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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17 18:4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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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宗吾

出版社:中国友谊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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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黑学

厚黑学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厚黑学作者:李宗吾排版:JINAN ENPUTDATA出版社:中国友谊出版公司出版时间:2016-06-01ISBN:9787505724099本书由北京创美时代国际文化传播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

用厚黑以图谋一己之私利,是极卑劣的行为

用厚黑以图谋众人之公利,是至高无上之道德

名家论李宗吾与《厚黑学》

世间学说,每每误人,唯有李宗吾铁论《厚黑学》不会误人。知己而又知彼,既知病情,又知药方,西洋镜一经拆穿,则牛渚燃犀,百怪毕现。受厚黑之牺牲者必少……李先生之《厚黑学》,有益于世道人心,岂浅显哉!读过中外古今书籍,而没有读过李宗吾《厚黑学》者,实人生憾事也!

近代新圣人李宗吾

林语堂

近人有个李宗吾,四川富顺自流井地方人,看穿世态,明察现实,先后发布《厚黑学》、《厚黑经》、《厚黑传习录》,著书立说,其言最为诙诡,其意最为沉痛。千古大奸大诈之徒,为鬼为蜮者,在李宗吾笔下烛破其隐。

世间学说,每每误人,唯有李宗吾铁论《厚黑学》不会误人。知己而又知彼,既知病情,又知药方,西洋镜一经拆穿,则牛渚燃犀,百怪毕现。受厚黑之牺牲者必少,实行厚黑者,无便宜可占,大诈大奸,亦无施其技矣!于是乎人与人之间,只得“赤诚相见”。英雄豪杰,攘夺争霸,机诈巧骗,天下攘攘,亦可休矣!李先生之《厚黑学》,有益于世道人心,岂浅显哉!读过中外古今书籍,而没有读过李宗吾《厚黑学》者,实人生憾事也!此时此境,我论此学,作此文,岂徒然耶?

李氏于1943年冬抗战时期,死于成都。抗战时期,李氏著作,风行西南,人手一册。咸谓意味无穷,全面妙言快语云。

李氏死了。要知李氏发布《厚黑学》,是积极的,并非消极的,不只是嬉笑怒骂而已;对社会人心,实有“建设性”。旨在“烛破奸诈”,引人入正!他在《厚黑学》自序里有言:

……最初民风浑朴,不厚不黑,忽有一人又厚又黑,众人必为所制,而独占优势。众人看了,争相仿效,大家都是又厚又黑,你不能制我,我不能制你。独有一人,不厚不黑,则此人必为众人所信仰,而独占优胜。譬如商场,最初商人,尽是货真价实,忽有一卖假货者,参杂其间,此人必大赚其钱。大家争仿效,全市都是假货,独有一家货真价实(认清目标),则购者云集,始终不衰、不败……

世乱正殷,“英雄豪杰”满天下,出卖灵魂,认贼作父,表面糊上一层仁义道德,爱国救民,动人听闻,一究其实,心之黑,脸之厚,较三国时曹操、刘备、孙权,尤有过之。正义沦亡,是非不辨,无法无天,以枪杆武器作后盾,大行其厚黑之道。小焉者,只图自己衣食,乃为人工具,为人傀儡,摇旗呐喊,人云亦云,厚颜事人,跟了人家亦步亦趋,帮凶与帮闲,不是黑,便是厚,天下扰攘,国乱民困,厚黑猖獗。

李宗吾(别署“独尊”、“蜀酋”)厚黑学之发布,已有三十多年,厚黑学一名词人多知之。试对人曰:“汝习厚黑学乎?”其人必勃然大怒,认为……此即李宗吾发布厚黑学之精髓处,收效如何?不言可知!

大哉孔子!三代上有圣人,三代下圣人绝了种,怪事也!然则近代之新圣人,其唯发布厚黑学之李宗吾乎!

被忽略的大师

柏杨

天下有很多“奇缘”的事,使人无法解释,柏杨先生之得来《厚黑教主传》,便属其中之一。这本《厚黑教主传》和《厚黑学》,都是绝版书,曾经托许多朋友代觅一读,以便大开茅塞,结果全归失望。不料前天忽然接寒爝先生电话,告曰:“你下午在家等我,我有一本好书可供你。”届时驾至,原来是他以五百元代价在书摊购得之《厚黑教主传》也。大喜,留吃晚饭,以示谢意。

这本书之好,在于告诉国人,一个盖世奇才,对日非的世局,其内心的悲愤和痛苦是如何沉重,李宗吾先生一生为人做事,比柏杨先生不知高级多少,直可惊天地而泣鬼神,而他鼓吹“厚黑”,硬揭大人先生和鱼鳖虾蚧的疮疤,其被围剿,自在意中。

在全部《厚黑学》和传记之中,有两点值得大书特书,国人不可不知焉。

一是,他曰:大凡行使厚黑之时,表面上一定要糊一层道德仁义,不能赤裸裸地表现出来。凡是我的学生,一定要懂得这个法子,假如有人问你:“认识李宗吾否?”你就放出最庄严的面孔,说道:“这个人坏极了,他是讲厚黑学的,我不认识他……”

二是,有一个道貌岸然之官,闻李宗吾先生提倡厚黑学而义愤填膺,写了一本《薄白学》,在成都报上发表,痛斥李宗吾先生狼心狗肺,贻害苍生,结果,该官因贪污渎职,奸淫扰民,被处死刑,其尊头悬在少成公园,以观其薄白学之风行于世焉。

这两件事,给我们很多启示,现在且介绍一二,此中学问甚大,不可等闲视之也。

在全部《厚黑学》中,李宗吾先生以谈三国英雄开始,他曰……(参看本书第一部)以上是李宗吾先生的《厚黑学》原文,接着他便追溯而上,而举楚汉的事来证明。盖项羽先生不厚不黑,所以失败,刘邦先生既厚且黑,故能成功。刘邦先生的心肠之黑,是与生俱来,可谓“天纵之圣”;至于脸皮之厚,还需加点学力,他的业师,就是三杰中的张良先生,张良先生的业师,是那位圯上的老人,衣钵真传,彰彰可考,圯上受书一事,老人的种种作用,无非是教张先生脸皮厚也,张先生拿来传授刘先生,一指点即明。试问不厚不黑的项羽先生,怎能是他的敌手乎?韩信先生能受胯下之辱,可说是脸皮很厚,无奈他的心肠不黑,偏偏系念着刘邦先生“解衣推食”之恩,下不得毒手。后来长乐宫内,身首异处,夷及三族,都是咎由自取。范增先生千方百计想教项羽杀死刘邦先生,可以说心肠很黑,无奈他脸皮不厚,一受离间,便大怒求去,结果把自己的老命和项羽先生的江山一起送掉,真是活该得很也。

李宗吾先生结论曰:他把这些人的故事,反复研究,才将千古不传的成功秘诀,发现出来,一部二十四史,必须持此观点,才读得通。这种学问,原则上很简单,运用起来却很神妙,小用小效,大用大效,故他以“厚黑教主”自居,努力说法,普度众生。

有“学”便有“经”。经,在国人眼光中的地位,尊严万分,李宗吾先生乃奉天承运,发明了《厚黑经》,以阐扬《厚黑学》焉。

除了《厚黑学》、《厚黑经》,李宗吾先生还著有《厚黑传习录》问世。共包括三大项目,一曰“求官六字真言”,二曰“做官六字真言”,三曰“办事二妙法”。他首先严肃地指出发扬厚黑学的必要,并举出几个伟大的例子,然后假托一个想求官做的人向他问业,乃授之以上述的三套法宝。

法宝之一为“求官六字真言”。六字者,“空”、“贡”、“冲”、“捧”、“恐”、“送”是也。

李宗吾先生曰,只要做到六个字,包管发生奇效。

一介平民,如果想当官的话,自然要靠本闲话所推荐的“求官六字真言”,一番努力之后,把官——无论是市长也好,部长也好,县长也好,委员也好,主任也好,反正是,既把官弄到了手,则必须懂得保官之道,否则一年半载,垮了下来,岂不前功尽弃乎?李宗吾先生有鉴于此,在《厚黑传习录》中,除了发明上述的“求官六字真言”外,还发明了“做官六字真言”。

做官六字真言者,“空”、“恭”、“绷”、“凶”、“聋”、“弄”是也。

李宗吾先生《厚黑传习录》三大法宝中的“办事二妙法”,内容更为精彩,非有绝世之姿,恐怕真有点领会不动也。

二妙法者,一为“锯箭法”,一为“补锅法”。《厚黑学》发展到《传习录》,可谓登峰造极。但到抗战中期,李宗吾先生把《传习录》内容更加扩大为四,一曰厚黑史观,二曰厚黑哲理,三曰厚黑学的应用,四曰厚黑学发明史。其立论的形式是自由自在,想说啥就说啥,口中如何说,笔下如何写,或谈学术,或追述平生琐事,高兴时就写,不高兴就不写,或长长的写一段,或短短写几句,不受任何限制。下笔时候,如引用某事件或某典故,偏偏历史上从没有这种事件或从没有这种典故,那怎么办乎?李宗吾先生率然曰:“我就自己捏造一个。”盖思想家与考据家不同,思想家只是说出他的见解,凭空难以开口,不得不顺手牵羊,以增力量,连孔丘先生都得托古以求改制,何况比孔丘先生更大的思想家李宗吾先生乎?

厚黑教主李宗吾先生除了以上正正经经的“学”、“经”、“录”三大著作之外,平生好写梯突文章,或用杂文体,或用小说体,无一篇不嬉笑怒骂。故有人曰:“厚黑教在世,是天地间一大讽刺。”是非常不错的也。盖他不但讽刺世人,亦讽刺自己,不过当他讽刺自己的时候,更也是恶毒地讽刺世人。“厚黑”一词,明明用以揭世人的底牌,他却一身独当,曾有人质问之曰:“你为啥骂人乎?”他答曰:“我怎敢骂人,我骂我!”于是,正人君子便不得不闭起嘴来也。

除了“学”、“经”、“录”三大著作之外,他还有《怕老婆的哲学》一文,并附“怕经”,以比儒学的孝经,这种对圣崽们的冒犯,可说是尖锐之极。他自己怕不怕老婆,我们不知道,但他却是极力提倡朋友们应设立“怕学研究会”的,其见识诚高人一筹。《怕老婆的哲学》内容是说,大凡一国的建立,必有一定的重心,中国号称礼仪之邦,首推五伦,古之圣人,于五伦中特别提出一个“孝”字,以为百行之本,所以曰:“事君不忠非孝也,朋友不信非孝也,战阵无勇非孝也。”全国重心,建立在“孝”上,因而产出种种文明。然而自从欧风东渐,“孝”先垮台,全国失去重心,国家焉得不衰落乎?李宗吾先生曰:五伦之中,君臣是革了命的,父子是平了权的,兄弟朋友更是早都抛到九霄云外,所幸尚有夫妇一伦存在,我们应当把一切文化,建立在这一伦之上。天下儿童,无不知爱其亲也。积爱成怕,所以今后文化,应当建立在“怕”上,“怕”自然成为全国重心也。

李宗吾先生曰:怕学中的先进,应首推四川。宋朝的陈季常先生,就是鼎鼎有名的怕界巨擘,河东狮吼的故事,已传为怕界佳话,故苏东坡先生赞之以诗曰:“忽闻河东狮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陈季常先生并非泛泛之徒,乃是有名的高人逸士,而高人逸士,却是如此的怕老婆,可见怕老婆一事,乃天经地义者矣!

李宗吾先生曰:时代更早的,还有一位久居四川的刘备先生,他对怕学一门,可说是发明家而兼实行家,新婚之夜,就向老婆下跪,后来困处东吴,每遇不得了事,就守着老婆痛哭,而且以下跪为家常便饭,无不逢凶化吉,遇难成祥。他发明的这一套办法,真可说是度尽无边苦海中的男子,凡遇着河东狮吼的人,可把刘先生的法宝取出来,包管顿呈祥和焉。

李宗吾先生更用史事来证明,东晋而后,南北对峙,历宋齐梁陈,直到隋文帝出来,才把南北统一,而隋文帝就是最怕老婆的人。有一天,独孤皇后大发脾气,杨坚先生便跑到山上躲避,躲了两天,经大臣杨素先生把皇后劝好了之后,才敢回来。怕经曰:“见妻如鼠,见敌如虎。”杨坚先生之统一天下,谁曰不宜耶?

李宗吾先生不但从历史上探讨出怕老婆哲学的基础,而且从当代政治舞台人物身上去考察,获得此结论曰:凡官级越高的,怕老婆的程度也越深,官级和害怕的程度,几乎成为正比。于是,由古今事实,厚黑教主乃归纳出若干定理,名之曰“怕经”,以型后世。

李宗吾先生之能够寿终正寝,而未被绳捆索绑到公堂,岂真是天眷之也与!

李宗吾先生笃于友情,道义千古,他一生不轻易推许人,择友也十分慎重,可是交友之后,却以生死相许。他有两个最知己的朋友焉,一位是革命先驱张列五先生,辛亥光复后,被推为四川第一任都督,后充总统府顾问,被袁世凯先生所杀。李宗吾先生曰,此人赤胆忠心,有作有为,如他在世,四川决不会闹得乌烟瘴气。一位是理学家廖绪初,先任审计院长,后见国事日非,郁郁而死。李宗吾先生曰,此人做事,公正严明,道德之高,每使敌党赞叹不止,如他执政,世间哪有贪污乎?李宗吾先生生平未了的心愿便是没有为他的这两位仁友作一个传。当日本飞机轰炸重庆最猛烈时,他还数次给《厚黑教主传》的作者张默生先生去函,说到“张列五的衣冠冢在浮图关,此时想必成为伪土!”其慎重择交如此,其敦笃友谊如此,谁能相信“求官六字真言”、“做官六字真言”是出自他手耶?伤心人以冷笑代呜咽,呜呼!

李宗吾先生于1943年9月28日,病逝于自流井本宅(亦即新定的孔子诞辰之日,岂冥冥中自有主者耶?),五月间他的身体还很好,后来忽得中风不语之症,终于不治。次日,成都各报即用“厚黑教主”的称谓,刊布他逝世的专电,自流井各界人士亦为他开追悼会,备极哀荣。我们且抄几副当时的挽联,作为介绍教主的结束,也作为盖棺的定论。至于他的二子,早已先他去世,但孙儿孙女当时已长大。教主有灵,对家事可以安心。然而,对于国事,一塌糊涂如故,他能不再狂歌以当痛哭乎?

任瑞如先生挽曰——“教主归冥府,继续阐扬厚黑,使一般孤魂野鬼,早得升官发财门径;先生辞凡尘,不再讽刺社会,让那些污吏劣绅,做出狼心狗肺事情。”

李坚白先生挽曰——“寓讽刺于厚黑,仙佛心肠,与五千言先后辉映;致精力乎著述,贤哲品学,拟廿四史今古齐名。”

杨仔耘先生挽曰——“品圣贤常作翻案,抒思想好作奇谈,孤愤蕴胸中,纵有雌黄成戏谑;算年龄逊我二筹,论学问加我一等,修文归地下,莫将厚黑舞幽冥。”

李符亨先生挽曰——“定具一片铁石心,问君独尊何在,试看他黑气弥天,至死应遗蜀酋憾;纵有千层桦皮脸,见我无常倏到,也只有厚颜入地,招魂为读怕婆经。”

其婿杨履冰先生挽曰——“公著述等身,愤薄俗少完人,厚黑一篇,指佞发奸挥铁笔;我惭为半子,念贤郎皆早逝,嫠孤满目,临丧迸泪洒金风。”

厚道的“厚黑教主”

南怀瑾

李宗吾的厚黑学,听说现在还很畅销,台湾、香港、大陆,很多人都喜欢看。但是,现在的读者可能不大了解书的历史背景,了解李宗吾的人恐怕就更少了。李宗吾是四川人,自称厚黑教主。所谓厚黑,脸厚皮黑也。我同李宗吾还有一段因缘,在我的印象里,李宗吾一点也不厚黑,可以说还很厚道。

我同李宗吾认识大约在抗战前期,具体日子记不起来了。那时,我在成都。成都是四川的首府,不像香港这样的大城市,生活节奏那么快。在我的印象里,大家都很悠闲,到现在,我对成都还很怀念。

我从浙江辗转来到成都,才二十出头。我们这些外省人被称为下江人或足底人。那时我一心想求仙学道,一心想学得飞剑功夫去打日本人。所以,我经常拜访有名的、有学问的、有武功的人。

那时成都有一个少成公园,里面有茶座、有棋室。泡上一壶茶,坐半天一天都可以,走的时候再付钱。中间有事离开一下,只要把茶杯盖反过来放,茶博士就不会把他收掉。没有钱的不喝茶也可以,茶博士问你喝什么,你说喝玻璃,就会送来一玻璃杯的开水。这种农业社会的风气现在大概不会再有了。

少成公园是成都名人贤士、遗老遗少聚会的地方,经常可以看到穿长袍、着布鞋的,各种各样古怪的人。这些正是我要找的人,所以,我就成了少成公园的常客。在这些人面前,我还是个孩子。我穿一身中山装,又是浙江人,蒋介石的同乡,开始时,他们当中有的人对我有点怀疑,这个家伙可能是蒋老头子派来的。慢慢地,他们了解了,我只是想求学问道,也就不怀疑了,好几个人还成了我的忘年交。

有一天,我正在少成公园里同几个前辈朋友喝茶下棋。这时,进来一个人,高高的个子,背稍稍有点驼,戴一顶毡帽,面相很特别,像一个古代人。别人见他进来,都向他点头,或打招呼。我就问梁老先生这位是谁,梁老先生就说,这个人你都不知道,他就是厚黑教主李宗吾,在四川很有名的。梁先生就向我讲起李宗吾的故事。我说我很想结识,请先生引荐。梁先生就把我带过去,向李宗吾介绍,这位南某人是足底人,是我的忘年交。我赶紧说:久仰先生大名。其实我是刚刚听到他的名字,这种江湖上的客套总是要的。

于是,厚黑教主请我们一起坐下喝茶聊天。所谓聊天就是听这位厚黑教主在那里议论时事,针砭时弊,讲抗日战争,骂四川的军阀,他骂这些人都不是东西。这是我第一次结识厚黑教主,后来,在少成公园的茶馆里常常能见到他。

有一次,厚黑教主对我说:我看你这个人有英雄主义,将来是会有所作为的。不过,我想教你一个办法,可以更快地当上英雄。要想成功、成名,就要骂人,我就是骂人骂出名的。你不用骂别人,你就骂我,骂我李宗吾浑蛋该死,你就会成功。不过,你的额头上要贴一张大成至圣先师孔子之位的纸条,你的心里要供奉我厚黑教主李宗吾的牌位。我没有照他这个办法办,所以没有成名。

有一次,我就对他讲,老师,你就不要再讲厚黑学了,不要再骂人了。他说,不是我随便骂人,每个人都是脸厚皮黑,我只不过是把假面具揭下来。我说,听说中央都注意你了,有人要抓你呢。他说,兄弟,这个你就不懂了,爱因斯坦与我同庚,他发明了相对论,现在是世界闻名的科学家,而我在四川、在成都都还没有成大名,我希望他们抓我,我一坐牢,就世界闻名了。

李宗吾后来没有被抓,也没有世界闻名,他曾经对我说:我的运气不好,不像蔡元培、梁启超那样。不过,他的厚黑学流传了半个多世纪,还有那么多的人喜欢读,恐怕是他自己没有预料到的。他那个厚黑教主完全是自封的,他也没有一个教会组织,也没有一个教徒,孤家寡人一个,当年,他的书很多人喜欢读,但许多人不敢和他来往,怕沾上边,我不怕,一直同他来往。

过了一两年,我的一个朋友,在杭州认识的和尚去世了,他死在自流井,就是现在的自贡。我欠他的情,自流井一定要去一趟,我的好朋友钱吉,也是个和尚,陪我去。我们走了八天,从成都到自流井,找到了那个朋友的墓,烧了香,磕了头。从自流井到成都,还要八天,我们身上的盘缠快没有了,正在发愁,我突然想起:厚黑教主李宗吾的老家就在这里。李宗吾是个名人,他家的地址一打听就打听到了。他家的房子挺大,大门洞开。过去农村都是这样,大门从早上打开,一直到晚上才关门,不像现在的香港,门都要关得严严的。我们在门口一喊他,里面迎出来的正是厚黑教主,他一看见我,很高兴,问:你怎么来了?我说我来看一个死人朋友。他误解了,以为我在打趣他,说:我还没有死啊!我赶紧解释。他看我们那个狼狈相,马上安排做饭招待我们。现杀的鸡、从鱼塘捞出来的活鱼、现成的蔬菜,吃了一顿正宗的川菜。酒足饭饱之后,我就开口向他借钱,我说: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回成都没有盘缠了。他说:缺多少?我说:十块钱。他站起来就到里屋拿出一包现大洋递给我,我一掂,不止十块,问他多少,他说二十块。我说多了,他说拿去吧,我说不知什么时候能还,他说先用了再说。从我借钱这件小事来看,厚黑教主的为人道德,一点儿也不厚黑,甚至是很诚恳、很厚道的。

饭后聊天的时候,他突然提出来叫我不要回成都了,留下来。我说留下来干什么,他说:你不是喜欢武功吗?你就在这里学,这里有一个赵家坳,赵家坳有一个赵四太爷,武功很是了不起。他接着向我介绍赵四太爷的情况,赵四太爷从小就是个瘸子,但是功夫很好,尤其是轻功,他穿一双新的布底鞋,在雪地里走上一里多路的来回,鞋底上不会沾上一点污泥。他教了一个徒弟,功夫也很好,但这个徒弟学了功夫不做好事,而干起采花的勾当,就是夜里翻墙入室,强奸民女。赵四太爷一气之下,把这个徒弟的功夫废了,从此不再授徒传艺。厚黑教主觉得赵四太爷的功夫传不下来,太可惜了,就竭力鼓励我留下来跟他学。我说他都停止收徒了,我怎么能拜他为师,他说你不一样,因为你是浙江人,赵四太爷的功夫就是跟一对浙江来的夫妇学的,我推荐你去,他一定会接受。他说:跟赵四太爷学三年,学一身武功,将来当个侠客也不错。他还提出,这三年的学费由他承担。我看他一片诚意,不好当面拒绝。学武功挺有吸引力,只是三年的时间太长了,我说容我再考虑考虑。当晚,我和钱吉回客栈过夜。第二天一早,李宗吾来到客栈,还是劝我留下来学武功。我最后还是拒绝了,他直觉得遗憾,说:“可惜,可惜。”我又回到了成都。

不久,我到峨嵋闭关三年,同外界断绝了联系,对外面的世事沧桑都不了解。只有从山下挑米回来的小和尚,偶尔带来一点新闻。和尚是方外之人,对抗战不是太关心,所以听不到这些方面的消息。有一天,小和尚回来说:厚黑教主李宗吾去世了。我听了心里很难过,我借他的二十块现大洋也没法还了,我就每天给他念《金刚经》,超度他……

后来听说他死的时候很安详,也算寿终正寝了。

战天教主

张默生

我大清早起,

站在人家屋角上哑哑的啼,

人家讨厌我,

说我不吉利,

我不能呢呢喃喃的讨人家欢喜。——胡适《乌鸦》

这首诗,是几乎三十年前作者自行编入《尝试集》的。在当时,胡博士显然是借这不讨人喜欢的“乌鸦”以自喻;时至今日,作这首诗的人与其留以自喻,倒不如拿来移赠厚黑教主更为适当。因为厚黑教主的一生言论,的确是不讨人喜欢的。上自圣贤豪杰,下至市井小人,他都毫无容赦地去揭穿他们的面皮,洞照他们的心迹,使人世间魑魅魍魉一齐现形。他如此这般的哑哑而啼,真把人叫得冒火,叫得心焦,所以说,他才是真正的一只乌鸦!我现在还想送他这样的一首诗:

咕咕喵,

咕咕喵,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要问这又是什么诗?这就是“猫头鹰诗”。“咕咕喵”,是猫头鹰在叫,“哈哈哈……”是猫头鹰在笑。我们故乡人说:“不怕猫头鹰叫,就怕猫头鹰笑!”传说:猫头鹰叫,固然是不吉利,却还没什么,猫头鹰笑,就非死人不可,或是预示着极大的凶兆。黑主一生的冷笑,每每使人毛骨悚然恐惧不安,好像听见猫头鹰的叫与笑一样,所以说,他不仅是一只乌鸦,更是一只猫头鹰!

再就他是“一颗思想界的彗星”来说,他也是应该受到天怒人怨的。彗星俗名扫帚星,它出现,就预示着天变人祸。不但愚夫愚妇怕它,王公大人怕它,就是精研科学的天文家们,也都警觉起来注视它的行动;假使其他星球上也有人类的话,他们惶恐警怪的程度,想来也不亚于斯世。因为它在自然界,不肯遵循自然律的轨道,拖着一条长尾巴,横冲直撞,所以人世间对它也无从作合理的测度,是以可怕。思想界的彗星,在启发旧思想界所起的作用,亦复如此。黑主的思想,不遵传统,不安故常,也不信从中外时人的意见,无论对天道人事,他只是一意孤行,提出自己的看法和解释,像这样的叛逆思想,不是一颗彗星是什么?宜乎招惹得天怒人怨,被社会认为是不祥之物了。

他既是如乌鸦般地叫来叫去,如猫头鹰般地且叫且笑,哪能不令人生厌,令人痛恨?所以关心世道的人士,生怕他的学说传开来,毒害社会,著文批判他的也有,在广庭大众之中痛骂他的也有。我还记得五年前有个天主教的某主教,就在公开演讲时痛骂过他。我把这事告诉了他,他立时出马应战,曾写了这样标题的一封战书:《厚黑教主某答天主教主教某书》。全文情节已记不清了,无非是狠毒的讽刺。只记得开首有这样的话:“我是厚黑教的教主,你是天主教的主教,主教比教主是低一级的,你们天主教既然最重阶级,你竟以主教的身份,批注我教主的学说,你也未免太不自量了……你们三点式的祈祷,无非是指着前胸的两个妖艳的乳峰,而谣言惑众……云云”。当时他想送登报章,经我一再劝阻,他才把战表撤回。近年有位沈武先生,著有《厚黑学批判》一书,对于厚黑学予以无情地痛击,可惜教主已看不见了,孰是孰非,只好让第三者去公断吧。

教主辞世,已三年有半了,他的墓木想已早拱了,孤魂野处,谁可同调?遥意月暮鸦飞,夜半鸮啼,不知足以供慰否?我今赓唱前歌,用吊厚黑之灵:

咕咕喵,

咕咕喵,

哈哈哈哈……

咕咕喵,

咕咕喵,

哈哈哈哈……

新印《厚黑教主传》述源

李敖

俞大维讲过一段故事,他说:“我发现读了几十年的书,却往往有许多地方未能看懂。真是可笑又可悲,人愈老愈有奇想,年轻时看书看不懂,我认为脑筋有毛病。现在看书看不懂,我认为书有毛病。陈寅恪先生1912年第一次由欧洲回国,往见他父亲(散原老人)的老友夏曾佑先生。曾佑先生对他说:‘你是我老友之子,我很高兴你懂得很多种文字,有很多书可看。我只能看中国书,但可惜都看完了,现已无书可看了。’寅恪告别出来,心想此老真是荒唐。中国书籍浩如烟海,哪能都看完了。寅恪七十岁左右,我又见到他。他说:‘现在我老了,也与夏先生同感。中国书虽多,不过基本几十种而已,其他不过翻来覆去,东抄西抄。’”

为什么夏曾佑、陈寅恪等史学大家有把中国书“都看完了”之叹呢?因为中国书中极少有奇见,极少有独立的、有个性的见解,结果中国书虽然汗牛充栋,但是内容却“翻来覆去,东抄西抄”,看到头来,汗牛以后再汗人、充栋以后再充图书馆,中国人忙了半天,头脑却一个个满盆糨糊,反为群书所误。险哉,读中国书之不可不慎也!

虽然如此,苟读对了中国书、读到了中国奇人怪杰之书,却又另当别论。中国的奇人怪杰,首推丁颍所说的“李门四杰”。丁颍说:“所谓李门四杰,最古的当然是那位骑青牛过函谷关的老子李耳;近古则要算有大智能、抱大原则,以七十六高龄被逼死于狱中的李卓吾;近代当然是……‘厚黑教主’李宗吾了。从李宗吾凋谢……数十年中,李氏少壮派又崛起一李敖,此君颇有李家‘传统’,是以上三人同一类型而混合的‘精怪’,思想‘由自’,佯狂骂世,光芒四射……”对丁颍这些话,我认为说得不错。李门四杰中,李敖得其精、李耳得其灵、李卓吾得其鬼、李宗吾得其怪。李宗吾之怪,曰厚黑之学。他是李门四杰中,最喜欢走“其正若反”笔锋的,看他的文章,无一不是“反面教材”,但在那滑稽突梯却又一针见血的议论中,我们却发现它是中国书中的异数,因为那些议论,都是发中国人所未发的,求之于中国书中,可谓绝无仅有。孔丘说:“谏有五,吾从其讽。”其实比起李宗吾来,孔老夫子完全不知“讽”为何物。李宗吾的讽世,寓沉痛于诙诡之中,烛破权奸私隐,识破人海混沌,凿破大块造化,在这些大破方面,他的成就是空前的,大破即所以大立,所以在大立方面,也是一样。看他把大破大立之妙句,滚瓜烂熟于正经八百的古代经典之中,跳踉笑傲、鹊巢鸠占,光就文字而言,即属汉唐以来所未有;至于见识之高超奇远,更是春秋以来所全无的了。

李宗吾生于清光绪五年(1879)死在民国三十二年(1943),活了六十四岁。他是四川富顺人,是同盟会会员,是推翻清朝的革命党。但是,在政治革命的中风疾走过后,他进一步从事思想革命。由于特立独行,也由于曲高和寡,他的为人,并不为人所知,他只是独行其道而已。出人意外的,一位出身北京高师的作家张默生,偶以因缘,写信给李宗吾,半年以后,突得“从不与生人通信”的这位李家怪杰的复信,进而结交,被许为“生平第一知己”。1943年春天,李宗吾去看他,健康已不如前,临分手时,张默生说:“我将站在志不同道不合的立场上,为你这位不厚不黑的厚黑教主作一部十万余言的大传,来报答教主不远千里而来的枉顾!”李宗吾听了,很是感动,他说:“这样,我可以死矣!”这年秋天,李宗吾死了。

三年以后,张默生不负死友,完成了三百三十多页的《厚黑教主传》,1947年由上海东方书社出版。这部书一直被国民党列为禁书。现在我在四十年后予以新刊问世,既伤逝者,行自念也。世之对中国书“无书可看”者,请啼笑之间,快看此书。1989年4月25日

孤傲寂寥李宗吾

寒爝

我很早就想多知道一些关于“厚黑教主”李宗吾的生平事迹,并且还和朋友谈起过,希望搜求《厚黑学》这部奇书。

近日刘心皇先生在旧书摊寻到了一本张默生写的原版《厚黑教主传》。拿来我看,我曾以珍如瑰宝的心情,连夜读了一遍。对于这位“教主”的身世和思想,总算有了一个概括的了解。

从他的行仪与言论上看,我觉得他是一个具有“独立思想”的人物。他挣脱八股、试帖的藩篱,冲出这道统的桎梏,抖掉秀才的酸气,一心一意,要做一个翱翔天际的“自由人”!

他做过“肥缺”的官,但他一则上任就要求减薪,一则解职时连回家的路费也没有。传记的作者张默生氏说他是“身处廊庙之中,而心在江湖之上”的“隐于朝”者,东方朔就是这类人物。他的嬉笑怒骂的心理,大概与东方朔有些相似吧?

他愤世嫉俗,有海阔天空的理想,也有“可为知者告,难为俗人言”的抱负。所以在一般囿于道统,惑于物欲的社会中,他感到寂寥。由寂寥而孤傲,而佯狂骂世,自称“教主”,且自负为大观园门前的石狮子。

但他一旦遇到了知己,他的态度就变了。他可以托献隐衷,把狂傲变为谦虚。像他给张默生氏的信中说:“足下劝我不讲厚黑学而卒不奉教者,盖私衷贪得无厌,欲于张默生之外,再得一张默生耳。”这种渴求知己的态度是多么诚恳!同时他的寂寥之感,也跃然于字里行间。

他说他独立思想的根源,是受他父亲的影响,甚或相信是由于胎教。事实上他是一个动乱的大变革中,首先脱缰的野马,驰骋狂奔,成为一个时代的前驱!

他参加过推翻满清的革命运动,是一位同盟会会员。在一度狂热的腾跃之后,驻足回头静看,发现四周都是魑魅魍魉。尤其在军阀割据的四川,更使他感到心寒。所以他发现了“厚黑”的道理,甚至于以“背十字架”与“入地狱”的精神(张默生语),自承“厚黑教主”,揭开官场的底牌,甘受人辱骂的罪谴。

我们由他的一篇因论文而引起的议论中,可以看出他对民国成立初期的观感。他说:“世间哪里有古文?无非是‘换字法’、‘减字法’罢了。譬如有人请你作寿序或墓志,你就信笔写出一篇文字,然后把文中的俚俗字换为典雅字,再把冗长句尽量删短,就成了一篇简雅的古文。”“我们也可以说,世间哪里有真革命呢?所谓‘革命’,就是‘革命词’,‘不革实质’,无非是‘换字法’、‘嵌字法’罢了。清末以来,革命即算成功,实质则依然如此。世间许多书籍,也都是名词变,实质不变……只要懂得此理,包管你一生受用不尽。”“例如,你当了大官,有人冒犯于你,你就把他捉来痛打一顿。这本是专制时代的野蛮办法,而你口中不妨说道:‘而今是民主时代了,你这种扰乱秩序的人,君主时代容得你过,民主时代断断容不过你!’这无非是把‘君主’二字换下,嵌入‘民主’二字罢了。闻者必称赞你深谙法治,有民主时代的精神……”

这就是他看过四川的混沌局面后所发的议论,因此也可以看出“厚黑学”之所从出了。

他的傲世的态度并不是毫无理性的,譬如他说:“吾爱名誉,吾尤爱真理。话之说得说不得,我内断于心。在未说出未下笔之先,我必审慎考虑;既已说出,即听凭人家攻击,我也不会答辩。但攻击者说的话,我仍会细细体会,如能令我心折,我还是会加以修正的。”

譬如有人指摘他不该“天天说这些鬼话”(指“厚黑学”而言),他说:“我是逢人说人话,逢鬼说鬼话。请问,当今之世,不说鬼话说什么?但我发表的许多文字,又可说是人见之则为人话,鬼见之则为鬼话,亦无不可。”

这就是他的“立言精神”,风骨嶙峋,孤愤蕴胸,成为一个为世俗所轻的怪诞的人物。

他对于思想独立的主张,可以用他《社会问题之商榷》一书中的一段话作为代表,他说:“至于学术思想,我是绝对主张‘独立自由’的……中国政治界的‘君主’,和学术界的‘圣人’,所走的轨道是一样的。春秋战国时,列国纷争不已,后来产生了‘皇帝’,列强就消灭了。同时诸子百家也纷争不已,后来尊孔子为‘圣人’,诸子百家也就消灭了。皇帝任下一道命令,人民都要服从,如不服从,就是大逆不道。圣人任发一种议论,学者都要信从,如不信从也是大逆不道。皇帝在朝廷上盘跨着,圣人在各人心坎上盘跨着。‘皇帝’蹂躏‘民意’,‘圣人’蹂躏‘思想’。中间有点区别的是,皇帝的专横,是皇帝自己做出来的,应由皇帝自己负责。圣人的专横,是后人借孔子招牌做出来的,孔子不能自负其责。……大清皇帝倒了之后,把一个大皇帝之权,刮为无数小块,分给国中赫赫有权的军人,成为许多‘小皇帝’。至于孔子倒了之后,把一个大圣人之权,刮为无数小块,分给国内赫赫有名的学者,成了许多‘小圣人’。军阀蹂躏民意,学阀蹂躏思想。军阀背后,有外国的‘帝国主义’;学阀背后,有外国的‘哲学家’。‘小皇帝’之命令,是绝对威严,不许违抗……‘小圣人’之议论,自认为绝对正确,不许人匡补,亦不许反对者有讨论之余地……我尝说:‘君主’之命该革,‘圣人’之命尤其该革;民族独立,思想更该独立。”这可以作为他的中心思想看。

在世俗之中,他确够得上是一只乌鸦,一只猫头鹰,从来不会呢喃婉转的讨人欢心;只是哑、哑、哑、咕、咕、咕的叫个不停!第一部厚黑学我自读书识字以来,就想为英雄豪杰,求之四书五经,茫无所得,求之诸子百家,与夫二十四史,仍无所得,以为古之为英雄豪杰者,必有不传之秘,不过吾人生性愚鲁,寻他不出罢了。穷索冥搜,忘寝废食,如是者有年,一旦偶然想起三国时几个人物,不觉恍然大悟曰:得之矣,得之矣,古之为英雄豪杰者,不过面厚心黑而已。自序一

我于民国元年,曾写一文曰《厚黑学》,此后陆陆续续写了些文字,十六年汇刻一册,名曰《宗吾臆谈》,中有一文,曰《解决社会问题之我见》。十七年扩大之为一单行本,曰《社会问题之商榷》。近年复有些新感想,乃将历年所作文字,拆散之,连同新感想,用随笔体裁,融合写之,名曰《厚黑丛话》。自民国二十四年八月一日起,每日写一二段,在成都《华西日报》发表,以约有二万字为一卷,每两卷印一单行本,现已写满六卷。我本是闲着无事,随意写来消遣,究竟写若干长,写至何时止,我也无一定计划,如心中高兴,就长期写去,如不高兴,随时都可终止。唯文辞过于散漫,阅者未免生厌,而一般人所最喜欢者,是听我讲厚黑学,因将二十三年北平所印《厚黑学》单行本,略有点窜,重行付印,用供众览。

许多人劝我把《宗吾臆谈》和《社会问题之商榷》重印,我觉得二书有许多地方,应该补充,叫我一一修改,又觉麻烦,因于丛话中,信笔写去,读者只读丛话,即无须再读二书,因二书的说法和应该补充之点,业已融化丛话中了。

十六年刊《宗吾臆谈》,李君澄波,周君雁翔,曾作有序。十七年刊《社会问题之商榷》,吴君毓江,郝君德,姚君勤如,杨君仔耘,均作有序。一并刊列卷首,聊作《厚黑丛话提要》,俾读者知道丛话内容之大概,苟无暇晷,即无须再读丛话。《宗吾臆谈》和《社会问题之商榷》,业已各检二本,寄存四川图书馆,因忆自流井家中尚有数本,撮取来一并邮寄南京、北平及其他图书馆存储,借表现在所写《厚黑丛话》与昔年思想仍属一贯也。二十五年四月十二日李宗吾于成都自序二

厚黑学,是我在满清末年发明的,分三卷,上卷《厚黑学》,中卷《厚黑经》,下卷《厚黑传习录》,民国元年,在成都《公论日报》逐日登载,读者哗然,中卷仅及其半,我受友人劝告,遂中止。同时我还作有一篇《我对于圣人之怀疑》,更不敢发表了。后来底稿已不知抛往何处。十六年,刊《宗吾臆谈》,才把两文大意写出,刊入其中。二十三年,北平友人从《宗吾臆谈》中将《厚黑学》三卷抽出,刊为单行本。二十五年,在成都再版,旋即售罄。兹因索阅者众,再重印。民国六年,成都国民公报社曾将上卷刊行一小册,唐倜风、中江谢绶青作有序跋。

我生平读书,最喜欢怀疑。我心中既有此种疑点,继续研究下去,迄今已三十年之久,得出一种同一的结果,最近著一书曰《心理与力学》,算是此种疑点之答案。凡事有破坏才有建设。《厚黑学》与《我对于圣人之怀疑》,所谓破坏也;《心理与力学》所谓建设也。《我对于圣人之怀疑》与《厚黑学》,是同一时期的文字,特附载于后,以见我思想之过程。

世界是进化的,厚黑学可分三个时期:上古时人民浑浑噩噩,无所谓厚,无所谓黑,纯是天真烂漫的。孔子学说,提倡道德,梦想唐虞,欲返民风于太古,是为第一时期。后来人民知识渐升,机变百出,黑如曹操、厚如刘备之流,遂应运而至,斯时也,孔孟复生,亦必失败,是为第二时期。今则已入第三时期了,黑如曹操、厚如刘备者,滔滔皆是,其技术之精,虽曹刘见之,亦当惶然大吓。卒之,失败者多,成功者少,侥幸而成功者,或不旋踵而乃归失败。其故何哉?盖今为第三时期,曹刘又成过去人物了,此时期之人,必须参用孔孟的道德,似乎回复到第一时期了,实则似回复非回复,而成为一种螺旋式之进化。换言之,必须以孔孟之心,行曹刘之术,方与第三时期相合,方今孔孟复生,必归失败者,谓其无曹刘之术也,曹刘复生,亦归失败者,谓其无孔孟之心也。我辈所处之世,是第二时期之末,第三时期之始,施行厚黑而侥幸成功者,第二时期残余之物也,虽成功而仍归失败者,受第三时期之天然淘汰也。

尧舜是第一时期的人物,孔孟的书,是第一时期的学说。曹刘是第二时期的人物,鄙人所著的《厚黑学》,是第二时期的学说。我最近所著《心理与力学》,是第三时期的学说,希望有第三时期人物出现。所以读我的《厚黑学》者,不可不读《心理与力学》。

物以少见珍,最初民风浑朴,不厚不黑,忽有一人又黑又厚,众人必为所制,而独占优势。众人见了,争相效仿,大家都是又厚又黑,你不能制我,我不能制你,独有一人,不厚不黑,则此人必为众人所信仰,而独占优势。譬如商场:最初的商人,尽都货真价实,忽有一卖假货者,掺杂其间,此人必大赚其钱。大家见了,争相效仿,全市都是假货,独有一家货真价实,则购者云集,此人又当大赚其钱。故商场情形,也可以分三个时期:第一时期的货物内容真实,表面不好看;第二时期,表面好看,内容不真实;第三时期,则表面好看,内容又真实。我的《厚黑学》,是第二时期的产物。

读我《厚黑学》的人,果照书行事,遭了失败,我是不负责的;只怪他自己晚生若干年,商场情形业已改变了。问:“如何才不失败?”曰:“请读《心理与力学》。”民国二十七年二月十二日富顺李宗吾于成都自序三《厚黑学》全文,原载拙著《宗吾臆谈》内,上海《论语》半月刊曾经转载,其刊为单行本者,初版于北平,再版三版于成都,寄售成都《华西日报》社,及重庆售珠市北新书局等处,旋即售罄。今年我在故乡,各处纷纷函请再印,我以为此等说法,最易启人误会,意欲从此不谈。友人王君渊默函称:“厚黑学三字,业已传播众口,无从收回。你全部作品,我曾细读一遍。厚黑是社会病状,你各种作品,是医病之药。我为你计,不如把全部思想之统系,和各种作品之要点,详详细细,写成一文,附载于后,作为厚黑学的说明书。病情与药方,同时发表,使社会人士了解你的用意所在。否则仅以厚黑学三字,流传于世,你将得罪于社会。”我深感王君之言,写成一文曰:《我的思想统系》,交与王君印行,知我罪我,非所计也。民国二十九年二月六日于自流井一、绪论

我读中国历史,发现了许多罅漏,觉得一部二十四史的成败兴衰,和史臣的论断,是完全相反的;律以圣贤所说的道理,也不符合。我很为诧异,心想古来成功的人,必定有特别的秘诀,出于史臣圣贤之外。我要寻它这个秘诀,苦求不得,后来偶然推想三国时候的人物,不觉恍然大悟,古人成功的秘诀,不过是脸厚心黑罢了。

由此推寻下去,一部二十四史的兴衰成败,这四个字确可以包括无遗;我于是乎作一种诙谐的文字,题名《厚黑学》,分为三卷:上卷《厚黑学》,中卷《厚黑经》,下卷《厚黑传习录》。民国元年三月,在成都《公论日报》上披露出来。那个时候,这种议论,要算顶新奇了,读者哗然。中卷还未登完,我受了朋友的劝告就停止了。不料从此以后,“厚黑学”三字,竟洋溢乎四川,成为普通的名词;我到了一个地方,就有人请讲《厚黑学》,我就原原本本地从头细述。听者无不点头领会,每每叹息道:“我某事的失败,就是不讲厚黑学的缘故。”又有人说:“某人声威赫赫,就是由于厚黑学研究得好。”有时遇了不相识的人,彼此问了姓名,他就用一种很惊异的声调问我:“你是不是发明厚黑学的李某?”抑或旁人代为介绍道:“他就是发明厚黑学的李宗吾。”更可笑者:学生做国文的时候,竟有用这个名词的,其传播的普遍,也就可以想见了。

我当初本是一种游戏的文字,不料会发生这种影响,我自己也十分诧异,心想这种议论,能受众人的欢迎,一定与心理学有关系。我于是继续研究下去,才知道厚黑学是渊源于性恶说,与王阳明的“致良知”渊源于性善说,其价格是相等的。古人说:“仁义是天性中固有之物。”我说:“厚黑是天性中固有之物。”阳明说:“见父自然知孝,见兄自然知悌。”说得头头是道,确凿不移。我说:“小儿见了母亲口中的糕饼,自然会取来放在自己口中,在母亲怀中吃东西的时候,见他哥哥来了,自然会用手推他打他。”也说得头头是道,确凿不移。阳明讲学,受一般人欢迎,所以《厚黑学》也受一般人欢迎。

有孟子的性善说,就有荀子的性恶说与之对抗,有王阳明的“致知良”三字,这“厚黑学”三字,也可与之对抗;究竟人性是怎样做起的,我很想把他研究出来,寻些宋、元、明、清讲学的书来看,见他所说的道理,大都是支离穿凿,迂曲难通,令人烦闷欲死。我于是乎把这些书抛开,用研究物理学的方法来研究心理学,才知道心理学与力学是相通的。我们研究人性,不能断定他是善是恶,犹之研究水火之性质,不能断定他是善是恶一样。

孟子的性善说,荀子的性恶说,俱是一偏之见,我所讲的《厚黑学》,自然是更偏了,其偏的程度,恰与王阳明“致良知”之说相等;读者如果不明了这个道理,认真厚黑起来,是要终归失败的,读者能把我著的《心理与力学》看一下,就自然明白了。但是我们虽不想实行厚黑,也须提防人在我们名下施行厚黑,所以他们的法术,我们不能不知道。二、厚黑学论

我自读书识字以来,就想为英雄豪杰,求之四书五经,茫无所得,求之诸子百家,与夫二十四史,仍无所得,以为古之为英雄豪杰者,必有不传之秘,不过吾人生性愚鲁,寻他不出罢了。穷索冥搜,忘寝废食,如是者有年,一旦偶然想起三国时几个人物,不觉恍然大悟曰:得之矣,得之矣,古之为英雄豪杰者,不过面厚心黑而已。

三国英雄,首推曹操,他的特长,全在心子黑:他杀吕伯奢,杀孔融,杀杨修,杀董承伏完,又杀皇后皇子,悍然不顾,并且明目张胆地说:“宁我负人,毋人负我。”心子之黑,真是达于极点了。有了这样本事,当然称为一世之雄了。

其次要算刘备,他的特长,全在于脸皮厚:他依曹操,依吕布,依刘表,依孙权,依袁绍,东窜西走,寄人篱下,恬不为耻,而且生平善哭,作《三国演义》的人,更把他写得惟妙惟肖,遇到不能解决的事情,对人痛哭一场,立即转败为功,所以俗语有云:“刘备的江山,是哭出来的。”这也是一个大有本事的英雄。他和曹操,可称双绝;当着他们煮酒论英雄的时候,一个心子最黑,一个脸皮最厚,一堂对晤,你无奈我何,我无奈你何,环顾袁本初诸人,卑鄙不足道,所以曹操说:“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

此外还有一个孙权,他和刘备同盟,并且是郎舅之亲,忽然夺取荆州,把关羽杀了,心子之黑,仿佛曹操,无奈黑不到底,跟着向蜀请和,其黑的程度,就要比曹操稍逊一点。他与曹操比肩称雄,抗不相下,忽然在曹操驾下称臣,脸皮之厚,仿佛刘备,无奈厚不到底,跟着与魏绝交,其厚的程度也比刘备稍逊一点。他虽是黑不如操,厚不如备,却是二者兼备,也不能不算是一个英雄。他们三个人,把各人的本事施展开来,你不能征服我,我不能征服你,那时候的天下,就不能不分而为三。

后来曹操、刘备、孙权相继死了,司马氏父子乘时崛起,他算是受了曹刘诸人的熏陶,集厚黑学之大成,他能欺人寡妇孤儿,心子之黑与曹操一样;能够受巾帼之辱,脸皮之厚,还更甚于刘备。我读史见司马懿受辱巾帼这段事,不禁拍案大叫:“天下归司马氏矣!”所以得到了这个时候,天下就不得不统一,这都是“事有必至,理有固然”。

诸葛武侯,天下奇才,是三代下第一人,遇着司马懿还是没有办法,他下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决心,终不能取得中原尺寸之地,竟至呕血而死,可见王佐之才,也不是厚黑名家的敌手。

我把他们几个人物的事反复研究,就把这千古不传的秘诀发现出来。一部二十四史,可一以贯之:“厚黑而已。”兹再举楚汉的事来证明一下。

项羽拔山盖世之雄,喑哑叱咤,千人皆废,为什么身死东城,为天下笑?他失败的原因,韩信所说“妇人之仁,匹夫之勇”两句话包括尽了。“妇人之仁”,是心有所不忍,其病根在心子不黑;“匹夫之勇”,是受不得气,其病根在脸皮不厚。鸿门之宴,项羽和刘邦同坐一席,项庄已经把剑取出来了,只要在刘邦的颈上一划,“太祖高皇帝”的招牌,立刻可以挂出,他偏偏徘徊不忍,竟被刘邦逃走。垓下之败,如果渡过乌江,卷土重来,尚不知鹿死谁手。他偏偏又说:“籍与江东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无一人还,纵江东父兄怜而王我,我何面目见之。纵彼不言,籍独不愧于心乎?”这些话,真是大错特错!他一则曰:“无面见人。”再则曰:“有愧于心。”究竟敌人的面,是如何长起的,敌人的心,是如何生起的,也不略加考察,反说:“此天亡我,非战之罪”,恐怕上天不能任咎吧。

我们又拿刘邦的本事研究一下,《史记》载,项羽问汉王曰:“天下匈匈数岁,徒以吾两人耳,愿与汉王挑战决雌雄。”汉王笑谢曰:“吾宁斗智不能斗力。”请问笑谢二字从何生出?刘邦见郦生时,使两女子洗脚,郦生责他倨见长者,他立即辍洗起谢。请问起谢二字,又从何生出?还有自己的父亲,身在俎下,他要分一杯羹;亲生儿女,孝惠鲁元,楚兵追至,他能够推他下车;后来又杀韩信,杀彭越,“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请问刘邦的心子,是何状态,岂是那“妇人之仁,匹夫之勇”的项羽,所能梦见?太史公著本纪,只说刘邦隆准龙颜,项羽是重瞳子,独于二人的面皮厚薄,心之黑白,没有一字提及,未免有愧良史。

刘邦的面,刘邦的心,比较别人特别不同,可称天纵之圣。黑之一字,真是“生知安行,从心所欲不逾矩”,至于厚字方面,还加了点学历,他的业师,就是三杰中的张良,张良的业师,是圯上老人,他们的衣钵真传,是彰彰可考的。圯上受书一事,老人种种作用,无非教张良脸皮厚罢了。这个道理,苏东坡的《留侯论》,说得很明白。张良是有夙根的人,一经指点,言下顿悟,故老人以王者师期之。这种无上妙法,断非钝根的人所能了解,所以《史记》上说:“良为他人言,皆不省,独沛公善之,良曰,沛公殆天授也。”可见这种学问,全是关乎资质,明师固然难得,好徒弟也不容易寻找。韩信求封齐王的时候,刘邦几乎误会,全靠他的业师在旁指点,仿佛现在学校中,教师改正学生习题一般。以刘邦的天资,有时还有错误,这种学问的精深,就此可以想见了。

刘邦天资既高,学历又深,把流俗所传君臣、父子、兄弟、夫妇、朋友五伦,一一打破,又把礼义廉耻,扫除净尽,所以能够平荡群雄,统一海内,一直经过了四百几十年,他那厚黑的余气,方才消灭,汉家的系统,于是乎才断绝了。

楚汉的时候,有一个人,脸皮最厚,心不黑,终归失败,此人为谁?就是人人知道的韩信。胯下之辱,他能够忍受,厚的程度,不在刘邦之下;无奈对于黑字,欠了研究。他为齐王时,果能听蒯通的话当然贵不可言,他偏偏系念着刘邦解衣推食的恩惠,冒冒昧昧地说:“衣人之衣者,怀人之忧;食人之食者,死人之事。”后来长乐钟室,身首异处,夷及九族,真是咎由自取。他讥诮项羽是妇人之仁,可见心子不黑,做事还要失败的,这个大原则,他本来也是知道的,但他自己也在这里失败,这也怪韩信不得。

同时又有一个人,心最黑,脸皮不厚,也归失败,此人也是人人知道的,姓范名增。刘邦破咸阳,系子婴,还军坝上,秋毫不犯,范增千方百计,总想把他置之死地,心子之黑,也同刘邦仿佛;无奈脸皮不厚,受不得气,汉用陈平计,间疏楚君臣,增大怒求去,归来至彭城,疽后背死,大凡做大事的人,哪有动辄生气的道理?“增不去,项羽不亡”,他若能隐忍一下,刘邦的破绽很多,随便都可以攻进去。他愤然求去,把自己的老命,把项羽的江山,一齐送掉,因小不忍,坏了大事,苏东坡还称他为人杰,未免过誉。

据上面的研究,厚黑学这种学问,法子很简单,用起来却很神妙,小用小效,大用大效,刘邦司马懿把它学完了,就统一天下;曹操刘备各得一偏,也能称孤道寡,割据争雄;韩信、范增,也是各得一偏,不幸生不逢时,偏偏与厚黑兼全的刘邦,并世而生,以致同归失败。但是他们在生的时候,凭其一得之长,博取王侯将相,烜赫一时,身死之后,史传中也占了一席之地,后人谈到他们的事迹,大家都津津乐道,可见厚黑学终不负人。

上天生人,给我们一张脸,而厚即在其中,给我们一颗心,而黑即在其中。从表面上看去,广不数寸,大不盈掬,好像了无奇异,但若精密地考察,就知道它的厚是无限的,它的黑是无比的,凡人世的功名富贵、宫室妻妾、衣服车马,无一不从这区区之地出来,造物生人的奇妙,真是不可思议。钝根众生,身有至宝,弃而不用,可谓天下之大愚。

厚黑学共分三步功夫,第一步是“厚如城墙,黑如煤炭”。起初的脸皮,好像一张纸,由分而寸,由尺而丈,就厚如城墙了。最初心的颜色,作乳白状,由乳色而炭色、而青蓝色,再进而就黑如煤炭了。到了这个境界,只能算初步功夫。因为城墙虽厚,轰以大炮,还是有攻破的可能;煤炭虽黑,但颜色讨厌,众人都不愿挨近它。所以只算是初步的功夫。

第二步是“厚而硬,黑而亮”。深于厚学的人,任你如何攻打,他一点不动,刘备就是这类人,连曹操都拿他没办法。深于黑学的人,如退光漆招牌,越是黑,买主越多,曹操就是这类人,他是著名的黑心子,然而中原名流,倾心归服,真可谓“心子漆黑,招牌透亮”,能够到第二步,固然同第一步有天渊之别,但还露了迹象,有形有色,所以曹操的本事,我们一眼就看出来了。

第三步是“厚而无形,黑而无色”。至厚至黑,天上后世,皆以为不厚不黑,这个境界,很不容易达到,只好在古之大圣大贤中去寻求。有人问:“这种学问,哪有这样精深?”我说:“儒家的中庸,要讲到‘无声无臭’方能终止;学佛的人,要到‘菩提无树,明镜非台’,才算正果;何况厚黑学是千古不传之秘,当然要做到‘无形无色’,才算止境。”

总之,由三代以至于今,王侯将相,豪杰圣贤,不可胜数,苟其事之有成,无一不出于此;书册俱在,事实难诬,读者倘能本我指示的途径,自去搜寻,自然左右逢源,头头是道。三、厚黑经

李宗吾曰:“不薄谓之厚,不白谓之黑,厚者天下之厚脸皮,黑者天下之黑心子。此篇乃古人传授心法,宗吾恐其久而差矣,故笔之于书,以授世人。其书始言厚黑,中散为万事,末复合为厚黑;放之则弥六合,卷之则退藏于面与心,其味无穷,皆实学也。善读者玩索而有得焉,则终身用之,有不能尽者矣。”“天命之谓厚黑,率厚黑之谓道,修厚黑之谓教;厚黑也者,不得须臾离也,可离非厚黑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厚,恐惧乎其所不黑,莫险乎薄,莫危乎白,是以君子必厚黑也。喜怒哀乐皆不发谓之厚,发而无顾忌,谓之黑。厚也者,天下之大本也;黑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至厚黑,天地畏焉,鬼神惧焉。”

右第一章:宗吾述古人不传之秘以立言,首言厚黑之本源出于天而不可易,其实体厚黑备于己而不可离;次言存养厚黑之要;终言厚黑功化之极。盖欲学者于此,反求诸身而自得之,以去夫外诱之仁义,而充其本然之厚黑,所谓一篇之体要是也。以下各章亲引宗吾之言,以终此章之义。

宗吾曰:“厚黑之道,易而难。夫妇之愚,可以与知焉,及其至也,虽曹刘亦有所不知焉;夫妇之不肖,可以能行焉,及其至也,虽曹刘亦有所不能焉。厚黑之大,曹刘犹有所憾焉,而况世人乎!”

宗吾曰:“人皆曰予黑,骗而纳诸煤炭之中,而不能一色也;人皆曰予厚,遇乎炮弹而不能不破也。”

宗吾曰:“厚黑之道,本诸身,征诸众人,考诸三王而不谬,鉴诸天地而不悖,质诸鬼神而无疑,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

宗吾曰:“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厚黑也者,其为人之本与?”

宗吾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厚黑者而从之,其不厚黑者而改之。”

宗吾曰:“天生厚黑于予,世人其如予何?”

宗吾曰:“十室之邑,必有厚黑如宗吾者焉,不如宗吾之明说也。”

宗吾曰:“君子无终食之间违厚黑,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

宗吾曰:“如有项羽之才之美,使厚且黑,刘邦不足观也已!”

宗吾曰:“厚黑之人,能得千乘之国;苟不厚黑,箪食豆羹不可得。”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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