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森林(上)(还珠楼主小说全集)(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7-18 04:1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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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还珠楼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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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森林(上)(还珠楼主小说全集)

黑森林(上)(还珠楼主小说全集)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黑森林(上)(还珠楼主小说全集)作者:还珠楼主排版:Clementine本书由北京明天远航文化传播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一炎荒中的名医

九、十月的天气,腾南镇四面山野中的花木开得还是那么鲜艳,各式各种的草花到处都是,田里的庄稼还是那么茂盛,全似江南暮春三月、草长莺飞、山川明秀、草木华滋的景象;这时人却和炸了窝的蜜蜂一样。

原来当地虽是一个山镇,因其位居云南碧江兰坪之南,略微偏西。西与西康、印度相通,越过迈立开江,顺流而下,又与缅甸相连。镇西的木里戛,镇东南角临江大镇林麻,相隔又近,一面又通着往来缅甸的要冲腾越(现改腾冲)。省内土产多由此出境。

虽是小小一个山镇,往来商贾甚多,五方杂处,各族人之外,印。缅两国的人也常有来往。加以气候温和,四时皆春,一年三熟,花开不断。如非山深水险,道路崎岖,瘴雨蛮烟,蛇兽伏窜,去的人真有乐不思蜀之感。

讲到地利出产,更是无穷。尤其是越过迈立开江便是那横跨滇、康的野人山,千百里地面,到处都是遮天蔽日、从古以来未经人开辟的大森林,内里什么珍贵的兽皮药材,嘉木珍禽,瑶草琪花和各种奇奇怪怪难得见到的东西都有得发现。还有大量砂金与各种矿产,随地均可发掘,取之不尽。无奈江山险阻,森林黑暗,危机密布,防不胜防。除近山脚捕鱼族、巨石松族、葡萄等墟落、山镇之间还有各种山人聚居往来而外,常人不是真个为生活境遇所迫,又都体力健强,熟知当地风俗人情、地理天时,偶然冒险去往山中猎取财富而外,轻易无人敢于涉足。就这样,入山也并不深。那最高最险、森林最密、终年暗如黑夜、满布毒虫蛇蟒之区,休说汉人,连当地山人也是不敢走进。

隔江几处山镇上往来的客人,有的乘水涨时坐了木排,专走水路去往国外和各地往来贸易;有的只在镇上向各当地土人收买当地土产力生。内有一部分走旱路的,也是往来腾冲、保山之间,把当地作为集散起运之区。资本雄厚的商贾都是派有专人掌管,本人从来不去。

另外还有一种专走山寨的货郎和走方郎中,却是仗着精通各地风俗语言,和各部落的酋长大部相识,难得遇到抢杀,因此四通八达,到处都去,哪里都有他们足迹。因为当地山人十九无什知识,遇到急病只知求神卜卦,从不知医,只管身子健强,病势稍重便难活命,加之终日猎采为生,奔走深山穷谷森林之中,所遇危害又多,除有凡种专医伤毒的草药,由于多年经验,自然发明,独具灵效而外,遇到内症便十有九死。休看那样走方郎中,仗着多年经验和南山特产的草药,有好些病均具专长,端的药到回春。只是能医的无不立愈,遇到疑难杂症,医不好的,也能拖延一些时日。不似另外一种货郎,本身先是亡命之徒,人更贪狡,欺诈巧骗无所不为,因此这班人最取得当地山民信仰,内有两个医道高而为人忠厚的,更是奉如神明。

这两种人的来历,前者好些都是落魄文人和走江湖的武士,起初只为衣食环境所迫,仗着一卡口半解的医道和些成药,往来山墟谋取衣食。余者均是腾冲、保山、兰坪、云龙等附近各县的土人。但这一类十九都是汉人。

自来行行出状无。这班人起初多为穷所迫,背上一个药囊,装些现成的九散膏丹和瘀药茶砖之类,孤身一人,冒着艰险,奔走蛮烟瘴雨之乡。上来医道均不高明,日子一久,渐由经验中发明出许多具有特效的灵药,加上山地里珍奇药草又多,山人自身便有好些知道,只不会用或是用不得法,舍本求末,最好最有效的一部反倒弃去,又不知各种制法;到了汉人手里,仗着积年经验,心思灵巧,随时均有发现,重新改制,面目已换,灵效更大。于是远近哄然,声誉大起,非但各处部落对他敬重,有的并还远销国外,深入印、缅之邦,连本省各大州县的病人也争相购买,有的并经商人转运,行销全国。

那医生当然名利双收,年纪稍长便即退休,专以卖药为业。

这类因觅得珍药成名的富翁固然不多,而在南山行医,辛苦二三十年成为小康之家的,人数却是不少。但这一行业最是辛苦,并有种种危险,非但所经之处都是崇山峻岭,深林密竹,毒蛇猛兽随处均可遇上,便那早晚间的瘴恶之气先就猛烈凶毒,禁它不住。

不是土著多年,深知地理天时,体力健强,多少会点武功,善于山行野宿,知道趋避,休说成名致富,连性命也保不住。本领稍差而又老实忠厚一点的,苦上一世也难求得温饱。因其终年奔波劳碌,除到了地头受山民欢迎而外,路上光阴实是苦到极点,决非常人所能想见。因其行业劳苦艰险,一出家门便不知是否能够生还。山人心眼大直,近一点的部落不是没有,但均被那有名声的郎中挡在前面,生人前往行医,除非医道真好,备有几种特效灵药,人又聪明机警,深知山俗,上来便取得山酋信仰而外,多半无人接待,不能立足,一个不巧还要遇到凶杀。因此这些没有名望和人情的走方郎中,必须过江远出,深入荒山常入足迹不到之区,才能求得衣食。平日虽是苦极,但是人生世上,不论何等生活都不免于生病,何况这些未开化的种族。山中民众因其伏处蛮荒深山之中,十九不知稼稽,专以猎采为生,终年与猛兽毒蛇、瘴气豪雨搏斗,相隔城镇又远,言语难通,汉人对他固是又怕又恨,他也存有戒心,不敢远出,守在丛林密莽之中,轻不出动,只管林中财富遍地都是,双方隔绝,仿佛另一世界,外人不敢去,他也不敢出来,许多宝贵的东西也不知利用取出与人交易。最苦痛的便是生病,病势稍重,还要受那烈火焚身、活活烧杀的惨刑,因此对于走方郎中最是欢迎。但是天性多疑,从小生长林莽之中,多历艰险,体力稍差便不能生存,一个个都是力大身轻,剽悍无比,蹿山过涧。

其行如飞,不是万分不得已,谁也不敢孤身深入,犯此奇险。可是森林中珍贵之物太多,珍禽奇兽、木材药料之外,有的地方还产金砂,山人均不重视。去的人只要事前准备,机警聪明,将第一关冲过,能够深入,与首脑人见面,未在中途被害,人再谨细一点,不将山巫得罪,上来不要大贪引起对方疑忌,取得信任,听其自送,不消几次便可致富。

能有他们同族引见,或是事情凑巧,到时刚巧遇见一个药能对症的病人,将他治愈,成功更易,比起那些已有一点声名,配有自制成药,专走山民村寨的郎中,往往所得更多,发财更快。

当其远出未归之时,家中亲人自他一走便计算日程,心生愁虑,所约归期越近越是提心吊胆,魂梦难安。再要过日不归,那全家盼望忧疑,心情的悲苦,实是凄惨已极,忍着饥寒,眼都盼穿,有的竟一去无音,不再生还。

有的忽然满载而归,一算所得,虽经中间经手的人种种剥削挑剔,只有得赚十之一二,至少也有几年衣食无忧,当时全家充满了喜气,连生在土墙脚下的那些草花,仿佛都有了笑意。那全家欢乐情景,简直无可形容。人心虽然贪得,到家之后,惊魂乍定,虽觉所经奇险,好几次几乎送掉性命,但一想到山中到处都是珍贵之物,所得还不甚多,心实放它不下,于是隔不多日,再作长征。有了本钱,当然添了准备,除药品外,并还带上好些山人心喜之物,就便交易。另外再寻上一两个知己的人作伴同往。只管所得越来越多,到底死生呼吸,跋涉劳苦,有了钱自然惜命,只要平素勤俭,不因饱暖而思淫欲,或与山女成婚不能回来,不消数年便可成就家业。自身也因去一次害怕一次,胆子越来越小,就此知足,不敢再作尝试。而这一条致富之道,一则丢了可惜;二则和那些野人情感颇厚,也不好意思断了来往,自己虽不再去,却将所经秘径和一些经验知识转告亲近的人,有的并还收有徒弟。为了事太艰险,自己业已衣食无忧,只将所得秘方成药在家中出卖,亲生子女反倒讳莫如深,不令知道途向走法以及对方风俗言语,并还力说当初经过如何凶险,九死一生,能有今日,全是天佑,某某作这行业的人全都死得极惨,至今连尸首都寻不到,你们万不可作这冒险打算等语。有那刻薄狡诈、小气一点的人,连亲友近人都不肯说,自己不去,还恐别人发财,非但不说实话,未次走时还做上一些山人最厌恶的事,或是贪得无厌,骗上一票贵重东西,一去不来,从此断路。

那些货郎,与走方郎中又不一样,行为更坏,出身都是犯了官刑的亡命之徒,以盗贼、地痞、土棍一类最多,因为官府搜捕或是公论不容,在本乡不能立足,逃往边荒之区。本来心计刁恶,欺侮山民老实,用尽心思巧取诈骗,并为官家做眼线,刺探情报,拿些五颜六色、花花绿绿、毫不值钱的东西欺骗对方,巧取暴利。心更贪狠,自己所得越多越好,一面却对同行忌妒,互相说破对方的狡谋。自己刚拿一串料珠和点花线绒球,共总不到百文钱的东西,将对方一辈子极珍贵的兽皮药材换到手内,却说某货郎用一匹五色绸布换了十张虎皮、两根象牙,价值相差一天一地,结果连自己也露出马脚。山人虽有信实,交易一成从不翻悔,心中当然厌恨。在双方互相攻诘之下,只管山人渐渐精明,知道上当,遇事留心,不是必需和真喜爱之物,不肯再用成挑成担价值千金的贵物,轻易出手和人交换。但是山中出产丰富,地利无穷,这班货郎的花样又是层出不穷,最善揣摸对方心理,内有几个并与山巫勾结,狼狈为奸,勾引双方妇女,骗财拐逃无所不为。山民多疑,一半是由汉官压迫,办理不善;一半便由这类人身上发生。有两处受害最凶,因杀货郎被官府晓得,利用土司势力勾结敲诈,结仇太深的,简直不许货郎入境。

可是山区中,偏有好些必需之物不能自制,虽然趁墟赶集可用货物交易,各色零星针线绒花之类以及许多山人认为新奇之物,仍非由货郎手中取得不可。因此多少年来,始终踪迹未断。真有危险的部落,货郎照例不去。消息灵通,更善逃避,等到发觉拐骗,或是有人受害,早已逃走。未发生事情以前,人都被他骗得死心塌地,虽然认为货郎中没有好人,仍以为自己相识的一个是好的。山人常年上当,做这一行的人反倒越来越多。

这且不提。

只说腾南镇东首有一小山,当地原是一片高地,在靠近江边之处耸起一座峰峦,虽然石多土少,不似别处长满草木,但是疏林掩映,杂花盛开,形态灵秀,涧谷幽清,为腾南、林麻两镇交界风景最好之区。山名红燕,旁边有一万花谷,崖壁上面终年生满兰、惠。山茶,还有一大片石榴树,山石地土全是紫红色。内中稀落落住着六七户人家,都是外省迁来寄居多年的农民和山中采药的药夫子。

内中一家姓符,上辈原是先朝遗民,为劝吴三桂反抗清廷,父母家入已被擒杀。只他夫妻二人仗着一身武功由乱中脱身。本意逃往国外,辗转逃来当地。仗着祖传医道,自身武功又好,始而藏身山寨之中,为人治病,最后成了小康。官府日久松懈,姓名早改,年也老大,因喜当地风景物产,便买了十亩山田,改作耕农度日,治病也只限于镇上的人,不再深入蛮荒绝域。

全家勤俭,乃子符南洲人更仗义,遇到贫病,送诊送药之外还要送钱。父母死后,又在半山上建了几间竹楼,附带卖酒。本意是为照应一个不期而遇的穷亲戚,因那人名叫郑源,一腿已跛,不宜种地,故此叫他卖酒。地方既好,又近江边,饮食味美公道,生意越来越好,常时忙不过来,又在本地寻了两个伙计。南洲本人,暇时也常往照看,并在午后定时为人治病,医药费用由病人量力相送,贫病不取,所得放在一旁,专做好事。

有时为了病人太多,还要耽误生意,他也不管,常说:“我夫妻年过半百,只有两女,年纪还小,钱多有什用处?我夫妻所种的田一年三熟,足够温饱。好在先父昔年所配的药甚多,药方尚在,用完可以再配。这类药材极易采取,有什希奇?如说我夫妻年老,应该用人享福,其实自家耕种,早晚劳动,只于身心有益,人和铜铁一样,不去用它便要生锈,这样还可多活几年。我既以此为乐,便不算苦,一天忙到夜,上床便睡,梦少神安,一生无病,岂非福气?”众人原因见他种完田还要为人治病,极少休息,屡次劝他专心经营酒店,一面行医,省得大苦。他都不听,反认为是福气,人又姓符,于是大家都叫他福气老人(川滇“符”、“福”,土音相同)。

为了地方上人都尊重他,平日感情甚好,遇到春秋佳日,都喜三五为群到他店中饮食。过往客商每来镇上,更是必到,只管主人利看得薄,食物尤为精洁。镇上一些酒饭铺,见往来客人常时舍近求远,到他所开小江楼照顾,心中业已不免妒恨,无如对方人太好,在众口交誉之下,生了闷气,说不出来。

内中一家原是林麻镇上首富,名叫洪子才,不知对方固然生意做得好,对客周到,多一半还是当地人缘。否则离镇较远偏僻之区,怎会座客常满?因觉所开酒店的客人被对方抢去,最可气的是本人原是走方郎中发家,不舍得叫儿子去进深山犯险,令在镇上挂牌行医,还开了一家药行,生意做得极大,有许多贵药的来历均被对方泄露出去,价值大跌。所配丹丸膏药也比自己灵效得多,看去已是有气,偏还不知严守秘密,无论什人,一问就说。来人再如答应分送贫病,并代人家出力熬制,分文不取,以致远近苦人都说自己父子为富不仁,一提起福气老人,便异口同声赞不绝口。为了对头一人,每年少获许多厚利,失去好些主顾,还受恶名。无如对方老夫妻两个都会武功,人缘更好。

休说外人,连自己手下所用爪牙,虽然跟着愤恨,一谈要和对方为难作对,也都力劝慎重,恐犯众怒。暗中咬牙切齿已非一日,越想越气,心想:对头自开酒店之后,声望越好,也许得到地利之故,拼着蚀本,特由大理聘了两个名厨,在小江楼对面也开上一家酒店。另外雇了一个土医生,照样为人治病施药。所建酒楼在临江平崖之上,前面大片平地,种上许多花木,风景既好,陈设尤为讲究,地更宽大,楼上还可住客,专一租与来往富商。

洪子才并向人说:“我本心不为赚钱,只气那滥好人不过。他忌妒我是财主,自己不想发财主意,见我眼红,专做好人,坏我的事。那些外路客商,整斤整担把药买去,交与药店,再论分论两卖出,这是多大利益!客人胆小怕死,稍微荒野的地方,怕山民杀抢,都不敢去。我们不是雇了药夫子去采,便从土人手里收买得来。雇的人要在山中送了性命,他家里的父母妻儿从不说他自不小心,却说命是为我采药送掉,安家费不算,还要讹诈,零星收买又不上算,一个不巧,还要和死人家属打官司。遇到兵荒马乱,或是客人闹鬼,故意不收,还要压上许多本钱。生意做得大,不能和他自采自种作比。自来本大利厚,我们常年用上多少人,好容易寻到一株大肉桂,虽然发财,要用多少心思、多少人力本钱!一个不巧,还要送掉好些人的性命,才能将它由深山里运将出来。动不动就要打好几场人命官司,白送出好些买命钱才能了事。这些哪一样不是本钱和心血,并非容易得来,就算一本万利也应该。我又不抢不偷,雇的人专卖苦力气,没有本钱,自然所得只够吃的。去时双方都有契约,算我父子刻薄,给钱太少,也是出于自愿,没有我们雇用,他还饿死了呢!一年苦到头,那是他们命运不好,与我何干?我老头子,当年照样也是白手成家,如何怪我不公平?就这样先给安家费,写有契纸,有中有保,说好死生听命,不与我父于相干,死了照样打官司,要棺材钱,连受了伤也要我们体恤,讹诈不休。不是真个利大,我开这药行作什?“他老子在日假仁假义,先就不是东西!到他手上,把药材产地来历告诉外人,使我生意越来越难做,不去说他,连我们当医生全靠它吃饭的许多秘诀药方,也是逢人遍告。我们行医卖药,全仗各人方子巧妙,外人不知,才能卖大钱,他都拿来讨好送人,这还有什做头?最可恨是他爹符老实有几个秘方,其实和我卖的药灵效也差不多,并无足奇,我因内中一种专治毒蛇咬伤,搽上之后,再吃上他家几粒保命丹,只要毒不攻心,当日退肿止痛、化腐生肌,远近的人都喜此药。他卖得贵也好,偏又卖得比成本差不多少,利益至多只有一成。要是我们店中用人工精制,加上包装,连本钱都不够。近来春夏间毒虫太多,他又想出一种药香,点上一支,无论蛇虫,俱都远避。人家都贪他便宜,以致我前数年的百宝神效丹、一见消药膏,卖到今天还未卖完。他自己有财不发,以为他没有儿子,有这十来亩田,吃上一世苦饭便心满意足。明好卖贵价钱的东西,偏三文五文卖了出去,有时还要白送。如非见我父子不是省油灯,他药又做得少,只卖本乡,外人还不知道,几乎连我两个专采伤药的客人均被夺去。我几次托人和他商量,要买他这些药方,再不,便将价钱提高三十倍,我也将药价减少一半,大家都有生意好做。他非但不肯,上半年索性连药方也送了人。“那姓张的原是我店中老客,常往他那里吃酒,我便疑心他有勾搭。果然他见那人外表忠厚,他是一个滥好人,竟将药方送他,勾结一起,说好用一半来施舍穷苦的人,还逼对方罚了咒。送了药方不算,又代人家收买了好几担材料,悄悄运走。这张老头乃昆明富翁的兄弟,有的是钱,多大好事也做得起,我们暗中却吃了大亏,少了一个大生意。新近被我打听出来,实在欺人太甚!我开这酒楼便为和他怄气,拼着伤财,吃的卖得比他还要便宜,好一点的客人还可借住。是好的,他也照样拼到底,倒看哪个拼倒!”

楼成之后,并还父子二人轮流前往照看。那些往来药商都和他父子交往多年,有个情面,一见本人在彼,自然不好意思去照顾他的对头。再者,人情势利,洪家当地首富,所开镇江楼设备齐全,不似南洲所开酒店黄鸡白酒,乡村风味。子才之子洪章,更听篾片献计,一面向相识客人先打招呼;一面派人在山路口上守候,见有酒客,连拉带劝,上来准备怄气,价钱便宜,花样又多,果然不消三月,小江楼这面酒客越来越少。虽有几个方正仗义的人,都是本乡本土,不愿得罪恶人,只好赌气,两家都不去。经此一来,小江楼上只剩下许多贫苦的病人。

南洲看病之外还要贴药,所得只是名声越好、群情敬爱,收入却是毫无。又知洪氏父子恨他施药送方,将药贱卖,有意作对,业已欺到头上,现出形迹,女儿还小,恐惹出别的事来,不愿斗气。这类事本来不在心上,无奈当初开这酒楼,全为照顾一家姓郑的残疾亲友,因不令其取利太厚,积蓄无多,郑老夫妻又无儿女,田里的事又弄不来,所用伙计田四,恰也是个穷而无用的人,眼看来客一天比一天减少下去。

相隔数丈的对面镇江楼上,却是天天满座。有时楼上住有豪客,并还招些土娼蛮姑,哄饮叫嚣,吐气如云,丝竹歌唱之声日夜不断。洪章看出生意好做,非但一般商客认为行乐之地,一来便抢定客房,留恋不去,因招有几个上娼,常年在店中接应客人,连附近各县的纨绔于弟也勾引了来,渐渐应接不暇,觉着此是生财之道,又在旁边盖了好些楼房,专供游蜂浪蝶藏垢纳污,酒色征逐,夜以继日。因小江楼生意已被抢光,到底平日并无深仇,自己这面生意一好,价钱业已改过好几次,人们照样捧红,望着对门冷落情景,也就消了气愤。先雇土医早已有名无实,最后索性让这些贫苦病人都去麻烦对头,借口穷人大脏,房不够用,另换地方施诊,一面照样要钱。穷人自然不去看病,就此拉倒。

南洲这面早就支持不住。眼看以前起早睡晚。辛苦耕种所得,连同乃父所留一点积蓄,都被施药济贫用光。小江楼没有了酒客,多上三个老病的人,自难支持,性又慷慨,常将田里收入周济贫苦。眼看日子难过,总算运气,幸而对头势利,生意一好,价钱越来越贵,又嫌土人吃客衣冠不整,常以恶声相加,以前捧红、被对头拖去的那些酒客,有的不惯那恶气,有的嫌贵,虽觉镇江楼房屋高大,陈设华美,坐在那里也觉体面,但是恶气难消,花钱饮食,还要看那伙计的恶眉眼,自觉无趣,便渐渐回过头来。洪章则只顾招呼阔客,无心及此,又想这班土著酒客小气,和人硬拼,利益便少,白便宜他们,还要连累别的客人,又见好几个月,对方始终若无其事,心疑南洲平日勤俭,不少积蓄,拼他不倒再拼下去,对方固是吃亏,自己也不上算。好在无意之中,打出一条财路,还是经营生意谋利要紧,这才止了前念。

当小江楼酒客凋零之时,郑氏夫妻日夜暗中咒骂,田四更气得要和对头拼命,连那些穷苦的人也都不服。均经南洲再三婉劝说:“见怪不怪,其怪自败。我们只要咬着牙齿忍耐些时,我已叫两个女儿在谷中开了两亩山田,再有一月,我们两家七口人决够吃用。我料他父子贪利吝啬,决不舍得长拼下去。你看他们,生意一好,价钱必贵。这里照样有人照顾,我不能黑着良心,把一个钱的东西卖人家三个五个,也不肯把自己和大家辛辛苦苦应该取的利益一点不要。照我这样做法,只要大家勤俭一点,永远都能谋得衣食,但我们的本相虚实不可露出。施诊贫病乃我多年心愿,好些灵药均由看病人多,无意之中体会而来。此是我的恒业,也是一件快事。有钱的人送我药钱,照样收下,我不过把多出来的周济贫苦,药又现成草木所制,只费我女儿一点人工。何况近年还有好些苦人自己采了送来,分文不要。拿他们所送的药材稍加一点人工,再代他们医病,理所当然,此是另一件事,不能混在一起。我已数十年如一日,如何为了有人无故作对,不过半年光景,便改素志?暂时困苦,尽可想法度过。我们到底还有十亩田,如非有几家穷苦无力谋生的人要我周济,大家再省一点,也够用了,就此被他欺倒,反倒气人。

不久自有转机。但是人家有财有势,近来土官又与勾结,除非真个踏在头上,却是惹他不得。像这样各做各的生意,有什相干呢?”

果然话说不了几天,前去酒客便渐回头,来的人都把洪氏父子骂得狗血喷头。南洲知道这班人的嘴最靠不住,从来不置可否,并说:“对方多年乡里,他是财主,无仇无怨,怎会有意为难,欺我一个略通医道的种田人?再说我也不配和他斗气。都是诸位听了谣言,最好不要再提。”一面严禁郑、田三人,对谁都不可露出一点不平的话。

所生二女,长名双珠,次名双玉,原是同胞孪生,年只十五。因符妻双生难产,从此不孕,前年病故,也未再娶。生二女时,南洲已过五十。从小聪明美秀,符氏夫妇十分怜爱。南洲天性好学,无论文武医道均肯用功,武功更是家传,只不当人炫弄,从三四岁起,便教二女读书习武,指点各种药性,乃母死后,怜爱更甚。当地虫蛇又多,虽有解药,田边并还种有避毒防虫的草,从小不令随同下田,只帮助做点杂事,最重要的便是医药。二女也真聪明,才十一二岁,便将各种珍奇药料的功用和制炼之法学会,所制膏九比乃父还要精细。因其父母禀赋均厚,生有兼人之力,因见父母常年劳苦,耕种田地之外,还要日夜操心,匀出一定时间为人治病。虽然从小到老习惯自然,不以为苦,终觉大劳,年纪又老,于是想尽方法偷偷代父母耕作。南洲夫妇连劝不听,妻死之后少一帮手,也就听之。

以前常去酒楼帮忙照料,后来洪章酒楼一开,南洲觉着二女年虽不大,人已逐渐成长,品貌又好,对方又是有意为仇,二女虽极孝顺父母,性情温婉,从不和人争吵,貌相更生得和一个人一样,都是那么袅袅婷婷,英姿玉映,只管荆钗布裙,仍如宝玉明珠,自然流照,不掩容光,终恐少年气盛,万一惹出事来,自从对面酒楼快要开张,便不再许二女去往酒楼走动。对方倚仗财势无故欺压为难、暗中作对之事,也从不告知家人。

无奈二女年轻好奇,童心未退,因爱当地江山之胜,花木鲜明,风景又好,料知对楼早已落成开张,早就想往一看,均因乃父再三劝止,不忍违背。虽知对方不是好人,到底年幼,无什经验,乃父又绝口不谈人非,对方用意阴恶并不知道。

这日,南洲偶往林麻镇上去卖粮食,二女闲中无事,见天已黄昏,常听附近山民说起镇江楼如何繁华富丽、饮食精美,因受乃父嘱咐,并未告以实情。二女却听出自家生意已被对方抢去,心中已有一点不快,又因多日未见郑老夫妻,欲往探望,难得父亲不在,田中事完,心想去去就来,看上一眼就走。到后一看,对面楼上吹弹歌唱之声老远便可听到,自己这面却是冷清清的,姨父母郑老夫妻守着一个冷灶,垂头丧气,愁颜相对,一个酒客都无。一问经过,田四在旁不听郑老夫妻劝止,负气说出。二女心虽愤怒,表面仍是笑语从容,一言不发,略谈即去。因其为时不久,又经嘱咐,南洲夫妇均不知道。二女恨在心里,因知父亲性情,决不愿她们出去惹事,无计可施。后听生意好转,酒客虽无以前人多,所得已够郑、田三人和另两个无力谋生的苦人度用,偶然背后谈起昔年收买药方不成因而怀恨之事,说上几句也就拉倒,并未放在心上。

光阴易过,一晃又是多半年。眼看秋去冬来,小江楼在对方明争暗斗重压之下,仗着南洲应变沉稳,偶然对方的伙计借故欺凌,哪怕到了门前,也是一味容让,从不计较,又是一时人望,本身武功洪氏父子昔年也曾亲见,不敢十分凌辱,除暗中支使店伙欺凌田四,造些谣言乱说而外,并未做出别的事来。

也是事情凑巧,先是镇上发生瘟疫,死了好些人。南洲一人忙不过来,只得带了二女相助,一则父女三人均极同情贫苦的人,人又义气,外和内刚,看不起的人向不交结。

因那瘟疫十分严重,但非无药可治,洪氏父子也在行医,还有两个土医生。南洲恐断了别人财路,又遭忌恨,上来便寻洪章,说:“那些有钱人家财物方便,病容易好,苦人却是可怜,病势又在传染开来,必须早日下手。我一个乡巴佬,和有钱人又谈不来,我那些药也是专为贫苦人吃的,看不顺眼。人家都是行医,本乡本土有一病人留下便是祸根,为此和你商量,由我父女三个专医贫苦人家,那些有钱的人,请你父子和各位同道急速分头医治,以免误事。”

洪氏父子本就防他抢生意,闻言以为怕他,特意让步,心中自是得意,当时说好分头行事。无奈一面是带上应用的药,日夜不断,不等人求上门来便挨家访问,并告那些未传染的人家如何预防;一面却是坐在家中等人来请,还要勒索重价,而这些有钱的病人,无病之时虽看南洲不起,对他医道却是众人皆知。只管南洲事前防到,连药方和成药到处传扬分送,并还把所知病情和应用之药随时告知洪氏父子和众医生,以免弄错,洪氏父子所用的药,除各人标新立异,表示比南洲高明,故意增减或添上一点不相干的药引外,药方都差不多,治法、预防也都大同小异,病家总是相信南洲。有的更因洪氏父子勒索重酬,再三命人来请南洲。

南洲始而推说洪氏父子的药只有考究,医道高明,约好自己专治贫苦,无暇分身,无奈病家连说好话,又恐双方相持,病势加重无法施救,有的还婉词坚拒,一面通知洪家:人命为重,再不收风往医,为救人命,以防传染。只好违约,不要见怪。有那双方业已弄僵,一面又是情不可却的,只得抽空前去,看过之后,必说,有好些补药太贵,自己没有,想要复原,非它不可,仍劝病家将洪章请去。本意是想:这些为富不仁的人多花点钱无妨,自己借此一举解去洪家仇怨,省得老有一个对头。

洪氏父子见他这样做法,虽认为是胆怯情虚、怕他威势,并不承情,到底进了横财,并由对头口中说出非他不可的话,保了体面,好些有钱病人俱都信以为真。心中也颇高兴,两次命人带话示意:双方和好,不再作对,但是以后有事发生,必须以此为例,不可再坏他的事。南洲也只付之一笑。为了疫情蔓延,病人太多,由当年四月中旬起,忙了三月多,方始全部消灭。父女三人日夜奔走,常时眠食俱废,人都瘦了好些。

当瘟疫发生时,洪氏父子因南洲业已自打招呼,无人与争,越发自高身价,任意敲诈病人医药钱,着实得了甜头。谁知瘟疫刚息,子才忽然病倒,眼看沉重,几次想请南洲医病。洪章力言此举丢人太甚,父子均是名医,有病却请土医生医治,又是以前的仇家对头,宁死也应为子孙留碗饭,万万不可。子才明知只南洲来医还可有望,无奈逆子不肯,妙在病势和上月瘟疫差不多,病人苦痛已极,死前号叫了两日夜,死后又传染上洪章之妻和兄弟。

洪章先还固执成见,后见乃弟和悍妻相继病死,又传染了好些人,自己也有传染之势,才着了急。等将南洲暗中请来一看,与前治的病一样,药也相同,想不出个道理,只得用自带的药,仍照以前治法,初意还拿不准,不料药到病除,三天就好。二人均觉奇怪,想不出个道理。后来还是南洲细心,疑心所用的药不对。细一考查,才知于才阴险,当病起时,既想拖延病势,诈骗诊金,钱不够数,病就不容易好,又因内有一种主药所余不多,新采取的尚在途中,特意做成两种。这类成药均是一个心腹下人掌管,不知怎的将记号弄错,结果巧用心机反害自己。洪章骄狂忤逆,又贪舒服,对先死两人平日又都厌恨,以致老少三人都把药服错,送了性命。当时把管药人毒打一顿,驱逐出去。

对于南洲自然有点感动,再三称谢,从此不再作对。因小江楼油熏鸡最好,自己店中吃厌,偶然还往照顾。

光阴易过,不觉又是第二年的八、九月间。二女已十六岁,人再长大,武功医道越来越好。先奉父命,从不去往酒楼走动。过年之后,看出对头实被感动,见面时有说有笑,甚是亲热。当地风景又好,偶往酒楼去看姨母。南洲心虽不愿,后觉二女年长,将来还要出来行医,总需磨练。--面还要物色佳婿,自己除了种田便是行医,二女孝心,少年好动,想帮自己行医,并在外面借便游玩,看看江景山色,吃点自家店中的酒菜,小饮两杯,照她们平日辛苦,也不为过。又太怜爱,禁不住二女好语软磨,去过两次,果然省力不少。

自从去年瘟疫平息之后,南洲名声越大,真有好几百里外赶来医病的,并有好些山人上门求治,一个人简直忙不过来。先还恐怕妨碍耕种,后觉救人为重,何况近来酒楼生意常有盈余,又经二女等苦劝,去年才请了一个长工,乃是一个孤儿,比二女只长两岁,非但少年忠实勤谨,人更聪明,全家俱都喜他,亲如家人。南洲这才匀出光阴,专心为人治病。有时遇到重病出诊,每觉为了一人,使许多病人忍苦等候,心中不安。平日忙得不堪,年纪一老,每觉疲倦,自从二女帮忙,大感轻松,长工路清聪明多力,少年老成,又最好学,见二女学武学医,十分羡慕,常时背人偷学,被南洲知道,索性加以传授。又遇见一人,暗中常来指点,连二女也受了益,这且留为后叙。

路清原是一个随父亡命的穷苦孤儿,颇有志气,始而拜师,不久便认了义父,不到半年工夫,配制药材全都学会。多他一人,样样省力,父女全都喜他。先因二女年轻美貌,对面楼上来往客人,浮华少年居多,不是富商豪客便是纨绔子弟,南洲心中还有顾虑。后见二女穿得朴素,那些有钱的酒客照例不来上门,月余无事。对头嫌怨早消,近为乃父周年打酪,要做四十九日道场,已有月余未来。酒客都是本分土人,对于二女一样恭敬,叫她们女郎中、小神医,也就习以为常,自己也实太累,就此忽略过去。二女又救人又好玩,到了黄昏日落,全店五六人,有时加上路清,坐在楼前花树之下,再吃点剩菜,饮上几杯,说笑一阵,陪了父亲一同回去,觉着比前快活得多。每日高高兴兴,早起把家事做完,父女三人吃罢午饭便往小江楼走去,已成常例。二绝代佳人姊妹花

两楼相隔不满十丈,东西相对,都是门朝南开。镇江楼在一斜坡平崖之上,地势较低。楼后本有好些大树,洪章又添上一圈竹篱,种上好些草花,往前面看虽是一览无遗,眼界极宽,迈立开江便横在脚底,终年波涛澎湃,一泻千里。遥望对岸野人山,又高又大,上面长满野生林木,做一长条横在那里,一片苍绿,不知里面多深多远。隔江几处山墟部落也可隐约指点,后面风景却被崖石花树挡住。小江楼地势较高,偏在它的东侧,前面也有树林遮蔽,不到近前,只能看见一点屋脊檐角和飘扬树梢的一面酒旗青帘,内里景物却看不出。如由小江楼上推窗侧顾,西面酒楼的上层楼房连走廊平台,酒客土娼往来调笑,都历历可睹。

二女均是一身整齐清洁的布衣鞋袜,有时头上包着一块青布,一到店中便帮乃父看病,偶然做点杂事,帮着洗涤盆碗杯筷,烧鸡烫酒,从不端送酒菜。因对面酒楼中人都听父亲说过,日里轻不登楼眺望,也无工夫,黄昏日落便各归去。偶然父女诸人笑饮,回去得晚,也只在楼前花树之下观赏夜来清景,难得到楼上眺望一次,又穿着一身粗布衣服,因此无人注意。洪家打瞧做法事,南洲只抽空去过一次,本看不起洪章,原是敷衍,楼中又有病人,略到即回,并未在意。二女以前年幼,是两个貌相相同的小姑娘,近一两年方始成长,去冬虽随父行医,所去都是贫苦人家。

洪章以前原住镇上,去年春天才开酒店。二女到店中助父看病时,洪章虽然忤逆,误了乃父性命,身后想博孝名,却极风光,正办周年大祭,远近亲友,连平日所结交的各色人等全都下帖请去,连做四十九日法事。僧。道、尼姑,连跳端公的巫师都请了去,乱哄哄凑在一起,钟鼓饶钹、笙萧管弦之声嘈成一片,不调和的烦音中间还夹着端公吹的牛角号筒和哨子,宛如厉鬼怒啸,十分刺耳,加上一身花花绿绿的奇装异服,口中呜呜,披头散发,乱跳乱蹦,说有凶神附体,对面法台上又念着各种经咒,说些降妖作怪的故事。一面大放焰口,看得人眼花缭乱,晕头胀脑,莫明其妙。经声、人声、锣鼓饶钹之声,加上此息彼起的厉啸怪叫,震得人两耳欲聋,心都要抖。

洪章却是得意洋洋,走进走出,逢人便说,花了多少钱,请了多少僧道尼巫,每天荤素酒席,要开多少,如何豪华富有。对于乃父病况却是一字不提。他是两镇首户,结交又多,人情势利,又喜热闹。只管到场的人都被吵得耳鸣眼花,人也照样堆满。洪章只是应酬阔客,想人夸他豪富,并不真个尽礼,一切的事均由手下人代办,有时并还借故去往土娼家中玩上一会再来。

好容易把这七七四十九天的法事做完回家,换了一身新做好的素服,便忙着赶到镇江楼来,表面说是楼上住有几位送厚礼的客人,前来拜谢,实则还是为了老父、悍妻死去之后没有管头,大片家财又为他一人所有,可以任性妄为。又因摆阔好名,花了许多造孽钱,还忙了四十九天,好容易把这孝子光阴挨过。镇江楼上,酒色丝竹样样皆全,狐朋狗友、豪客富商终日不断,正是绝好行乐之地。自己又是东家,可以推说经营业务,不怕旁人议论,老早就想事完前往大大快活几天,连铺盖也搬了去。先往答谢各房相熟客人,又往小江楼朝南洲彼此敷衍了几句。第一天忙着作乐,去时专寻南洲,来去匆匆,二女正为苦人医病,恰巧走开,洪章没有看见,急于回去享受,匆匆别去,住在镇江楼上,和一班押友在密室中尽情作乐。

玩了好些天,人家贪他财富,做媒续弦的人甚多,洪章因前受悍妻之制,对媒人说:

又要美貌,娘家又要有钱,性情还要温柔,任凭他以后纳妾,不许过问,事前还要见过本人,嘴说无用。只管条件太苛,媒人均贪财礼,依然来之不已。洪章连看几家均不中意,真正有财势的人家又不容看。最后洪章反而嫌烦,打算先娶两个土娼做妾,一面留心物色,把所有媒人均赶了出去。偏是喜新厌旧,不消一月,便觉那两土娼无什意思,内有两个有财势的人还要吃醋争风,公然纳妾,恐断财路,还树强敌,二则孝服未满,恐人议论。心想:此时没有管头,凭我的家财面貌,要多少好看婆娘没有,何必与人为一烂货致伤和气,也就不再争夺。

这日午后,本觉连日玩厌,那两土娼隔夜又被豪客强喊了去,并已露出不快之意。

一个单是有钱,一个还是土官之子,势均力敌,以前恰是好友,哪一个也不愿得罪,越想越生闷气,觉着店中酒菜业已吃厌,想起符家油熏鸡好久未尝,这滥好人说话和气,人情入理,颇有一点意思,中饭没有吃饱,意欲前往沾饮几杯,吃只油鸡,就便看他店中有无自己这面客人,心念一动,也未带人,只同了一个心腹呷友同往,那人原是一个破落户,名叫史万利,因善巴结吹捧,洪章把他认作心腹党羽,向同出入,最是亲密。

刚一走近楼前,由一大花树下转出,眼前倏地一亮,几乎呆在当地。

原来双玉正由门内拿了一些代病人包扎伤处的布条出来晒挂,恰巧与来人走成对面,因当日病人较少,特意抽空,想将换下来的旧布条洗涤干净,以便早点把事做完,夜来好陪父亲同玩,不料走得大急,差点对面撞上,也未认出那是洪章,忙往旁一闪,自往溪边走去。

洪章见那少女只穿着一身白布衫裤,腰间束着一条青布裙,从头到脚,一点装饰也没有,但是通体清洁,一尘不染,衣服又极称身,看在眼里,说不出的清洁爽目。想是正在做事,衣袖管卷起半截,露出两条欺霜赛雪、细腻圆滑的手腕,与那白衣青裙一陪衬,越显得柔肌胜雪,比玉还白。连那平日看不起的粗布衣服,着到对方身上,也被抬高了无数倍,比寻常所见土娼着的绫罗绸缎好看得多,别有一种清丽脱俗之致,人更生得修眉横黛,星目澄波,色比花娇,颜同玉润,虽然脂粉不施,那一种绝世的容光,竟使人对面不敢逼视。身材之苗条轻盈、肥瘦合度,也是从未见过,真比画儿上的仙女美人好看十倍。想起平日所交荡妇淫娃,一时皆成粪土,虽只惊鸿一瞥,人已走开,但那娉婷倩影,尚是从容掩映于花林崖石之间,不禁目注神移,呆在当地,和失了魂一佯。

史万利见他这样色迷,暗中好笑。因那少女是由楼内走出,手中拿有许多布条,料是南洲之女,恐人看破,楼内又有几个土人走出,内中一个恰是相识人家长工,忙将洪章一拉,假装看花,低声嘱咐:“这姑娘大概是滥好人的女儿。老家伙脾气古怪,往往不识抬举。洪兄如喜此女,暂时不可露出形迹,等我打听好了再说。”随向那长工追上设词一探,果是南洲之女,正要回报,忽听身侧有人冷笑。回头一看,乃是一个形似佃工的土人,年纪甚轻,自然不在眼里,也未理会,便向洪章讨好。

洪章已早警觉,立在树下,暗中留神一看。这时正当看病时候,往来看病的土人此去彼来,三三两两相扶同行,满耳都是感激尊敬之声。因离楼门还有两三丈,南洲父女看病之处偏在东北角敞问之内,不到里面不能见人。方才失魂落魄情景,且喜未被外人看破,本心还想等那少女回来再看一眼,因万利低声劝说:“南洲不喜富人,性情古怪,欲速则不达。此事想要成功,非用软磨方法多下功夫不可。好在他开的是酒店,日常来此必能见到,听我的活去做包你成功,千万性急不得。”洪章想起南洲为人,果非财势所能打动,便同走进,人门先要酒菜。当日为想讨好,差不多把店中常备的几样酒菜全数点到,正向田四大声说笑,并说田四平日辛苦,吃完还要多给赏钱,一面待往敞间内去寻南洲。

田四生来憨性,因去年洪氏父子有意作对,在对面崖上开下酒楼,故意贱卖,拦抢酒客,乱说狠话,并向本店常客示威恐吓,常命手下伙计无故欺人,连打骂过自己好几次,连往溪边挑水,都要半夜往挑,不敢明去。早就恨极,后见洪章也来此饮酒,虽听南洲劝告,不敢得罪,心中却没好气,这时见他忽然满面春风,仿佛变了一人,要的酒菜,再加几倍的人也吃不完,与平日专吃熏鸡,只要一两样,还打算盘,探问成本多少情景,大不相同。心想:这龟儿子平日欺人,受了老先生救命之恩,改得老实和气一点岂不也好?来此摆阔,有什用处!本想挖苦他几句,又觉做的是生意,多卖原好,剩下来的东西还可转送苦人,随口答应。正要转身,忽听娇呼“田四哥”,忙往敞间病房赶去。

洪、史二人见了又是一惊,原来那喊人的,正是先见少女双玉之姊双珠,因听外面来了客人,把所有的菜都点完。近两月来常有生客上门,酒量甚豪,给钱也多,穿得却极平常,不像对楼那些浮浪少年。人更和气,没有那些恶习,虽然一吃酒就是多半日,轻易不大开口,人也不多,只有一个,每日必到。以前初来时最多只得三人,都是中年。

还有一个少妇,偶然也来一次,是店中最好主顾,吃到黄昏日落便自走去,吃那么多的酒,从未见她醉过。父亲前月无意中谈起,说他们不是庸流,想要与之一谈,为了医病大忙,自己姊妹又素不与酒客说话,等把病人治完,客人已走,终无机会。那人开头欠账颇多,来了不提,还要再欠,接连好几天,父亲早已嘱咐,始终恭敬,不问他要。忽然一次还清,还多存了好些银子在柜上,自称是往野人山采药的商客,可是来此两月,从未见他起身,同伴人均文秀,也不像是药夫子。父亲先未理会,因他欠账不还,田四来问,方始留意,还钱的第二天,见新拜义兄路清背人向他学武艺,双方一谈,才知来历。这时一听所要酒菜甚多,口音却不是他,因未见过洪章,疑是那位自称吕二先生的怪客有什本地朋友,借地请客,人来必多,便喊田四去间。

刚往外一探头,南洲业已听出来人是谁,忙将双珠喊回,告以那是洪章,见面时稍微招呼可自避开,不要多理。双珠点头,方说:“田四哥,请忙你的去,我没有事了。”

洪章业已看在眼里,见方才所见少女又在房中探头出现,知道前女业已走往溪边,手中还拿着不少东西,自己并未离开,断无回来之理,怎又在此房内?始而吃了一惊。心疑眼花,定睛一看,这少女非但所着衣履与前女全都一样,貌相身材连面上神情也与前见相同,明是一人,刚觉着这个鬓边多了一朵小山茶花,好似前见少女没有,人已转身。

正在相顾惊奇,前见少女忽由外面回转,往敞间走进,才知是两姊妹,暗忖:想不到滥好人会有这样两个美貌女儿,如能全娶到手,真比做神仙还要快活。休说做他女婿,便把他供在那里当祖宗也所心甘。但是此老脾气古怪,万利说得一点不错,财势不能打动,必须苦用心机,加上水磨功夫,才能有望。眼看两朵鲜花不能到手,岂不把人急死!心正寻思,忽听旁边有人笑骂:“这浑虫真个找死!也不撒泡溺照照自己。这花有刺,你也配沾她的么!”

洪、史二人闻言心动,回头一看,见发话的是个外路人,年约四旬,中等身材,独自一人坐在临窗小桌之上,面向窗外花树,自言自语,北方口音,衣服形貌均不起眼,面前放着两大壶符家特酿的白酒,少说也有四五斤,内一大壶业已吃光,似已有了醉意,所说的活,有两句不曾听清。平日看不起这些人,又因求婚心切,不愿在店中露出强横本相,不想理他,同时觉着呆在当地不是事体,旁边酒客好些都望着自己,有的还在低声说笑。恐被对方看破,猛一转念,忙往里面赶进,先朝南洲把手一拱,故意笑指二女道:“方才来时遇到一位姑娘,不知是两姊妹;刚进楼门又见一位,相貌身材连穿的衣服都是一样,几乎吓了我一大跳,还当是会分身法呢。如今才知都是你老人家跟前的两位妹子,怎么长得这等像法?便一个模子铸出来,也无如此整齐,又都这样能干。老先生有此两位掌上明珠,福气太好了。”

南洲虽然精细,因对方年比二女长出一倍以上,双方家世、性情、习惯绝对相反,洪章来时只管失神落魄,见时只朝南洲一人开口,目不斜视,对于二女只是表示惊奇之意,辞色自然,装得极好。南洲素来不重男女之嫌,并不知道还有邪念,人面兽心,非但下了决心不得不止,还妄想一箭双雕,全要到手才罢。洪章坐在那里谈了几句,见他父女正忙着为人医病,稍微偷看了几眼,见南洲令二女分别招呼了一声“大叔”,便各低头走开,无法接近,万利又在一旁连使眼色催出,只得强忍心情,乘南洲回头有事,朝二女恶狠狠死盯了几眼方始辞出。

因那敞间原是南洲用木板隔成,专为看病之用,先防病人出进,身有脓血,酒客看了不快,客座均在中间和西南一面。后来田四见酒客又多起来,常不够坐,便在病房外面相隔丈许之处又添了三张桌子,在东墙上另开一门,专供病人出入。来了酒客,不是当中和西面容座业已人满,决不往这面让。有那喜静而又贪看临窗风景的,却听自便。

起初病人贪近,走惯正门,除非知道主人意思的,多一半仍由正门出入,气得田四常时埋怨,说这班人不知好歹,稍微绕点路都不肯。近来病人知道的多,本心也不愿引起酒客厌恶,耽误人家生意,真要脓血狼藉的,田四和几个好事的酒客再一迎前指点,虽然好了许多,正门仍不断有人出入。尤其是那远方而来的人,东南两面均是窗户大开,地颇宽敞。南洲惟恐妨碍病人,虽经田四力争,只在临窗摆了三桌。洪章见靠东面一桌正对病房,相隔又近,如其面朝里坐,连室中人的动作往来常可看见,一面还可装着观看旁窗外面风景,不会被人多心。另外两桌,一个太远,洪章是近视眼,稍微一远便看不真。还有一桌,地方更坏,必须回身或是探头侧顾才能看见房门,并有庭柱挡住,许多不便。无奈第一张好桌子先被方才发话的北方人占去,最可气是那人将背朝里,面向窗外,并不想朝里看,占了茅厕不屙屎,干看着生气,无可如何。不知趣的田四,又在一旁连说:“这地方不好,那边还有空位,比这里干净得多。”杯筷业已摆上。

如照往日,洪章业已发作。史万利知他心意,打算先看个饱再打主意,这等猴急虽觉有害,但是不便逆他,先说:“我们还要谈心,欢喜清静,那面人多。”等田四把杯筷重新摆上,又悄声说道:“大相公欢喜看花,我们还有正事商量,你如能将那外路人换到那边桌上,少时加倍给你酒钱可好?”洪章立时插口笑说:“我们实在有话商量。

那人如肯让往一旁,他吃的酒钱由我来付都行。”田四冷笑道:“你们莫要错看了人家,他是我们常客,也和你们一样爱清静,这张桌子虽未包下,每天必到,都是坐在那里,吃起酒来比谁都多,人更大方,单他一个人,从这时吃到天黑,少说也有十多斤。加上他的朋友,酒菜更多。他们都是有来路的大客帮。慢说是来照顾的客人都应一律看待,不论高低,事有先来后到,不应得罪人家,就我脸厚心黑,贪得酒钱,人家也必不肯,要想避人,我把桌子搬到外面树底下去都行,要叫人家让开,无此规矩,也不能这样不讲理。”

洪章见田四辞色不逊,心正有气,忽听北方人也在喊人,田四忙即赶去。侧耳一听,对方说话甚是刺耳,句句都似在讥笑自己,最后竟说这张桌子从此由他包下,不来照样给钱,谁也不让。田四诺诺连声,对那人十分恭敬,语声甚高,不时面向自己现出轻鄙之容。不由大怒,刚要发作,忽听南洲在喊田四,万利又连使眼色,不令开口。猛想起南洲最恨倚仗财势欺人,此时如动强横,南洲定必不满。万利又凑将过来耳语,说是想好一个计策,可以速成,暂时万不可有什举动。刚把气平下去,忽见一个少年农夫匆匆走进,过时朝自己看了一眼,口带冷笑,面有愤容,随见戴花的一个少女迎出,笑呼了一声:“清哥!你来作什?饭想还未吃过,少时可到厨下煮碗面吃。”话未说完,这两个少年男女业已走向里面。少女人影只在门时闪了一闪,便不再见,跟着又听二女和来人说笑问答之声,口气甚是亲密。心想:我乃全镇首富,还不如一个做长工的泥脚娃娃能和美人这样亲近,不禁由羡生妒,又气又恨,知道男女双方都是庄稼人,容易接近,符家这里无什亲族,看这神气,也许内中一个美人业已许配这样烂泥脚板,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真个可惜。反正这两个美人,我一个也不舍得放下,说什么也要全数得到手中才罢,这小狗只敢娶去一个,不将他泥腿打断,我不是人!越想越有气,因方才不曾留意,想等少年出来认清形貌,命人打听,只与内中一个订婚,便先打个半死,一面命人相机说媒;从此二女便成自己禁宵,无论何人稍微亲近,便打他个不死即伤,先把她嫁人的路断掉,老的如不允婚,索性暗下毒手将其暗中杀死,剩下寡儿孤女,决不怕她跑上天去。

洪章只顾胡思乱想,妄起杀机,耳听里面男女笑语之声甚低,中间少年似还夹有咒骂之言,不曾说完,被南洲止住。想起方才两次冷笑怒视,越发疑妒交加,恨到极点。

等了一阵,人偏不走出来,堆了一桌子的酒菜,也无心吃,后来气得没法,悄问万利:“方才耳语,是何妙计?”哪知双方不谋而合,都是明说求婚不行,便先暗杀老的,再抢二女,一箭双雕,忙把心意告知。本心想借饮酒先看两眼,等了多时,只看到内中一个,闪了一眼,永不再见,仿佛有心回避。病人不时由身旁往来,多是脓血淋漓,周身污秽,看去十分讨厌。时闻男女三人在房中有说有笑,亲热非常,老的那么方正的人,任凭这样好看的女儿,和一个穷苦农人说笑亲密,全无大家规矩,也不禁止,偶然还要夹在里面说上两句。近水楼台,可见一斑,越想越酸气冲天,实在坐不下去,又不能发作,只得付账起身。走时,又借辞别南洲,走往病房一看。天时不早,病人已快医完,二女一个正代一个周身泥污、脚肿老高的年老土人洗伤上药。戴花的一个和少年农民均已走入里问,门口悬着大半截布帘,日光映照之下,隐绰绰现出男女两个人影,好似挤在一起,并头说笑,不知说些什么。

洪章不知里面乃是主人隔出来的一小间,大只方丈,专为年轻妇女治伤,并作存放药品、洗涤伤布之用。后面窗户大开,阳光把人影照在布帘之上,仿佛男女二人并在一起,正在亲热说笑神气。其实双珠因方才有一病人为毒蛇所咬,伤处业已腐烂,经乃父开刀用药之后,好些用具都沾有脓血。路清在旁帮忙,抢往里房洗涤,并用热水荡过,以便下次好用。人去以后,忽然想起那些脓血均有奇毒,恐其粗心沾染,刚跟进去令其小心,随手在旁相助,忽听外屋洪章走进,想起路清方才之言,不愿出去,便等在里面,互相谈论前事,打算人走再出。洪章却生误会,越发认定二人十九订婚,再见老病土人那样穷苦污秽,双玉在生着一双玉雪一般、粉团也似的玉手,却在替他洗涤血污,包扎伤处。那老土人虽是极口称谢,坐在那里,视若当然,一动不动。不由气往上撞,暗骂:

滥好人该死老鬼!这样鲜花一般的美人儿,却令她终日服侍这类猪狗不如的穷苦烂泥脚板,也真不嫌罪过!依我脾气,恨不能把这烂泥脚板毒打一顿,才能消恨。看此形势,这两个美人生在穷苦人家,不知多么受罪。将来被我娶去,她见我家那样豪华享受,定必喜出望外,对我也必格外巴结讨好,一旦成功如愿,岂不快活死人!在未嫁我以前,非但受罪,还有方才所见小狗勾引,这个万容不得!

正在时喜时怒,乱想心思,南洲已将药膏与病人敷上,转身笑问:“有无话说?”

洪章便说:“这些病人太脏,老先生就做好事,也该用个伙计徒弟。男女有别,不应使二位令爱亲自下手,非但太脏,染着毒气岂不冤枉!”南洲笑道:“医家有割股之心,小女虽然年幼无知,性喜医药,尚能见义勇为,自愿帮助医病,就便长点经历,虽颇狂妄,不以女子自卑,我也把她们当成男子一样看待;医道也还明白几分,样样均有防备,不致染毒。近来病人太多,外行弄不来,只好由她们去吧!”

洪章原意,二女不爱干净,为这类又脏又穷的病人治病,定是迫于父命,一听这等说法,不便多说,回顾少女已走,只田四立在门外,面现惊疑之容,万利又在示意催走,只得怀着满腹气闷,辞了出来。走到门外,忽听北方人笑骂:“真不要脸,想作死呢!”

同时,又听田四喊道:“路兄弟快来,你看新烤的这两只肥鸡,还有许多酒菜,都是原封未动。把鸡留给她两姊妹夜来下酒,你先把这些不能回锅的点心吃上一点,下余的留到夜来同吃。今天总算有人情客,不要我们本钱。你来得巧,索性夜来陪了大伯和她两姊妹一同回去吧!”说时,万利遇见一个相识土人,正拉向一旁向其探询。

洪章便装等人,立在门前石榴树下朝里遥望,暗中窥听,见少年业已应声走出,坐在自己方才座位上,正和田四对面大吃,全是方才花了钱而未用过的酒菜点心,二人边吃边和那北方人隔座说笑,高兴非常,内有几句并似嘲笑自己。想不到花了许多钱,却请情敌来吃现成,由不得怒火重又上攻,想要进去吵闹。无奈田四方才问过:“这许多酒菜尚未用过,有的好退,有的也可送到你们店里,或代留下明日再用。”自己业已回答“无须”,还装大方,多付了好些小账,非但回身吵闹投鼠忌器,这话也不好说。正在迟疑愤怒,二女忽然相继走出,到了桌前,便朝少年笑问:“这鸡你怎不吃?我已和爹爹留了两只肥的,准备夜来赏月,大家同乐。今日田四哥忙着招呼客人,饭未吃饱,你一早出门寻人。也未必吃什东西,正好饱餐一顿,省得姨母正忙头上,为你另作。你两个食量大,如嫌太多,多吃点菜,不再添饭好了。我姊妹向例不吃人家剩的东西,你看在这请吃肥鸡的份上消一点气,不也好么?”戴红花的一个,已将一只肥鸡撕开,连说带笑,分与少年大半边,余交田四。

洪章想起方才那两只鸡烤得又肥又亮,足有四斤多重一只,端上来时黄晶晶的热香四流,分明店主巴结主顾,比哪天都烤得好,为了心中有事,见这小狗可恨,一时气极,尝都未尝。这类熏烤的油鸡,照例都是整只端来,由客人亲自撕割,万利见自己有气,也没有动,只吃了几支松毛烧麦便同走出,除吃了几杯闷酒而外,十九原样未动,白便宜对头不算,最可气是盼了半日人影不见,自己刚走,二女便同走出,和这两个粗人苦力兄妹相称,这样亲热。种田人家,哪有什么好亲事!滥好人平日又最喜欢和这类烂泥脚板打交道,莫要田四也是她姊妹中的情人,恰巧两个都是光棍,也许两姊妹一人一个,老的不管,小的已有成约,那真把人气死!少时查访明白,田四如其有份,一样也饶他不得!正立在树下偷看生气,隐闻内一少女冷笑道:“我才不怕他呢!不是爹爹人太厚道……”底下便似被人止住,同时又见田四偏头向外张望,忙即避开,史万利恰巧把话问完,便同往回路走去。

路上一谈,才知据那相识人说,少年乃南洲去年才用上的长工路清,原是一个外省逃亡来的穷人之子,幼丧父母,七八岁起便与人牧牛,十分穷苦,去年冬天被南洲看中,雇用到家,不久便认了义子,亲如家人,南洲怜爱二女,从小当他儿子看待,一向听其自然,不加拘束,和山人中女子一样,男女同游,父母从不过问。二女子也极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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