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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17 23:1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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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杨文丰

出版社: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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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为什么这样美

蝴蝶为什么这样美试读:

论杨文丰科学散文的美学策略(代序)

司马晓雯 陈剑晖理有三重境界之说:第一重看山是山,看水是水;进则看山佛不是山,看水不是水;最高境界者,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从原始社会后期开始,人们将不可驾驭的自然体和自然力演化为神,在拜物教初期,直接将自然体,如风、火、水、雷等直接加以人格化,认为它们本身是具有意志和具有生命的,所谓“自然神(natural god)”在古代文学作品中多有体现。历经五千年的文化沉淀,古往今来,文人墨客眼中的高山流水,雨雪虹岚,皆是融情入意之相,诗间笔下,明月有泪,沧海含情。古人赋予自然的美,来自于对自然的敬畏,来自于无限的想象力,更来自于一种遥远的审美距离——一种因无知和猜想而产生的距离,人和自然之间,因为有了这份距离,便有了敬畏,有了欣赏,也有了和谐。时至今日,我们仍旧以“明月”寄托思念和乡愁,“浮云”象征流浪漂泊,“黄昏”予人迟暮之伤感……这无疑是一种文化属性使然的认知惯性和联想,导致无数自然现象和景观被赋予了超越物态、来自审美、来自想象的文化意象与内涵。而随着自然科学的发展,这样一种审美距离无疑会随之逐渐消解,距离的消解是否也伴随着美感的消亡呢?传奇的浪漫以及现实的严峻,在科学精神和人文沉思的双重解构下,人类所熟悉而又陌生的大自然又呈现出一种怎样的面目呢?是狰狞,抑或是慈祥?人与自然相处的终极之道究竟为何?带着这些问题,活跃在当代文坛的散文家杨文丰写下了风格独具的系列科学散文。一、话语原点:以科学知识切入,科学性与文学性珠联璧合

杨文丰在《自然笔记·自跋》中,对自己的创作有明确的界说:“这是一本科学散文集。”对此,至少我们可以有以下几方面的认识:第一,冠以“科学”,表明了作者的自身定位。散文作家在从事这一非虚构性文体的创作时,在意识中或潜意识中对自身存在都有精神上的定位,这一定位即作家话语坐标的原点或基点。如张承志把自己定位为“回民的儿子”、“哲合忍耶教徒”,张炜是“大地守夜人”、“麦田守望者”,周同宾说“我是农民的儿子”。杨文丰毕业于南京气象学院农业气象学专业,凭借专业优势,对自然现象进行了科学意义的阐释,正是专业定位使然。第二,主要以自然科学为写作题材。我们认为“科学散文”与“文化散文”、“乡土散文”等的命名方式是相同的,主要是从散文创作题材的角度而言。作者在谈给《自然笔记》一书命名缘由时,也提到“书中的作品均以自然为写作题材,以自然为底色”。第三,从《自然笔记》一书的副标题“科学伦理与文化沉思”可见,它并非纯粹的科普读物。作者虽以科学知识为切入点,但写作的逻辑重点在挖掘自然科学知识中的思想内涵、人文内涵,进而上升到作理性层面、文化层面的思考。杨文丰认为科学美文的“写作重点并不是普及科学知识,而是在写科学知识的同时还表达其他东西,比如表现科学美、科学哲理、人生哲理和科学伦理等。在科学美文里,科学知识只是船,而船上还有人、思想和空气等美好的东西”。

杨文丰的创作题材,涉及气象、动植物、生态、科学史、科学美和科学伦理方方面面。杨文丰始终以科学知识作为其散文创作的话语原点,以科学知识作为认识事物的工具。作者以自然科学为视角,以专业严谨的态度,观察自然,拟写自然,思考人类社会与自然的关系。作者从我们生活的地球写起,告诉读者“蓝地球”是怎么回事,“晨昏线”有什么样的运动方式,“虹”为什么会拱背并且内紫外红,“向日葵”为什么有时不跟着太阳转,揭开“橙雨”、“银币雨”、“鱼雨”、“怪雨”的奥秘等,以科学知识作为写作的原点。

杨文丰总是以文学形式表现科学知识。在《蓝地球》中,作者写道:“我们亲爱的地球母亲,笼罩在一片祥和、辽阔、艳丽的蔚蓝色中。”“我们一直喘息在苍茫、绵厚的空气之底。暴风雨霁,我们的头颅之上,总能高悬一片穹庐似的、蔚蓝色的天空。”为什么笼罩地球的会是一片蓝呢?原来那是阳光与空气的“精心协作”。“温泉般汩动、往地球泼泻的阳光,总要与拥抱、呵护地球的空气邂逅……不同波长的、特定的七色光波汇聚成阳光。波长较短的紫、蓝、靛等色光,在地球大气圈上层,一旦‘遭遇’空气中的尘埃、冰晶和水滴等微型物质……发生……散射、漫射”就会形成“奇特的蓝”了。在《“晨昏线”寓言》中,作者告诉我们“晨昏线”是“白天与黑夜在地球表面上的交界线”,“晨昏线,忠实地做着与地球反向、同速的运动”,“晨昏线过处,无非是白绸缎刚刚飘然过去,黑披风就急急拂面而来。沧海桑田,云去云飞。黑夜和白天,对自己体下的江山万物,施行着轮回式的恩泽与压迫”,然而,地球并不是一只裸球,它被宛若虚幻的空气裹包着,阳光打在空气上,难免发生漫射、散射,因此,“晨昏线,表明光暗的分庭抗礼自始就不是平分秋色”,“在毗邻晨昏线光暗交界的区域,光亮,总是毫不留情地占领一些本属黑暗的疆域”,在光明和黑暗的抗争上,各自都想吞噬对方的地盘,而本来这种光明与黑暗、阴与阳的交替,是宇宙运行的本质和规律。

对于杨文丰来说,准确客观地介绍说明自然并不是主要的目的。他是以自然科学作为平台,借助对自然的科学观察和描述,传达他对美的感悟和发现,这也正是杨文丰所强调的科学美文与科普文章的区别所在。这里包括两个方面的内涵:第一,在说明抽象的科学知识时注重使用文学性的表现手法,特别是对专业术语,则往往以人们熟悉的生活现象作比,使其具象化。对晨昏线的描写:“晨昏线过处,无非是白绸缎刚刚飘然而过,黑披风就急急拂面而来。沧海桑田,云去云飞。黑夜和白天,对自己体下的江山万物,施行着轮回式的恩泽与压迫。”“白绸缎”与“黑披风”,多形象呀!对空气的描写:“她很诗化,抽象得像光,缥缈得如雾,漂泊得似水。她深远、宽阔、无色、无味、透明、单纯、空灵。她的脚步,虚幻飘忽,无影无踪。你看不见她,尽管她有重量,更有形体,本非虚无。你用手抓她,先一握,再一拧,满以为抓住了,而你的手中,却依然虚空。”这样的文字,便使他的科学散文渗透进了浓郁的诗性,在他的科学散文中,像这样优美生动、空灵洒脱,且富于韵律感的文字随处可见,使他的散文充满浓郁的诗情。第二,对自然科学知识渗透文学性的解读,赋予其相当的人文内涵。在《包容一切的空气》中,赋予空气以“包容”的胸襟,并加以礼赞:“她是平平凡凡的伟大,伟伟大大的平凡。她是平凡而伟大的象征……”在《位置》中,由“山南山北松树的生长状况迥异”而感悟到“对于一棵树,生于山之南北,大可以是一阵风或一只鸟很不经意的作为,却会铁定这棵树一生的‘社会’位置和生活境遇”,“‘自然社会’实在是很富喻示意义的”,“正所谓‘出身不由己,位置无选择’吧”。在《

啊,阳光

》中,“亮亮光光,白白茫茫,汩汩汤汤——这是遥远的父亲般的太阳,正大面积地使劲朝我们泼来的阳光。我感觉已恍如庄、惠在壕梁上理论过的一尾鱼,顺流而下。流过去了,庄周寓言。流过去了,传统云烟”。这里作者哪还是在写自然的阳光,而是以丰富的想象力,融入心灵的感受,人文情感的渗透,将科学性与文学性珠联璧合。二、交融交进:科学精神和人文沉思的双重解构

所谓科学精神和人文沉思的双重解构,既指在对自然的观照中,既要以科学精神解析、描述、理解自然,同时也要挖掘其中蕴涵的哲理,并对自然的诗性美感、人文性、科学性加以感悟。用作者的话来说,就是以科学家的目光观察自然,以思想者的思考来认识自然。

作者在以科学家的目光观察自然时,时刻以科学知识为利刃,以实证精神为基础,实事求是,还自然以其本真面目,以正确的科学知识击破传统束缚的迷思。他在《

虹影

》中写道,童年的我“不敢以手指指虹。因为大人说,指虹,长大后会驼背的,虹叫‘天弓’哪。又说,地上的蜈蚣,背不总是那么驼吗?”对虹充满神秘和恐惧。从气象学角度而言,虹其实“是射入雨幕的阳光,经由雨滴(水滴、毛毛雨滴或雾滴)折射、反射后,在雨幕或雾幕上形成的色光(偶有白色)弧段”。之所以“每一条彩虹都是内紫外红的”,是由于“红光只能由较高雨滴送来,至于较低的雨滴,只能送来紫光”。

佛光

是一种披蒙着神秘色彩的自然景观,它迄今伴随着不尽的畅想与缤纷的猜测。《佛光》一文撩开了佛光神秘的面纱,依据现代科技的新成果,所谓“佛光”,实乃人在特定天气和地理环境下看到的一种大气光学现象——七彩光环。在《

北风

》中,对于北风的成因、作用及特性的解析,让北风从文学作品无情萧瑟的意象桎梏中解脱,完成了一种“诗意的、寒凉而坚毅”的“形象塑造”,是以科学精神为北风“正名”。在《黄花雨》中,作者对于民间所谓“谷雨”、“橙雨”、“银币雨”、“鱼雨”等诸如此类的“怪雨”进行了科学的释疑,“在气象学家看来,无非是龙卷风的‘杰作’”,然后说,“人们对若明若暗的事物,都有着秦淮寒水烟笼雾罩的朦胧和迷幻。唯有科学,才是拨开迷信、迷幻和误区的神剑”。毫无疑问,诸如此类的作品,无论对专业人员抑或对普通读者,都具有开阔眼界、丰富头脑、启迪心智的作用,有利于人们越发清醒通透地面对大自然,面对自己赖以生存的最终的家园。作者这种以科学精神击破迷信的重雾,以知识帮助人们更接近自然,更了解自然,洞悉天工造物、日升月落的奥秘,以科学为工具,这无疑是一种庄重而善意的开掘。这不是一般的散文家所能胜任的。诚如洪三泰先生所云,一般的“诗人、散文家的表象描述和艺术想象无法使人们从精神困惑中解放出来”。

以思想者的思考来认识自然,这则是立足于文学解读之上的深层发掘,是结合了文化和科学后,对于自然之“美”的解释,更是对于所谓自然之“道”的终极领悟和思索。在《虹影》中,作者一方面精细地描绘了虹的幻景,介绍了许多关于虹的科学知识;另一方面又从虹的“生了又死,死了又生”,写到人类生命的变化无常;最后再由虹写到冰和火的相融,颠覆了传统的水火不相容的结论。在《向日葵的寓言》中,由周知堂的文章起笔,再考证向日葵的由来及生长特性,以及“我”对于不同画家笔下的向日葵的不同体验。而作品的重心,却是描述向日葵在“文化大革命”中的经历,即史无前例的“造葵运动”对于向日葵的扭曲。作品正是从向日葵被推上政治舞台的寓言中,获得了关于辉煌的本质,美的瞬间与永恒,痛苦的另一种美丽,以及命运的无常与正常等方面的人生感悟。杨文丰十分推崇爱默生的“自然是精神的象征”的说法,所以他的《自然笔记》亦十分注重精神性。换言之,他总是以思想者的眼光来思考和认识自然,并力求将文化的因素、人文的精神和生命的体验融灌其间。三、对峙形式:以“异化”和“还原”引起反思

在杨文丰先生的科学散文中,时常会出现一种所谓的“对峙形式”。从远古以来对于“自然神”的崇拜,使人类对自然景观和自然现象产生一种本能的敬畏和无穷想象,到随着近代工业发展,自然科技的普及,人们对“科技神”却又顶礼膜拜,由此产生了一种仿佛能够征服、主宰、战胜自然的盲目自信和膨胀的野心。在自然知识的普及和解构下,良辰美景不再是单纯的情意符号,更不是虚无缥缈的神迹奇观,而仅仅是一种有因有果的自然现象罢了,这既是自然科技对传统文化迷思的冲击,又是科技力量对文化信仰的冲击。作者感叹科学有时反是屠杀想象的刽子手。作者在《鸣沙山·月牙泉》一文中言,“月牙泉纵然再小,但只要依然在汪,就客观地构成了与鸣沙山非同寻常的对峙”。这是“真实与传奇的对峙。现实与浪漫的对峙。加号与减号的对峙。主动的看不见的干风和可感触的轻飘的流沙合谋,与柔软、温静、孤立、弱小、被动的泉水的对峙。是风沙在高处,泉水在低处的对峙。是貌似和平共处而且歌舞升平,实则机关横生、陷阱依旧的对峙。是细水微澜与流火干渴的对峙。是荒漠与绿洲的对峙。是缥缈、虚幻与现实、沉重的对峙。是生命与死亡的对峙。只要是对峙,就构成了一种无法排解的矛盾……”。“真实”是科学伦理,而“传奇、浪漫”则是一种沉淀千年的文化沉思,一汪灵动的泉水,有如文中所描绘的月牙泉一般,在风沙中饱受干涸威胁,而月牙泉畔终年不息的来自鸣沙山的飞沙,“可以是沙子干热、凶狠欲扑的呐喊,也可以说是五色迷离的浪漫的小夜曲……这些虚幻的梦,缥缈的梦,难道就不具诱惑?是诱惑,就必然会构成对生命的威胁”,正如同科技之于自然崇拜的蚕食入侵,教人亦喜亦忧。

这种“缥缈、虚幻与现实、沉重的对峙”、“无法排解的矛盾”,简单来说又是科学与艺术的对峙,这在作者笔下比比皆是,一方面,是工业发展对纯美自然的戕害,《我是红豆杉》中,红豆承载了“相思”的绮靡情愫,千古美名之下,人们剥下了红豆杉的树皮,无数的红豆杉死去了,而红豆,依旧千秋万代,在文人墨客笔下绽放着“红色的、温暖的、美丽的和博爱的”相思。《当归》中,当归美丽的名字,沉重的情感负荷之外,不为人知的是当归日益逼仄的生存空间,这份威胁来自工业发展,来自“科技神”的猖行,这“污染八面埋伏、四面出击的年代”,容不下“充满理想和幻想的当归”。作者有意揭露诸般残酷丑陋的现实,无疑是一种对我们既有认知的“异化”,却更是一种对真实的还原——只有面对问题,方有解决问题的可能。另一方面,则是科学知识和文化美学之间的矛盾课题,这样一种科学与艺术的对峙使得我们认知中的美丽印象出现了扭曲,《冬虫夏草》中,大自然阴差阳错的传奇色彩下的竟是冬虫夏草残酷的生存法则。最为典型的则是《蝴蝶》中所提到的“蝴蝶现象”,作者借钱锺书先生语“矛盾是智慧的代价”,蝴蝶身世的真相剥夺了人们对其美丽的初始印象,“人们的审美感受,像天平突然被取走了砝码,顷刻就发生倾斜”。作者在文章中更直接点出“用科学的尺度衡量艺术,本属无可厚非,但从审美和艺术创造计,我以为科学之于艺术,最好能够采用一种‘若即若离’,或者‘难得糊涂’的态度。因为严谨与浪漫,实乃烈火与坚冰。或许可以这样说:艺术创造,全在于非艺术性因素的合理解除”。

科学与艺术的相遇,往往出现创造上的矛盾,带来繁杂的美学课题,如何在坚持科学精神的基础上,存留美的感知? 这样一个“异化—还原”的过程,却更像是一种理想与感性的辩证思考和追问。在《心月何处寻》中,作者高声呼唤:“人类的‘精神自然’,你在哪里?”科技发展使得明月不再神秘,“旧时月”的消亡伴随着“心月”的残忍落地。“科技神”一如脱缰野马,科技带给人类的信心和野心,破坏了人与自然之间的长久平衡,最可怕的后果不仅是“物理污染,疮痍山河”,更是人类对于“心灵自然”的毁灭。当“‘科技主义’或‘工具理性’能使自然异化,使月亮异化”,我们要到哪里去寻找一个和谐的“精神家园”?这无疑是一个难以解答的追问,而这却和作者的写作意图相吻合,即要在科学发展的今天,不忘为自己保留一个不受污染的“心中明月”,存留和保护自然的诗性和纯美。不然,人类便只能成为自己亲手创造的传统自然美学的“掘墓人”,美景沦丧的“刽子手”,成为“与自己角力的大敌,以‘科技真’取代‘情感真’的聪明动物”!要求“科技真”更要保留“情感真”,这正是作者流于笔端的呼唤。四、“先破后立”:审美距离的消解,一种善意的和谐伦理的重建

科学技术的发展揭去了大自然神秘的面纱,在科技铁蹄的蹂躏践踏下,导致大自然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狰狞面目,酸雨、泥石流……倘若海边的红树林不被持续地无限度地砍伐,珊瑚礁不被大量地开采破坏;倘若人类不在沿海建筑那么多的度假别墅……也许海啸就不会来得那样凶猛,那样无情,就不会出现杨文丰在《海殇后的沉思》所表现的那夺去了无数人生命的大灾难。传统审美距离的消解不只带来一系列美学危机,更使人们看到了大自然充满愤怒和威严的“父性态”的一面,这曾经哺育了我们世世代代的慈母般的自然,是否一定要经历这样的一场场悲剧,方能重新唤醒我们已然逐渐泯灭的关爱和敬畏呢?最重要的是,这样的“敬畏”,与远古人类的对“自然神”崇拜式的敬畏有什么区别?远古人类的对自然的敬畏“完全是源于自然的神秘,源于对自然的敬畏……”,作者认为,这是一种“旧敬畏”。“科技真”和“情感真”并存这样一个概念,又是否与作者所言的“科学”与“艺术”应保持适当距离的概念相矛盾呢?作者在作品中对这些问题也做了相关的阐述,一方面,在情感上,我们必须重建对大自然的敬畏,作者将之描述为一种“新敬畏”、“一种复合型的敬畏”:它“是人类对自然之‘灵’——自然万物的科学本质和规律,对沧桑正道,不但能尊重,而且能顺应的敬畏;是能通过预警机制,自觉避让自然父性殃害的敬畏;是将技术的阴影扫出自然的敬畏;是不但不再将人类视为自然的‘主宰’,而且建立对自然的感恩之心的敬畏;是使当前日薄西山的人与自然的关系能日益走向和谐的敬畏;是理应上升到宗教层面的敬畏……”。另一方面,在科技发展的今天,“科技主义已像脱缰狂奔上原野的野马,正以前所未有的范围、层次和深度,在改变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以及人与人的关系。”要防范工业科技过度发展从而导致对自然的戕害,就更要建立一种能具制约和调节作用的“良善而公平的科技发展法则”,即作者所谓的“科技伦理”—— 一个属于这个时代的,人与自然相处的游戏规则。“科技伦理”实际上就是一种人与自然之间的充满善意的相处之道、一种新的真善美的和谐伦理,这正是作者努力在“科技真”和“情感真”之间寻求到的平衡点。

正如同歌颂自然的文学作品为数众多,但是作者却选择了科学散文或科学美文这一路径,以科学精神对自然进行了文学性和知识性的双重解构,这并不是为了告诉我们自然不“美”,相反是为了向人们展示自然真正的“美”—— 一种经历了残酷的异化和科学的还原后的真实的自然。这样一种真实的“美”甚至超越了来自传统审美、来自蒙昧想象的文化意象与内涵,而充满了一种“善意”:《尘寰里的绿叶》中,总是遭受人类砍杀的绿叶,始终善良、宽容地给人类提供氧气,它“手无寸铁……甚至没有话语权,有的只是行善的天性,且沉默如金”,“没有任何坚守是轻松的,或者是平静的和容易的”,绿叶坚守“绿叶立场”,是绿叶的责任,那人类呢?而《地温杂记》中,作者描述了地温之于人类的恩泽,“一直在温暖着、承托着人类”,而我们却是“忘恩负义”的。作者始终以自然的“美”反衬出人类的自私和贪婪,反思自身,作者认为:“工业革命以来,我们人类的思维和手段,多是‘攻击型’的,披荆斩棘,所有举措矛头皆指向大自然……有多少作为乃‘和善型’的?又有多少作为是忌讳后果的?”要对自然进行所谓“和善型”的开发,我们就需要科技伦理的监督和制约。

在《地球日》、《令人尴尬的绿色食品》、《我是红豆杉》、《尘寰里的绿叶》和《绝种动物墓碑》这一类的有关生态环保的作品中,作者呼唤我们用实际行动拯救和保护自然,而非将“环保”这一概念变成一个空泛的口号,甚至一个自欺欺人的广告牌。在科技发展的今天,作者呼唤我们必须找到这样一种和自然真正和谐相处的模式,在《我是红豆杉》中,作者引用了泰戈尔的诗句,“上帝等待着人在智慧中重新获得童年”,秉承着科学精神的“真”,带着一种敬畏和“善”,重新认识自然的“美”,方能使人类重新回归那智慧的童年。

张柠在《植根科学的另类散文——序杨文丰〈自然笔记〉》中说:杨文丰的散文,“别出蹊径引进了自然科学视角,以气象学知识为基础,加上当代文化视野,把文学手法和思维融入其中,既有科学事实在内,又给人以文学的美和哲理美的享受,并给人以文化批判的启迪,这已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散文。这种以自然科学专业知识作为‘草根’或者平台,对‘科学性’、‘现代性’进行认真反思,着力于文化批判的别具一格的散文,在当代实属罕见。”杨文丰是一位具有良好的综合文化素质的散文家,是一位智慧型的散文家。他的作品不仅是关于自然及其美的描述,更是对于人类历史的反思,对于科学本质的哲学追问,以及作为一位有自然科学底蕴的有良知的作家对于自然环境日益恶化的忧患。正是这些,使他的自然随笔在当代散文中卓然独立,而且体现出难得的精神性。

本文原载《山东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科版,全国中文核心期刊)2010年第3期。【作者简介】

司马晓雯(1960— ),女,湖南汨罗人,广东商学院人文与传播学院副教授。

陈剑晖(1954— ),男,广东揭阳人,华南师范大学二级教授,华南师范大学中国现当代散文研究中心主任,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国家鲁迅文学奖散文奖终评评委,中国作协会员,广东现代文学研究会、广东散文研究会副会长。曾获“庄重文文学奖”、“第二届中国当代文学研究奖”、“全国首届冰心散文奖理论奖”等奖项。

第一辑 自然之美

蝴蝶为什么这样美

蝴蝶在思索中幻想美,因此它有冲破现实之茧的生命利剑。——[美]罗曼·罗兰一、蝴蝶的前身是丑陋的毛虫

蝴蝶与人类生活在同一蓝天下,都是动物界的成员。2 500万年前地球上就出现了蝴蝶,而人类历史仅有300万年。

蝴蝶完整的一生需经由卵、幼虫、蛹和羽化成蝶4个时期——丑美转化的生命行程。

暮春,缀在植物上的蝶卵孵化成了幼虫。丑陋的幼虫,长短才几毫米,就露出了饕餮之徒的本性,夜以继日大肆地进食植物。幼虫一般需蜕四次皮。蜕皮都是从背部裂开,从皮壳里挣脱出一条更长大的毛虫。秋黄时节,无法再长大的幼虫,用尾部钩住树枝,吐丝将身体包裹住,成为寂静的蛹。新春又来了,在某个清晨,当第一缕阳光一照射大地,冬眠的蛹就先有了动静,蛹壳有了轻微的裂纹,继而裂开,先伸出的是触角,尔后是碧绿的小眼睛,随即羽化的蝴蝶就从蛹壳里钻将出来,再过个把小时,随着瑟缩的纤弱柔软的翅膀变硬,又经由一番热身运动——翅膀张合几个回合后,便双翅一展,飞入苍茫……“蝴蝶,尔曾为蛆虫。”在古希腊,哲学家已有如此客观的论断。被诗人迈科夫咏为“飞舞的花”的蝴蝶,确也是科学家阿尔贝特·马格努斯所说的“会飞的软体虫”。莫遣佳期过,看看蝴蝶飞。——(唐)李端:《送窦兵曹》

我在一篇短随笔《蝴蝶》中,曾将美丽的蝴蝶与可恶的害虫这种“美丑合一”现象,定义为“蝴蝶现象”。

我以为在这尘寰,唯“蝴蝶现象”一类复杂美的物事,才更能体现美的本质。换言之,大凡至美的物事,都绝不是简单、单一或者纯粹的;唯越具美之丰富性的物事,方越蕴审美价值。

我的意思是说,蝴蝶何以这样美,离不开“美丑合一”的出身及其审美争议。

在美学史上,确也存在对“蝴蝶现象”的不同看法。

比如,朱光潜先生在《谈艺录》中曰:“江南三月,花间蝶如梭行,意趣盎然。”而陈寅恪先生却说:“蝶似飞絮,去也曾为蛀虫。”俩先生对待蝴蝶的态度,一喜欢快慰,一憎恶讥讽,呈天壤之别。我想,个中原因,除与俩先生的学术生涯和生活境遇相关外,还与蝴蝶犹同名画《蒙娜丽莎的微笑》一样,本来就存在颇多审美“解读性”有关吧。绝美的物事皆丰厚、多义,谁都认同千手观音更美……

或许,只要条件具备,丑陋的东西都大有可能转变,变成如“蝴蝶”一般美丽而复杂的精灵。二、蝴蝶之美

蝴蝶美得斑斓。这斑斓即翅膀的斑斓:要么是蓝绿青蓝犹带金属铜的光泽,要么是多姿娟丽七彩排列,抑或色暗,抑或亮堂,或黄或红或棕或褐,也有少数呈暗紫色等等。“闪烁冷光的翅片,反射着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光波,活像朝暾初露时的云蒸霞蔚。”(杨文丰:《蝴蝶》)蝴蝶翅膀的色彩,来自鳞片对阳光七色光波的反射,人眼所见的蝴蝶翅膀颜色乃被蝶翅反射的入目的光波颜色。比如黑蝴蝶,是因为“贪婪”得一点阳光也不反射,而白蝴蝶,却是过于“无私”而反射了所有的阳光。

如果参照人间世俗,并按色彩之斑斓排蝴蝶的座次,那么凤蝶科和闪蝶科无疑该坐第一、二把交椅,尔后依次才是蛱蝶科、粉蝶科、绢蝶科、斑蝶科和环蝶科等。

黄凤蝶、玉带凤蝶乃凤蝶科蝶中的大型蝶类,色泽光明艳丽,后翅都拖着飘逸的尾带,犹似风韵犹存娉妍丰腴的少妇。塞浦路斯闪蝶,大蓝闪蝶,梦幻闪蝶,国王闪蝶,都隶属闪蝶科。闪蝶科中最具梦幻色彩的要算太阳闪蝶。闪蝶科具有硕大华美,色彩斑斓,多呈梦幻之蓝,犹同金属般光泽闪烁、辉煌的特征。蝴蝶美得华贵。“如果将她比喻成花,若非牡丹,也是腊梅了。如果比作鱼儿,恐也只有高贵的金鱼才能匹配。当然,她只能是‘ 会飞的腊梅 ’或‘ 游动的金鱼’。”(杨文丰:《蝴蝶》)蝴蝶的华贵美可谓表现得林林总总:比如华丽。这七彩翅膀色泽四射,神秘流转,犹同太阳神织出的云锦。当一只只蝴蝶上下翻飞时,其飞行的线路在山河间流连出了一条条神秘闪烁、无声胜有声、曲折回旋、色光流行的长流细水。比如珍贵。蝴蝶在天地间上下蹁跹,活像情侣迢迢传送美妙的信息。如果表述得更具体些,这蝴蝶美得珍贵,还真“有些儿像珍稀邮票”,你若疑惑,就去瞧瞧鳞片细密流光溢彩的蝴蝶翅膀吧。又比如抽象。蝴蝶的华贵美是以抽象为底色的,这抽象多表现在气息上。还有便是秩序。而秩序从来就是高等、高雅、贵重的艺术要素。蝴蝶的色彩排列,能表现出如此的韵律,乃至格律,难道还不能说具备秩序吗?伟大的唐诗,不就是因为富于格律而呈现出独有的艺术“秩序”吗?词牌《蝶恋花》不就是秩序独具的艺术形式吗?

蝴蝶更美得妖艳,妖艳在仪、色、态。

谁也无法否认她妖艳得很女性。蝴蝶甚至可作女性的象征。若论起蝴蝶的妖艳,怎么也绕不开与女人的关系。然而,蝴蝶的妖艳,尽管与许多负面的观点,比如《明帝颂》里轻浮有似蝴蝶的看法,《本草》中“蛱蝶轻薄”的说法,甚至古籍里以蝴蝶当女人图谱及生殖意象,乃至隐喻挑逗和诱惑等等皆多少有些关系,然而,我却觉得所谓妖艳,之于蝴蝶,该作褒词解。

仔细想来,女人与蝴蝶都美丽,都爱美,爱花,都拥有窈窕的身材和超然的灵性。女人的脂粉香浓与蝴蝶眷恋香气,亦颇相同。蝴蝶还被尊为“化月之神”,更可幻作美艳的女子进入孤寂男人的密室。更别说有所谓的“蝴蝶夫人”和“花蝴蝶”了。西园色蝶映花叶,粉蝶纷纷上眉颊。

据传唐代皇帝李隆基春日遇闲,又遇晴好的

黄昏

,偿令后宫嫔妃佳丽个个时花插头,尔后当庭捉下一只蝴蝶,并亲自放飞,蝴蝶栖上谁的云鬓或飞入谁的香房,君王当晚就宠幸谁。

有道是权力是一帖春药。妖艳,莫非也是一剂春药,能与权力相互促进?

蝶恋花与花恋蝶互相对应。美人扑蝶历来就是艺术选题。据考,宋代每年阴历二月十五日花朝节,团扇扑蝶总是女人闪亮登场的保留节目。宝钗扑蝶乃红楼的经典诗景。

蝴蝶其实还美得轻盈、神幻,以及美出了应有的杂芜。

蝴蝶之美,难道只是显现于蝴蝶的翅膀么?三、蝴蝶近乎魔幻

以奇异、神异,甚至近乎魔幻来形容蝴蝶的身体、生命功能和“行为艺术”,我以为一点也不为过。

长期以来,人类总是自以为自己是万物之灵,自己是最有神性的动物,其实此乃人类中心主义阴影下的偏见,是幻觉。人类这种偏见和幻觉该到破灭的时候了。

蝴蝶和许多动物,实在具有并不逊色于人类的神性。

在蝴蝶的神性里,依然蕴藏着人类永远也破解不尽的秘密、难于领悟的生命规律和诗。

大自然本是一首结构和谐的大诗。大自然中的一切,绝大多数皆是人类出现以前种种神秘力量相生相克的产物。只有自然主宰人类,绝不可能人类是自然的主宰。

蝴蝶身上两对艳丽的翅膀体现了造化胜人的鬼斧神工。看看蝴蝶翅膀吧,体大的蝴蝶有鳞片上百万个,这些彩色鳞片犹同屋瓦般排列。这些鳞片的形态还似球拍,防水功能甚好。年愈八旬的美国摄影师科杰尔·德韦德先生以拍摄蝶翅为乐事,历二十四载,行踪及30多个国家,终于拍摄到26种蝴蝶,每种蝴蝶的翅膀上各“长”着一个英文字母。

别以为味觉器官都天生在舌上。也别以为味觉器官在舌上就高,就正常。蝴蝶没有舌头——味觉器官竟在脚上!蝴蝶之脚与蜷曲的软喙可谓天作之合哪!蝶脚只要一踩上颤抖的花朵,只要想吃食,其精巧绝伦的软喙就能随即自如伸张,伸张的长度视花萼的深度而定。有一种马达加斯加天蛾,软喙竟可伸至35 厘米。

蝴蝶的脚肯定比情人的舌头敏感千倍。生物学家将一只蝴蝶饿两三天后,以沾了糖水的棉球刚碰蝶脚,蝴蝶立即伸出长喙吸吮;你若拨伸其喙直接沾糖水,她却会缩回长喙,即便再饿。

马尔克斯在小说《百年孤独》里写过一种体内流荡绿色血液的人物,我想这只能是魔幻现实主义的想象,而蝴蝶的血液,倒真是绿色的。

蝴蝶是地球村的社员,每一只蝴蝶都是“向阳花”。何以我们总能见到蝴蝶展开翅膀在承受阳光呢?是因为只有在体温高于30℃时,蝴蝶方能起飞。

蝴蝶是复眼动物,眼睛由一万五千多只小眼睛构成。蝶眼才真正是明察秋毫,看得到人眼无法看到的紫外线,能分辨人眼无法觉察的细微色差。而蝴蝶的心却在腹部。有道是“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因而我说不清将人眼与蝶眼比,在表现心灵上孰劣孰优?智利诗人聂鲁达自云他有三只眼睛,其中一只眼睛用以倾听未来。不知复眼的蝴蝶是否也能倾听未来?

客家有谚:“日求三餐,夜求一寢。”与人类向往高榻龙床相比,无论是喜单独过夜之蝶,还是喜群栖之蝶,对寢所的要求都不高,总是随遇而安。当然,不同蝶类的睡眠之所也未必相同,或枯枝梢头,或植物叶底,或峭壁悬崖。草叶起伏的芳草地,乃多数蝴蝶的天然眠床。江头楂树香,岸上蝴蝶飞。——(唐)李贺:《追和柳恽》

蝴蝶够得上是昆虫界美丽的马拉松选手,尽管飞速较慢。青年达尔文乘坐“贝格尔”号军舰环球旅行时曾见奇异的一幕:黑压压一群陆生粉蝶从开阔的海面飞来,瞬间落满桅杆和横桁,短暂栖息后又纷纷飞离。这是蝶群在大迁徙!有一种粉蝶,每年冬天都要从撒哈拉沙漠边缘出发,御风而行飞往扎伊尔,“蝶云”长20 公里、宽50公里,遮天蔽日。蝴蝶大集团迁徙,缘于避“粮荒”而救种族;如果大规模蝶群老生活在一地,幼虫势必噬光绿色植物,将丧失赖以生存的基础……这是死亡的土地,这是仙人掌的土地。——[英]艾略特:《空心人》

蝶群会灭绝吗?这种可能无疑存在,在这人的世界!

然而,如此的结局却又不那么容易出现,这固是因为蝴蝶繁殖力惊人,且不搞计划生育。

你知道吗?一只菜粉蝶一个夏季就能产卵250个。倘若卵皆孵化成虫,又有一半羽化成雌蝶,每只新生的雌蝶又产下250个卵……如此子又有子,子又有孙,代代繁衍,只需要七年,这只菜粉蝶全体后裔的质量,就将超过地球的质量!

未出现如此的后果归功于环环相扣的生物链。英国生物学家和发明家J.E.拉武洛克提出的“盖亚理论”认为:整个地球的生物圈实际上是一个相互联系的整体,这个环绕地球的超级生物整体——盖亚,本是古希腊神话中的大地女神、梦的赐予者、神在地球的化身,是地球文化的图腾,更是大海、高山和12个太阳神的母亲。犹同绿叶天然配好花,神妙的理论只合解释神幻的物事。

蝴蝶实际上一直都被险恶包围,有那么多的寄生蝇、寄生蜂和寄生菌在威胁着蝴蝶,有那么多的蜘蛛、螳螂、蜻蜓、刺猬、蜥蜴和青蛙在逼近蝴蝶。

鸟类就是蝴蝶最大的天敌。一只青山雀一个季度就要捉毛虫3万条,谁说得清其中有多少是蝴蝶的幼虫呢?可悲的风驰骋着杀死多少蝴蝶。——[智利]聂鲁达:《二十首情诗和一首绝望的歌》

更有蚂蚁家族,一昼夜就可杀死毛虫1万条。还有日益恶化的环境污染,尤其有被武装到牙齿的现代“捕蝶者”……物与物相生相克,物与物命运莫测……

美丽的东西都是脆弱的。脆弱的蝴蝶头上同样没有上帝,唯有靠蝴蝶自己。要拯救蝴蝶。

而蝴蝶拯救自己的稻草,居然、竟然、只能是防卫。

模仿植物的色彩和形态——“拟态”,成了蝴蝶行之有效,并深受动物学家乐道的手段!

枯叶蝶无疑是著名的拟态代表。枯叶蝶就像一片枯叶,甚至翅上还有清晰可见的“叶尖”、“叶柄”和“叶脉”,你能分辨?

明明眼前是一根枯枝或叶柄,连枯枝上的细小斑点和裂纹都历历可数,却是一条尺蛾幼虫。真伪装得可以瞒天过海啊!

著名翻译家罗大冈先生在法布尔《昆虫记》译本序里写道:法布尔是达尔文之变形论和适应论的反对者,法布尔认为“本能就是天才”,而在“法布尔看来,昆虫求生存的艰苦曲折的斗争,它们在斗争中表现的一切令人想不到的敏捷反应,是昆虫本身生理结构形成的条件,是它们的本能与直觉的表现,而不是为了适应客观环境,逐步变形而成的结果。”所谓自然选择,只能是属于主体的本能和客体的自然界长期互相作用的结果。

何谓蝴蝶的道德?我以为蝴蝶的道德就是忠实于自己的生活方式,不僭越自己的本能,设法用足自己的生命功能,将自己业已形成的独特的“行为艺术”用至极限,自觉而不做作地展示生命之美,默默为大自然献上自己美的色彩和气息,甚至不惜奉献自己的生命——当需要时。四、蝴蝶的投影美丽而神秘“有一眼泉,叫蝴蝶泉;有一种花,叫蝴蝶花;有一个梦,叫《蝴蝶梦》;也该有一座山,叫蝴蝶山吧!”(杨文丰:《蝴蝶》)还见过蝶泳;读过蝴蝶结;亦明白何谓羽化而登仙。而数学家、哲学家和散文家罗素更提出过“蝴蝶悖论”。蝴蝶的神秘和美丽,投影入自然山水,也投影入人的心灵……

然而,如此美丽、神秘的蝴蝶却还是最适宜投影在江南。

江南,当然是杏花春雨、小桥流水的江南。江南,那蓑烟雨、湿黄昏的江南,天然就是最适合蝴蝶投影的环境。在江南,在这逢君杏花落而雨可落可不落的时节,这天地间,阳光是那样和暖,风儿是那样软细,天气总教人教蝶都微醉,且略显慵懒,这时节,在斜飞的燕子声里,在树影、花影和草野上,能够飘逸游移更多叮当作响的蝶影该是何等的好!

在与蝶如此和谐的江南,惜乎蝴蝶神异的“投影”却是间歇的、细碎的。以肉眼观察之,蝴蝶脱落的鳞片也不是大的落红,而是细巧的尘粒——鳞粉。还因为鳞粉较易脱落,因而蝴蝶万一遭遇蛛网,倒易逃离死亡。

蝴蝶细碎的“投影”带“毒性”吗?某些鳞粉与毒腺相连,鳞粉一脱落,毒液会随即黏上碰蝶者。

幸好蝴蝶的投影范畴还在扩大。哲学家、诗人和画家依然从蝴蝶的身姿、神态和情趣,获得艺术的启示、捉得稍纵即逝的灵感和悟出高深的命题。通过光谱分析,世人找出了蝶翅色彩的排列规律,制出了闪光的服装和神妙的蝶羽国画精品。

慕蝶,学蝶,希冀成蝶正走向时尚。有一种珍珠蝴蝶,会通过调节鳞片的朝向,改变阳光的照入,使体温恒定。科学家采用仿生原理,在宇宙飞船上也覆盖上一层会自动调节朝阳角度的“鳞片”,保持了船体恒温。

作为蝴蝶,最著名的“投影”莫过于“蝴蝶效应”了。美国气象学家洛伦滋(Lorenz)在《一只蝴蝶拍一下翅膀会不会在得克萨斯州引起龙卷风》的论文中,认为巴西亚马逊流域的一只蝴蝶只要轻轻扇动几下翅膀,就会在美国的得克萨斯州掀起一场龙卷风,意谓一件表面看来毫无关系、微不足道的小事,可能会引发意想不到的巨大后果,或者说初始条件十分微小的变化经过不断放大,会使未来状态出现巨大的差别。洛伦滋称这种现象为“蝴蝶效应”。“蝴蝶效应”超越了气象领域。《纽约时报》上有人以“蝴蝶效应”比照克林顿绯闻,云在白宫实习的一只女蝴蝶扇动几下眼睫毛,就掀起一场席卷全美的政治大风暴。五、蝴蝶之爱

任何物种的爱情都是相似的,都需要“吸引点”,都需要基础。蝴蝶之爱以什么做基础?法布尔为此在一个傍晚做过这样的试验:在屋里的桌上,用一顶草帽盖住一只雌蝶,然后窗户大开。随着夜色的垂落,竟有—只接一只雄蝶从花园中飞入房中,试图与蝶美人相会。何以如此?法布尔的答案是雄蝶闻到了雌蝶的气味! 雌蝶的气味人类是无法闻到的,而蝴蝶却能从几千种气味中将之确切地分辨出来。蝴蝶的触角上布满了嗅觉细胞。爱人啊,为了你的到来,我将高高举起爱的心灯。

其实,相恋的蝶儿更乐意通过光信号来“约会”。日本横滨大学的昆虫学家认为,雌雄蝴蝶的性器官区域有一个异常敏感的“光感受器”,负责发射和接受“赴约”信号。主动求爱者多为雄性,这与人世相似。雌蝶自然也不是有约必赴。面对高傲的公主,“一气之下”的雄蝶大多会果断地斩断情丝恨缕,另觅“天涯芳草”。

爱情自古伤离别。爱情作为一柄“双刃剑”,具有“两面性”,犹同阴阳相异。作为异数,在蝶界却存在雌雄嵌合体的阴阳蝶,尽管其出现的几率仅有万分之一。也会出现一身具两蝶体征之蝶。比如蜀人就发现过一羽蝶,它的一对前翅和左后翅的翅脉、斑纹与巴黎凤蝶一模一样,而右后翅的翅脉、斑纹却与碧凤蝶完全相同。尘世流行“美色”。其实,色,并不等同于色情,即便色情,恐也无法彻底与爱情割得断干系。而蝶界却易滋生爱情(有蝴蝶奇异而强烈的繁殖力为证)。蝶性还是情性的别名。圣人云:“食色,性也。”我想,这圣人之说同样是很适合蝶界的。至于美,不论是人是蝶,是雌是雄,均是悦已悦人的一大前提或基础,——谁人不喜色,谁人愿意与并不悦己的东西长相厮守呢?而自由,按照诗人裴多菲的观点,已比生命、比爱情更价高。何况在蝶界,这自由,已意味着没有那么多的顾忌,那么多的道德律条和责任,这些,恰恰是利生蝶情,便于泛滥爱的宽松环境,更何况对于小小的蝴蝶,自由的天地又是如此之广阔……

蝶界与人界之爱尽管不可能完全相同,然却颇为相似。

即便是人界的“爱情锁”与蝴蝶大抵也能生发关系。在电影《泰坦尼克号》里,当垂垂老矣的露丝抚摸着那只在深海沉睡了八十多年的淡绿色蝴蝶发卡时,眼神竟就一亮,轻轻叹道:“真奇妙啊!”她的眼神,让人感到她已沉入和情人在船头相拥,以蝴蝶张翅的经典姿势,在永恒飞翔……

在人界,你欲得到任何爱,都要付出。爱情本是自造的责任、自觉的约束和自愿的付出。对此,我在随笔《爱情是一把锁》中已多有论及。蝶界之爱也概莫能外。为了爱情,蝴蝶得“享受”蝶式“自伤”,至少交配之后,鳞粉会纷纷褪脱,减弱迷幻光彩,犹同女人爱弛色衰。《参考消息》文章曰《爱情源自生物基因》,其实,爱情也可以是源于一种病,这是一种孤寂病,一种渴望得到知音、希冀美丽共鸣的病。整个世界都是我们的医院。——[英]艾略特:《东科克》

生命脆弱,人生苦短,情感残缺。爱情的产生,其实已成了生命不完善的证明。真正的爱情固然琴瑟相和,多美景,多神迷,也多欢娱,然却忧伤遍地。而且真正的爱情,大多也不易得遇机缘,多存在误会,尽管也有疾首痛心,有幡然醒悟,然醒悟之后,痛定思痛,仍可能若即若离,或物是人非……犹同“梁祝”。

祝英台和梁山伯本是同窗。她女扮男装与他同窗苦读,花前月下,感情甚笃,只是他一直不晓得这位同窗原来竟是靓女。在十八里长亭送别途中,她频频暗示自己是女儿身,暗示他登门求婚。然而,他当时竟无缘当解语花,待他悟出真意时,靓女已被许配他人。万念俱灰的他,一病不起,不久就命丧黄泉。梁山伯去世的消息传来,她反而变得镇静异常,终于愿意红衣红裙走进迎亲花轿。当敲锣打鼓的迎亲队伍路过他的坟茔时,她断然迈出轿来,扯去喜裳,露出素服,大哭着跪倒在坟前。霎时电闪雷鸣,大雨如注,“轰”的一声,墓穴洞开,祝英台不假思索,纵身一跳就投身墓穴……俄顷雨过天晴,彩虹飞升,两只蝴蝶相偎相戏,从墓茔翩翩然飞出……

梁祝式的爱情难道还不是伟大、美妙的爱情吗?然而却命定残疾。(在汝南县马乡镇梁祝墓前,自古至今,总能见无数蝴蝶成双成对,前赴后继,绕墓翩跹飞舞,依然不竭地演绎梁祝化蝶这一爱情经典……)

千年之后,又是江南。一曲小提琴协奏曲《梁祝》,典型的蝶式意境、蝶式旋律,十里长堤,流水断桥,柳烟拂水,鸳鸯戏水,还有长亭送别,真个是胜似天籁之音啊,只是此曲只合天上有,人间何以竟得闻呢?不,这已非什么音乐,这已是伟大的诗篇啊!这是何等情景交融、主客合一、凄婉悱恻、忧郁哀怨、一唱三叹,情深深意切切,欲哭无奈,令人荡气回肠,肝肠百结寸断,欲生欲死的人间曲折的爱情啊?!……六、庄子“化蝶”,使蝴蝶飞入了生命哲学的至境

蝴蝶为什么这样美?还与其蕴涵的哲学及人生意蕴相关。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欤!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欤,胡蝶之梦为周欤?周与胡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庄子:《齐物论》

这就是名传古今的庄子化蝶梦,混沌的蝴蝶梦。庄子何以对蝴蝶如此入迷?

——是庄子通过化蝶,喻示人生的理想在于进入无拘无束、翩然欢欣的境界吗?蝴蝶翩跹飞舞,自在悠游,何曾受时空限制?左右翻飞,斑斓上下,何曾受戒律禁锢?栩栩然,自适其志,飞舞于草野花丛,这是何等自我,何其随意地吸取、选择阳光、空气和花朵啊,这是人类何曾企及的大境界啊!

——是庄子通过化蝶,在暗示人性本该单纯澄明、天真烂漫吗?人,乃世界上情感最复杂、自我意识最强、最富创造性,同时也注定是最不自由、最忧患深重的动物。“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在这尘世,人的许多追求或梦想,明明已成“唯见长江天际流”,或者竹篮打水一场空,但仍自欺欺人地说什么人生的价值在于追求的过程而不在于追求结果。这是何等悲凉又何等阿Q的心态啊……看看庄子化蝶梦,你何曾见染一丝物欲呢,一切是如此透明澄净、单纯无碍、快乐超然,宛若孩童般天真!……终惭异蝴蝶,不与梦魂通。——(唐)耿:《寒蜂采菊蕊》

而且,庄子化蝶与蝴蝶由毛虫而蝶在形变上的这一相似,还表现了物质世界与精神世界原本就是可融通,更是可以超越的。

——蝴蝶的幼虫和蛹可谓象征了现实生活,彩翼则象征精神世界。毛虫与蝴蝶,形象差异是如此之大,谁能一眼就看出竟是同一生命呢?蝴蝶飞翔之轻盈,与中国人心中的灵魂该最为相似了。这难道不是庄子通过化蝶,在昭示人与物与灵本可以快乐互化,人的存在及其境遇可以幻化,人被异化的情形可以被摆脱,可以进入人、物、灵无界而又各自相忘的超然境界吗?这难道不是等于在彰明主与客、梦与醒、生与死既可以融通,更可以超越吗?

庄子梦蝶,还无异于向世人喻示:现实总是不如愿的,也不美,然而,人生却大可以不被形役,只要还有梦,还有幻想和理想,就能葆有自由和美丽,一如蝴蝶。这是多么高迈、达观、超然和自由的精神啊!

作为庄子哲学,除“逍遥游”外,最令我扼腕慨叹的就是这“人蝶幻化”的哲学意象了——既具体生动,又形象幻化,更现身说法,彰显了人与自然(蝴蝶)的大和谐!如此独到的美学视角,如此深沉的同情——连自己是人是蝶都无法区分的对“物”的同情,这是何等博大深邃、何等富于生命关怀的哲学化境!“化蝶梦”——东方这一既玄幻又具体而且美丽的哲学梦,构成了中国哲学形神兼备的大象征……

然而,世人为了爱蝶却竟要猎蝶捕蝶占有蝶(什么“露水捉蝶”、“雨后捉蝶”、“性诱捕”、“陷阱采捕”等),为了藏蝶却竟要药蝶,更疯狂的是竟以利针直穿蝶胸——将蝶牢牢地钉上历史的标本版……

——原来爱蝶竟就要亡蝶啊!爱之却竟就等于让之死亡!这是何等荒谬的逻辑,何其强盗的悖论!

好在啊,蝴蝶依然是蝴蝶,尽管这天地间,蝴蝶正一羽羽地在减少……

自然笔记

自然是精神的象征。——[美]爱默生:《自然沉思录》蓝地球

宇航员在苍凉的太空,可俯瞰到一片景象:我们亲爱的地球母亲,笼罩在一片祥和、辽阔、艳丽的蔚蓝色中。

任何现象的发生,都如英雄横空出世,有难以取代的机缘。空间和人类社会,从来就没有仿如梦幻和童话意境的蓝空气;地球村,更没有长久的蓝色和平。笼罩地球的一片蓝,是阳光与空气精心协作的“魔术”。温泉般汩动、往地球泼泻的阳光,总要与拥抱、呵护地球的空气邂逅。空气茫茫,没有芳草连天、梨花千里的纯洁。不同波长的、特定的七色光波汇聚成阳光。波长较短的紫、蓝、靛等色光,在地球大气圈上层,一旦“遭遇”空气中的尘埃、冰晶和水滴等微型物质,必将“共时性”地发生类似于故居檐下雨水滴石、水花四溅式的散射、漫射,这现象,在宇航员眼里,便成了笼罩地球的奇特的蓝。

我们一直喘息在苍茫、绵厚的空气之底。暴风雨霁,我们的头颅之上,总能高悬一片穹庐似的、蔚蓝色的天空。这天穹,像安谧的、柔软的、能给人以无限怅惘的湖。在光天白日里,无论何人,都希冀能平等地生活于和平宁静、碧蓝如洗的天穹之下。倘若后羿不多事射日,众多的太阳,倒也能很匀称、很公正地团结、“悬浮”在以地球为核心的周围,其结果就是,在联袂环绕地球、长带飘飘于寒界的仙人们看来,我们的家园,就果真是一个蓝地球了……“晨昏线”寓言

全人类和其他生物所依恋、拥抱的地球,总是同时承受着白天和黑夜,以太阳为中心,自西而东旋转,风雨兼程。地球,是一个具有农民式现实、谦和、质朴及忍耐精神的球体。白天与黑夜在地球表面上的交界线,气象学上称为“晨昏线”。晨昏线,忠实地做着与地球反向、同速的运动。民谚:“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晨昏线过处,无非是白绸缎刚刚飘然过去,黑披风就急急拂面而来。沧海桑田,云去云飞。黑夜和白天,对自己体下的江山万物施行着轮回式的恩泽与压迫。

寓意犹深的是,地球并不是一只裸球,地球穿着一袭绵厚、无色且流动的空气霓裳,高级动物和其他生物,日日夜夜,全出没在宛若虚幻的空气里。阳光打在空气上,难免发生漫射、散射,因而,在毗邻晨昏线光暗交界的区域,光亮,总是毫不留情地占领一些本属黑暗的疆域,尽管这个疆域一如善恶交汇,明暗模糊,却总显现着蕴藉和幽远。晨昏线,表明光暗的分庭抗礼自始就不是平分秋色。况且,在晨昏线一侧,在阳光与地球的“切线”上方,亦是底压黑暗、辽阔、厚实的光亮和辉煌。“晨昏线现象”够得上是宇宙背景上的一篇“大散文”。晨昏线所呈现的大境界,确是小小寰球上任何人文和自然境界都无法比肩的。在晨昏线现象面前,人类自鸣得意的一切,不过是杯水风波式的“小女人散文”。晨昏线现象大白于宇宙的社会意义更在于:太阳的光辉顶多只照得半个多地球。“光中也有暗,暗中也有光”。光明的底下是半个光明圆弧面,黑暗的底界则是半个黑暗圆弧面。光亮是抚摸、拥挤着地球前进的,黑暗也不是高兴、失重式窜逃的。光明(黑暗)在地球的这一面,黑暗(光明)在地球的另一面。光明(黑暗)在此处若是败退的,黑暗(光明)在彼处就是凯旋的。但是,只要地球的生命之树常绿,只要地球还有能力自转,光明就会永恒地大于黑暗。包容一切的空气

她很诗化,抽象得像光,缥缈得如雾,漂泊得似水。她深远、宽阔、无色、无味、透明、单纯、空灵。她的脚步,虚幻飘忽,无影无踪。你看不见她,尽管她有重量,更有形体,本非虚无。你用手抓她,先一握,再一拧,满以为抓住了,而你的手中,却依然虚空。

她和你密不可分:她中有你,你中有她。

她成了地球飘拂的帐幕,包围、密拥着整个地球。

她是古老的,远胜于陶罐、甲骨文。当星尘凝成的地球还是一团疏松时,她就里里外外地存在、开放、更新和发展了。她感受着时序的运转和变化,品味着尘寰的沧桑与凉热……

她同时又是年轻的,年轻得像一只方蠕出蛹壳、飞入苍茫的蝴蝶。她因流荡而朝气蓬勃,生命得以永恒;她以吐纳而生机旺盛,胸襟永驻春天。

她永远是那么勤劳,勤劳得像云水间的园丁。她乃众多气体的家园。她吸收、散射、漫射和屏障了大量的宇宙射线,送下界以一片祥和的蔚蓝。她储存海上的甘霖,输给苦旱的陆地。她将赤道的热浪,吹进冰雪的两极。她的先锋队——风,展开空茫中的彩旗。她吹白十里梨花,芳馨春燕的双翼;她拂过希望的田野,将秋天震颤得金黄。柔软的湖水,缘她而泛起梦似的涟漪;蒲公英种子,因她而摇荡在流光的天空;她是生命的仓库,给万物以无尽的滋养。没有她,飞鸟不能展翅盘旋;离开她,白云无法悠悠飘行。她教热爱新生活的画家蘸起太阳般燃烧的色彩;她让辛勤的舞蹈家有了比风更轻的追求。白云、虹霓、佛光、海市、春雷、冬雪、夏雨、秋声、飞船、海河、原野、飞鸟、蜜蜂、胚芽、叶绿素、落叶、艺术和梦,都是她怀中或虚或实的创造。天空和大地,缘她而充满了生命的轰响和辉煌。

或许,她是永恒的流浪者,她才如此地热爱我们共同的绿色家园——地球。没有她,生命将停止呼吸,火将停止燃烧,物质将不会氧化……我们的地球,将会是一片荒凉和死寂……烈日里,地球升温成火球;月光下,地球降温为冰蛋。没有空气,一切都将是虚无。好在她无孔不入,无处不在,善解物意,随物赋形。

她的胸襟早就不止于包容一切,她“统一了黑暗和光明,统一了寒冷和温暖,统一了阴电和阳电”。(高士其:《天的进行曲》)

她的一切,都来自自身的平凡。在她的领地,最美好、最基本的品格还是平凡。她平凡到了极致!

微尘的极致是土地,河流的极致是海洋,星辰的极致是星系——平凡的极致是伟大!她是平平凡凡的伟大,伟伟大大的平凡。

她是平凡而伟大的象征……蒲福风级

风的级别,可用海陆之上自然景物的“表现”予以表达:

海平如镜,“大漠孤烟直”时,谓无风,抑或0级风。

海船轻摇,炊烟刚刚可表示空气动向,为1级软风。软风,乃是慵懒得好似美人的风。

乘2级轻风,帆船可每小时风行2至3公里,陆地树叶儿轻摇。

海船微显簸动,树欲止而枝动摇,刮的是3级微风。微风,即文采未随风而逝的散文家苇岸在《立春》中写的“能够展开旗帜的风”。

和风(4级风)起兮船涨满帆,行船非左倾则右倾,地面飞尘走纸。

5级风亦名清劲风,虽清劲,帆却得下半杆,内陆湖面水波荡漾。

强风浩荡,秦皇岛外打鱼船,一片汪洋都难见,缘于为减少受风面积,风帆已被艄公下放。看苍茫大地,细树摇晃,电线呜鸣,人在雨中行而撑伞维艰,此时乃6级强风焉。

至若沧海茫茫,白浪滔滔,世人迎风行而不便,树木根不动而全身摇,此时已是“知劲草”之疾风也(7级风)。

8级风就是大风焉。“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可见刘邦功成名就后的凛凛威风。

烈风(9级)来时,屋瓦挪移,汽船航行维艰。

万一10级狂风呼啸,汽船行动便有危险矣,大树起拔,农舍倒塌。

至若暴风(11级)来时,汽船航行便愈加危险,幸好陆上暴风骤雨尚少,否则人寰楼宇损毁大焉。

风进入12级,就成了飓风。多年前读过一帧油画《九级浪》,画中那竖壁般的巨浪,描摹的就是飓风情景。飓风起兮白浪滔天,海上船只倾覆,人或成鱼鳖。好在泱泱大陆,罕见飓风。

将风力分作12个等级,是英国海军大将蒲福的伟大创造,这已是发生在公元1805年的事。“蒲福风级”具有模糊性。近代以降,随着气象仪器的出现,气象学家遂想将仪器所测风速与蒲福风级配套,几番风中行动,编出一套将现代性与传统性相结合的蒲福风级表。根据风况,还将蒲福风级增延了5级。

人类社会原是一个等级森严的社会。人类社会一直风声不断,而且新的级别依然在流动产生。我们界定人类社会和自然风物的级别,无非是出于功利。技术在本质上就是最大的功利。技术的历程,就是人类深一脚踩上“理想”、浅一脚陷入“泥淖”的过程。位置

母校南京气象学院南侧耸动着一脉龙王山。龙王山的世界,是松树唱主角的世界。那几年,江南的油菜花一成为原野黄黄的喟叹,在龙王山上跑步、散步和做物候观测,就成了我的日课。我发现,以山脊为界,山南山北松树的生长状况迥异:山南者普遍高大、茂密,山北者多矮小、稀疏。即便同一棵树,南、北的枝叶和皮相也相应地有厚薄差异。年轮,是树干上每年形成的细胞集合体,是“树心”对一去不返的悠悠岁月的圆形备忘录和木结构式的怀念。年轮,新年圈旧岁,层次分明,形同一石投湖而激发的那组起伏不断的同心水圈。拂去岁月的苍茫,阅读龙王山树桩上的年轮,我还发现,细胞体积,南部的一般都宽大、圆柔,北部的相应地都会窄薄、硬实些许。年轮之所以被视作气候变迁、尘寰寒热的活档案,完全是由坡南坡北的光照、气温和湿度状况决定的。“自然社会”实在是很富喻示意义的。对于一棵树,生于山之南北,大可以是一阵风或一只鸟很不经意的作为,却会铁定这棵树一生的“社会”位置和生活境遇。正所谓“出身不由己,位置无选择”吧……黄花雨民间话语和文学作品里,都有过形形色色的雨。实际上,春夏秋冬,雨不外两种:一种是正常的雨,另一种则是略显异常的雨。公元55年,今河南开封下过一场“谷雨”,不计其数的稻谷随着暴风雨自天而降,百姓不亦乐乎,匆忙自扫门前“雨”。1745年,西班牙降了一场“橙雨”,一只只橙子,随雨跌入夜,砸地响闷声。1940年,苏联高尔基州麦什契尔村,竟曾飘落一场“银币雨”,老天爷把几千枚中世纪的银戈比白白降送给了当地村民。不久前,美国的圣迭戈尔竟然普降了一场“鱼雨”,滂沱大雨,夹带着非死即活的沙丁鱼和小鳕鱼,随风潜入夜。诸如此类的“怪雨”,在气象学家看来,无非是龙卷风的“杰作”。龙卷风,是一旋转迅猛的空气漩涡柱,其形状就像一条自云层伸下的硕大的象鼻子。“象鼻子”的卷吸力可非同一般,能够很轻易地就卷吸走一幢大楼。所谓“银币雨”,该是龙卷风将古墓里的银币吸纳入天空,御风而行,自天而降所形成的“资本转移”。

人们对若明若暗的事物,都有着秦淮寒水烟笼雾罩的朦胧和迷幻。唯有科学,才是拨开迷信、迷幻和误区的神剑。黄昏一

黄昏,是日落西山而天未黑的时分。神奇而美丽的黄昏,弥漫在天空与大地之间。

黄昏的霞彩总像是红日跌落西天之下的苍山而溅起的,或许是太遥远了,那轰响我们已无法听见。黄昏何以彩霞满天?——这是绵厚的、围拥地球的、并不纯净的大气和阳光合作的产物。红日西沉,斜射的阳光所穿越的大气层,比任何时候都厚。这时,西天的上层大气,已较早地、大量地,使蓝、紫光等短波光成了散射光,下层大气所散射的,主要是穿透力要比短波光强的长波红、橙光。因而,在人和动物眼里,弥眼必然是“日落西山红霞飞”的景色。其实,在红霞满天的背后,天空依然呈现着苍茫无垠、梦幻宁静的蔚蓝。

日语中有一个形容晚霞的词,很美丽,也很形象,叫“夕烧”。我想,这是一个可表达热烈和寂静双重意义的词。“这是大蜥蜴的黄昏”(聂鲁达:《诗歌总集》),诗人眼中的黄昏总是宁静的。黄昏之静,铺天盖地,弥漫游移,润物无声。大蜥蜴确是一种耐得住寂静的动物。我在电视上见过,它伏贴在黄昏阴湿的地皮上,可以好几个小时一动不动。大蜥蜴即便行动,给人的感觉也还是寂静的吧!“那黄昏,睡得多平静。”(艾略特:《阿尔弗瑞德·普鲁弗洛克的情歌》)黄昏,总给动物与人籽粒灌浆般的宁静。二

依然来访的黄昏,总给人多情、松懈、慈爱、自适和似有似无的几分神秘。在黄昏面前,人啊,怎能不心存深深的感恩?

日子,又日落西山了,千古亦然,令人眷恋且怅然若失。劳作了一天的人们,沐一身黄昏氛围,潜意识中那几条总欲浸淫放松、宽松的虫子,冥冥中就神秘地开始了蠕动。黄昏终于来了。黄昏,漫漫漶漶,绵绵软软,总容易让人有些身不由己地释放自己。黄昏的土地,居然又还是很温热的(温热是释放的资本)——除非雨天。黄昏时分,土地丧失了太阳照耀,在度过一段热量的收支平衡后,便开始进入自动的散热时段。这时节,出于东山之上的明月所反射过来的阳光实在也是很缥缈而且很有限的。土地的散热无声无息,比有无中的山色更神奇,你的肉眼是看不见的。土地散热所释放的长波辐射,彩霞满天的黄昏使抚贴大地的空气,能够微微升温,土地却慢慢转凉。旷野田畴,倘若恰遇静风,那远方,远村田畴那边,尤其在晚秋,地表之上偶尔会良玉生烟,静静悬布、弥浮起一抹雾霭,如同柔软的烟桥。草梢上,露珠的孕育已经开始。

白天具象、清晰的屋宇、山峦、绿树,随着黄昏的深入和浓重,最后全变成了暮鸦色的剪影。我长久地观察过,这种剪影的形成过程,符合哲学的量变质变律,终会成为分不清颜色或天下一色,似有超圣感。当然这种过渡和转变,是极平稳和了无声息的。诗曰“商略黄昏雨”,其实黄昏滴滴答答很少。群群暮鸦或者暮雀翅驮斜晖飞落树梢,噪闹不已,说是营巢,其实鸟语神秘莫名,你能知道?

往事越多年,那一年我还在湛江,从夏天的黄昏出发,我散步走向海滨。暮色随着时间在洒落,在浓重,越来越重,漫不经心的我,竟然步向了池塘,而且,还竟然沿着池塘堤,转了三四圈,就是寻不见回路,满耳蛙鼓,海风湿凉……三

黄昏在我们亲爱的地球上,下体伏贴着地面旋转着。地球,一直在自西向东转入黄昏。在地球上,每时每刻都有跨越南北半球的弧面,张开双臂,在接受黄昏。地球上的一个地方一天总有和只有一次黄昏(极地除外)。黄昏总是周而复始地抚摸、恩泽着民间。黄昏的光色变化,影响着大自然和依赖大自然生活的人们。

许多物事皆有对应性。人类的思想和活动,其实,同样在影响和改变黄昏。因为大气的污染,因为温度的上升,因为灯火……黄昏的光色逐渐丧失了往昔的纯粹。黄昏有了幻化。谁能说人类某些奇异的、强力的活动,对地球的转速不产生影响呢?

今天,即便是鸦背驮来的黄昏,与原初的,乃至古典文学的黄昏,也不完全相同了……啊,阳光让我的爱情,像阳光一样,包围着你而又给你光辉灿烂的自由。——[印度]泰戈尔:《流萤集》一

亮亮光光,白白茫茫,汩汩汤汤——这是遥远的父亲般的太阳,正大面积地使劲朝我们泼来的阳光。我感觉已恍如庄、惠在壕梁上理论过的一尾鱼,顺流而下。流过去了,庄周寓言。游过去了,传统云烟。很光亮,的确也是汩汩汤汤,白白茫茫。这是人生难得、非常真实而又非常可爱的阳光啊!

阳光,是太阳发射的能引起视觉的电磁波。阳光的波长范围一般在380纳米到780纳米之间。“光,从一个方面说是波动,从另一个侧面看是粒子!光,是有两张面孔的罗马门神雅怒司:‘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但是这片朦胧、这头双面兽没有迷惑住科学家,使之满足于‘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终于,从粒子说里海森伯等人发展了量子力学,而从波动说里薛定谔开创了波动力学,从而开拓了20世纪物理数学科学和原子电子技术的新纪元!”(钱定平:《妙哉朦胧!美哉朦胧!》)

我之生犹同一尾古鱼的幻觉,完全在于阳光似水。我捉不住阳光,然阳光却很真实也很实在,正轻轻地打在我的脸上。

阳光也轻轻地打在你的脸上。阳光散发着你故乡秋后田野火烧土似的、热烘烘的男性气息。阳光有些模糊地嬉笑着、追逐着。普鲁斯特在小说里写道,阳光照进百叶窗时,百叶窗像是插满了羽毛。阳光是牛奶般地发光的、羽毛蓬松的团队,更似大面积、半透亮的磨砂光幕。阳光还是天地间满贮的浮流的空气般的粗糙的黄金。阳光汇合了花束、林间的香气和汉堡包的味道。阳光拥抱着你,镀得你周身明晃晃。博尔赫斯说:“水消失于水。”阳光一队队失落在草上、山上、水上和摩天大楼上,漫漶而泛黄。“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我们的头顶确实阳光泛滥。

我希望,阳光永远能以太阳为中心,向宇宙空间的浩瀚和苍凉,向四面八方传播。宇宙,渺渺,茫茫,又有几多阳光,未曾打上地球的脸,更未打上你我的脸呢……二

1666年某个黄道吉日,伟大的物理学家牛顿让一束白晃晃的太阳光透过三棱镜,投射到对面的白色大屏幕上。霎时,物理学史上一个神奇的物理现象产生了:屏幕上展现的竟是一列按红、橙、黄、绿、蓝、靛、紫排列的色带,那颜色活脱脱就像雨霁弯悬西天的彩虹。牛顿将眼前这一条光色彩带,命名为“光谱”,出自拉丁文的“光谱”一词,本意为“幽灵”。牛顿何以这般命名?恐是出于一朝窥见自然奥秘的敬畏与惶恐吧,我想。宇宙沧桑,天道无情。科学规律在未被发现之前,犹同未揭开面纱的神秘女郎,一旦素面朝天,其后的路就渺渺茫茫,凶险难测。而这个著名的阳光色散实验,所产生的科学与人文效应,确实也并非只让世人明白:阳光,只是由多色光所混合组成的复色光而已。人们对阳光下颜色的感受,真有些像美学家朱光潜先生主张的主客合一、移情作用的美学感受。不是么?绿草茵茵,是因为草的主要成分叶绿素反射了特定波长的光(辐射),而吸收了其余波长的光(辐射),而反射的特定波长的光(辐射)由我们的眼睛看来是绿色的。秋草何以苍黄,原理与之类似。极光、虹影、彩云、佛光、孩子嘟起小嘴吹飞的肥皂泡……这一切,五彩迷离,缤纷璀璨,皆来自阳光的色光流变。“日出江花红似火”、“日落西山红霞飞”,让我们感受温暖如春;阳光点染紫罗兰,秋来江水绿如蓝,却多少使我们心生暮秋的悲凉。三

牛顿的“光谱”理论,仿佛科学和艺术合一的一口仙气,吹醒了西方一大批富于才情的画家,为他们突然打开了艺术新世界的大门。这些艺术精英,蘸着阳光作画,激情燃烧,才华泛滥。他们解放思想,将阳光的色彩,大胆地调和、强化,再重重地敷在、倾泻在画布上,风起云涌。19世纪60年代,法国画家莫奈创作了划时代的油画《日出的印象》,画面一反传统,色彩艳丽,光色迷离,简直活化了“光谱”理论——辣妹一般的印象画派诞生了!莫奈更是宣称:“每一幅画的真正主题都是光。”他将画架,从画室搬迁到户外的艳阳下,色光流转,色泽闪烁。以马蒂斯为代表的野兽派,则以集团式的画作,前呼后拥,狂歌阳光。高更认为,阳光的色彩,斑斓丰富,简直就是无声的语言,可以唤醒内心热乎乎的反响。塞尚还发现暖色可使画面突起,冷色能教画面陷落。

阳光与艺术互为相思,强化的艺术情感,鲜活、灵动、神异。1888年,高更在创作油画《雅各与天使在布道后角力》时,竟有意将一大片草地绘成熊熊燃烧的朝霞一般的红色。美术评论家认为,这种创新处理,确实独辟蹊径,比将草地表现为其他任何深浅的绿色,更能左右读者的情感,均衡构图重心。

蓝色作为艺术语言,本来一直沉沉寂寂,屡遭艺术冷遇。譬如,《圣经》对穹宇和天界,尽管浓墨重彩,但对蓝色,却不着一字。文艺复兴初期的意大利画家,似成思维定势,多把天穹涂抹得金黄。自从“光谱”理论以降,乾坤开始生变,蓝色便在野兽派作品中飞流直泻,仿佛在一夜间挣脱了天穹的樊笼,翩翩然下凡,驻在了树上、草地上、面孔上和有关物体上。大画家毕加索,有过单纯如梦的“蓝色时期”。够得上“蓝画家”美称的马蒂斯,还作过这样一幅名画——《舞蹈》:在如梦如幻、鲜亮艳丽、重彩浓烈的蓝色大背景之上,五位酒神侍女个个体态婀娜,手拉手,口唱歌,踢踏着热情奔放的轮舞。后世的物理学家伫立这幅画前,惊讶于画家之笔有如神谕,竟似先知先觉,因为画面上面积阔大的蓝色,与核能的表征色彩,竟非常吻合。

画家对阳光乃至光谱,所表现出的高贵及引发出的敏感、自觉、热情甚至广阔的朝圣,不仅体现了阳光的磁性,也彪炳着会思想的芦苇——人的伟大。四

我们的阳光有力量。中年听雨客舟中,“的蓬,的蓬”,船篷正承受雨的压力。阳光,就像是来自太阳的、难于止息的、光明的“雨”。阳光给予的雨打萍式的压力,科学上叫“光压”。阳光,你看得见,但光压,却如空气一般,你是无法看见的。你对空气可现现实实地感受,对于光压,你却不太能够感受。从阴阴的冬日步入阳光世界,人们强烈感受到的,多是使人眯眼的、温暖的、欢愉的白晃晃。

给你压力的阳光及光线的路线,是箭镞般前行的,但在引力场中,却同时又是弯曲的。1911年科学巨人爱因斯坦预言:由于太阳引力的作用,当光线在经过太阳附近时,会产生弯曲,偏角为1.7″。爱氏还预言,这一现象在日全食时可以看到。1919年日全食之前,英国皇家学会派出两批天文学家,分赴西非和拉美设点观测。那一天,是全世界有心的物理学家翘首以待的日子。“逝者如斯夫”,风云突变,日头被中国传说中的天狗一口食了。霎时,天文学家们看到了本该在太阳“背后”的星星。这一看,非同一般,等于证明了那颗星星向太空发射的光的确没有呈直线传播,确是在经过太阳这一颗“大质量”星体时,光线是弯曲着朝地球射来的。天文学家在两处观测到的光线的偏角分别为1.61″和1.98″,与爱氏的理论计算基本吻合。这个消息,顿时使爱氏声名鹊起,可爱氏对研究生却只是淡然地说:“我知道会是这样的。”研究生惊讶于爱氏的平静,问:“假如观测结果与预言不符,咋办?”爱氏微微一笑,自信地说:“那我将为上帝感到遗憾——我的理论肯定是正确的。”

阳光在屋子外,也可以在屋子内。每一个人的童年,大抵皆有捣蛋地拿着圆镜,将明晃晃的阳光反射入屋的经历。植物叶片对阳光有反射作用;地面、粗糙的农田对阳光有反射作用。反射,与阳光照射的角度有关。阳光还有折射特性,牛顿的“光谱”色带便是由特性各不相同的色光折射而成。阳光还有透射特性。当然,阳光还会被吸收,阳光就这么以太阳为中心朝四面八方不休闲地辐射,谁又说得清有多少阳光是被物体吸收了呢?五

有谁倾听过阳光的喧哗与嚣动,抑或歌唱?阳光下,你能听到绣花针落地的闪动?密集与宽阔的阳光,是静默的热烈,热烈的静默。阳光有力量却不剑拔弩张。阳光每秒钟飞奔30万公里,却闲静得如脚底垫足了棉花。阳光辐射着无声的威严。马年初一清晨,我的半虚构半现实半落后半新潮半情半理半人文半科学且很文学的郊野村落阳光满地,天地白银一般响亮辉煌。“啊,阳光!”我不禁惊叹了一声。阳光背后的黑暗,如惊鸟,扑棱棱飞散。

阳光那显、隐作用依然鲜活、流荡,依然需要我们演绎、歌唱——

阳光啊,你推动了地球季候的递进、转换、更迭与轮回。阳光啊,你在民间的枝头发芽,光合作用生产人间食粮。阳光啊,你使绿叶从土地里沿树干向枝头缤纷爬升。阳光啊,你还是长年累月为人类提供能源的隐身英雄(煤呢是太阳石)。阳光啊,是你改变了我们的思维方式。阳光啊,“给我们家庭,给我们格言/你让所有的孩子骑上父亲的肩膀/给我们光明,给我们羞愧/你让狗跟在诗人后面流浪/给我们时间,让我们劳动/你在黑夜长睡,枕着我们的希望”(多多:《致太阳》)。

阳光,更使许多我们肉眼看不见的东西正当上升。植物、人物以及其他生物的体温——阳光使它们上升,君能看见?海洋、江湖、池沼阔大的水汽蒸发,君能看见?水分从植物叶片的气孔鱼贯蒸腾,君能看见?……《圣经·创世纪》里说上帝开天辟地的第一举便是创造阳光。上帝仅仅说过:“要有光。”

大诗人歌德在辞世时说:“把窗子打开,让更多的光进来!”

认同不认同都一样,活着就是追逐和接受阳光的洗礼、烘烤、抚摸及恩泽,死去便是完成或告别对阳光的眷恋。每一个人,都是某种阳光的轮回与转世。阳光成了一个伟大的象征。虹影一

虹,是美丽的、壮观的、多彩的。喜读虹者,我想大都是单纯、唯美抑或怀有理想主义倾向的人。

一个现代人,在大都市倘还能看到虹,与其说是福祉,毋宁说是奇迹。

居住羊城逾十年,老实说,我就从未读过虹。石屎森林间,即使虹影城空,摩天大楼间,就是把脖子仰酸了,也依然见不着虹。我观赏彩虹,只能在影视上、书画上了。

而山野间童年的我,却常常被美丽而神幻的虹所迷惑。

那时候,我时常戴一顶大斗笠,仰起童稚的脸,长久地看、认真地读那静卧在山野上空被村人喊做“天弓”的虹。当时,我发现每一条彩虹都是内紫外红的。何故?因为红光只能由较高雨滴送来,至于较低的雨滴,只能送来紫光。当然,这些气象学知识,都是我在大学读气象学后才知道的。那时,故乡的虹,大都悬生在午后的天空,彩虹起兮云飞扬,天地间总是微雨细细,雨光氤氲,若有似无。一低头,汪汪积水中,我竟也见有虹影流转。

童年的我,以为虹都是从土地里拱起而飘然升空的。那时候,我还不敢以手指指虹。因为大人说,指虹,长大后会驼背的,虹叫“天弓”哪。又说,地上的蜈蚣,背不总是那么驼吗?在我童年的天空里,虹,仿佛和地上某种东西总有莫名的感应,神性充盈。我甚至想,那虹便是地上的蜈蚣升天的。

及至青年,丰满的物事无止无息,人也总顾不上停歇脚步,仰天读虹。

中年的船没有岸。重负的中年即便偶能读读虹,所读出的,恐也多是岁月况味。

老年时至,夕阳在天。人生舟楫,早早告别了土腴木秀的春夏,急急就滑入了水瘦山寒的秋冬,人与虹,早疏离焉。况昏花老眼,又何以见虹?

岁月流金。

朝阳,艳阳,夕阳。

长虹更短虹。

虹影生灭,悄然无声。虹在天地间的表现,依然“天不变,道亦不变”,恪守科学的生灭规律。二

科学有时反是屠杀想象的刽子手。对虹,在未及科学认识之前,人类看虹,怎么也不可能明明白白。虹,就似一只无涯的“艺术空筐”,大可以装载斑斓的想象。

作家是多么幸运,读虹之后一转身,虹形虹色就可以跃然纸上。“一条虹横跨在阿纳尔哈依整个天空上。它从世界的这一端跨到那一端,吸收了世上一切柔和的色彩,凝固在高空里。”这是苏联作家艾特玛托夫小说《骆驼眼》中的文字。在波兰作家显克微支小说《火与剑》中:“绚烂的一道彩虹,映照天际。这气象非凡的弧状虹霓,一头伸向伊巴里杰老城那里,一头伸向德涅斯特河的黑森林,俨然在那儿吮吸森林的新鲜空气。”

烂漫虹色,能来自于“吸收”吗?

从气象学角度观之,虹色,并非来自于“吸收”,而是阳光在雨幕上的“幻变”和“分解”。

紫金山下,夏日蒸曛、彩云满天、夏蝉如雨、雨霁虹生的某个日子,时为青年学子的我,曾斜倚校园湖畔的石椅,借气象学的“法眼”,认认真真地诵读英国诗人拜伦《唐璜》里写虹的文字:现在天上有一道彩虹冲出了  飞散的云片,发出光辉,跨越黑海,它的灿烂的下端搁在颤动的蓝色上;  这拱形里面的所有一切显得比那外面的东西更明朗,这宽阔的彩带  变得像一面招展的旗帜那样宽广飘扬,然后就成了一张弯曲的弓,  然后离弃了这些遇险者的迷茫的眼光。它当然变化:一条天上的变色龙,  雾气和阳光所生的轻灵的孩子,在紫色中诞生,在朱红中被泯灭,  在熔金中受洗,在暗褐色中成殓;……

拜伦笔下美丽、奇幻的虹,若以科学的眼光来审视,那“跨越黑海”、似“旗帜那样宽广飘扬”、似“一条天上的变色龙”、“在紫色中诞生,在朱红中被泯灭”等,尽管统统都不符合科学事实,但虹却因诗人而翩翩然拱入了浩瀚的文学天空。三“碧云天,黄花地”,“花褪残红青杏小”,“正是橙红桔绿时”,“应是绿肥红瘦”……这样的诗意词境,乃至于大千世界的缤纷五彩,我们又是何以感到的呢?

我们之所以能感受到不同的颜色,是因为客观世界所反射的波长不一的光波进入了我们眼帘的缘故。

假如你也亲自做一次大物理学家牛顿创设的光谱实验,让阳光透过三棱镜,你同样会发现,阳光在穿过三棱镜后,波长不同的光波,因偏折率不同,原本一条茫茫白白的阳光,已魔幻般现为红、橙、黄、绿、蓝、靛、紫各色光构成的彩带。这是我们认识虹的科学基础。“虹,日中雨影也。日照之,则有之。”此乃北宋沈括在《梦溪笔谈》中所引用的孙彦光之语。古人对虹,凭直觉能作出如此的解释,确实殊为不易。

虹是什么?按照气象学原理,乃是射入雨幕的阳光,经由雨滴(水滴、毛毛雨滴或雾滴)折射、反射后,在雨幕或雾幕上形成的色光(偶有白色)弧段。

自古以来,虹的色彩使人漫生想象啊。

诗人北岛就有一首诗叫《姑娘》,短得只有两句:“颤动的虹/采集飞鸟的花翎。”姑娘与虹,大抵是皆有照人光彩,诗人才能当上月下老人,将她们红线联姻吧。

当然,虹,也算得上是阳光和雨滴曲折而奇幻的“合作”。

与雨滴“合作”的、射在雨幕上的阳光,是齐刷刷平行的、集团无边的箭镞。每一根阳光之箭,进入雨滴的位置和角度都不同,因而,每一根阳光之箭的折射以及反射角度也相应地不同。

你不可能看见雨滴朝苍茫大地反射过来的所有色光。阳光照射雨幕,部分会被雨滴吸收、散射、漫射,甚至还有一些会穿透雨滴。

你能否看见虹,还取决于经雨滴反射过来的光波,其能量是否集中,光色是否够强。当然最根本的还在于能否如前所述,正好射入你的眼帘。

陆龟蒙在《和袭美咏臬桥》中咏虹:“横截春流架虹桥。”毛润之诗曰:“青山着意化为桥。”这些诗词,当然皆是先观虹桥而后作。然此桥非彼桥,你更无法踩上去。只是,虹何以常被喻作桥呢?抑或说,虹何以总是弧形的呢?这是因为,唯有此一弧段之上雨滴反射过来的各色色光,能量才最集中,光色才最强,且更重要的是,只有这些斑斓色光,才能被人看到。你站在大地上仰天看虹。太阳总在背后斜斜地看你。在彩虹和太阳之间,你成了三角装饰的下界风景。

这首科学诗所表达的,是作为观虹人、太阳和虹的“三角”关系。太阳和虹,是断断不可能同时出现在你前面的。

人对虹,是永远都只有仰视,或许正因为仰视,才能最恰当地表明虹与人之间存在着距离,这也是一种美学距离。四

生命有多种表征形式。虹,是别一种生命,是造化写在宽阔蓝空雨幕背景之上的缤纷美丽、瞬息万变的光彩生命。

天,够空渺的了,然空渺雨天之虹,能不更虚幻、更缥缈吗?虹,能彻底主宰自己的生命吗?阳光一朝消逝,抑或雨幕顷刻乌有,焉还有虹?虹,作为生命,至多只能成为一弧美艳、短暂而飘忽的自然现象。

虹,总是生了又死,死了又生。然生也悄悄,死也默默。虹的生命,何以能显示出如此的坦然乃至大悲悯?是虹万分珍视自己更新的生命吗?是虹明白自己在空溟之中尽管缺乏生命之根,也要学习大地上的花草,有生有灭,有枯有荣,前赴后继,以谢广阔、稳实、包容的大地吗?虹,竟以如此的生命情怀飘然在空渺的高天之上。

虹也有离人很近的时候。那一年深秋访美,我身罩一袭雨披,乘游船突突进入美加边境的尼亚加拉大瀑布。滔滔大水平阔奔淌,一朝遭遇高阔深崖,顷刻间就身不由己,轰轰然跳落,将生命跌落成宽逾1 200米、落差逾50米的特级大瀑布。我们的游船愈近大瀑布,水雾愈密,光线愈暗,水声愈如雷震耳。水鸟如电,雾海翻飞。时值晌午,日仍东斜,雾外晴朗的天是美加的天。氤氲朦胧间,只见西前方水雾之中,八九米高处,正拱一条活生生、色淡淡的彩虹。这是我有幸最亲近的虹。然而,即便如此之近,人也是依然无法走入虹。阳光,娴静地、旁若无人地照雾,恍如暗“光”浮动月黄昏,风向一转,水汽飘变,那虹也就悄然无踪。若隐若现的虹啊,你才是流动、飘忽的水做的骨肉啊!

虹的生命是时间的函数。千万别以为你目不转睛死死盯住的,永远是同一条虹。阳光在变,雨滴同样与时俱变。就像你无法在不同时间踏入同一条河流一样,实际上你也无法在不同的时间里看见同一条彩虹。天上虹,宛如一条龙,存在多久人难说,能说明的,只是前赴后继的一条一条虹的生命。

作为生命的虹,命运之路总是曲曲折折的。有了光,有了雨幕,有了光在雨幕中的折射,方生虹。虹的光明前途,只能是间歇性的、短暂的。

虹的生命又是长脚的。脚是向上、前进的暗喻。“你在走,虹也走。”虹尽管有脚,然在光彩的事业中,却一直都是羞答答的小姑娘,犹抱琵琶遮面走,一直走在你的前面。

虹的生命多斑斓在夏日雨水的天空。这是因为夏季才多有雷雨或阵雨,这类局域雨范围不大,容易出现“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的景象,利于虹生。大雾中,水汽空濛氤氲,阳光倘能遥遥地、斜斜地射来,霎时彩虹如练,也自在情理之中。

虹的生命表现了雨水的欢乐。空气干燥的冬季,雨少,阵雨更少,是不太可能出现“赤橙黄绿青蓝紫,谁持彩练当空舞”的。雪花纷飞时节,谁见到过虹?

虹的生命力更与阳光的强弱、雨滴的大小有关:阳光越灿烂,雨滴越大,虹的生命就越鲜艳、斑斓。倘若水滴细细如同雾滴,那就只能出现色彩黯淡的白虹。

虹与昙花相似,都是宇宙间短暂易逝的物质。我很奇异,民间有“昙花一现”之说,何以不闻“虹影一现”之语?“花无百日红。”许是我对短暂的生命之虹太关注,我总要想起被东邻日本国视为生命象征的樱花。日本人将樱花看成短促、易逝人生的象征。盛开之时,樱花何其灿烂耶,然又能灿烂几天呢?樱花灿烂如西天片片红云,烂漫之后,纷如红雪凋零飘落,可至少花下还有汹涌的日本人潮、歌舞伎和酒乐相伴陪。虹影飘然在天,形单影只,天地寂然,又有几人关注、垂怜?

虹,有的是比樱花更寂寞、更孤凄、更短暂的生命境遇啊。

这便是宿命!

好在虹的生命,还有孙大圣一般的变身之术。气象学家说,在辽阔的天空上,彩虹并不止一次出现一条,可以同时出现两条、三条,甚至更多。想来也是,绵厚飘忽的空气包拥着我们这颗蓝色的星球,五大洲四大洋,雨幕朦胧何处无?谁说何处不生虹?只是你不一定条条皆能看见。倘若在实验室用人工光源照喷泉,又倘若光源数量不限,且线路各异,则令众多彩虹当空舞,都是可能的。

虹影处处,绝非神话。五

阳光,不是普罗米修斯盗来的天火么?雨滴不也是从天上飘来的么?看着虹的诞生,你还能说“水火不相容”吗?

虹,不仅是天上水火相容的交响,更是水火相容的预言。“东虹日头,西虹雨。”这谚语简直就是气象预言。

我们中国大部分地区都处于地球的中纬度。我们天天都可看到电视天气预报。那气象小姐所指点的江山,那中纬度地区所出现的系统性的降水天气,多数都自西而东移动。虹的方位又正好与太阳相对,所以,西虹在天,则表明茫茫雨区正滂滂沱沱、飘飘荡荡朝我们所在地移来,告示不久天将雨。倘若虹影在东,则说明雨区早已告别了我们东去,我们的天地,可谓风景晴好,艳阳高照,天明地静。佛光佛光中有人的影子。——手记一、佛光是如此的让世人迷狂

尘世之人,对佛光素来关注。以“佛光”上网搜索,佛光信息即如秋天落叶飘旋而至。网上说,2005年6月26日,在新疆喀纳斯湖上空也突现了罕见的佛光。“是日19时左右,游客在喀纳斯观鱼亭旅游观光,突然发现在喀纳斯湖二道湾上空出现了一个美丽的七彩光环,直径数十米,甚是壮观。佛光持续了十几分钟后隐去。”

公元366年的一天傍晚,在甘肃敦煌附近的莫高山顶,一位叫乐僔的和尚在无意中看到了“佛光”,乐僔随即訇然跪下,朗声发愿,誓把“佛光”显现之地变成佛教圣地。正是受这一理念的感召,经过工匠们千余年断断续续的艺术构筑,终于成就了世界文化艺术的瑰宝——敦煌莫高窟!今天,在敦煌莫高窟第332窟李克让《重修莫高窟佛龛碑》的碑文上,仍可读到这一创窟动机。余秋雨先生在《文化苦旅》里也提到了乐僔“忽见金光,状有千佛”之事。

佛光竟有如此大的感召力,是如此的使世人激动、忘情。“啊,佛光!我见到佛光啦!”在佛光面前,我亦这么喊过。2004年新春,我和家人过成都,登西岭雪山。乘缆车穿越白雪覆盖的原始森林,越过杜诗所咏“窗含”的西岭“千秋雪”,上到海拔三千余米的山顶。在山顶,太阳是那么白,亮,天却奇冷,无风。导游导引我们沿山崖踏雪小心地西行,曲折蛇行,直赴据说可能见到佛光的山崖。脚下的山崖其实就像长长的带鱼脊背,崖边斜立的粗木桩便是护栏。栏外是悬崖。不知是否有什么喻示,我突然就莫名地停下来,就背负青天背负太阳,凭栏朝下看,迷离惝恍间,突然一下子就看见佛光在那里,佛光在等我。随即,琳、晴川和亭忆,也看见了佛光在那里——佛光就在悬崖下,傍着山崖,直径约摸有两米,静静谧谧,彩光流转。佛光的形成机理,我本已略知一二,然而,第一次见到佛光的我,也不能自已,竟就惊喜地喊将起来。

在互联网上,我也读到了他人在泰山因见到佛光而同样激动得迷狂的帖子。泰山山前浓雾初开,阳光初照大地,暖烘烘的。山后仍浓雾迷蒙。明媚的阳光从山前照了过来,直射到茫茫大雾上。霎时,我的心紧张地颤动了一下,大张着嘴,因为在我双眼直勾勾地注视的前方,那前方的浓雾中,竟是一个清晰的半身人影,头部罩着一轮色彩斑斓的光环,宛如一尊如来佛像。“啊,佛光!”我惊异得跳了起来,“我见到佛光了!我见到佛光了!”我抑制不住自己,在山顶跑来跑去,然而奇怪的是,不管我跑到哪里,佛光都跟到哪里,我用手驱之,佛光里的佛也伸手挥之,我的手挥几下,就跟着挥几下……“佛祖真的要显灵?”……我不禁紧张起来,呆望着佛光,再不敢动弹。二、世人见佛光的情态多与佛相悖“佛教崇奉的不是神,却有神一般的偶像——佛。佛是觉者之义,自觉觉他、觉行圆满者称为佛。”(《白话佛经》)

而仔细考究,世人见到佛光时的迷狂情态,却存在诸多与佛相悖之处。比如,与崇无言的佛旨就非常矛盾。

相传释迦牟尼在灵山上说佛法,静默不发一语,只是手拈一朵花,给众人看。听者之中,除摩诃迦叶发出会心微笑外,其余的人都不解其意,面面相觑。见此情景,释迦牟尼便道:“我有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实相无相之微妙法门,此法门无法以语言或文字来传达,但现在,我已传给了摩诃迦叶。”这就是佛教史上著名的佛陀“拈花微笑”传法的故事,是不立文字、直指人心、尊崇平静无言的佛法之旨,也是舍筏登岸、离诸文采的佛法之源。

诚然,佛的平静乃炽烈之后的平静,不等于无声,犹同哲学家海德格尔所说:“寂静并非单纯的无声。”

世人在见到佛光时的迷狂情态与佛心是存在矛盾的。佛心与佛光一样,都具有静寂、无言和皎洁的品质。吾心似秋月,碧潭清皎洁;无物堪比伦,更与何人说。——(唐)寒山

佛心的静寂与佛的平静,犹似秋月与月光下“清皎洁”的“碧潭”的关系。而人在佛光前的表现,也甚不符合佛教倡导的“柔软心”,抑或说,是与柔软心相悖。

何谓柔软心?柔软心实在是不为外界所动的心。按照台湾作家林清玄先生的说法,柔软心“可以比花瓣更美,比草原更绿,比海洋更广,比天空更无边,比云还要自在。柔软心是最有力量,也是最恒常的心”(《清净之莲》)。这是包容一切、涵摄一切的心。人有柔软心,欲念的虚火可降得温和,乃至熄灭。人呢,归于内外和洽、单纯。将两袖一甩,沐清风明月;着布履一双,读山河自在。川端康成在那一篇著名的受诺奖感言《我在美丽的日本》中几次提及的道元禅师,据说也曾在中国求禅,在返东瀛前夕,却云:“空手而来,空手而归,只得到一颗柔软心。”然我却认为道元禅师实在已求得了一颗大心、一颗良善之心。

日本禅学大师铃木大拙在《禅的信心》里说过:“大凡佛者,总是反观自己,不向外求。佛徒的信心总是不向外觅,只向内看。”所谓向内看,其实就是静心内视自己的心,倾听自己的心,忠于自己的心。我将这样的心称为佛的“内观心”。然而,人在佛光里的情态,有多少“内观心”的痕迹呢?

有道“平常心”是佛,平常心是道。何谓平常心?平常心是面对平常事物的朴素哲学,是名利市场中的会心微笑,是横流物欲中的宁静淡泊,是动荡困厄中的超脱坦然。平常心啊,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总是平和,平顺,平静,平常;即便周遭是浮躁,狂喜,傲慢,迷茫,沮丧,恐惧,甚至陷入了绝望之境,依然能够心如止水,于无声处听惊雷,超脱羁绊而不溺欲海,知天达命又不违自然,邪不可侵却心昭日月。平常心不但是清静心,光明心,“内观心”,更是不平常心。平常心实乃一种品质,一种境界,一种积极的人生。然而,在这滚滚红尘里,大凡面对佛光之人,心中所思所想,却多是佛光能给自己带来何种好处、何种利益,又怎能有平常心呢?与佛的距离,又何止十万八千里呢?三、佛光的出现得有难得的缘

佛光是从佛的眉宇间放射出的救世之光,吉祥之光,唯有与佛有缘的人,才能见到佛光。这是佛家所持的观点,是“定论”。佛家认定1 600多年前那次敦煌“佛光”,就是“佛祖显灵”。佛光也不是你想见就能见到的。更绝非你只要站在佛教名山的悬崖边,朝茫茫雾海大喊几声,拍一拍手,佛光就会显现。

依据现代科技的新成果,所谓“佛光”,实乃人在特定的天气和地理环境下看到的一种大气光学现象——七彩光环。

佛光的出现是人和自然抑或是主观和客观条件的偶然巧合。

的确,佛光出现时少不了要有观察者——人——在场。因为佛光是进入人眼的七彩光环。我们能够看到佛光,是因为阳光经过了前面的云雾作用,被分解成的七种色光进入了我们眼帘的缘故。

或许这种七彩光环许多地方都能出现,然而,倘若无人看见,便不可说有谁看见了佛光。这七彩光环也可能只被鸟类看见了,然而,鸟儿又如何知道眼中的是什么光呢?所以,我们无法将这鸟儿眼见的七彩光环说成是佛光,何况这七彩光环中也没有“佛”,只有鸟影。我认为七彩光环中有佛(人影)是佛光成立的必要条件,唯如此才说得上是以佛为尊,以人为本。顺便说说,我在飞机上朝舷窗外眺望时,也曾看到过七彩光环,但由于光环中没有人影,连飞机的影子也没有,因而,我便认为那不是佛光。

佛光显现之时,在你的前面,必须有苍茫云雾或弥漫雨滴。在佛家语里,水是佛心的象征,佛光本身就是缘水而起的,缘这雨滴,这云雾。正是因为阳光能够打上云雾或雨滴,才能对阳光产生色散作用,将阳光分解成七种色光,继而向人和太阳方向散开或汇聚而进入你的眼帘,从而使你能看到红光圈在外、紫光圈在里,从外到内依次按红、橙、黄、绿、青、蓝、紫之序排列,以及光环中间有“佛”(人影)——实际上就是观测者你自己的影子的佛光。你看见佛光时,必然是太阳正朗照着你的后身。何故?倘若没有阳光,你眼前便无法出现由于阳光在云雾或雨滴上发生散射、折射而形成的七彩光环。尽管佛语里的“色”包括了人,还有其他一切存在的东西,然而在这里,太阳却是唯一的“色”源。

许多科学家力求揭开佛光之谜。有位叫赖比星的大气科学学者为了弄清佛光的形成机理,屡次登黄山,上峨眉,历经磨劫。1999年12月22日上午,时值隆冬,他始终徘徊在峨眉金顶舍身崖附近,云雾在崖下山谷中已朦胧三个多小时了。阳光和暖,时空迷蒙。突然,在他的眼前,佛光悄然出现了,他也情不自禁地高喊了一声……正当他转念想对着佛光挥手时,恰有淡薄的云雾从他身侧弥漫而过,朝光环弥漫游移,他定睛一看,那七彩光环中的“佛影”,马上就由一个,变成了交互游移的多个——这不就是乐僔“忽见金光,状有千佛”的景象吗?

这表明,当天地间有阳光,有云雾,有人,而人正好置于太阳和云雾之间,并且三者恰好处在同一条直线上时,作为观测者的人就能看到佛光。由于此时,人是正对着光环的圆心,所以,圆环弧上的七色彩光便都能投射入人的眼睛,使进入人眼帘的佛光是圆的。而虹,则犹同爬上来的半个佛光也。虹之所以看上去是弧形,盖因阳光、雨滴和观测者并不是在一条直线上,被人看见的只是前上方的雨幕投射过来的七色彩光。重轮叠影印岩腹,非烟非雾非丹青。我与化中人共住,镜光觌面交相呈。非云非雾起层空,异彩奇辉迥不同。试向石台高处望,人人都在佛光中。

这一首律诗《光》,据云是宋代诗人范成大专咏佛光之作,被有的人认为是科学诗。通过比照前述佛光产生的主客观条件,我们还能认为其是科学诗吗?《涅槃经》云:“欲识佛望,要观时节因缘。”借佛家的缘之说,我以为佛光的显现委实靠的也是一种缘。离开了难得的、特定的缘,佛光就无从显现。缘是什么?就是人与自然在刹那间达成的和谐,就是阳光、云雾与人的互相依存、互相体贴达到了恰到好处,就是造化对美幻的偶然垂青。由此,谁还能说看到佛光不是幸运,不是福星高照呢?

若有缘,你在月夜也能够看见佛光。月光本为月球反射的阳光,尽管月光没有阳光那么光亮。月色溶溶夜,如果上界空气澄明清洁,下界云雾迷离,只要你的眼力够好,只要作为观察者的你能与月亮和云雾同时满足位于同一直线的条件,你就能看见佛光。这月夜里的佛光,比王维的佛理诗境更静谧、更神奇。

佛光啊,你的显现可以说是如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的,难就难在这缘并不是那么容易出现;佛光啊,你的显现难道就不可以说是容易的吗(峨眉山平均五天便有一次佛光显现)?倘若具备显现的条件,倘若有缘。在这地球村,在这人寰,任何事情,只要有缘,只要条件成熟,千年的铁树也要开花,万年的枯枝也能发芽。正因为有了一份缘,张生与崔莺莺在普济寺在西厢命定就要发生已成飘逝绝唱的爱情故事;佛光显现的缘,与尘世间有情人相识相知之缘,又何其相似乃尔!人海茫茫,熙来攘往,多少人擦肩而过,有人终其一生无缘得遇相知,然而有缘人,却只需要那么一次邂逅,就如红楼宝黛,宛如五百年前就似曾相识;本来人与人的认识得经年,乃至一世一生,可有缘人的相识相知却只需要那么一瞬,她仿佛就天然读懂了他,而他也命定就发现了她,且仿佛为此你我都曾在佛前祈求了五百年……四、佛光的美乃复合神幻之美

佛光呈现出色彩缤纷之美。佛光,仿佛是由千万只蝴蝶的翅膀与翅膀相挽而构成的圆环。蝴蝶翅膀不尤具七色迷离光彩闪烁之美么?不拥有彩虹一般的斑斓美丽么?

佛光具有令人惊艳之美。佛光的显现事先并不贴告示海报,也没有一点预兆。美艳至极的佛光犹同不速之客,突然就出现了,不是令人吃惊得迷狂么?

佛光具有宁静之美。佛光在一片宁静中出现,仿佛已静静地等我经年,犹同上天的安排。佛光还将自己的宁静融入了茫阔无边的宁静。

佛光蕴涵知足之美。佛光不会“与时俱进”扩大自己的地盘,扩大自己的势力范围。这倒令我想起一个与戒语“知足”相关的故事。相传悟溪禅师在年轻时与众僧远足修行,日夜兼程,一天,走到琵琶湖畔。是日赤日炎炎似火烧,见到一泓如此的好水,僧侣们纷纷脱衣解带,“扑通”、“扑通”跳入湖中,唯有悟溪心神笃定,心满意足,蹲在湖边只是用毛巾沾沾湖水慢慢地抹身。众僧劝他下水,悟溪却说:“湖水虽多,但属于我的有限,应该多留给子孙,以为润德。”如此的知足之美,不属于道德之美么?

佛光葆有的圆满之美,鲜明在佛光的形状上。圆啊,你是那么对称、和谐、自然、饱满,你这至美之状,曾得到过多少哲人、诗人和作家的讴歌!古希腊毕达哥拉斯说平面中最美者为圆圈,立体中最美者唯圆球。阴阳太极图不就是著名的圆么?中国古诗文更是不乏崇圆的诗句。“中有清圆句,铜丸飞柘弹。”(苏轼:《新渡寺席上次韵欧阳叔弼》)“天体至圆,万物做到极精妙者,无有不圆。圣人之至德,古今之至文、法帖,以至一艺一术,必极圆而后登峰造极。”(张英:《聪训斋语》)意守丹田即意守一个圆心。坐禅,不就是人体近似地团成一个圆么?修炼到家则为功德圆满。而佛光则以自己的圆满,与佛天然相通、相融焉。

进而观之,佛光之美当然还是和善的。温和悄悄显现于阳光下的云雨,美善默默出现在观察者的跟前。和而不先声夺人,美竟不灼人眼目。熄灭欲望,不揶揄方物。启示无良者不多端作恶,宁静解脱,去恶从良,洗心革面;教育“强盛者”罢单边霸权,改邪归正,立地成佛,博爱众生。佛教是所有宗教中最和平的宗教,是最倾听人心的宗教,慈眉善目的宗教。佛光的和善之美,与佛旨是多么的圆融,多么的和谐!谁说佛光只是智慧之光呢?

佛光之美更存在隐约性和模糊性。《蒙娜丽莎的微笑》因为隐约,因为模糊,依然被世人不断解读。国画大师吴昌硕先生就说过:“写佛不能如花卉之头头是道。”意谓得模糊。或许,佛的面目本来就是无法清晰的。据传在日本禅学大师铃木大拙的佛堂里,供奉过一尊释迦牟尼佛,是来自印度的古董,已全身俱黑,面目模糊得无法分清五官了。学生问老师:“您为何不供奉一尊新佛像呢?这尊佛像已经没有面目了呀!”铃木大拙没有正面回答学生,却反诘道:“你认为佛应该有什么样的面目呢?如果你真正进入了佛的门槛,你就知道佛并没有一定的面目了。”唯具隐约性和模糊性的美,才能永葆神秘品格,方是恒久的大美,犹同这佛光。

佛光永远是别具一格之美,甚至是令众生烦恼之美。菩提未成佛时,以菩提为烦恼。菩提成佛时,以烦恼为菩提。——释迦牟尼:《仁王护国经》

或许,在佛光面前,正是众生心存佛光可带来“一生好运”等世俗之想,心存些许有悖佛性佛理之思之举,这佛光才反而显得更神幻,更真实,更美。五、佛光是光彩在山野间的神话“神话是描述神灵及其跟神灵关联的人物的故事。”(刘城淮:《世界神话集·前言》)佛光是不是神话,在于佛光是否具备神灵的品格。

佛光在民间又被称作“摄身光”。摄身光,不就是神灵独有的光么?

佛光与神灵一样具有超现实性。佛光不是偶尔出现的、神异的、超越庸常生活的光么?

佛光和神话一样都能给人以美幻、神奇的想象。有一个美洲印第安神话,说上古时夜是很短的,有一个叫阿瓦列乌波的男人,为了多跟妻子温存,希望夜能长一点,遂向妻子求援,妻子说:“向我父亲把夜的线要来,就可以把黑夜拉长了。”老丈人交给他两个线团,对他说:“这一团是黑夜的线,那一团是白天的。没进家门以前,别打开。”阿瓦列乌波临近家时,终于忍不住打开了黑夜的线团。刹那间昏天黑地,他摸不着回家的路了。他大声呼救,求村人点灯过来,可谁能听到他的声音呢?他只能变成一只夜鸟飞走了。从此,黑夜便变长了。这是多么美幻、神奇的想象啊!而在民间,佛光不同样令人心生幻想和想象么?

佛光是那样的诗性恒定葱茏。作为神话,尽管佛光的显性和隐性的内涵我们未必能完全体味,然而,每一次佛光都必定是美善的,鲜活生动的,并令人心生希望的。这,还能不是青葱、独特的诗么?

说佛光是神话,还在于佛光也姓佛,与佛具有血脉联系。佛光,丰满了佛的神灵特质、神性建构,创造了迷幻风景,以一笔一画写就了光彩在山野间的美丽神话。

何况佛光也是有人性的,更是离不开人的参与和发现的。所谓神话,不就是人性的投影吗?佛光与民间,与拯救,与苦难,不同样建立了犹同阳光与万物一般的联系了么?倘若你有爱,佛光会伸出一千只手成就你;假如你有难,佛光会伸出一千只手拯救你。

其实,无论你是谁,只要你在山野间一看到佛光,你就同时也成了神话故事中的风景,成了与神话连体的传奇……六、佛光缘何让人产生流水式移情

在西岭雪山,在面对佛光的当儿,尽管理智告诉我,并不是真有佛光笼罩你,这只是虚幻的镜像,佛光只是大气光学现象,但在情感上,我却并不情愿这样认为。人们都相信,佛光照临,将会有好运……

这是将情感以及行为,自愿地投移到佛光上去了。

我相信,凡是见到佛光的人,在那一瞬间,都会发生如此的“移情作用”,朝佛光移情。

之后,这移情作用便会延续,比如,表现为行为艺术。乐僔和尚见到佛光后的作为,不就是行为艺术吗?

然而,产生这移情作用的背景和缘由又是什么呢?

——是因为太相信民间所说,见了佛光会交好运吗?

——是因为对佛光的认识,在民间业已形成了电场、磁场一类的“场”,而总在驱使人欲见佛光,在佛光面前“参与一种梦幻”(罗兰·巴特语)吗?

——是因为在见到佛光的瞬间,人的许多束缚都在毕剥解除吗?

滚滚红尘,苦海茫茫,人总囿于种种困厄。论飞,论跑,论体力,论游水,论寿命,都比不上许多动物。总感人生苦短,苦海无边,现实与理想存在距离。总困受因果、业力、欲望和无知的束缚。这些限制,总教人急切地思想解脱,向往彼岸,以求“好运”,希望痛快,狂喜忘情,进入迷狂状态,即便羁绊丛生,即便虚无,即便美好只有那么一瞬。

——是受美的大感召吗?佛光何其美啊!审美冲动乃至忘情本是人固有的天性。

——是出于企望超越庸常生活吗?谁甘愿拥有庸碌无为的凡尘生涯呢?

——是由于佛性的感召吗?佛性不就是神性吗?佛光在世俗眼里,可是佛之光,神之光啊;是佛光带来的无边好处已在希望之中,一时不能自已吗?

——是因为见到佛光是如此不易,机会是如此弥足珍贵吗?

如此的移情,如此的迷狂,的确都是因心而动啊!贾平凹先生在《树佛》一文中,也因情动心,竟称柿树为佛,认为是“孤独使柿树饱尝了苦难,苦难中终于成熟,成熟则为佛……佛以树而显身了”。

佛书上说过:“水,同样也象征着佛心。”一位号如水的东瀛人更是这么论水:能自己活动,并能推动别人的,是水;能经常探求自己方向的,是水;遇到障碍物时,能发挥百倍力量的,是水;以自己的清洁,洗净他人的污浊,有容清纳浊的宽大度量的,是水;汪洋大海,能蒸发为云,变成雨、雪,或化而为雾,又或凝结成一面如晶莹明镜的冰等,不论其变化如何,仍不失其本性的,也是水。(《禅》)

面对佛光,人啊,你如此的移情,不也宛若是水在流动,是自在、自适、自然、自动和自如地在流动吗?七、佛光其实也无法主宰自己,也身不由己……

我原以为,既然有佛性,佛光当能主宰自己的命运。然“无常者,即佛性也”(《六祖坛经》)。原来佛光的命运,竟也是那般无常。

说佛光命运无常,至少具有如下黄黄紫紫的理由:

其一,是因为佛光的生命短暂。谁也否认不了佛光只是造化短暂的微笑,宛如尘世薄命的红颜,犹同夏夜一现的昙花,抑或像爱情终是一个时间的名词。谁见过长命百岁的佛光呢?佛光又何时掌控得了自己命运的短长呢?

其二,是因为佛光的生命中只能承受之“冷”。你别只看佛光所分解的阳光是白亮温暖的,你更要明白佛光的所在不是云就是雾,甚至还可能是漂浮弥漫的冰晶,是冷僻的所在,是寒冷的山崖,是不胜寒的高处……尽管佛光能分解阳光,阗阗静静,然而佛光却总在承受苍茫的寒冷,苍茫的幽幽冷冷。

其三,是因为佛光不经风。风是什么?是看不见的浩荡的柔软,是抓不住的力量的强大,是挡不住的无色的流动,是说来就来说去就去的无常。你正在静静地显现了是吧,好。然而风来了,云哪雾哪顷刻就无影无踪,佛光安在哉?无法站稳脚跟的,是你;轻浮得比风还轻的,还是你。你的命运,掌握在风的手里。

其四,是因为你只能这么单薄,这么卑微,这么孤单。是的,尽管佛光你有一圈辉煌,令世人仰望,教世人移情,然而你强大得了吗?你的圈中,怎么也还得有人的投影。纵使再厚,你也只能厚成这么一小圈,孤独的一圈,你即便显现了,又怎有力量张扬呢?新疆喀纳斯湖上空显现较长时间且直径数十米的超大佛光只能是佛光的特例。你无法出现佛光团队。在这尘世,卑微者的命运,唯有无常。

其五,是你的显现颇具偶然性。“我们从何而来?是谁?往何处去?”《涅槃经》:“欲识佛望,要观时节因缘。”你能否显现无疑永远取决于是否有缘。大自然的最高境界,或最美好的状态,就是和谐。然而,和谐永远是偶然,无常才是必然。你的显现何时必然得了呢?

其六,还是更重要的,是你根本就无法自主自己能够显现的位置,更遑论自主出现了。谁人不追求地位呢,在这尘寰。就别说你身前身后是一片空茫了。即便你有了显现的位置,也还得依赖云、雾,依赖太阳,依赖被人发现,依赖正好是“三点成一线”。夕阳西沉,晚霞满天时,倘若佛光能显现,佛光的位置,可以比人高,可以比人低,也可以与人等高。佛光的高度,与人站立所在的海拔高度有关。太阳升起以后,佛光多数矮在人的下前方,当然,若人是站在高山之巅时,佛光也可能立在人的上前方或正前方。我所见到的西岭雪山的佛光,不就是我唯有凭栏才能俯视吗?我们不妨推测当年乐僔和尚看见佛光的图景:他当时应是站在沙山莫高山顶的,也就是后来山体前部筑起了九层楼的那山顶,因是傍晚,太阳还比人略高,太阳光线斜斜地直射在乐僔的背上,也直射在乐僔正前方山下的杨树林上,真得感谢当时的生态环境,空气中还能水汽充盈,空中还能云雾弥漫,于是,因了云雾对阳光的作用,天造机缘,天遂人愿,乐僔居然“忽见金光,状有千佛”了——启动构筑千古文化艺术瑰宝的佛光便出现了!

今天我已笃信,凡是与佛光有关的人物和事物,在客观上早已联手构筑成一个深厚、伟大、美丽而且神秘的寓言……北风不要人夸颜色好,只留清气满乾坤。——(元)王冕:《素梅》一

民间所说的北风,气象学上叫西北风,即从西北方吹过来的风。细心品味,方知北风更有文学味。当然,我这里所说的西北风,并非黄土高坡小小的西北风,也不是流行歌坛曾经汹涌的西北风。

唐诗多北风。“北风吹雁雪纷纷”(高适:《别董大》),“黄沙北风起”(张籍:《征西将》),“风云暮矣多北风”(杜甫:《风晏行》),“北风卷地白草折”(岑参:《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朔”、“北”相通,因而唐诗也偶有称朔风的,如“朔风飘夜香”(柳宗元:《早梅》)。但怎么也不见有哪位诗人在诗中称什么西北风,尽管它可能更科学。

北风,是寒冷的空气分子集体不间断的、前呼后拥的水平运动。人物、动物,对北风的切肤感受,实际上,还是寒。最寒的,还是日暮暮夜沉沉时节:北风,没带给你千树万树暖春的梨花,只有白刀子般尖利而刺骨的寒。“人烟寒橘树,秋色老梧桐。”(李白:《秋登宣城谢眺北楼》)自然与人总是互相感应的;北风凉寒,寒人物亦寒动物。而人类和动物,又到底是有未洒春秋的热血,因而,也总还是能够暖暖些许北风的。“寰球同此凉热”是虚妄的。倘若小小寰球,人物俱无,了无生气,荒芜沉寂;倘若艳阳长照,就可能酷热难当,而当红日西沉,寒凉北风长吹,小小寰球,又将有大片寒冷世界。二

北风总是干冽的。小小寰球,在北半球,愈北上,在单位时间、单位面积内所接收的太阳能也愈少。北极地带、西伯利亚以及蒙古,都是苍茫北风的故乡。西伯利亚的冬天,气温竟可寒冷至-78℃。至于我国西北部地区,沙海茫茫,沧海遥远,水汽匮乏,因此在冬天,不但空气总是很干燥的,而且也总是相当冷冽的。地上水湿一片,水湿后土皮看上去总似有些发黑,北风吹过,土色就慢慢浅白起来了,这是因为土壤中的含水量减少了,而反射的阳光却多了。北风又是宽阔的。北风是宽阔而有方向的动词。北风就似看不见边的、冰冷的汪洋,朝你移来。北风,排着宽阔的、手挽手的队伍,柔软而又坚硬地朝你倾轧过来。北风,从那遥远的北方,朝祖国的东南国土,雄赳赳地过来了。北风呼啸着,铺长天盖大地,爱你没商量,簇拥着你,拍打着你。

北风更是空灵的。在《观刀美兰独舞〈水〉》一诗中,我曾写道:似水,又不见水的空明无水,却听见水的哗声也许这水太空灵宛如傣家月色清

我觉得北风和刀美兰之舞都具有空灵劲。天地悠悠,北风吹过,亿万斯年了,有谁看得见北风?北风是透明的浩荡,是浩荡却又看不见的有形体的寒、凉或冷。大约在冬季,北风,即便风速接近为零,也依然是很空灵地包围着我们。王维的“山色有无中”、“青霭入看无”,同样可用来形容北风。北风还是从大地之上、天幕之下扁扁的空间吹过来的。北国风光,千里冰封,北风起兮云飞扬,吹在白袄紧身的大地上,摩擦力是更小了,当走得更滑、更快了。北风澎湃向前,我们在朦胧中、懵懂中灌耳的都是空气与空气摩擦的声响。

往事越多年,上山下乡时,小屋坡后,松涛汹涌,呼喊不断,现在想来,亦像是北风与松树在广阔天地相摩相擦,相依相抱,饱受寒冷再教育的悲号啊!三

北风就似长江后浪推前浪。北风推行时具有排他性。规模宏阔的干冷空气浩浩荡荡,顺流挪移,势不可当。无奈的东南方暖湿空气,只得匆匆忙忙起营拔寨,身不由己,悻悻地被取代焉。北风,吹走了温暖、湿润,让寒冷统治了大地。使大地之上的一切为之大变。四

北风,绝不可能出现理想化的、一帆风顺的行程。

北风,本来就澎湃在永远的摩擦之中。北风,不仅自己与自己摩擦,与北风有更多摩擦的,还有其他物事。

其实,摩擦也好,阻障也好,都是正常的。可是,不管有没有摩擦、阻障,北风终于都是前行的。北风的本质就是前行——即便不能完全如东坡散文般行云流水,也依然是随物赋形,不屈地流行。

亿万斯年了,天地悠悠,北风吹过……

北风以自己的风行,完成了诗意的、寒凉而又坚毅的开风气之先的形象塑造。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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