;有了男人,自然有了娼妓;有了女人,自然有了成衣铺子、脂粉店;有了男人和女人,自然有了酒楼茶肆……也不知道到底是鸡生蛋,还是蛋生鸡,反正现在的清水镇人很多、很热闹,完全感受不到这里是两军对峙的前沿。

回春堂是坐落在清水镇西的一个小小医馆,清水镇是个强者生存的地方,因为竞争激烈,医馆尤其不好开。麻子和串子告诉叶十七,也曾有人想踢馆,但老木是轩辕逃兵,虽然是最低等的神族,可好歹有几分灵力,对付一般人足够了。小六医术一般,那些大医馆不屑抢回春堂的生意,所以回春堂的生意不好不坏,勉强地维持着五个人的生计。

两年多过去,十七看上去依旧瘦弱,但他的力量出乎意料地大,挑水、劈柴、种药、磨药都能干,尤其是记忆力十分好。麻子和串子跟着小六已经十来年,很多药草依旧记不住,十七却不一样,不管什么药草,只要小六给他讲解一遍,他就能牢牢记住。渐渐地,小六不管去哪里,都带着他,力气大、记性好、沉默寡言,吩咐什么做什么,简直是杀人放火做坏事的首选伙伴。

晚上,吃过饭,五个人聚在一起,在麻子和串子的强烈要求下,小六仔细数了一遍他们所有的钱,叹气,“清水镇里男人多女人少,找个女人偶尔睡几次,花点钱就能在娼妓馆买到,但娶个媳妇天天睡却很难。短期来看,去找娼妓睡觉比较划算,可从长期来看,却是娶个媳妇回来睡更省钱。”

麻子和串子都呆滞地看着小六,老木一张老脸皱得和朵菊花一样,十七低垂着眼,唇角微微上翘。

小六问麻子和串子:“你们是愿意现在起偶尔去睡呢,还是再忍几年,等存够钱天天睡?”

麻子严肃地说:“六哥,媳妇不是用来天天睡觉的。”“你花了大钱娶了媳妇回来,却不愿意和她睡?”小六简直要拍案而起。“当然不是,我是说不仅仅是为了睡觉,还是为了一起吃饭,能说话,有个伴。”

小六不屑,“我和你一起吃饭,和你说话,一直陪伴你,你为什么还想要媳妇?”“因为媳妇能陪我睡觉,你不能。”“那娶媳妇不就是为了睡觉?”

麻子无力地趴下,“好吧,就算是为了睡觉吧。”他抓住串子的手,规劝道:“你别听六哥的胡言乱语,耐心存钱,自个儿的媳妇比娼妓好很多,不光是为了睡觉。”

老木边笑边拍麻子的肩,“别发愁,我和六哥儿会给你们存够钱的。”

麻子和串子回屋睡觉,十七也被打发回了屋子。

老木和小六商量,“串子还能等等,麻子的婚事却不能拖了。你也知道麻子和屠户高的姑娘看对了眼,我们如果再不下聘,麻子瞅好的媳妇就要飞了,我琢磨着进一趟山,挖些好药草,如果侥幸能挖一两株灵草……”

小六摆了下手,“山里是神农兵的地盘,你个轩辕的逃兵进山不是找死吗?况且你对那些花草也不了解,我去吧。”

老木琢磨着说:“洪江军纪严明,从不滥杀无辜;普通平民碰上了神农兵也不怕,可是那个军师相柳,却不好相与。传闻他是只九头妖,天生九条命,绰号九命,手段十分狠辣。”

小六笑,“我又不是去刺探军情,只是去挖些灵草,他再狠辣,也要遵守军纪。何况,我根本不可能碰到军师相柳这种大人物。”

老木想着的确是这个理,他打了半辈子的仗,别说九命相柳,比九命再低好几级的军官也没见过。他放下心来,叮嘱小六一切小心,能去的地方就去,不许进入的地方千万不要进。如果挖不到灵草,回来后再想办法。

小六怕麻子和串子阻拦,没告诉他们,准备好后,天还没亮就出发了。

哼着小曲,啃着鸡爪子,小六走着走着,突然觉得不对,回头一看,十七无声无息地跟在他身后。小六挥挥手,“你怎么跟着出来了?我要去山里挖草药,你赶紧回去吧。”说完接着往前走,不想十七并未离开,而是依旧跟着他。

小六叉着腰,提高了声音:“喂,我让你回去,你没听到啊?”

十七安静地站住,低垂着眼,用沉默表达了坚持。

也许因为一开始的缘起就是怜惜,小六很容易对他心软,问道:“你是神农的逃兵吗?”

十七摇了下头。“你是轩辕的士兵吗?”

十七摇了下头。“你是高辛的细作吗?”

十七摇了下头。

小六笑道:“那你可以进山,跟着吧。”

十七把小六背上的筐子拿过去背上,手里提着小六装零食的小竹篓子。

小六啃完一个鸡爪子,十七沉默地把小竹篓子递过来,小六又拿了个鸭脖子,啃完鸭脖子,刚准备把手往衣服上蹭,一块干净的帕子已经递到了眼前,小六嘿嘿一笑,擦干净手。十七把一个葫芦递给他,小六喝了口梅子酒,打了个饱嗝,觉得这小日子真他娘的过得惬意啊!

两人快步走了一天,傍晚时已经进了山。

小六找了个接近水源的避风地休息,用药粉撒了个圈,对十七说:“山里怪兽多,晚上不要出这个圈。我去打水,你去捡点干柴,赶在天黑前回来。”

小六打完水,采了一些野蘑菇野葱,回去时,看十七还没回来,正想去找他,十七背着一堆柴,手里拎着一只山雉回来了。小六乐得眉开眼笑:“你生火,我给你做好吃的。”

小六把山雉收拾干净,把野蘑菇和野葱填到山雉肚子里,抹好盐,洒了点梅子酒,用大叶子把整只山雉包好,封在黄泥里,埋到篝火下。

小六又动作麻利地架了个简易的石头灶,用带来的陶皿熬野蘑菇山雉内脏汤。

十七沉默地看着他忙碌,小六边用木勺搅拌着汤,边笑着说:“我在山里混了好几年,能吃的不能吃的都吃过,在山里跟着我,保你吃得好!”

算着时间到了,小六把烧得坚硬的泥块拔拉出来,用力一摔,泥土裂开,扑鼻的香气。小六把山雉分成三份,一份包了起来,放到背筐里,略大的一份给十七,“必须吃完,你太瘦了。”

小六啃着自己的那份,边吃边看十七,十七依旧是那样,一举一动都优雅清贵,好似坐在最好的食案前,品尝着最精美的宴席。

小六怅然地叹了口气,“十七,你迟早会离开。”

十七抬眸看他,“不、会。”

小六笑笑,喝完蘑菇汤,冲到溪水边去洗手漱口。

清晨,小六醒来时,十七已经生了火,烧好热水。小六把昨夜剩下的山雉剁成块,放进热水里煮成汤,从背筐里拿了块大饼,和十七一人一半,就着热汤吃完,灭了篝火,继续爬山。

小六带着十七,一路走一路寻找草药,一般的草药都不采,只那些不常见的,他才会小心摘下,放进背筐。连着走了三天,他们已经进入深山。

小六蹲在地上,盯着一小坨动物粪便,眉头微微蹙着,好似有什么难以决定的事情。十七背着他们所有的家当,沉默地看着他。

小六想了一会儿,站起说:“你在这里等我,我要独自去找个东西。”

十七没有点头。

小六走,他也走。

小六瞪他,“你说过会听我的话,你如果不听话,我就不要你了。”

十七默默地凝视着他,从树梢漏下的一缕阳光,清晰地照出他鬓角的伤痕,他眼里有淡淡的忧伤。

小六心软了,走近了两步,想拉十七的胳膊,又惦记起他还有些排斥身体的触碰,只拽住了衣袖,“十七最乖了,又听话又能干,我不会不要你。不让你去,不是因为有危险,而是那鬼东西太机灵了,一点气味就会惊走它,远遁千里。只能用它的粪便抹在身体上,才能接近它。粪便不够,只能我一个去。你在这里等我,我若捉不住立即回来。”

小六歪着头,笑眯眯地看着十七,十七终于点了下头。

小六抓起地上的粪便,特意走远几步,小心地涂抹在裸露的肌肤上,边涂边对十七说:“是不是有点恶心?在你出生长大的环境中从来没见过吧!其实没有那么脏了,不少好药材都是动物的粪便,望月砂是野兔的粪便,白丁香是麻雀的粪便,五灵脂是飞鼠的粪便……”小六一抬头,十七就站在他身旁,小六愣了愣,忘了下面想说什么。

十七把小六的袖子理好,低声说:“小心!”

小六大剌剌地笑道:“我一个人在山里待了很多年,饿了时,连千年蛇妖下的蛋都被我偷来吃。凶禽猛兽对我而言,实在不算什么危险,说老实话,再凶猛的怪兽也没有人可怕……”小六束了束腰带,潇洒地挥挥手,“我走了。”“我、等你。”树下的十七站得笔直。

这世上谁都不可能等谁一辈子,小六不在乎地笑笑,一蹿一跳,人就消失在了树丛中。

小六想捉的东西叫朏朏(fěi fěi),形状像狸猫,有一条白色的长毛尾巴,把它养在身边,能让人忘记忧伤,很受人族的贵族欢迎,是能卖大价钱的异兽。小东西没什么攻击力,可十分机敏灵活,又生性狡黠胆小,只要察觉一点危险,就会奔逃远离,很难捕捉。不过,小六自然有对付它的方法。朏朏喜听少女的歌声,若有忧伤的少女歌唱,朏朏就会被歌声吸引,甚至忍不住接近她,想让少女忘记忧伤。

小六选了个合适的地方,布置好陷阱。

他跳进泉水里,洗去身上的粪便,爬到石头上,抱膝坐下。石块被太阳晒得暖融融的,小六一边晒着太阳梳理头发,一边轻声歌唱:

君若水上风

妾似风中莲

相见相思

相见相思

君若天上云

妾似云中月

相恋相惜

相恋相惜

君若山中树

妾似树上藤

相伴相依

相伴相依

君若天上鸟

妾似水中鱼

相忘相忆

相忘相忆

…………

歌声悦耳,忧伤萦绕,朏朏被歌声吸引而来,刚开始还很胆小,谨慎地藏在暗处,待感受不到危险时,它无法抗拒令人忘忧的天性,忍不住露出身子,吱吱鸣叫。

小六一边绾发髻,一边凝视着它。它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憨态可掬,煞是可爱,一边鸣叫,一边甩动着白色大尾巴,时不时还翻个跟斗,踢踢小腿,用小爪子拍拍自己的胸膛,做出各种逗趣的样子,逗他欢笑。

小六叹了口气,挥手解除了陷阱,“小傻子,你走吧,我不捉你去换钱了。”

朏朏疑惑地看着小六,突然,尖锐的风呼啸而下,一只白羽金冠雕抓向朏朏,朏朏无处可躲,竟然用力一跳,跃进小六怀里。

白羽金冠雕倨傲地站着,盯着小六,那样子活脱脱是在告诉他:大爷要吃它!不想死,就滚一边去!

小六能感觉到这白羽金冠雕虽然还没修炼成人形,但肯定已经能懂人语。他叹了口气,作揖行礼,“雕大爷,不是小的想冒犯您,您应该知道朏朏很不好抓,如果不是我先把它诱了出来,雕大爷只怕想吃也吃不了。”

白羽金冠雕扇了一下翅膀,一块大石头被它拍得粉碎,杀气扑面而来。

小六不敢后退,奔逃往往会引发野兽的致命攻击,这只雕虽然会思考,但野性肯定未改。

朏朏的爪子紧紧地抓着小六的衣衫,用力缩着身子,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小六一手抱着它,一手轻轻地往外弹药粉,双眸看着白羽金冠雕,很是真诚谦卑又无害,“雕大爷相貌英武、身姿不凡、翅力惊人,一看就是雕中王者、天空霸主,小的实在佩服……但对不起,今日我不能让你吃它。”

白羽金冠雕想灭了面前的臭小子,可它只觉得头晕爪软,感觉很像那次偷喝了烈酒,可它明明没喝酒……左摇右晃,雕儿软倒在地上。

小六正想逃,有声音从树上传来,“毛球,我和你说过很多遍,人心狡诈,这次长记性了吧?”

一个白衣白发的男子优雅地坐在横探出的树枝上,幸灾乐祸地看着白羽金冠雕。

小六心里叹气,真正的麻烦来了!他把朏朏用力扔向树丛,以朏朏的灵敏,它应该能逃掉。可没想到朏朏打了个滚,头朝男子,四足贴地趴着,身子不停地抖,却连逃的勇气都没有。

你不逃,老子要逃了!小六朝白衣男子扔出一包药粉,撒腿就跑,白衣男子挡在了他前面。小六又是一包药,白衣男子蹙眉,掸掸衣服,阴恻恻地说:“你再乱扔这些破玩意儿,脏了我的衣服,我就剁掉你的手。”

小六立即停手,对方修为高深,毒药、迷药都没用,他也明显打不过人家,已经无计可施了,只有——下跪求饶。

小六扑通一声跪下,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大爷,小的是清水镇上的小医师,进山来就是想弄点灵草,卖点钱,两个兄弟等着娶媳妇……”

男子抚摸着白羽金冠雕,“解药。”

小六忙跪着爬过去,双手奉上解药。

男子把解药喂给雕,这才低头看小六,“我这坐骑吃的毒蛇没有几十万条,也有十几万条,连轩辕宫廷医师做的药都奈何不了它,真是没想到清水镇的小医师都这么厉害了。”

小六身上直冒寒气,对天赌咒:“瞎猫逮着死耗子。小的真没骗人,真是小医师,专治妇人不孕不育,清水镇西河边的回春堂,大人可有妻妾不孕……”

一小队士兵跑过来,向男子恭敬地行礼,“大人。”

男子一脚把小六踹到他们面前,“捆了!”“是!”两个士兵立即用手指粗细的妖牛筋把小六捆了个扎扎实实。

小六反倒松了口气,这是神农义军,洪江将军虽然被轩辕王称作乱贼,可他军纪严明,上百年来,从不扰民。小六知道自己所说一切全是事实,他们查明了自然会放人,反倒这人很危险……小六偷瞄白衣男子,男子关切地看着雕。

解药是真的,白羽金冠雕很快就能恢复行动,可那只傻朏朏依旧瑟瑟发抖地趴在地上,小六赔着笑,“求大人放了那朏朏吧。”

男子好似没有听到,只是轻抚着雕儿的背。金雕抖抖羽毛,站了起来,飞扑到朏朏身上,利爪撕裂了朏朏。“吱——”惨叫声刚起,就急促地消失。

小六垂下眼眸,带着血迹的白毛随着风,落在了他的鞋上。

男子等雕儿吃完,带着人回扎营地。

小六紧闭着双眸,坚决不看,只能根据听到的人语声,估摸着是个不大的营地,应该是临时扎营地。小六被扔到地上,男子的声音冰凉凉地滑进耳朵里,“好细作的耳朵常比眼睛更厉害。”

小六睁开眼睛,从他的角度看出去,只能看到男子的腰部,“我在清水镇上已经待了二十多年,查过便知道真假。”

男子不理他,换了外袍,坐在案前处理公文,此时,小六才能看清他的模样。白发如云,未束发髻,一条碧玉抹额将一头白发一丝不乱地拢在脑后,自然披垂,五官俊美到妖异,整个人也干净整洁到妖异。此时,他手捧公文,眉梢眼角含着轻蔑,带出阴戾气。

察觉到小六打量他的目光,他含笑看向小六,小六打了个寒噤,立即闭眼。这样的目光他小时曾在一个大荒闻名的恶魔眼中见过,那是要踩着无数尸体人头才能磨炼出的。小六猜到了他的身份,那个传说中俊美无俦的杀人魔头九头妖——有九条命的相柳。

小六手脚被捆,一动不能动,时间长了全身酸痛,熬到晚上,有士兵端了食物进来,相柳慢条斯理地用饭。

小六又渴又饿,看相柳的模样,显然不会给他吃饭,小六只能尽量转移注意力。他琢磨着,十七现在肯定去找他了,但不可能找到这里,估计会返回镇子。

相柳吃完喝完,洗漱后慵懒地躺在榻上,散漫地翻阅着一册帛书。

有士兵在外奏报,近身侍卫进来把一枚玉简奉给相柳,又快速地退了出去。

相柳看后,盯着小六,默默沉思。

小六猜到刚才的玉简肯定是关于自己的消息,努力让自己笑得诚实憨厚一些,“大人,小人所说全部属实,家中还有亲人盼着小人归去。”

相柳冷冷地说:“我只相信自己的判断,你究竟是谁?”

小六简直要翻白眼,“我是玟小六,回春堂的医师。”

相柳盯着他,手指轻扣着榻沿,小六忍不住颤抖,那是生物感受到死亡的本能惧怕。小六很清楚,相柳没耐心探寻他的可疑,相柳只想用最简单也最有效的方式解决问题,那只朏朏就是他的下场。

杀气扑来的刹那,小六打了个滚,一边躲避,一边急速地说:“大人,我真的是玟小六。也许我的确不仅仅是玟小六,但我从没对洪江将军的义军怀有恶意,我不属于轩辕,不属于高辛,也不属于神农,我只是个……”

小六沉默了,他也想问自己,我究竟是谁?他努力地抬起头,让自己的所有表情都在相柳的视线中,“我只是个被遗弃的人,我无力自保、无人相依、无处可去,所以我选择了在清水镇做玟小六。如果大人允许,我希望自己一辈子都能是玟小六。”

相柳漠然地看着他,小六不敢动,额头的冷汗一颗颗滚下,眼中有了水汽,几十年没有撕开的壳被强逼着撕开了。

半晌后,相柳淡淡说道:“想活,就为我所用吧!”

小六不吭声。

相柳熄了灯火,“给你一晚考虑。”

小六睁着眼睛,发呆。

清晨,相柳一边穿衣服,一边问:“想好了吗?”

小六恹恹地说:“还在想,我好渴,要先喝点水。”

相柳冷冷一笑,出了屋子,“把他带出来。”

两个士兵拖着小六出来。

相柳淡淡说:“鞭笞,二十!”

军队的鞭笞之刑能把最奸猾的妖兵打到畏惧,可想而知那个疼痛度,而九命相柳手下的行刑官臂力惊人,曾一百二十鞭就把一个千年的妖兵打死。

粗如牛尾的鞭子,噼里啪啦地打下来,小六扯着嗓子狂叫:“想好了,想好了……”

二十鞭打完,相柳看着小六,问:“想好了吗?”

小六喘着气说:“想好了,小人愿意,只有三个条件。”“鞭笞,二十!”

鞭子又是噼啪着甩了下来,小六嘶叫:“两个条件、两个条件,一个条件……”

二十鞭打完,小六的整个背上全是血,全身都痛得痉挛。

相柳淡漠地看着小六,问:“还有条件吗?”

小六满面是汗,嘴里全是血,说不出完整的话,“你……打死我,我也……也……一个条件。”

相柳一边的唇角上挑,冷冷地微笑,“说!”“我、我……不离开清水镇。”小六很明白,相柳看中了他的用毒本事,只要不离开清水镇,相柳就不能差使他去毒害轩辕的将领们,也不可能去要挟高辛的贵人们。

相柳显然也明白小六的用意,面无表情地盯着小六。

一直表现得很胆小怕死的小六这一次却没有退缩,回视着相柳,表明你若不答应这个条件,就打死我吧!

半晌后,相柳说道:“好!”

小六松了口气,人立即软倒。

小六被两个士兵抬进屋子,军中医师熟练地撕开衣服,给他背上敷药,相柳站在营帐口冷眼看着。小六趴在木板上,温顺地任由医师摆布。

待上好药,所有人退了出去,相柳对小六说:“帮我配置我想要的药物,平时可以留在清水镇做你的小医师,但我传召时,必须听命。”“好,但不是大人想要什么,我就能配出什么。”“配不出,就拿你的身体来换。”“呃?”小六没想到相柳还好男风,小心地说,“大人天姿国色,小的倒不是不愿意服侍大人,只是……”

相柳的唇角上翘,似笑非笑,伸出脚尖,对着小六背上最重的伤口处,缓慢却用力地踩下,鲜血汩汩涌出,小六痛得身体抽搐。“一次配不出,就用你身体的一部分来换。第一次,没用的耳朵吧,两次后,就鼻子吧,鼻子削掉了,只是丑点……”相柳脚下用力蹍了蹍,“放心,我不会剁你的手,它们要配药。”

小六痛得上下牙齿打战,“小的、小的……明白了。”

相柳收回了脚,在小六的衣服上仔细地擦去沾染的血渍,淡淡地说:“你是条泥鳅,滑不留手,一不小心还会惹上一手污泥,但我是什么性子,你应该仔细打听清楚。”

小六讥嘲:“不用打听都明白了。”

兵器撞击的声音传来,“大人,有人私闯军营。”

相柳快步出去,吵闹声刹那消失。小六听到有军士问:“你是谁?私入神农军营,所为何事?”

粗哑的声音:“叶十七,小六。”

是十七!他竟然寻来了?!小六跌跌撞撞地爬了出去,急叫道:“相柳大人,别伤他,他是我的仆人,来找我的。”

十七向小六奔来,灵力出乎意料,竟然把阻挡他的士兵都打开了。可这是训练有素的精兵,打倒了两个,能再上四个,小六大叫:“十七,不要动手,听话!”

十七停住,士兵们团团地围着,恼怒地盯着他。十七却不看他们,只盯着相柳:“我、要带小六走。”

小六一脸谄媚,哀求地叫:“大人!小的已经是你的人了!”这话说得……让在场的士兵都打了个寒战。

相柳蹙眉,终是抬了下手。士兵让开,十七飞纵到小六身前,半抱半扶着他,手掌轻轻地抚摸过他的背。也许是心理作用,小六竟然真的觉得疼痛少了几分。

十七蹲下,“回家。”

小六趴在了他背上,对相柳谄笑着说:“大人,我回去了。”

相柳盯着十七打量,小六一着急,居然孩子气地用手捂住了十七的脸:“你别打他的鬼主意,他是我的。”

相柳愣了愣,唇角上翘,又立即紧抿住了,他微微咳嗽了一声:“经查实,你是清水镇的平民,对我神农义军无恶意,现放你回去。”

小六也只能装模作样地说:“草民谢谢大人,草民回去后,一定广为宣传大人的仁爱之心。”

士兵散开,十七背着小六,快步离开。

听不到背后的声音了,小六才有气无力地说:“十七,我渴。”

十七轻轻放下他,把装水的葫芦给他,小六喝了几大口,长出了口气,“我们快点走吧,那个相柳心思诡异,万一反悔就惨了。”

十七蹲下,小六想起他对身体触碰的排斥和厌恶,可如今也不可能有其他办法,小六小心地趴到他背上,“对不起,我知道你不愿意背人。你就想象我是块石头,可石头不会发出声音……那你想象我是头猪,一头会说人话的猪,对了,你讨厌猪吗?要不然你想象我是一只……”

十七的声音低低传来,“我就想象是你,我愿意……背你。”

小六愣了一下,喃喃说:“那也成,你就想象我是一只我。”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呵呵地干笑,笑到一半停下,哼哼唧唧,“十七,我背上疼得很,你陪我说会儿话。”“嗯。”“十七,你怎么找来的?”“有迹、可查。”“哦,你很善于追踪,是以前学的?”小六想起他肯定不想回忆过去,“对不起,你不想回答就别回答了。”“十七,那个相柳很阴险,以后见着他小心一点。如果让他发现你有可以利用的地方,他肯定会打你的主意。”“嗯。”“呜呜呜,这次亏大了,没赚到钱,却把自己赔进去了,我怎么就被相柳这个死魔头盯上了呢?往后的日子怎么过啊……”

十七停住步子,扭头想看小六,唇碰到小六额头,温热的气息拂在小六脸上,十七立即僵硬地移开,“别……怕。”

也许因为刚被相柳折磨过,也许因为坚硬的壳子被撕开的缝还没合上,小六很贪恋这份手边的依靠,闭着眼睛靠在十七的肩膀上,脸颊贴着他的脖子,小猫般地蹭了蹭,“我才不怕他,我就不信天下没有能毒倒他的毒药,等我配出毒药的那天,我就……”小六用手做了个恶狠狠揉碎一切的样子。“十七,回去后,什么都别说啊,不要让老木他们知道,老木和神农打了半辈子仗,挺害怕魔头相柳的。其实我白叮嘱了吧?麻子和串子一直想套你的话,可我看这一年多,他们连自己身上有几颗痣都交代干净了,对你却一无所知……”

十七的脚步慢下来,小六安抚地拍拍他的胸口,“我知道,你是十七,我希望你能一辈子是十七,但我知道不可能。不过你一日没离开,一日就是十七,要听我的话……”“嗯。”“必须要只听我的!”“嗯。”

小六乐得像偷着油的老鼠,觉得背上的疼痛淡了,趴在十七背上,渐渐地睡着了。

因为背上的伤,小六不想立即回去,指点着十七找了个山洞,休息静养。

十七尽可能地给小六铺了一个舒适的草榻,把山洞暂时当作家,两人好似过上了山中猎户的生活。

每天,十七会出去打些小猎物回来。等十七回来,小六动嘴,他动手,一起做饭。十七显然从没做过这样的活,笨手笨脚,不停地出错,小六哈哈大笑。但十七太聪明了,没有几次他已经做得有模有样,让小六失去了很多乐趣。

山中岁月很寂寞,不能动的人更寂寞。小六抓着十七陪他说话,天南地北、山上海里,什么都讲,一道好吃的菜,某个山谷中曾看过的一次日落……十七安静地聆听。

小六偶尔也良心不安,“我是不是话太多了?我一个人生活过二十多年,那时候我得了一种怪病,不敢见人,一直四处流浪。刚开始是不想说话,可日子长了,有一天我在山里,发现忘记果子的名字了,突然很害怕,其实我都不知道自己怕什么。但从那之后,我开始逼自己讲话,我最厉害的一次是捉了只猴子,对着它说了一天的话,那只猴子受不了,居然用头去撞岩石想自尽……”

小六哈哈大笑,十七凝视着他。

每隔一天,要上一次药,小六大大方方地脱衣服,把赤裸的背对着十七。

小六看不到十七的表情,调笑道:“我已经看完你的全身上下,你只能看到我的背,亏不亏啊?”

十七不吭声,小六嘿嘿地笑。

小六的伤不轻,十七本以为两人要在山里耽搁一两个月,可没想到不到十天,小六就能拄着拐杖行走了。

又养了两天,小六决定回家。

小六收拾药草时,竟然发现有两株植楮(chǔ)草,“这是你采的?”

十七点头,“打猎时看到,你提过。”这段日子,和小六朝夕相处,在小六的“蹂躏”下,他说话比以前顺溜了很多。

小六狂喜,简直想抱住十七亲,“太好了,麻子和串子的媳妇有了。”

十七蹲下,想背小六。

小六退开了,“不用,我自己走。”之前是无可奈何,现在自己能走,哪里再能把人家一句客气的愿意当真?

十七默不作声地站起,跟在小六身后。

两人回到清水镇,老木挥舞着木勺质问:“为什么走了那么久?我有没有告诉你不该去的地方不能去?”

小六笑嘻嘻地把采摘的药草拿给他看,“当然没去了!十七不熟悉山里地形,不小心走进了迷障,所以耽搁了几天,我这不是安全地回来了吗?”

看到植楮,老木大喜过望,急忙把草药拿了过去,小心翼翼地收好。

小六冲十七眨眨眼睛,哼着小曲,回了自己的屋子。

一个月后,在老木的张罗下,麻子和屠户高家的闺女春桃定下了亲事。

一切,都恢复了正常。每日的生活,依旧和前一日一样,平静到乏味,乏味到无趣,无趣到平安,平安到幸福。除了,偶尔会有一只白羽小雕飞来找小六,带来一些东西,带走一些东西。

小六为相柳做药总是留一分退路,比如毒药是很毒,绝对满足他的刁钻要求,可或者有特别颜色,或者有特殊气味,总而言之,都不可能拿去毒杀那些被环绕保护的大人物。小六本以为时间长了,相柳会找他麻烦,可相柳竟然对“色、香、味”没有任何要求,只要毒性达到他的要求,他全部接收。

小六凭借他那七零八落的医术和毒术推测相柳因为体质特殊,所以功法特殊,是以毒修炼,小六制作的每一份毒药应该都是进了他的肚子。

想透了这点,小六暂时松了口气,开始变着法子把毒药往难吃里做。

一年后,老木为麻子和春桃举行了简单热闹的婚礼。

麻子是战争的产物——孤儿。他乞讨时,坚信他的命运是某个冬日,阳光照在路边,他的尸体被野狗啃食着,野狗边吃边欢快地嚎叫,这是和大部分孤儿一样的命运。但是,小六和老木改变了他的命运。

小六、老木都不是人族。麻子七八岁时,被小六捡了回来,十几年过去,麻子长成了八尺大汉。如今小六看着比麻子还面嫩,但麻子觉得小六和老木就是他的长辈。当着所有宾客,他领着春桃跪下,结结实实地给小六和老木磕了三个头。

老木激动地偷偷擦眼泪,小六也难得的一脸严肃,对麻子嘱咐:“和春桃多多睡觉,早生孩子。”

麻子本来还想再说几句掏心窝的话,可一听小六掏心窝的话,他不敢说了,如果让春桃知道娶她就是为了能天天睡觉,比娼妓省钱,这媳妇肯定要跑。他拉着春桃,赶紧逃了。小六嘿嘿地贼笑,十七好笑地看着小六。

老木迎来送往,小六没什么事,坐在院子一角,专心致志地啃鸡腿。串子突然冲过来,结结巴巴地说:“有……有贵客。”拖着他往外走。

相柳一袭白衣,站在回春堂门口,长身玉立,纤尘不染,就好像一朵白莲花,还是被雨水洗刷了三天三夜的,干净得让所有人都想回家去洗澡。老木甚至不好意思接他的贺礼,双手使劲地在衣服上擦着,生怕一点汗就脏了人家。

小六嘿嘿笑着走了过去,随手把啃完的鸡腿扔到地上,两只油腻腻的手从相柳手中接过贺礼,还不怕死地在他手上蹭蹭。相柳笑意不变,只是视线扫向小六身后的串子,小六立即收敛了。

小六把贺礼递给串子,对相柳躬着腰,谄媚地说:“请屋里坐。”

相柳坐下,不知是敬还是怕,他身周三丈内无人敢接近。

十七默默地坐到小六身旁,小六看了他一眼,唇角不禁上弯,成了一弯月牙,眼睛也变成了两枚小月牙。

小六问相柳:“你要的药,我都给你配好了,应该没有差错吧?”

相柳微笑,“你做得很好,所以我来送份贺礼。”

小六无语,你来是提醒我现在不仅是三个人质了,还多了一个。

院子里,一群年轻人在戏弄麻子和春桃,时不时爆发出大笑声。小孩们吃着果子,跑出跑进,老木和屠户高几个老头边吃菜边说笑。

相柳看着俗世的热闹,不屑又不解地问:“等他们都死时,你只怕依旧是现在的样子,有意思吗?”

小六说:“我怕寂寞,寻不到长久的相依,短暂的相伴也是好的。”

相柳看小六,小六殷勤地给他倒酒,“既然来了,就喝杯喜酒吧,我自个儿酿的。”

相柳喝了一杯后,淡淡地说:“除了酒中下的毒之外,无一可取之处。”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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