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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19 03:4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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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野芒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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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戈·1930

兵戈·1930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兵戈·1930作者:野芒排版:昷一出版社:团结出版社出版时间:2016-01-01ISBN:9787512639324本书由团结出版社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

横刀立马,武夫逞杀伐手段 伏尸百万

狼烟风沙,中原肇连天战火 喋血千里序章 拉开了枪栓一、出兵

1930年4月1日,阎(锡山)在太原就陆海空军总司令职,冯(玉祥)在潼关就陆海空军副总司令职,以刘骥为陆海空军总司令部总参谋长,辜仁发副之,以鹿钟麟为前敌总司令,徐永昌副之,南与桂军联合,分路出兵讨蒋。——薛笃弼 曾任民国政府内政部部长、卫生部部长

滔滔黄河,奔腾而来。

浊浪翻滚着、咆哮着,似乎发泄着无尽的愤懑,又似乎在拼尽全力扭动挣扎。令人心悸的震耳轰鸣声,弥漫了民国十九年的春天,也弥漫了整个世界。

几辆汽车在黄河边“嘎”地停了,第三方面军总司令徐永昌、副总司令杨爱源和联军总司令部的总参议周玳、副总参谋长辜仁发几个人下了车,在车边站定,稍过了一会儿,反蒋联军陆海空军总司令阎锡山迈出了车门。

阎锡山举手打个眼罩向着对面望了一望,对徐永昌说道:“次宸,过了黄河,便是郑州地界了。我就送到这儿,转头要往津浦线去了。”

徐永昌道:“永昌一定不辱使命,总座请回吧。”

阎锡山却露出了兴致勃勃模样,向着四下一打量,道:“这去处风景不错,我得领略一番。”

这时,卫队早在近处排好了队伍,阎锡山一招手,卫队旅旅长杜春沂跑到了跟前,阎锡山道:“敞开喉咙唱一嗓子,提提神。”

杜春沂答应一声转身去了,接着,卫兵们便高声唱了起来:

我是革命军,

我是革命军,

打仗为救老百姓,

并为民族抢生存,

前进!前进!

大军都出娘子关,

会师中原入武汉!

不怕死,不偷生!

打倒蒋介石,

扑灭反革命。

这正是阎锡山亲自撰词的《反蒋歌》,千把个喉咙一齐唱出,很有些气势。阎锡山脸上露出笑容来,快步走上了近旁一个高坡,在坡上站定向远处望去,只见对面群峰逶迤连绵,邙山巍然峙立,山下黄河波涛滚滚、宛如一条黄龙蜿蜒东去。天下有名的郑州黄河大铁桥,横跨黄河,连通南北。

邙山巍巍,黄河滔滔、长桥卧波,好一派雄浑气象。“着实不错。”阎锡山“啧啧”感叹了一番,又道,“山河雄阔,足壮行色。我军今天跨过黄河,不日定要饮马长江。”

徐永昌向来内敛,平日里少言寡语,轻易不露喜怒的,在这儿也一直没大作声,心中却是不停地嘀咕:这阎伯川行止与往日大不相同,这般得意洋洋,口出大言的情景极是少见。

其实,徐永昌心中却也有数。从前,阎锡山在遍地乱窜的枭雄堆里不显山不露水,脚下也只有山西这一块去处,手里的晋军也绝称不上能战。可经历了一场北伐,名头一下响亮起来,竟是与蒋介石、冯玉祥、李宗仁肩膀头子一般齐了。不过他的第三集团军平心而论,与那三支军队相比,仍是弱了许多。没想到如今竟是脱胎换骨,成了另一种模样。李宗仁的第四集团军散了摊子,冯玉祥的第二集团军走了下坡,只有阎锡山这第三集团军非但毫发无伤,反而腰杆儿越来越粗,成了唯一能跟蒋介石比高低、论长短的对头。阎锡山经历了这番闪展腾挪、拳打脚踢,也成了敲敲头皮响当当的厉害角色、众望所归的反蒋首领。只要这次把蒋介石打下去,这个国家由阎锡山说了算,自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徐永昌断定:阎锡山在心底里已是认定这场战争获胜手拿把攥,正因为如此,作为陇海线上晋军的最高指挥官,徐永昌心里一直沉甸甸的,心思如眼前的黄河水一般翻翻滚滚。

阎锡山却依然兴冲冲的,转过,对徐永昌道:“次宸,陇海这边的战事就交与你了,津浦那边看我的。”

徐永昌道:“是。”

说话间,阎锡山隐隐觉出徐永昌有些不对劲。

徐永昌平日行事沉稳,不爱张扬,阎锡山与他相处,却总是生出一种如枭似豹的感觉。可如今,他的眼神里分明藏着一丝忧郁,说话也带出些少气无力模样,与往日大不相同,阎锡山顿时警觉起来,低声问道:“次宸,有什么话说?”

徐永昌徐徐道:“请总座预备至少一百条民船,分置于黄河两岸铁桥附近。”“唔?”阎锡山一愣。“我带兵过河后,请总座一定安排人在铁桥上铺一层木板,板上垫土,每天让压路车将土洒湿压实,只要战事不终结,此事便不可停止,务使路面保持畅通。”

阎锡山听了,心顿时往下一沉,徐永昌这是在安排退路!大军已是开赴战场,马上便要拉开枪栓生死厮杀,主将却软了腿,考虑开了后路,这还了得!阎锡山有些吃惊,也有些不悦,更有些焦急,定定地看着徐永昌道:“次宸呀,此次三路作战,陇海路位居中央,津浦平汉只是两翼,故而最为紧要,攸关大局呀。”

徐永昌自是听得出阎锡山的弦外之音。

这次讨蒋,联军分作三个方面军。第一方面军是以李宗仁为总司令的桂军,第二方面军是由鹿钟麟为总司令的西北军,第三方面军便是由徐永昌任总司令的晋军了。部署在陇海线的晋军精锐,共有孙楚、杨效欧、关福安、杨耀芳、张会诏、赵承绶六个军,再加上七个炮兵团,不下十五万人马,归徐永昌直接指挥。另外还有孙殿英、石友三、刘春荣等几个杂牌军,算来也有十几万人,拢合起来,徐永昌手里握着不下三十万人马,他要是松了心劲儿,这仗便无法打了,难怪阎锡山心急。

徐永昌清楚阎锡山的心思,却不接他的话茬儿,一指黄河铁桥道:“总座你看,河南与我山西相通者,只有这一座铁桥。永昌此次统率几十万大军过河作战,不能无妥善后路,永昌定当受命而来,全师而归。”“唔……”“永昌何尝不能自己置办船只,维护铁桥?所以请总座费心者,正是要总座心中记着还有万一之用。”

阎锡山做事向来小心,“举大事必慎其终始”是他常挂在嘴边的话。往前迈步,便寻摸退路;便宜要赚,亏绝不能吃;事儿不是万全,断不伸手,一直是他行事的谱儿。徐永昌这一番话,恰好点到了穴位,阎锡山心里一下透出亮来。这十几万人马,是自己的本钱、宝贝疙瘩,要是出了闪失,那日子便当真过不下去了,徐永昌想的长远,说的在理!阎锡山点头道:“好好,次宸想得周到,想得周到。兵凶战危,造次不得:着实造次不得。往好处争取,往坏处打算,正是为大将者不可缺的。”转身对周玳道:“次宸说的,你立马着人去办。”“是。”“这可是天大的事,你得给我记到本子上,忘了可不行!”阎锡山道。

周玳赶紧掏出本子写了下来。

徐永昌这才松了口气,道:“总座放心,永昌定当全力以赴。”

阎锡山挥挥手道:“好,次宸做事,我一向放心。只等你的好消息。过河去吧。”

徐永昌行了礼,与杨爱源几个去了。

阎锡山看着徐永昌走远,蹙起眉来若有所思地道:“次宸是不是过于小心了?”

周玳转了话题道:“未曾开战,洛阳、郑州已是唾手可得,战局极好,联军各部士气大旺。”

阎锡山有些得意地“哼”了一声,道:“接下来,咱们要让蒋中正见识见识,什么叫势如破竹,什么叫摧枯拉朽。”

周玳道:“如今陇海线势头极好,我们再在津浦线那边动起手来,两线合力,拿下徐州当不费多大的力气。徐州一下,南京的大门便打开了……”

阎锡山突然截断了周玳的话头,道:“徐州,一定得首先夺到咱们手里。咱们晋军,一定得头一个踏进南京城!”

周玳知道阎锡山的脾气,如今局面大好,煮熟的鸭子自然不能让它飞了,也不能让别人抢先伸了嘴,便道:“是。”

阎锡山转身急急走了几步,又缓了下来,低声向周玳道:“冯焕章可是只猛虎,要好生摆弄,得给他套上缰绳。”

周玳心中透亮。如今两家虽是联手讨蒋,可到底各怀心思。阎锡山这是看到情势极好,担心冯玉祥不听招呼尥蹶子,生出了要约束他的意思,可周玳也知道冯玉祥的脾气,从来不是谦让的主儿,又是属蝎子的招惹不得,便道:“只怕冯焕章……”

阎锡山伸了一个指头一点周玳的胸脯,道:“其实,缰绳就在你的手里。”“我?”“对。你,周玳,周子梁。”“那缰绳……”“枪弹、给养便是。”

周玳为晋军的总参议、炮兵总司令还兼着兵站总监,掌管钱粮弹药。如今讨蒋联军各部的弹药物资,全指望山西供给,只要攥紧这些物件,自然便是握紧了缰绳,收放全在自己了。

周玳道:“还是总座有办法。”

阎锡山“嘿”地一笑,竖了大拇指往两边抹了抹自己的短髭。

周玳又问:“第十一路军,总座打算让哪个做总指挥?”“万选才。”“万选才?”周玳很觉意外。

阎锡山“唔”了一声,问:“不合适?”“那刘茂恩……”“刘茂恩不行,这人心眼子忒多,他哥刘镇华还不跟咱们一根肠子。”

周玳说的万选才与刘茂恩都是第十一路军总指挥刘镇华手下的军长,刘镇华前不久撂挑子出了洋,第十一路军由他兄弟刘茂恩代管,按理这时总指挥当由刘茂恩来做最合情理。万选才瞒着锅台上了炕,反而压过刘茂恩一头,怕是要惹出乱子,周玳寻思了一下,道:“万选才……是个老粗。”

阎锡山微微一笑,道:“老粗好,实在,好管束。”“刘茂恩是从军校出来的,他那个军实力也强些,万选才怕是驾驭不了他。”“我已与冯焕章通了气了,第十一路军改为第六路军,总指挥就定万选才!河南省主席也一并由他来当。”

周玳知道阎锡山已是拿定主意,便不再多话。这时,两人走到了车边,阎锡山突然停了下来,问周玳道:“子梁,我且问你一件事,是对的却不是好的,或者是好的却不是对的,你是按好的做还是按对的做呢?”

周玳正在沉吟,阎锡山已是自己答道:“自是要按对的做。”

几十把军号一起吹响。

刹那间,站满西北军士兵的洛阳西工兵营阅兵场,除了号声与风声没了其他动静,可腾腾的杀气,却直冲到半天空里。

号声足响了半分钟方才停了。声音刚落,一阵咴咴马嘶、嘚嘚蹄声却又响起,接着便见一簇人纵马直奔过来。

他们是西北军里名头震天价响的手枪兵。这些兵全都一样的装束:肩挎盒子枪,腰缠牛皮弹带,斜背长枪,背后插一把红缨大刀。到了阅兵台前,手枪兵一起勒住马,在台两边站成了两排。“立正!”蓦地,台前传过一声口令,全场“哗”地一声响,两万多士兵“唰”地挺起了胸膛。

十几个人乘马走了过来。

头前的一匹枣红马上,坐着一位将近五十的汉子,八角帽、青布鞋、灰蓝色军装,板板正正打着绑腿,上下装束与士兵一般模样,只是身量高大、膀阔腰圆,搭眼看去,浑身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威严。此人正是西北军的首领、这次讨伐蒋介石的联军副总司令冯玉祥。他身后边跟着的,是手下的将领鹿钟麟、宋哲元、张维玺、孙良诚、刘骥几个。

几个人到了阅兵台前,一起向着阅兵场上的士兵举手敬礼。

号声又一次嘹亮地响了起来。

几个人到了阅兵台前停下。冯玉祥下了马,大步登上台去。

站在台上,举目望去,满眼都是随风翻卷的旗帜,如林的刀枪和虎彪彪的士兵,冯玉祥长长地舒了口气,心中激起了冲天巨浪。北伐之后,西北军连吃几次大亏,自己也绊了好几个跟头,如今,罩在心头的雾霾一风吹散,自己就要带着几十万弟兄,杀出潼关,径奔中原,晃开膀子跟蒋介石较量一番了。

春末的风紧一阵缓一阵,吹到脸上,很是舒坦。冯玉祥浑身的血沸了起来。他觉得自己现在就是一只蓄满了劲的豹子,就要“呼”一下纵身窜出草丛,扑向猎物。

反蒋的箭将要射出,拉满的弓弦“嘣嘣”作响。汪精卫﹑陈公博的国民党改组派,邹鲁、谢持的西山会议派同声共气,阎锡山的晋军与李宗仁的桂军还有自己的西北军携手一体,孙殿英、石友三等友军踊跃相从,东北的张学良虽是未曾公开点头,却也答应暗中相助弹药,如今,可算得上全天下一片声地讨蒋。这次行动,依商定的计划,西北军沿平汉路进攻,晋军从津浦线进攻,两军各出一部人马,由鹿钟麟与徐永昌联合指挥,沿陇海线进攻。三路抢出,先拿下徐州。桂军在南边遥相呼应,自广西出兵湖南,夺取武汉,然后三军汇集,直趋南京!这上百万人马发作起来,那便是滔天巨浪、疾风骤雨,蒋介石、中央军断断逃不过灭顶之灾。

冯玉祥从心底里生出几分得意来。自打离了太原回到陕西,反蒋的事儿一路做来出人意料的顺溜。3月底前锋一出潼关,原先驻守河南的韩复榘便撒丫子跑到了山东,西北军兵不血刃,便占了洛阳、郑州。全军上下全都兴冲冲的。今日在这西工兵营检阅队伍,便是要再给众人加把劲儿,接下来好挽起袖子,好好干他一场。

阅兵台上,冯玉祥张开了双臂,向着怀中搂了几搂,高声喊道:“嗨!嗨!嗨!”

冯玉祥寻常说话嗓门就高,此时喊来,更是响亮,全场的弟兄都听得真真的。“弟兄们,咱们这回出兵,要干什么?讨蒋!为什么要讨蒋?就是因为那个蒋中正,存心想让咱们西北百姓活不下去。西北军也成了他的眼中钉、肉中刺,一心要把咱们遣散、消灭。可他蒋中正忘了,咱们是哪个?是在南口跟吴佩孚、张作霖他们拼过命的西北军!是打败过直鲁军跟奉军的西北军!是在北伐中立了绝大功劳的西北军!”

场里的官兵齐声高呼起来:“西北军!西北军!”

冯玉祥又高声道:“这个蒋中正就是个发了霉的葡萄,一肚子坏水。存心要咱们西北军民的命不说,还想要国家的命!越来越独断专行,媚洋卖国,要是任他这么干下去,国家早晚要毁在他的手里,咱们早晚要当亡国奴!你们说,咱们应该怎么办?”“讨蒋!讨蒋!讨蒋!”官兵举起拳头又是一阵呼喊。“他蒋中正分明打错了算盘!”冯玉祥喊道,“有西北军在,断断不能容得他无法无天,祸害国家!咱们要救中国,咱们要救百姓!”“救中国!救百姓!”

冯玉祥左手卡腰,右手握起拳手,向着天空猛地打去:“我命令你们,打进南京去,打倒蒋中正!”“打进南京去!打倒蒋中正!”像平地里卷起阵阵风涛。

讲完,冯玉祥走下台来,重又跨上马去,在手枪兵的簇拥下,向着火车站方向奔去,身后,士兵们放声唱了起来。

男儿励志铁石固,

事业足千古,

古今中外诸贤杰,

谁非我齐伍。

覆栽也天地,

生育也父母,

锦绣旗帜日月光,

名勒丰碑石兽负。

第二方面军总司令,第二、第三路军前敌总司令鹿钟麟与第一路军总指挥张维玺,第四路军总指挥宋哲元,还有联军的总谋长刘骥几个在后边缓缓而行,边走边议论起来。

鹿钟麟道:“看冯先生的模样,这次讨蒋十拿九稳了。”

宋哲元长叹一声道:“我只担心阎老西这人靠不住,到时再让他诳到坑里去。”

刘骥说:“这人弯弯肠子太多!前几日在新乡开会时你们没看出来吗?阎老西一个劲儿要咱们在陇海线与平汉线取守势,他在津浦线取攻势,拍着胸脯说由他保打徐州。小算盘打得忒精!分明是想抢先将南京夺他到手里,好在我们面前挺腰子。”

宋哲元点头道:“怕是也存着把好处全搂到他口袋里的心思。”

鹿钟麟道:“我最担心的是,这次冯先生把咱的家当全都拿出来,分明是砂锅捣蒜一锤子买卖,要是一旦战事不利,只怕咱们顺顺当当退回西北都难。”

张维玺道:“确实。我听说孙连仲曾请求冯先生在西北多留些人马,守住咱们的老窝,可冯先生牙关咬得紧紧地撂了狠话,说这次讨蒋败则同归于尽,胜则到南京组织政府。”

几个人静了下来,脸上都挂了阴云。

不多时,到了火车站,远远便听到一个大嗓门在响,刘骥道:“冯先生发火了。”众人急忙催马奔了过去。

到了跟前,却见冯玉祥一脚踏着铁甲车的踏板,一脚蹬在站台上,脖子上的青筋根根直跳起来,吼道:“真是岂有此理!我饶不过他去!”说着,将手中的几张纸“唰唰”撕个粉碎,扬手扔了出去,纸片儿雪花般四下飘开,不等落地,冯玉祥已是转身上了车去。

鹿钟麟问站在一旁的副总司令部参谋长李兴中道:“冯先生这是跟哪个生气?”“张伯英。”李兴中道。

张伯英正是张钫,也是个名头当当响的人物。当年曾是秦陇豫复汉军东征大都督,还做过陕西靖国军的副总司令,一向与冯玉祥交情不错,如今做着的河南建设厅厅长还是冯玉祥保荐的,只是在韩复榘换旗投蒋时,张钫帮着上下鼓动,让冯玉祥心里结了好大的疙瘩。

刘骥问:“为了何事?”

李兴中小声道:“冯先生给张伯英发了封电报,让他劝说韩复榘回到咱们这边来,可张伯英却回电报数落起冯先生来,说什么:大战将临,大难即至,与阎锡山合作,必贻后悔。还说,秦豫荒旱为灾,民不聊生,军食何来?还说……”

这时,陡地一声大喊打断了李兴中的话,冯玉祥从车门里探出头来,向着鹿钟麟道:“瑞伯!”

鹿钟麟上前几步,冯玉祥黑着脸道:“看来张钫是铁了心跟咱们作对了,那就怪不得我手辣了。他眼下还在郑州,你到了那儿,立马把他拿住。他愿意走独木桥,就打发他去。”

说完,车门“咣”一声关个严实。接着,铁甲车开动起来。

鹿钟麟站在站台上,没有作声。张伯英说来也是西北的元老,跟西北军的不少将领交情不浅。一听要对他下手,鹿钟麟心中自是有些不是滋味。这时,身后的宋哲元望着远去的铁甲车,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鹿钟麟说道:“张伯英到底是有些功劳的。”

鹿钟麟仰头像是对着天空道:“也许张伯英得了消息,早就拔腿撂了。”

说着,转过头来,宋哲元也正好向他看过去,两人目光一对,都是微微一笑。二、跟他们见个高低

徐州道台衙门,一派森严气氛。

自打明洪武十一年建起到满清,这儿都是徐海一带最高长官处理政事的地方。这衙门建得很是别致,大门前横着一座长十多丈,高两丈上下的照壁,过了照壁,走进大门,从大堂、二堂、三堂,一直通到后楼。左右两边,建着厢房,厢房两侧又配着院落,近百间房子,如今分别做了开会、办公及住宿的用场。

此时,衙门的围墙外,相隔三五步便有一个士兵荷枪实弹、虎彪彪地站着。大门口一左一右,两队士兵各自握了手提机关枪,检查进出的人车,一派杀气腾腾的模样。衙门里边,许多军人急匆匆地来去,全是忙碌的样子。

大礼堂附近,却是另一番景象。

附近没人走动,也没嘈杂声响,礼堂四周不远便有一个身配盒子枪的士兵,一动不动地立在那儿,四下里一派寂静。

礼堂里边,记者见面会却开得正是热闹。

蒋介石坐在椅子上,身后站着杨杰、刘峙、顾祝同、陈诚、杨永泰、邵力子等将领与幕僚,他们的对面,坐着的站着的,中国的外国的,全是报馆的记者。

一个日本记者问道:“如今大战在即,蒋总司令心情如何?”

蒋介石向着脚下一指,道:“此处何处?徐州道台衙门!前年的四月,就在此处,我和冯玉祥结盟誓师,开始了第二次北伐,最终将北洋军阀彻底铲灭。眼看国家未来一片光明,总理大业即将完成。哪知如今有些人却又堕落为封建军阀,成了国家与民众的敌人!每想至此,中正感慨万千,有时竟是痛心疾首!”

一个高个子美国记者接口道:“北伐胜利之后,多方接连以武力反抗中央,蒋先生是否认为自己也有应反省之处?”

这话说得噎人,可蒋介石脸上的神色依然从容,道:“反动力量跳将出来,并非坏事,正因如此,反革命与革命之壁垒方才更加明显,革命成功之时也愈发接近,我对时局无穷乐观,革命的力量可以消灭一切反动势力。”

英国《每日快报》的一个女记者接着问道:“此次阎锡山、冯玉祥、李宗仁等一起武力反对中央,声势浩大,蒋总司令是否有把握战胜他们?”

蒋介石没打顿儿说:“当然,此役为封建军阀最后之挣扎,亦即革命战争之最后一幕。”

这位记者又问道:“外界评论,此次战事一起,将是中国最大规模的一次战争,破坏肯定巨大,蒋总司令是否还要做最后的和平努力?”

蒋介石嗓门陡地高了起来,道:“阎锡山、冯玉祥诸人军阀积习不改,深恐统一不利于其割据野心,和平消弭其作乱机会,故而处心积虑,连番动兵,祸国害民。中央已做了最大努力,但他们皆执迷不悟!”说到这儿,蒋介石握起拳头,擂了一下扶手,又道:“阎锡山向来狡诈为心,阴险成性,常欲以牺牲别人而立于不败之地,对中央貌似服从,对地方则唆使叛变,挑拨离间。冯玉祥则迭次谋叛,野性不改,与阎锡山共肆披猖,狼狈为奸。此前,中央对其脑髓肺腑早已洞察,之所以未作断然处置,期以感化,希其自省,但是阎、冯、李诸逆不知悔悟,反而变本加厉,视中央宽容为畏怯,竟至于纠集盗匪,反抗革命。”蒋介石的脸色红胀起来,气儿也喘得粗了。

中央社的一位记者这时问道:“蒋总司令有何策战胜叛逆?”

蒋介石挺直了胸脯道:“此战关系党国命运,我等军人定抱牺牲精神,高举我黄埔旗帜,一往无前,有进无退,奋身杀敌。中正身为总司令,将同诸位军事同志一起,冲锋陷阵,胜则尽军人本分,败则杀身成仁。”

身后站着的几个将领,听了这话,浑身也都热了起来,齐齐喊了一声:“有进无退,奋身杀敌!”

正在这时,一位副官走上前来,俯到蒋介石耳边,轻轻说了句话,蒋介石脸上顿时生出一片喜色,一指身后的手下,向着众记者道:“诸位还有何事,但请向这几位询问便是,因有要事,中正先行告退。”说罢,起身便走。

出了礼堂,蒋介石问副官:“在哪里?”

副官答道:“在客厅。”

蒋介石急步走去,到了客厅,推门便进。

客厅里,一人正坐在沙发上,看到蒋介石进来,便站起身来,刚要开口,蒋介石已哈哈笑着叫了一声:“伯英兄。”上前挽住了他的手臂。

此人正是张钫。

说来蒋介石与张钫着实有些扯不断的关系,两人先前都是保定陆军速成学堂的同学,且学的都是炮科,只是在校时无有什么深交。后来蒋介石成了民国首脑,张钫做了河南省建设厅厅长,同学成了上下级,会面倒是不少,只因张钫与冯玉祥在一条线上,故而两人一向不甚亲近。当下,蒋介石一见张钫,却如老友相会一般,很是亲热,拉着张钫在沙发上坐了,上下打量了一番,道:“伯英兄风采不减当年,辛亥时的英雄豪气还在。”

张钫明白蒋介石这是在给自己戴高帽子,不过倒也受用。

辛亥革命时,张钫确有一番英雄举止。那时,革命党在武昌举义,张钫也在西安跟随张凤翔等人起事反清,他曾带着几十个弟兄潜入禁城,将清军的火药库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做了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后来西北起事的革命党成立秦陇复汉军政府,任张钫做了秦陇复汉军东路征讨大都督,率部防守潼关。当时前来攻打的清军人多势众,张钫率部与他们拼死搏斗,潼关被清军夺去三次,又让张钫三次夺回,这一仗,杀得潼关内外尸横遍野,也杀得张钫在三秦地界名声大震。

此事张钫往日也颇引以为豪,如今听蒋介石说起,便笑道:“总司令开玩笑了,钫如今丧家之犬尔。”

这话倒是实情。那日鹿钟麟到了郑州,张钫不知就里,还找上门去会鹿钟麟。鹿钟麟一见到张钫,一下变了脸色,愣了一愣,说有急事要办,让他在里屋等着,且不得随便走动,便转身走了。张钫正觉得蹊跷,鹿钟麟的参谋长秦德纯来了,低声对他说:“鹿司令说了,让你到洛阳去见见冯先生,老朋友一见面,啥闲话都没了。”张钫在江湖上混得久了,一听这话,便明白大事不好,赶紧找个由头逃出了郑州,经开封入了山东地界。韩复榘得了信儿,立马向蒋介石说了。蒋介石一听,很是高兴,赶紧给韩复榘发电,让他无论如何留住张钫,也给张钫发了报,请他务必到徐州见见面,并嘱咐副官:张钫一到,立即报告。“顶多也就是英雄落魄。”蒋介石露了关切的神情说,“那边情况如何?”

张钫长叹一声道:“我在开封的住处已让冯焕章抄了,家母从陕西入晋逃往了天津,与我有牵扯的军政人员被捕杀了不少。”

蒋介石轻轻“啊”了一声,又问道:“那伯英兄有何打算?”

张钫道:“钫万念俱灰,只想寻个清静去处享享清闲,再也不过这打打杀杀的日子了。”

蒋介石摇起头来,道:“这可不像你张伯英。”

张钫长叹一声,没有说话。

蒋介石又道:“战事一起,国家定是大受损害,你我自不能坐视。伯英兄纵然不放一枪,冯焕章也不会原谅你。公义私仇,都不应当置身事外,中正切望伯英兄能本着辛亥革命之精神,为国家效劳。”

张钫心里明镜似的,自己在西北与河南都待过不少日子,与西北军的很多将领和河南地界的杂牌头目都很有些交情,这些人不少当年还曾是自己的部下,蒋介石向来是个无利不起早的角色,之所以如此殷勤,正是看中了自己这方面的用场。一时沉吟起来,不自觉地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来,刚抽出一根,突地想到蒋介石从不抽烟的,便又将烟卷儿向烟盒里插去。这时,蒋介石已从几上拿起火柴,擦着了火,向他伸了过来。

张钫赶紧含上烟凑过去,吸了一口。蒋介石又道:“伯英兄革命元老,久经战阵,且又在河南行政有年,熟悉此地风土人情,在军政两界素有人望,实是不可多得之人才,我意河南平定之后,军政事务全交由伯英兄负责,到时还要劳驾伯英兄多多费心呢。”

张钫听出蒋介石这是要把河南省主席的位子交给自己的意思,心里也活动起来,吸过几口烟之后,道:“钫有一个要求。”“伯英请讲。”“准备大宗款项、弹药,由我自由分配。”

蒋介石明白张钫已是点了头,也知道张钫明白了自己的心思,顿时高兴起来,连声道:“此事无任何问题,伯英兄只要开口。”

张钫向着蒋介石一抱拳。

蒋介石转了话题道:“此次战事,北方战场上,阎冯逆军兵分三路,一路由张维玺从平汉路往南攻,一路由鹿钟麟与徐永昌沿陇海路东进,一路由傅作义由津浦线往南。”“其势汹汹。”“我军计划是,韩复榘任第一军团总指挥,在鲁北阻挡傅作义南下……”

张钫道:“韩向方悍将也,可敌傅作义。”

蒋介石道:“这次冯玉祥一动,韩复榘便自己请求到山东抵挡晋军。”

张钫说:“韩向方不对冯玉祥作战,一方面可能是怕敌不过西北军,另一方面则可能不忘冯玉祥从前对他的好处,再一方面便是担心自己的部下倒戈投冯。”“伯英兄看的准,中正自是不能强人所难。”“总司令如此处置极为妥当。”张钫说这话时,心中却道:你分明是担心韩向方与冯玉祥藕断丝连而顺水推舟罢了。

蒋介石又道:“我军第二军团总指挥为刘峙,统率顾祝同、陈诚、蒋鼎文等十一个师近三十万人由徐州沿陇海铁路西进,迎战鹿钟麟与徐永昌。”

张钫道:“看来陇海一线是此次作战的重点了。”“正是。我已命何成浚为第三军团总指挥,率王金钰、魏益三、杨虎城、徐源泉等十二个师在许昌以南地区迎战张维玺。”

张钫道:“平汉线上这些杂牌,都是没毛的猴子,只有何雪竹能管束得住他们,总司令用人极当。”“何应钦任湘鄂赣粤军总指挥,率何键、蔡廷锴、蒋光鼐等六个师抵挡桂军。”“好。”张钫沉吟道,“此次大战,估摸得有上百万人厮杀,西北军、晋军也不是易与的,实是少有之大战,容不得闪失。”“正是。”蒋介石道,“伯英兄当不吝指教。”

张钫道:“别的不敢说,河南地界里,归德现由万选才部驻扎,取下倒也容易,可前进到兰封时,便难通过了。”

蒋介石还要问个究竟,张钫却只是笑了一笑,道:“总司令且看吧。”抽了口烟又道,“眼下万选才与刘茂恩都在归德一带,我在陕西靖国军做副司令时,他俩都曾在我手下干过,与我还有几分交情,用得着时,我倒可以前去看望他们一下。”

蒋介石知道张钫的意思,一阵高兴,道:“如此极好,如此极好。我看你先休息休息,晚上我为你接风,许多事我还要细细地请教。”

俩人又谈了好一会儿,张钫方才起身告辞,蒋介石亲自将他送到客房里,回来时心情很是畅快。此时,记者会已是散了,蒋介石便让卫队长王世和叫上参议杨永泰,驱车向徐州城外驶去。

车上,蒋介石把张钫的事对杨永泰说了,临了道:“张伯英一到,我们增了十万精兵。”

杨永泰这才明白了记者会上蒋介石突然离去和现在满面喜色的缘由,心中隐隐有些酸味儿生出来,道:“张伯英的确是个人物,不过也就樊哙、张飞之流吧,钧座打算让他指挥哪支军队?”

蒋介石摇起头来:“畅卿不知张伯英呀。此人久在西北、河南,根基着实不浅……”

杨永泰一下通透了,蒋介石要用此人瓦解对手!一方面子弹,一方面银弹,一硬一软,本是使熟了的手段,也是很有效的招数。前头打败李宗仁与冯玉祥,银弹起了绝大效用的,便道:“钧座做得对。冯阎多用杂牌,像孙殿英之流,这些人全无主义,只视利益决定向背,最易为我所用。所谓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张伯英所长正可用在此处。”“张伯英虽不能左右大局,但其效用绝不可小觑。”“钧座慧眼,不会错的。”

蒋介石冷笑一声,道:“有人曾数落我今天打这个,明天打那个,问我何以善其后,我就曾当面告诉过他,只要有人要官、要权、要钱,我就有办法。”

听蒋介石直截了当说出这话,杨永泰倒没感到意外,只是暗暗点头道:枭雄本色,成大事者正是如此,嘴上却附和道:“什么病开什么方。”

说着话,到了一个去处,车子停了下来,杨永泰下了车,却见一座山峰峙立眼前,山上巨石嶙峋,云雾缭绕。由南而北,山头一节连着一节,蜿蜒如蟠龙一般。蒋介石仰头望了一望,道:“云龙山。”拔步便向山上走去。

杨永泰急忙跟了上去。

这云龙山风光着实幽美,石刻、碑亭、禅寺、亭阁,一路上抬眼便是,杨永泰对这些极有兴趣,可看蒋介石兴冲冲只往前走,全没观赏的意思,倒像赶路一般,自己也只得快步跟着向前走去,却是一头雾水。

到了一个叫做观景台的去处,方才停了下来。这台子两丈来高,依山就势建成,分了两层,最上面的一层是平展展一个二亩大小的平台,台四周砌着石头栏杆,台中间立着个六柱重檐亭子。蒋介石几步到了栏杆边,向着山下望去,自言自语般说道:“徐州……”

杨永泰到了蒋介石身边,举目远望,徐州城尽收眼底,不由叹道:“北国锁钥、南国门户、帝王之乡、兵家必争之地。”“三年前,我在这儿打过败仗!”蒋介石突然高了嗓门,猛地一拍栏杆。杨永泰转眼看去,只见蒋介石的脸色一下子红胀起来。

民国十六年北伐时,蒋介石率三个军,沿津浦铁路进攻孙传芳与张昌宗的直鲁联军。开始时打得很是顺手,先克蚌埠,后占徐州,一路猛进。就在这时,武汉唐生智他们组织东征军,威胁南京,蒋介石不得不将北伐主力撤回长江沿线防卫,徐州只留了第三路军前敌总指挥、第十军军长王天培孤守,直鲁联军借机反扑,将徐州夺了回去。蒋介石丢了脸面,恼羞成怒,整顿兵马,发起反击。出兵前当众立誓:不拿下徐州,决不回南京!这次,蒋介石使出了全身力气,七个军一齐出动,真个是势如破竹,长驱直入,打得直鲁军没命逃去,北伐军重又到了徐州城下。本来上下都以为拿下徐州是裤裆里抓那玩意儿,手到擒来的事儿,哪知却是中了诱敌深入之计,直鲁军突然集中兵力反攻,势头着实猛烈,蒋介石的司令部也差点被他们端掉,多亏陈诚拼死抵抗,蒋介石才逃得了性命。可各军失了指挥,顿时溃散,被直鲁联军追着,从徐州到浦口,屁滚尿流一气败退了七百多里,吃了北伐出师以来最大的一个败仗,蒋介石因了这事灰头土脸,威信扫地。李宗仁与白崇禧借机联手逼宫,没有办法,蒋介石只得辞职下野。“当时,我,就站在这观景台上指挥。”蒋介石一指脚下,声儿竟是带着颤抖。

这事儿杨永泰早就知道一二,这时听得蒋介石自己提起,顿时想到,蒋介石在这儿绊了偌大一个跟头,受了平生一次极大的折辱,自是痛彻了心肺。如今重新站在这儿,心中那道伤疤又流出血来,便劝慰道:“我们革命,哪是一帆风顺的?总要受些挫折的。”

蒋介石又一指山下的徐州,高声道:“我在此失败,就要在此雪耻!今天我要用新军阀的血,洗涮过去的耻辱!”

杨永泰顿时明白过来:蒋介石来这儿不为别的,是为了鼓舞自己的斗志!杨永泰暗暗点头:蒋介石枭雄脾气,向来是愈挫愈奋、有仇必报,绝不会打断了牙咽到肚里去。有了那次折辱,这次定是绷起了全身的劲力,一出手便毫不留情,分不出胜负绝不罢休的。那这场厮杀铁定要杀个天崩地裂、血流成河!一时身上生出了几分寒意,嘴上却道:“此战我军众志成城,定会摧枯拉朽,彻底扫清所有反动势力的。”

蒋介石长长吐了口气,转身对着杨永泰道:“畅卿先生,假如现在,冯焕章与阎伯川,还有李德邻也站在这观景台上,你猜我会对他们说什么?”

杨永泰觉得这话问得着实有趣,却又一时想不出果真这四个死对头站在一块儿,会是怎样的情景,便笑道:“还真是……”

蒋介石很认真地道:“我会对他们说:焕章、伯川、德邻,咱们都好好打。”

杨永泰“哈”地笑出声来。

蒋介石依然极严肃地道:“畅卿先生,今天我让你陪我到这儿来,对你说了这些,就是让你记着,战事要是不幸打到不可收拾,我如有半点动摇退缩,你要猛击我一掌,大喝一声:蒋中正,你忘了在云龙山观景台说的话了吗?”

杨永泰只觉得浑身的血一下热了,喉头一阵发紧,叫了声“钧座”,深深一躬鞠了下去。

两人面对面站着,彼此听得见“呼呼”的喘息声。三、保持中立

二十来个军政要员走进“大帅府”的议事厅时,都不觉一愣。

厅里,东北边防军总司令张学良孤零零地已是在屋子当中的长条桌一头坐定,且是紧锁着眉头,一副急躁模样。

打过招呼,众人在桌旁坐下,张学良却猛地站了起来,向着众人扫了一眼,便开口道:“眼下,蒋介石与阎伯川、冯焕章的架势已是拉开,关内这场厮杀躲不过去了。百十万人动起手来,必定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战。”

说到这儿,张学良又坐了下来,道:“如今,他们的人把咱们的门坎都踩平了。冯焕章的代表薛笃弼、邓哲熙,阎伯川的代表贾景德、梁汝舟,汪兆铭的代表陈公博、覃振,蒋介石那儿的何成浚、方本仁——对了,吴铁城一直就在咱们这儿住着——这个前脚走,那个后脚到,吵得我耳朵都疼了。来这儿的人不同,却都是一个嗓子,让咱们引兵入关,协助他们打倒对方。”

这时,张学良长出了一口气,往椅背上一靠,目光在天花板上停了半晌,方道:“局面已是到了节骨眼上,东北军何去何从,实在非同小可,今天请各位掏掏心窝子,拿个主意。”

话音刚落,热河省政府主席汤玉麟的大嗓门便响了起来:“我说汉卿,咱们不能跟阎锡山、冯玉祥来往,这些人没一个靠得住!”

张学良问道:“那……咱们跟蒋介石合作?”

汤玉麟摇着头说:“也不成。老蒋这人就是个蜂子窝,浑身都是心眼子,跟他拉伙就是搂着黑瞎子睡觉,早晚要吃大亏。从前老帅说过的:咱们吃高粱米的,怎能斗得过南蛮子!”

特别区行政长官张景惠也插嘴道:“老六这话在理,咱爷们要是跟蒋介石联手,简直就是把东北往他怀里送。”

当年,张作霖与一班刀头上舔血的弟兄结成生死之交,张景惠排老四,汤玉麟排第六,现下做着东北边防军副总司令兼吉林省政府主席的张作相排老八,他们几个向来在张学良面前说话自是直来直去。“老八也是这意思。”汤玉麟道。

本来,决定这样的大事,是不能缺了张作相的,只因突然生起大病来,便派了参谋长熙洽代他前来开会。熙洽这时欠了欠身接口道:“是。张副总司令正是这意思。”

张学良问:“那你们的意思是……”

汤玉麟道:“咱们既不跟阎锡山、冯玉祥联手,也不跟老蒋结伙。他们打就让他们打去,人脑子打出狗脑子来管咱啥事?咱们不掺和!东北不出闪失才是顶要紧的。”

张景惠道:“就这话,关起门过自家的安稳日子最好。”

汤玉麟与张景惠都是东北的元老,说话自然极有分量,他们一开口,厅里一时没了动静。

静了半晌,张学良对众人问道:“大伙儿都是这个意思吗?”

这时,一个不高不低的声音徐徐道:“不是。我认为当与蒋介石合作。”

说话的是秘书厅厅长王树翰。这人在东北也是数得着的角色,谋事向来沉稳周密,东北的重大事体他大多参与运筹,很受张学良倚重,不少人暗里把他叫做“王丞相”。眼下他出声反对,众人都竖起了耳朵。

张学良把手掌向王树翰一伸,做了个请讲的动作。

王树翰道:“咱们如今是什么国?中华民国!蒋介石是哪个?中华民国的首脑,不用说,咱们当拥护国家,拥护领袖。从另一方面说,冯玉祥与阎锡山如今已成叛逆,这一场战争,是以举国之力对付一方叛逆,结局显而易见,定是蒋介石胜,冯玉祥与阎锡山败。故而,咱们与蒋介石站在一起,也是趋利避害,于公于私都极有益的。关起门来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咱们正好借此机会重新入关,这是老帅在世时的心愿,也是千载难逢的绝好时机,万不可白白丢失。”

张学良听了这话,直起身来,轻轻拍了一下桌子。

东北海军江防舰队司令沈鸿烈这时站了起来,说道:“鸿烈对王厅长的主张极表赞成。鸿烈以为,首要保住东北不出闪失是不错的,但如何保却要好生斟酌。若借此机会,咱们开进关去,那自然便是另一番局面,如此何愁东北不保?”

座中另几人连连点头称是。

汤玉麟有些发急,又是一通论说,王树翰仍是慢条斯理,却也毫不相让,其他几个也加入进来,说着说着,声高声低竟是红起脸来。

张学良一直皱着眉没有作声,寻个话缝插进嘴去问万福麟道:“万副总司令有何意见?”

万福麟是东北边防军副司令、黑龙江省政府主席,一直抄着手没有作声,听到张学良问,方道:“我听总司令的,你说怎么办咱就怎么办。”

张学良道:“于军长呢?”

第一军军长于学忠道:“学忠遵从总司令的决定。”

几个人又争执起来,一时唾沫星子乱飞。张学良觉得头大,便吩咐散会,明日再议。

众人散去后,张学良却没挪窝,对着一屋子空荡荡的椅子呆了半晌。

晚上,躺在床上,张学良依旧心乱如麻,翻来覆去睡不着,直到过了十二点,方才朦胧睡去,刚打个盹儿,便听卫兵在门外报告:张副总司令到了。

张学良一听,翻身跳了起来。一边急急穿衣,一边向着门外喝道:“快请辅帅到客厅里,我立马便到。”

张学良说的辅帅与卫兵说的张副总司令,正是张作相。

张作霖当年干着打家劫舍的营生时,张作相便投奔了他,多年间两人血里火里一块儿滚打,结下了过命的交情。张作相曾拼死救过张作霖的性命,张作霖干成偌大事业,张作相一路辅佐出了大力。张作霖被炸身亡的紧急时刻,也是张作相一力张罗,才将局面稳定了下来,免去了东北一场大劫。后来,东北军将领一致推选张作相出来做东北三省的保安总司令,张作相坚决不点头,执意将张学良推了上来,自己居了副职。他尽心着意地辅佐张学良,张学良对他也是言听计从。所以,张学良一听张作相这时到了,自是不敢怠慢,急忙起身,一边披衣,一边疾步出门迎接。

到了客厅,见张作相脸色红红的,正蜷缩着身子抱着胳膊在那儿打哆嗦,显然病得不轻,张学良急忙行了一礼,道:“老叔,你怎么来了?你病得这样……”

张作相没接这话茬儿,抖着声儿直接问道:“入关参战的事儿,你……到底什么打算?”

张学良顿时明白了,定是汤玉麟、熙洽他们几个将会上争论的事儿告诉了张作相,张作相躺不住了,这才带病从长春急急跑到了沈阳来。

张学良急忙将一杯热茶端到张作相跟前,道:“老叔,等你病好了咱再细说好吗?”

张作相却有些急了起来:“汉卿呀,东北已到了节骨眼上,走错一步,便要一个跟头跌个头破血流,我怎么能安下心养病?我这病又算得了什么?”

张学良心头一热,道:“老叔……”“说说你的心思,给老叔交个底。”说到这儿,张作相连声咳嗽起来。

张学良起身到了张作相的身后,轻轻给他捶着后背,道:“如今这事大伙儿什么主张都有,我也一时拿不定主意。”

张作相又是一通咳嗽,张大了嘴喘了几口,方倒上气来,伸了手把沙发拍了一拍。

张学良明白是让他坐下的意思,便到张作相身边坐了。张作相激动地说:“汉卿呀,东北这基业可是老帅费尽心血挣来的,咱可不能糟蹋了,要不对不起老帅呀。”“老叔的话,学良记在心里。”“如今方方面面都找上门来,他们说好话咱不能软耳朵跟子,他们装老虎咱也不软腿肚子,汉卿你一定要拿定主意呀。“是。”

张作相又咳了半晌,等略略平息了,张学良又道:“老叔,你的意思是咱们不掺和关内的事?”

张作相点了点头,道:“小六子呀,你心里是有数的。蒋介石这人,独揽国民政府的党政军大权,手里攥着的财力武器也比别人强出许多,可他独断专行,反他的人不少。阎锡山与冯玉祥的兵力合起来却是超过蒋介石的,且有汪精卫等人的支持,也很有胜的指望,可他们这些人向来各打各的算盘,这次劲儿也难使到一块去。这场仗打起来,临了谁胜谁负,真不好说。”“唔……”张学良沉吟起来。“而且,他们这些人都不是好相与的,谁胜了,对咱们都没好处。”张作相又道,“这事将来是好是歹,哪个也难料得准,可做啥事只要把准了一点,便离不了谱,那就是咱们东北不能吃亏。”

张学良寻思了半晌,方道:“老叔,你看这样行不?眼下咱们先静观待变。”

张作相稍稍松了一口气,但还是从张学良的话音里咂出了点儿想要进关的味道,这正是他担心的,只怕张学良年轻人心性,经不住蒋介石或是阎锡山、冯玉祥的撺缀,一时冲动掺和进了关内的战事,断送了东北,便诚恳地说:“小六子,你只要好生干,我们这些老东西一定支持你。公的方面,要是我们不服从命令,你只管拿军法来办我们就是;可是私底下,你是我的侄儿,要是你不好好干,弄出事来,我也会打你耳括子。”

听了这贴心贴肺的话,张学良一阵激动,叫了声“老叔”,起身在张作相面前立正站好。

张作相又是好一阵咳嗽。

第二天,张学良正要吃早饭,刚拿起饭碗,副官来报:“蒋主席的代表张群与吴铁城求见。”

张学良听了一愣,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道:“请他们稍候。”

草草吃了三两口,张学良便进了帅府的大青楼客厅。上海市市长张群跟中央代表吴铁城站起身来寒暄几句,之后各自落座,屁股刚挨到座位,张群便直奔了主题,道:“汉帅,蒋总司令派我此次来沈阳,是为了……”“为了关内的战事。”张学良接过话去,“哈”地一笑道,“不瞒二位,冯焕章、阎伯川、汪兆铭的代表前几天都来过这儿。学良敢打赌,你二位跟他们都是为了一样的事。”

这般说话出乎意料,张群一愣。

吴铁城却不觉得奇怪。他与张学良相识很久,现在作为中央代表常住东北,自是摸透了这少帅的脾气,听了这话,只是“嘿”地一笑。

这时,张学良却问道:“蒋总司令什么意思?”

张群道:“请汉帅挺身而出,入关共同讨逆。”“哈。”张学良又是一笑道,“阎伯川与冯焕章也劝学良入关共同讨蒋。”

吴铁城道:“汉帅是什么意思?”

张学良道:“学良还是那句话,战事一起,自是百姓遭殃,生灵涂炭,也大损我国武力,当以和平为首要,学良愿意从中调停,至于出兵协助,断难从命。”

张群道:“眼下战事已迫在眉睫,要恢复和平,只有将祸害国家之叛逆消灭。”

张学良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来,一下一下弹着,道:“学良有何本事扭转乾坤呀。只要保住东北不出乱子,让百姓过个安生日子,对得起老帅便行了。”

张群道:“只有讨逆,才能保下老帅的基业。”

吴铁城道:“汉帅跟阎锡山与冯玉祥都曾做过朋友,也在战场拼过死命,对他们你当是知根知底的,他们哪个是善茬?哪个又是好相与的?”

张群道:“子增说的是,阎锡山与冯玉祥都是贪婪专横的主儿,只打自己的算盘,容不得别人的。他们要是得了势,不但国家危险,又怎容得你在东北安生?”

张学良突地“哈哈”大笑起来,道:“有意思,着实有意思。薛笃弼与贾景德来见我时,说的竟跟两位一模一样:他们也说蒋中正独断专行,断断不能相与的,中国要是让蒋中正得了势,国家便要遭殃,我张学良也定会无容身之地。”

张群噎住了,有些不自然地笑了一笑,又问道:“不知他们这么说过之后,汉帅是如何回答的。”

张学良道:“我给他们说了:张学良不会听任何人游说。不藏着不掖着,一斧子砍到墨线,只要对东北有利的,我就做,没利的,坚决不做,哪个来说也不成。”

张群与吴铁城听出这话也是甩给他们听的,神色一时都有些不自然。

张学良全都看在眼里,又换了绵软的口气道:“再说了,这么大的事,也不是我一张嘴就能定下来的,上上下下、方方面面说咸说淡的都有,学良不能只当耳旁风。”

这话说的倒是实情,东北几个说话管用的确实没尿到一个壶里,吴铁城耳朵里早已有了,心思一转,便拐个弯儿说:“当年要不是阎锡山、冯玉祥大军压境,把老帅逼出北平,老帅也不会被人暗算。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这话挑拨的意思忒没遮掩。张学良暗暗“哼”了一声:蒋介石当时是北伐军的总司令,阎锡山、冯玉祥都归在他的手下,逼走老帅归根结底还不是他的主意?这杀父之仇他怎么脱得了干系?心里这般想着,脸上却是淡淡地,只伸了手把烟头往烟灰缸里一戳,道:“学良心中有数。”

张群又道:“即便汉帅直接出兵一时有些难为,发个通电表明拥护中央的态度,当是可以的。”

张学良又点上一根烟,用力吸了一口,徐徐吐了几个烟圈儿,方道:“学良一贯主张政治解决纠纷,反对擅动刀兵,发通电当然可以,至于通电拥护那一方,学良想无助于平息战争。”

张群与吴铁城一时没了话说,端起茶杯喝水,脑子却是飞速地转着。

过了一会儿,吴铁城又道:“有一事是汉帅是可以帮,也能够帮的。”“何事?”“蒋总司令想从沈阳兵工厂购些弹药。”

其实,开战之前,阎锡山与冯玉祥都从张学良这儿购买过武器弹药,张学良听了,没打顿儿便道:“这事好办。要什么?”“先要步枪。”“多少?”“十万支。”

这数目很出张学良的意料,不由脱口问道:“这么多?”

吴铁城笑道:“汉帅可一定要给有个好价钱呀。”

张学良一笑道:“那是自然。”

吴铁城伸出右手,张开五指一晃,道:“每支五十元,汉帅以为如何?”

当时日本产的三八步枪也只二十五元一支。吴铁城话一出口,张学良便心中透亮,蒋介石买枪只是个由头,实里却是转个弯儿送他一份大礼,不过一下便得五百万,到底高兴,便笑道:“这买卖做得。”“往后还要子弹与炮弹等物。”“好说。”

吴铁城、张群看张学良高兴起来,便又把话题转了回去,再次说起拥护中央的事儿来。两个人不住声地一递一往说了大半天,张学良一直都是哼哼哈哈敷衍着,临了竟是垂下眼皮接连打起哈欠来。两人看张学良没了说话的兴致,便起身告辞。

回到酒店,张群与吴铁城都觉得心中七上八下不踏实。

张群道:“老兄,我怎么觉得这饭咱们要做夹生了呢。”

吴铁城也是一脸的沉重,道:“东北有三十多万人马,成了个秤砣,秤杆子高低全在这儿了。这场大战,张汉卿若拥护中央,便是中央胜,若拥阎冯,则阎冯胜。举足轻重、举足轻重呀。”

张群道:“看样子张汉卿却是举棋不定。”

吴铁城道:“正是。现在大战在即,纵有千难万难,也得把张汉卿拉过来。一定要再来个东北易帜。”

民国十六年时,张学良易帜拥护中央,那次说服张学良,吴铁城下了很多气力,经了许多周折,但到底还是办成了,故而对这次做说客,还是未觉绝望。

张群看透了吴铁城的心思,提醒道:“这次要说动张汉卿,料也不易。东北易帜之前,张作霖猝遇意外,张学良独力支撑东北,内里杨宇霆几个意存不轨,外边日本人虎视眈眈,国民军又大军压境,故而张汉卿当时决心易帜,服从中央,既是大势所趋,也是情势所迫。这次却是不然,境况大异也。”“无论如何,这块骨头得啃下来。”“那是。”

两人沉默了半晌,吴铁城又道:“这事儿光凭咱们三寸不烂之舌到底不行。张汉卿不是眼窝儿浅的主儿,还得结结实实下些本钱。”说这话时,吴铁城伸出右手,两个指头捻了几捻。

张群知道这是动钱的意思,点头道:“我来东北之前,钧座已是想到了这一层。”

的确,蒋介石命张群来东北时,曾与他做过一番细谈,专门作了交代:在东北,所需款项可直接从沈阳的银行取,不拘多少,无须申请。张群把这话儿一说,吴铁城顿时一阵高兴,站起身来,在屋里走了几步,道:“倒底是钧座,做事有气魄。有了这尚方宝剑,咱们这台面就大了,气派就足了,就能舞出花儿来。”

张群道:“钧座还放了话,你我只顾把事儿做成便是,花钱的事不用考虑。”“太好了。”

张群低了头,思忖了半晌,又道:“眼下紧要的是,得多跟张汉卿碰头。我却看他有点儿不耐烦的模样。”

吴铁城马上道:“这个倒也不难办到,张汉卿爱摸麻将,往后瞅着他有空,咱们就上门跟他玩,料他会欢喜的。且有些话在牌桌上说,倒是更好。”“可有一样难为处,咱们怎么知道他有没有空呢?”

吴铁城有些得意地道:“张汉卿身边的副官,还有他的门岗,都与我极熟络的,要知道他的行踪倒也容易。”

张群明白这是吴铁城“仗义疏财”的效果,心下很是佩服他这既能在高官贵人堆里周旋,又能与贩夫走卒厮混的本事,道:“好好。这事得使出水滴石穿的工夫。东北的军政要员咱们也要多亲近亲近。”

吴铁城道:“这事儿正像煮牛肉,火急了煮老了;又像蒸馒头,火小了就夹生了。”

两人哈哈笑了起来。四、打出广西去

如无数梆子乱敲,马蹄声响得分不出点儿来。

通往黄练圩的路上,四五十匹快马奔了过来。头前一匹黄膘马上坐的正是前敌总指挥白崇禧,身后跟着的是他的卫队。

这一队人马如飞一般跑着,马儿四体汗淌,骑在马上的人也都“呼呼”喘着粗气。白崇禧仍是不停地挥鞭催动坐骑。

路上,这边一簇,那边一队,全是桂军士兵。有的在路边坐着、躺着,有的少气无力地往前挪着,许多人身上带着伤,全是一副无精打采模样,一看便是从战场上刚败下来的。

白崇禧的马队从这些兵的近旁飞奔而过。

到了一个屯子边,突听两声枪响,接着又是一阵哭喊,一簇人还有几头牲口从屯子里猛地蹿到了路上,看装束,里边有几个百姓,还有几个却是桂军,几个人连哭带叫撕扯在一起。

白崇禧猛地勒紧了缰绳,胯下那匹黄膘马直立起来,“咴咴”一阵叫。马还没站稳,白崇禧便厉声问那几个人:“怎么回事?”

一个四十多岁的妇女扑过来跪在了白崇禧的马前,哭喊道:“这个老总抢我家的骡子……长官,你可得给我做主呀。”

白崇禧的脸顿时黑了下来,马鞭一指,问另几个百姓:“他们也抢你们的东西?”

一个背盒子枪的黑汉子抢先说道:“白老总,这……”“啪”地一声响,白崇禧的马鞭抽在了那黑汉子的肩膀上,厉声喝道:“我问你了吗?”

那黑汉子吓得变了脸色,低了头不敢再开口。白崇禧朝着那几个百姓抬了抬下巴,那几个人一脸惊慌,指着一边站着的五个兵,说这个抢了他家的牲口,那个夺了他家的包袱……

白崇禧白皙清秀的脸上渐渐聚起了狰狞的神色,眼中寒光直向那五个兵扫去,恶狠狠地问道:“是也不是?”

那五个兵哆嗦着,刚要张嘴辩解,白崇禧又是一声断喝:“是也不是?!”“是……”

白崇禧向着自己的卫队看了一眼,又用鞭梢猛地一指那五个兵,催马便走,跑出百十丈远近时,就听身后枪声连响。

白崇禧只觉得心口窝里堵上了一团棉花。这些兵敢在自家门口动粗抢劫,实是心里已没了军纪规矩,这些没窝的蜂儿、不带笼头的野马,接下来便约束不住,成了土匪一般,分明是要溃散的苗头,比打一场败仗更是可怕。白崇禧一阵焦躁气恼,低声嘀咕道:“丢那妈,桂军怎么到了这个地步!”

其实,白崇禧心中明镜似的。

自打北伐结束,声威赫赫的桂系便一路走了下坡,不是风就是雨,一会儿撞到墙上,一会儿跌到坑里。

一年前的4月,兵强马壮的第四集团军被蒋介石弄了个稀里哗啦,二十多万精兵加两湖地盘转眼丢个精光,李宗仁与白崇禧也差点儿没了性命,只落得灰溜溜只身而逃,费了许多周折方才回了广西,这一跤,桂系跌没了元气。李宗仁、白崇禧不是认怂的主儿,到了5月,又鼓起勇气,带着留守广西的十五军,打向了广东的陈济棠。也是着实不走运,这一仗未能夺下广东,反让粤军打得大败,反手攻进了广西。有道是屋漏偏逢连阴雨,正在手忙脚乱的关头,李宗仁手下大将吕焕炎又倒戈投了蒋介石。蒋介石瞅准时机,派俞作柏、李明瑞由武汉挥军南下,没用多大气力便把广西夺了过去。桂系的三个头儿——李宗仁逃往了香港,黄绍竑与白崇禧躲到了越南。兵没了,老窝也丢了,真个输得鸟蛋精光。也是天无绝人之路,没过多久,俞作柏又挑旗反蒋,广西再次大乱。黄绍竑趁机潜回来,联络旧部迫走了俞作柏,重新夺占了广西,李宗仁与白崇禧这才又回了老家。几个人到底咽不下这口气去,到了这年冬天,又联合反蒋的粤军张发奎第四军组成了桂张联军,再次大举进攻广东。这一仗刚起手时极顺,一口气打到了离广州四五十里的去处,却没想在北流吃了大亏,张发奎两师人马,到最后打得只剩了三个团,狼狈逃回了广西。

还没倒过气来,蒋介石已是分兵向广西打来。朱绍良的中央军从贺县进攻八步,粤军从西江进犯梧州,湘军由黄沙河直取全县,滇军三十个团的人马,也杀到了百色,径奔了南宁,真个如滔天洪水四面卷来,广西眼看便要遭了灭顶之灾。李宗仁、白崇禧与黄绍竑焦头烂额,左遮右挡,费了好大气力,堪堪将他们拦住。可葫芦还没摁下,便又起来瓢,李明瑞又发动了武装暴动,成立了红七军、红八军,占领了左右江一大片去处。吕焕炎也再次反水投了蒋,占了桂平、玉林,在桂系的心口窝上结结实实钉了一颗钉子。这时的广西,真个是八面透风,四面漏雨,梁断墙颓,眼看就要撑不下去了。

这几日,白崇禧指挥所部在贵县与吕焕炎拼斗一场,抵挡不住,带着败兵往西撤去。途中,接了李宗仁的急电,要他到黄练圩开会商量下一步的行止,因此急急往那儿赶去。一路上看到自己的兵成了这般模样,知道连遭败仗,众人心气散了,再这样下去,怕要不可收拾。所以适才痛下杀手,杀了那几个抢劫的兵,也存着杀鸡儆猴的意思。

白崇禧打马急奔,脑子里两个字却在不停地打转:出路!出路!

马队一路急驰,进了黄练圩,在一座寺庙前停了,白崇禧下了马,快步走了进去,只见院子里,除了在左右江指挥作战的黄绍竑不在,桂张联军的几个头领全到了,正围坐在一起说话,李宗仁身旁的一把椅子却空着,显是给他留的,草草与众人打个招呼,便在那把椅子上坐了下来。

刚坐定,李宗仁便道:“北边就要打起来了,阎伯川跟冯焕章还有汪兆铭连番来电,要咱们赶紧起兵北上,夺取武汉,策应北边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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