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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21 02:44: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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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张功臣

出版社:新华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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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先驱

民国先驱试读:

引言

这种生命曾在历史上真实存在

本书讲述清末民初革命党人的秘史,以此向百年前缔造中华民国,在梦想和奋斗中度其一生的先辈们致敬。同时,这也是一曲英雄挽歌,为他们归于悲凉的命运扼腕叹息。在中华民族的革命史册上,民国先驱们的奉献和牺牲,厥功至伟,本是我们历史文化中的一层底色,然而,其事甫逾百年,人间不过三代,已将淹没无闻了。后人所知者,也仅孙中山、黄兴等领袖人物,即对孙、黄等人的了解,亦出自宣传或演义之类,多不完整。这种时空转换带给人的苍茫感,并非今日始,早年孙中山为《黄花岗七十二烈士事略》作序,就有“黄花岗上一抔土,犹湮没于荒烟蔓草间”的感叹;黄兴撰写《挽林述庆联》中,又多了一层悲悯意味:“风雨无情,落花满地惊春梦;江山如故,何日重生此霸才!”对孙、黄而言,同时代人的死别,已奄然如逝梦;何况又经历时光的百年推移,若断了精神血脉的传承,那一代革命党人的事功至今还能留下多少影子?

清末革命党人是一大群体,其中仁人志士多矣,在近代中国历史长空上,这些职业革命家和理想主义者是闪耀的群星,也是漫漫黑夜的一道记忆。经历了民国初年短暂的共和,他们当中很多人仆倒于袁世凯当国的凶险年月,一部分人奋力挣扎,终被北洋军阀时期所吞噬,只有极少人全身而存,并写下了自己的故事。从这些发黄脆裂的册页里,后人总算可以辨出他们模糊的面孔。但是,除了孙中山、黄兴、陈炯明、陈独秀几个风云人物,我们从中已认不出多少熟悉的名字,遑论了解他们建立民国、开创纪元的功勋。昔者吾国吾民,聚族而居,素有记传家谱的习俗;从某种意义上,可不可以说在我们的“国谱”中,民国先驱就是应居“本纪”、“列传”地位的人物?只是,走过一个独有英雄、更无豪杰的时代,先贤们的事迹已经恍若隔世;在主流叙事的话语定式里,冰冷的文字又消解了他们回忆中的一息生机。到了我们这一代,百年人事已尽被黄沙磨销。好在旧时河山风景曾谙,可供后来者追想回味;荒草残垣中的墓志铭,多少还保留一些“自将磨洗认前朝”的意境。当我们费力辨认着断石上斑驳脱落的字迹时,心中涌起的岂止惆怅与感慨!国学大师钱穆曾在《国史大纲》引论中提醒人们,国民“对其本国已往历史”,应抱以“一种温情与敬意”。这种感性智慧的历史观,令人怀恋。对于本书而言,还原民国先驱的时代与生活,是向其示以温情、致以敬意的一种方式。

本书共二十二篇,每篇主要写一个人物及其在某个重要历史时期的活动,时间线索,基本上从辛亥革命前后同盟会登上历史舞台,到1913年二次革命失败这个大背景下展开。书中人物都是名扬一时的革命党人(大部分是同盟会员,惟陈独秀、陈之骥未正式入盟,徐锡麒为光复会员),其中大部分人或作为组织策划者,或亲临战阵九死一生,都参加了孙中山、黄兴领导的历次反清起义,这些不平凡的经历,对他们以后的人生命运影响巨深。那么,在同盟会旗帜下集结起来的这一群人,究竟是从何处汲取了一股惊天动地的神力,推翻了一个虽已腐朽却也根深蒂固的王朝呢?民国建立以后,政治生态趋于多样复杂,当年的革命党何以分化瓦解为不同阵营,不少人的命运归宿又如此坎坷凄凉呢?这里面所潜伏的历史密机,耐人寻味,我们寻找的答案,就隐藏在已被正史冷漠多年的角落里。

讲述民国先驱的往事,也是对历史背后秘密的一种探求。本书再现前辈史迹时,有一个愿望,就是通过个体的人和他们的曲折心路历程,折射出当时社会巨大转型的背景,勾勒出时代变迁与个人命运的复杂关系;同时营造原生态的语境氛围,使读者在阅读中回到从前,身临其境,体味书中人物的真实情感,和他们在历史关键时刻的各种心态和选择。关于同盟会领军人物,各类研究著述众多,有关资料浩如烟海,本书不拟重复已有记载。在追寻他们踪迹时,力图独辟蹊径,每篇文章立意,也各有一个新的角度,如写孙眉、孙文兄弟,侧重于他们的“手足情”;对黄兴的评介,围绕他的断指来取材谋篇;至于陈炯明,主要钩沉他与马育航的亲缘关系,并两人同舟共济的一生;陈其美,则以“首领风度”为主线,展示他的非同凡响之处。对于读者略有所闻的其他“大人物”,如早年陈独秀、国民党大佬邹鲁、革命史家冯自由、黄花岗幸存者莫纪彭、武昌起义总指挥蒋翊武等,解读方法亦复如此。在寻找他们生命轨迹的过程中,倚托史料,重在“录秘”,通过挖掘鲜为人知的资料,重返历史现场。对每个人物的生平,不求其全,而求其新;对史事的评判,刻意回避人云亦云,而展示多样面貌。在有限的篇幅中,揭示他们的“另一面”,还原其为真正的“人”。如果把个人史比作一幅画像,岁月的风烟加上人为的涂抹,已使它模糊不清、甚至面目全非,本书所做的就是把尘土脂粉揭下来,让真相浮出画面。

除了这些风云人物,书中的大部分主角今已鲜为人知。如辛亥年光复上海的敢死队长张承槱、重庆副都督夏之时、南北议和使者朱芾煌、江浙联军总参谋陶骏保、孙中山亲信朱卓文、广东警察厅长陈景华、附葬中山陵之韩恢等,其人其事,恐怕止于人名辞典上。这些今人眼里的陌生名字,在并不遥远的一百年前,出没于报纸集会通电,作为街巷百姓的谈资,也曾风云一时。他们是缔造民国的中流砥柱,并且被视为社会精英,每人都有过一段辉煌史。只是民初的社会转型,因南北再度失和而被猛然打断后,乱局持续太久,这些曾经沧海的革命党人,在与时光的搏斗中渐渐衰老,最终被时代的烟尘吞没。发掘这些被遗忘的角色,打捞浩瀚史海中的碎片,从纷纭旧事的边缘,我们多少找到一些人世兴衰的原理。

历史的背后从来写满了内幕,它的延续、相关及巧合,在书中人物身上的体现,同样出人意料。具体来讲,关于陈炯明的身世,坊间传记年谱之类,可谓多多,可是谁曾料想,他倚为心腹的马育航竟是其同母异父兄弟,而马家五子又是声动一时的著名小提琴作曲家、演奏家马思聪呢?国民党元老邹鲁,读其回忆录,何等谨严持重;观其照片,何等道貌岸然,但他的婚姻生活所贯穿的与若干女同盟会员的恩怨,却令人刮目相看。如不深究,你也很难想象,冯自由这个国民党政权边缘人物,早年经历是与三民主义、青天白日旗、临时稽勋局这些历史符号,紧密联系起来的。对以创办锦江饭店有名于沪上的董竹君,或许我们有所耳闻,而她与夏之时的朝朝暮暮,岂不让人慨叹历史那“看不见的手”的安排与作弄!至于南北议和时代神秘使者朱芾煌与胡适等人的交往、陶骏保之死与史量才发家史的纠葛、烈士徐锡麟后人与蒋介石家族的联姻,以及朱卓文在廖仲恺被刺案中扮演的角色、同盟会“丈夫团”成员陈之骥与冯国璋家府的关系等,围绕这些人物的时代背景和大事件,甚至一些逸史片段,我们或略有所闻,但本书专意寻觅的,恰是人们闻所未闻的另一半。这些隐情如今重见天日,或可弥补读者阅读经验的“裂缝”,修成某一段往事或某人经历的“完璧”。

今人观之,以孙中山为首的革命党推翻满清王朝、建立中华民国,其事功已过去漫漫乎百年,用历史的眼光看,这段光阴却是时间长河里的白驹过隙。就像每一代人生必然裹挟着前辈遗产一样,我们身处的时代与历史连绵未断,时空距离最近的民国尤其如是。现实生活每每提醒人们,当今社会传统及种种事象,都非从天而降,而是其来有自,源远流长。民国虽已远去,它的巨大影子或显或隐夹杂在我们的生活中,对当代人的思想行为方式,依然发挥着深刻影响。本书重拾旧事,再审故人,除了开掘历史的深度,还要从民国先驱留下的足迹中,寻觅对于现实生活的思考。回顾革命党人的奋斗史,在他们身后,如果有一些东西还须捡拾起来,由这一代人背负前行;如果有一种灵魂还活着,等待后来者的轻声呼唤,那就是他们在反抗满清统治、创建民主共和过程中,身体力行的天下为公理想、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惊人毅力,为了革命大业不惜毁家纾难、乃至献出生命的高尚人格与品质。体现在本书里面,每一篇个人史都从一个侧面证明,这种生命模式在历史上真实地存在过,这种人生境界对今天仍有昭示意义。沧海桑田,家国依旧;时过境迁,人心未古。长思深究起来,我们的现实关怀与生存困惑,前人同样遭遇到并作出过抉择;我们面临的许多社会问题的答案,其实就掩埋在昨天的历史中。

当然,本书既名曰“秘史”,其志必在揭秘,那么,对于革命党人生活的考察与评价,亦非单纯褒扬、一味歌颂,其中不免涉及一些令人尴尬的事实与细节。此外,老辈人的情仇恩怨,都已交付天地评判,晚生何必多言;书中引用的资料杂说,真伪信疑并存,读者慧眼自可明辨。惟须指出的是,书中人物生活在清末民初,他们的言行举止,从政治理想到种种生活末节,必然都带着新旧交替时期的烙印;他们对事物的审度选择,受时代环境的局限,多有让今人感到不可思议之处,对此,我们不应苛求责备于前人,而应予更多的理解,保持相当的同情,庶可在开放的阅读心态中,捕捉到他们的呼吸与体温,感受到文字碎片间传递出的意味。如此而来,在与前辈心灵对话的过程中,我们发出的一声声叹息,心中涌动的崇敬与怜悯,也多了几分真实与悲壮。

民国先驱留给后人的,是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如果了解一些旧事,获得若干真相,沿着他们的足迹找寻,从孙氏兄弟、黄兴、陈其美们执着于理想,以百折不饶的行事风格,“白手起家”推翻一个王朝;从吴禄贞、朱芾煌、蒋翊武、韩恢蔑视功名利禄,轻生死而重天下的人生价值观,再从夏之时、陶骏保、朱卓文、陈景华等人由时代缔造者沦为政争牺牲品的命运结局中,我们看到的不止是一系列曾被支离、遮蔽抑或埋葬的历史秘辛,同时可以得到许多启示与警醒;比之身临动荡混乱年月的祖辈们,感到的也不仅是生活在当今时代的幸运,还有对民国史上众多奉献与牺牲者的感恩。更重要的是,我们身上继承着先人的血脉,并将把其中一部分遗赠给下一代。惟愿百年前仁人志士的牺牲,莫要化作“明日黄花”,凋谢于秋风冷雨中;他们碧血染就的光荣,切勿成了今人眼里的“天方夜谭”,淡漠为一个真正的梦。这是作者向书中人物奉上的温情和敬意,也是本书有缘见教于读者的理由所在。

作者

2013年冬末于京北瓜豆居

弟是华盛顿,兄是拿破仑——孙眉、孙文的手足情

晚清革命党中,很多亲兄弟,在反清历史中颇具盛名,例如早在兴中会时期,广东就有学海军出身的程璧光、程奎光,随孙中山发动第一次广州起义;华兴会成立后,湖南又有刘揆一、刘道一,做黄兴的左右手;浙江光复会里,刺杀巡抚恩铭后就义的徐锡麟,四个兄弟均为光复会员。到了同盟会时代,福建方声涛、方声洞,江苏赵声、赵念伯、赵光等,都是在历次起义中前赴后继的角色,黄花岗举义败后,广东革命党人在香港组建支那暗杀团,其中的骨干陈景华、陈自觉和郑彼岸、郑佩刚,以及李应生、李沛基,皆亲兄弟也。辛亥革命中,在攻打南京的江浙联军司令部里,负责起草文电的茅乃登、茅乃封,司理兵站军需的陶逊、陶骏保,也是民国史家常常谈论的人物。

革命党中的兄弟,各有各的故事,若以时间之先和人物分量来论,当然首数孙眉、孙文哥俩了。细说起来,这里面鲜为人知的秘辛,曲折婉转的故事,不仅流露出孙氏兄弟的真性情,有许多感人至深的韵味,那一代人为了理想而不惜毁家纾难的勇气,更令人敬而服之,回味不已。

因宗教信仰,兄弟失和

孙眉是孙家长子,字德彰,号寿屏,比后来以孙中山之名蜚声世界的这位从弟,大了整整12岁,也为其弟领导的革命事业,奉献出了一切,长兄如父,适其言也。

清朝同治末年,随着西风东渐,东南沿海村民漂洋过海,到南洋及欧美谋生,几成风习,孙氏的老家广东香山县紧邻港、澳,自是领风气之先的地方。孙家世居翠亨村,本是小康农户,到缝工孙达成这一代,家道中落,生计窘迫,孙眉也在17岁那年,随着乡人远赴檀香山,闯荡生活。彼时檀岛还是半开垦状态,人烟稀少,荒地很多,孙眉体格强壮,头脑灵活,起初几年,为当地人做田工,待略有积蓄,便向岛上政府提出申请,去檀香山五大岛之一Main(中译茂宜岛)去开荒。时值1876年前后,美国政府与檀香山土著订立契约,大规模发展种植业,需要更多劳力,广东各地应招前往该岛拓荒者,也越来越多。借着这个机会,孙眉陆续租到千数百英亩山地,又从家乡雇来许多伙计,数年之间,备尝艰辛,将大片荒山野岭,开辟为绵延无际的良田林园,除了栽种果树,耕作庄稼,还畜养了上万头牛羊,因农庄经营得法,收获非常可观。

到光绪初年,二十三四岁的孙眉,已在檀香山中心火奴鲁鲁及茂宜岛的茄荷蕾埠,各开设了一间商店,出售农牧场收成,积资达到数万元,成为当地华侨中的富户之一,人称“茂宜王”。所居地加孖里奥,背倚姑剌山,面朝茂宜岭,且俯临浩渺太平洋,景色壮美。孙家住宅就位于层峦叠翠的山谷中,为木质大屋,院内凿有泉水井,四周种有大片沙梨、橘、柚等果树,并设烤猪之用的铁炉,种种规划,都体现出世外桃源的情趣。孙眉的勤恳能干,善于经营,于此可见一斑。

渐致富厚的同时,孙眉屡次写信回国,称赞檀香山风俗之优良、土地之肥沃,并准备接奉父母来岛就养,以尽人之常情。不久,他从檀香山归乡省亲,详述异国风土人文,对孙文很有吸引力。台湾吴相湘《孙逸仙先生传》中所记:“一八七七年六月九日,孙先生长兄德彰从檀香山回到翠亨村结婚,在家居住三个多月。孙先生从长兄言谈中得知海外种种乐趣,心向往之”,即谓当时情况。孙达成这年已66岁,以赴檀岛海路迢迢,自己年老体弱,无意远行,乃由夫人杨氏偕幼子孙文,于光绪四年(1878)5月,从澳门坐船起程,在海上飘摇了数十日,始到檀香山。所乘的两千吨英轮“格兰诺去号”,还搭载了不少孙眉从香山县招募的工人。

这是孙文的首次出洋之旅,后来他在《伦敦蒙难记》中自述革命生涯时提到:在浩瀚的太平洋上,13岁的他“始见轮舟之奇,沧海之阔”,乃生“慕西学之心,穷天地之想”。这时的孙文,穿着长袍马褂,脑袋后面还拖着一条小辫子,在乡间私塾里已念了六七年的四书五经,他迈上革命道路的第一步,却是从走向世界开始的,相比同时代仍在“子曰诗云”的大部分仁人志士,可谓与众不同。那么,对于孙眉来说,孙文的到来,又何尝不是他命运的一个转折点呢?设若他没有这样一个后来注定要成为革命家的幼弟,或许此生便可以做一个家业殷实的富商,要么在这异国的岛上旅居下去,彻底融入当地社会;要么衣锦还乡,度过优游平静的一生岁月。但革命的冲击力又往往超出人们的想象,正是有了这样一个后来改变了中国、震撼了全世界的兄弟,孙眉的生活和思想也随着清朝末年反清排满的革命大潮,不由自主而一再被涂改、被重塑了。

孙文来到檀香山后,孙眉安排他在茂宜岛自家所开的德隆昌米店里,佐理商务,学做生意。但这位幼弟有志于学,做了不到一个月,对盘货、打算盘记账之类甚觉索然无味,于是,大哥送他去火奴鲁鲁最好的英国教会学校——意奥兰尼学校住校就读,年金为一百零五美元,斯时当地工人月薪不过二三十元,此项学资已相当高昂了。三年后毕业,孙文的各科成绩均为优秀,且获英文文法第二奖,由夏威夷王在毕业礼上亲自颁给,孙眉颇引以为荣。唯一让他不满意的是,在这所教会学校里,孙文不止掌握了流畅自如的英文,被牧师们熏陶了几年,竟对耶稣和《圣经》发生了兴趣,并常常参加教堂唱诗班,只差未接受洗礼了。

孙眉深感忧虑,偕弟回到茂宜岛后,仍令其学习经商,并预备尽快把店铺交给孙文打理,自己则可以专心于正在蒸蒸日上的垦牧事业。岂料孙文志不在此,只做了半年,又提出请求,要继续读书。大哥无奈,便把他送入美国人开办的奥阿厚书院,继续升学。该校相当于高级中学,是檀岛上最高书院,学费自然不菲,但是孙文仅读了三个月,便因为与大哥的一场争端,而戛然中止了。原来,奥阿厚的背景是基督教公理会,学校内的宗教气氛比之意奥兰尼,更为浓厚,孙文入校以后,早晚参加祈祷,对礼拜日教堂活动也极感兴味,他在基督教义中找到的更多道理,远非早年熟读的四书五经所能给予,于是,言谈举止中,流露出加入基督教的愿望。但这又是孙眉所不能理解的。

孙眉从小受礼教熏陶,在家乡时也读过几年私塾,现在虽已在海外生活多年,对基督教素却不以为然,内心里还是个“国粹派”。因而,闻讯大为生气,勒令幼弟立即反教并且退学,孙文当然不肯,两人为此大闹了一场。孙文的早年好友陈少白记述:

……这样,两个人斗起口来,孙先生就被他哥哥打了一顿。打过以后,哥哥不理他。孙先生倒也负气起来了,就拿了一只衣箱,头也不回地跑出门。他想到什么地方去好呢?摸摸身边也没有钱。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办法,后来就跑回到教会学堂里面去。见了牧师,就说:“我哥哥不要我读书,我现在站不住要回去了。”牧师听了,很怜惜他。苦苦地劝他:“你暂时住在学校内罢。隔两天,等你哥哥气平了,再可以去商量的。”但是那时候孙先生觉得既和哥哥斗气出来,再也不能住下去了,并且出国已六七年,想回去见见家乡情况,所以他还是很坚决地要回国。牧师见劝既劝不住时,就帮助了他的船费,使他回到中国来。陈少白:《兴中会革命史要》,载《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 辛亥革命》(一),1957年,上海人民出版社,22-23页。

这是光绪九年(1883)六七月间发生的事,孙文在自传中说:“初拟在此(按指奥阿厚书院)满业,往美国入大书院肆习专门之学,后兄因其切慕耶稣之道,恐文(孙文自称)进教,为亲督责,着令回华,是十八岁时也。”《国父自传》,引自罗刚编著《中华民国国父实录》,152页,台北:三民主义奖学金基金会,1988年。

念手足之情,兄助弟业

孙文回国后,孙眉气了一阵,又懊悔起来,觉得因为幼弟信仰基督教,而迫其回国,实为不当,但又恐他今后日趋洋化、背离中国礼俗,于是写信回家,要求他以发扬中国王道文化为志,在国学方面多下苦功,深植其基,并以此作为照旧提供学费的条件。为此,特意将檀香山一部分财产,分在孙文名下,以为策励。然而,时隔不久,孙眉便接到父亲的来信,缕述孙文与好友陆皓东破坏村庙北极殿里的神像,而遭乡人群起责难一事,语多顾虑。这件事发生后,孙家允出花银十两重建偶像,以平众怒,惹了大祸的孙文则遵从父命,于当年秋天悄然转学到香港,以避风头。在港岛,先后入拔萃书室、中央书院,研习英文,兼修国学,经国学教师、也是传教士的区凤墀施礼,而正式加入基督教,即在此时。孙文时年19岁,每周假日都去书院附近的道济会教堂,听牧师讲道,听众中就有后来在南京临时政府中分别掌财政、外交两部的陈锦涛、王宠惠。不久,区凤墀为孙文改号逸仙,后来数年,他在广州及香港学医,皆用此名,到从事反清革命后,孙逸仙的名字更轰传天下了。值得一提的是,区氏本来是孙文的老师,又过十年,竟也加入了由得意门生发起的兴中会,并掌理会中会计多年。

孙文在家乡毁像渎神的事,虽暂告平息,但又擅自受洗入教,让远在檀香山的孙眉愈加担心。他生怕弟弟因名下分有一笔财产,由此不受家人约束,放纵行事,再惹出什么麻烦,权衡了再三,乃函召其速往檀香山,以便就近管教。光绪十一年(1885)年初,孙文再赴檀香山,到了姑剌牧场,被罚锯木数日,大哥谓其“任性妄为,贻家庭羞”,面斥的当儿,因孙文顶嘴,冲突升级,孙眉一气之下,令退还所给财产,并一不做二不休,偕至律师所办理了退还赠产手续,以示惩戒。冯自由《革命逸史》、吴相湘《孙逸仙先生传》,皆载此事。

由此可见,兄威远胜于父命,在孙家尤其如此,盖因孙达成与杨氏共养育6个孩子,其中3个幼年夭折,孙眉、孙妙茜、孙文、孙秋绮四个子女中,眉为其长也。当时孙眉的想法,是要弟弟就此留在檀岛经商,做个安分守己的有钱人,不是很好吗?因而,在对弟弟责罚后,仍送他到茄荷蕾埠料理店务,以期有所改观。但此时的孙文,眼界已开,颇具主见,且正处于少年叛逆期,不甘俯就长兄的粗暴管制。这一回,又是以孙文愤而出走,独自就道回国,结束了兄弟之间一场波澜:(在檀香山)居久之,以屈处茄荷蕾小肆,其志不伸,遂自赴檀山正埠,拟取道回国,德彰亲往慰留,且以不给旅费难之。总理(按指孙中山)乃求助于授业师美教士芙阑谛文(按英文名Frank Damon),芙教士慨然赠以美金三百,总理始获成行。既而德彰深悔督责总理过严,即以巨资寄达成公,助总理向学。冯自由:《孙眉公事略》,载《革命逸史》第二集,新星出版社,2009年,第2页。

冯自由所说“檀山正埠”,即檀岛首府火奴鲁鲁,孙文从茄荷蕾出奔到此,寓居旧同学钟工宇所开的裁缝铺中。钟氏是孙文在意奥兰尼学校读书时的莫逆之交,后来在《孙逸仙博士,我的同学与朋友》一文中称,孙文住在他那里有好几个礼拜,大哥孙眉接踵而至,虽温言慰留,仍无法使其转意;孙文的返程旅费,还是靠了奥阿厚书院教师芙阑谛文在朋友中筹款,才得以足数的,钟氏也捐了五元,等于他做裁缝一个月的薪资。1885年3月,孙文踏上回国轮船,那天只有钟工宇一人为他送行,钟后来成为一名实业家,在檀香山创办了华美银行、火奴鲁鲁果业公司等,也曾加入兴中会,对孙文多有助益。

出人意料的是,对于孙文的第二次“起义”,哥哥仍以宽宏大量待之,并许诺:只要弟弟用功学习,将源源供给今后所需学费。这时,孙文刚满20岁,已有两次出洋经历,客居海外数年间,耳濡目染,已具备新知识、新思想,他改造中国的理想,自也发端于此间。在民国初年的一次演讲中,他回忆:“忆吾幼年,从学私塾,仅识之无。数年后至檀香山,就傅西校,见其教法之善,远胜吾乡,故每课暇,辄与同国同时诸人相谈衷曲,而改良祖国,拯救祖国、拯救同类之愿,于是乎生”,就是这种理想明白的表达。若究其源,他走向革命之始所必需的机遇和能量,不正是来自这位对他宽猛相济、瞩望甚高的大哥吗?

在以后的几年里,孙文先后就学于广州博济医院附属南华医学堂、香港雅丽氏医院开设的西医书院,前者年交学费二十元,但寄住哥利支学堂十号宿舍一年多,加上喜食猪血、牛肉饭,花费自然增加数倍;到转入后者时,交游日广,所费愈多,他的同学关心民回忆,孙氏在该校读书时,性格豪爽,不重财物,有钱辄请客吃饭,但相比之下,更重视购置书刊,“有时甚至因买书而欠债,等其兄德彰兄寄钱来后,再行还债,并复请客吃饭如故。”罗香林:《国父之大学时代》,引自王俯民:《孙中山详传》,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3年,第33页。

直到1892年7月,孙文以第一名成绩毕业于雅丽氏西医书院,并取得了行医资格,他在这五年中衣食无忧,用度宽裕,能够用心于课业,且博览群书,都赖其兄所给予。孙文日后能成为伟大的革命家、思想家,与早年在这两所医学校所受的科学教育,关系极大,以此观之,孙眉对这位倔强不羁、心怀异志的幼弟,督责之切、关爱之深与期望之厚,真真令人可感可佩。

顺天下大势,毁家纾难

在这同时,久居檀香山的孙眉,随着年龄渐长,对祖国命运关切愈深,加上耳濡目染西土自由民主思想,已不像早年那么循守规矩了。风闻孙文在广州、澳门行医期间,时作歌颂太平天国演讲及反清复国言论,始而不以为异,一笑置之,继而有所同情,渐渐改变保守立场,身不由己卷入其中了。甲午年(1894)中日开战,清廷大败,朝野震惊,孙中山与郑士良、陆皓东、尤列、陈少白等,秘密筹建革命团体,以倾覆满清政府为目标,自是开始。这年秋冬间,28岁的孙文第三次出洋,依然是到他所熟悉的檀香山,向该埠华侨募集义款,酝酿创立兴中会,图谋大举。在此期间,专程去茂宜牧场,与大哥商量机宜。孙眉这时的心理,经过檀香山政潮洗刷,已经大变,就在此前一年,檀岛土著在外界影响下,发生大规模革命,夏威夷王被逼退位,国体也由君主制改为共和制,孙眉身处其地,目睹革命带来的巨大变化,思想上受到很大冲击。因而,这次见面,不仅称赞孙文胸有大志,且以身作则,成为当地华侨中首批加入兴中会者之一。

当时加入兴中会,会员须交纳底银五元,另外规定会股银,每股十元,可自由认购,许多会员都赞成反清,但囊中羞涩,无力入股。最初仅收到58人交来会底银二百八十八元,孙眉见此情形,一次认股二百元,以为号召,才得到侨商邓荫南等陆续捐款。兴中会成立当月的总经费,一百二十多名会员所交会底和股银两项,也不过一千三百八十元之数,其中孙眉、邓荫南所出占了近一半。孙文到檀岛活动未久,就接到香港方面急电,催促他买舟回港,主持广州发难,乃于乙未年(1895)1月踏上归程,为第一次武装起义作准备。临行前,孙眉看到孙文筹集的款项,距所需之数尚远,于是不惜“毁家”,以每头六七元的贱价,出售一部分牛群,得款两千美金,用于购买枪弹和联络各路豪杰,以俾兴中会的首次发难,事有所成。算下来,孙文的檀香山之行,募得资金约合港币一万三千余元,这其中,多赖孙眉的“急公好义”。这才是他襄赞其弟从事革命事业的开始。

1895年重阳节前夕,兴中会联络江湖会党,拟攻取广州为根据地,因为密泄,官府严加缉拿,多名党人被捕,首领陆皓东死难,孙文也被清廷通缉,先后逃亡日本、美国。他到檀香山后,向孙眉讲述广州起义事败经过时,神情沮丧。大哥反而勉励他不必气馁,应更加广泛联络美国华侨,扩大兴中会影响,再谋反清大举。不久,因风声日紧,杨太夫人也偕卢夫人慕贞及孙科,避居檀香山,此时孙达成已病故,一家人同住在茂宜牧场,长达五六年时光,都依靠孙眉照料。孙文在檀岛安排好家小,少了后顾之忧,不久远行美洲大陆及英国,被囚禁于伦敦清使馆的一幕,就发生在这个时期。随后他以英文写作并发表《伦敦蒙难记》,声名大噪,被欧美报界视为世界有影响的革命家。如此,孙眉对其从弟更是高看一眼了。

己亥年(1899)秋冬,檀香山爆发疫病,华埠尤为严重,当地政府为了防范情势蔓延,单方面下令焚烧疫区,许多华侨被驱往市外,住房、店铺付之一炬,孙眉因此损失不少财产,对清政府处置无能,保护同胞不力,怨恨益深。如此,他对孙文的事业倾力支持,有求必应,当时,正值兴中会机关报《中国日报》在香港创刊,因缺乏资金,出刊断续无常,社长陈少白屡向孙文告急,由孙眉多次汇款到港岛救急,购买纸张油墨等,才使报纸不至于停版。后来孙眉因钱财短绌与陈少白交恶,这是他经常提到的一件事。

癸卯年(1903)秋,孙文在惠州三洲田第二次举事,失败之后,从日本再度回到檀香山,寻求在华侨中发展革命力量。旅居日本的数年里,化名中山樵,同志都以孙中山称之,然外界不知也。到檀香山后,即往茂宜岛拜见杨太夫人,与家人团聚,这时,他的长子孙科已满12岁了。杨太夫人屡以从事革命危险,而行医稳定,劝他重操旧业,孙眉却常为幼弟辩解。某日,母子之间有如下一段对话:

杨太夫人语总理曰:革命目的在救人,行医目的亦在救人,第是救人,何必东奔西跑,自寻烦恼?德彰曰:行医只能救少数人,革命则能救多数人,吾弟奔走革命多年,自应始终一贯,岂可轻易变更,前功尽弃。冯自由:《孙眉公事略》,前引书,第6页。

闻者皆称为深明大义之言。孙眉从思想保守的农场主,数年之间,一跃成为其弟反清事业的支持者,除了对革命的理解日益加深,还有浓浓的手足之情吧。这个时期,随着美国加快将檀香山土地收归国有,并增加租地限制,茂宜牧场的收入已大不如前,次年三月,孙文踏上赴美国行程时,哥哥无法多给赞助,临行时除少量川资外,特送龙涎香一枝,以备旅途不时之需。及乘“高丽号”邮轮到旧金山,因保皇派分子事先向移民当局告密,孙文被拘留木屋中半个多月,脱难后生活一度困顿。到了纽约以后,落脚于华人牧师许芹主持的基督教长老会教堂内,蜗居四楼一个小房间,为了按计划进行筹款、演讲等活动,乃将龙涎香变卖,用以济急。这时,孙文对于大哥的感激深情,岂可用言语表达者也?

为革命捐输,究竟几何?

到光绪三十年(1904),夏威夷政府改订租地年限条例公布,新规将檀岛土地收归国有,对于旧租地者极为不利,孙眉聘请律师起诉,此案拖延了两年,始由法院作出败诉判决,茂宜牧场产权仍须归还政府。这一下,三十余年辛苦经营,除了自有财产,其余血本无归,孙眉的愤懑与无奈,可想而知。为此,他专门返回香港,又赴越南,与孙文面商善后办法。此时,同盟会成立已近两年,经国潮州黄冈、惠州七女湖起义之败后,又将在广西钦廉及镇南关举事,孙文坐镇河内筹划军事,用费甚巨,对大哥的窘境无能为力。孙眉不得已,决定委托好友,陆续把在檀香山经营多年的商铺、房屋等,悉数变卖,并安排眷属及杨太夫人、卢夫人回国,落脚于香港九龙城。最后一次财产转让,是在1908年年底将姑剌牧场作价三千七百一十二元,卖给了当地人安东塔瓦拉斯,出让物业包括“牧场的土地与房屋,另有牛只一百二十头、马十六匹、骡四头、猪二三一只及家禽,牧场、农场及厨房所有的工具和器具”,如此廉价,与甩卖无异。黄健敏编著《孙眉年谱》,1908年12月1日条,文物出版社,2006年,第78页。

在九龙,起先是租屋以居,不久,在老友陈少白帮助下,建起了自己的房子。陈少白主持《中国日报》时,因在报上刊登言论报道,激烈反对粤汉铁路官办,对广东富豪陈赓如等最终争得民办权,助益甚多,获得一大笔酬劳,在九龙牛池湾购得一片荒地,除了自家营建别墅之外,还有余地数亩,由孙眉出名顶下,相约待变卖檀香山产业汇款一到,即偿付地价。孙眉兴致勃勃重建家园,经过一年劳作,营造庐舍、栽种果树、饲养牛豚,终于成了一间小农场规模。不料,举家迁居未久,就接到檀香山来信,告知委托变卖余产的所得,仅足抵清诉讼费用,孙眉闻之,大失所望,而陈少白催款愈急。孙眉大怒,以几年前曾鼎力资助陈少白办报,而今自己落难,陈氏却因戋戋之数失义,几欲与其绝交。

后来,陈少白向香港同盟会会长冯自由申诉委屈,说过这样一句精辟的话:

弟是华盛顿,兄是拿破仑;华盛顿,可容易商量,拿破仑则真无法应付耳。

孙眉责备陈少白时,声色俱厉的神态,于此毕现矣。在困顿生活中,孙眉勤俭度日,投入革命更加热情,宣统元年(1909)年末,同盟会运动广州新军起义,事前缝制青天白日旗的场所,一在香港湾仔冯自由寓所,一在牛池湾孙家小农场,数日内,两处赶作三色旗百余面。次年元旦,党人倪映典率领新军发难于广州燕塘,与巡防营交战时所举的旗帜,便是孙眉等人熬夜苦劳之作也。当此时,孙文正在美国西海岸各埠为革命军筹款,忽然接到孙眉从香港打来电报,告知杨太夫人病重,并急需款用,可是孙文早先已被港督宣布不准入境,于是写信催促在美国读书的侄子孙昌,携眷从速回国,以代其尽人子之情。孙昌是孙眉的独子,是年28岁,就读于加州医学院,因学费不继而停学,正拟返回香港,由于父亲经济来源已断,川资无着,只得向其叔求助。孙文在1910年2月间函告孙昌曰:

……叔近已开始筹款,籍供汝等回国之需,今日接到汝父电报,谓祖母病重,需立汇去银钱若干,因循其请,已先行遵照办理,拟于明日汇去港币一千元,故对于汝方所需,不得不稍延,因叔之经济能力不克同时负担也。《致孙昌函》(1910年4月8日),载《孙中山全集》第一卷,中华书局,1984年,第454页。

不久,孙文“尽其全力所能及”,给孙昌汇去了伍佰元支票,以助其成行。由此可见,孙眉既已破产,孙文虽掌握革命军费巨万,对家事也无从弥补也。孙眉后来生怨于弟弟,于此不无关系。恰在此时,孙眉参与广州新军起义的事,被港英政府侦知,且了解到他与三点会等秘密会社联络频繁,加之孙文之名影响巨大,唯恐这对兄弟在港岛惹出什么乱子,到这年春天,港府以保护岛内安全为辞,下令孙眉离境。此时,孙文隐居日本,住在友人宫崎寅藏家里,孙眉赴日后,投奔其弟,同居一室。不知什么缘故,这哥俩别离数年,备尝艰辛,一见面又吵起架来。宫崎氏的夫人槌子回忆:

此时,孙德彰先生在夏威夷的事业已经失败,故与孙先生一起来日本,并住在我家里。孙先生跟孙德彰先生在我家大约住了十天,这期间有些插话可述。其中最使我难忘的是,不知道为了什么事,孙德彰先生在大骂孙先生。孙先生被乃兄责骂,一言不发,一直默默地在听乃兄的话。个性很强的孙先生,也有这一面,这个事实使我非常地感动。宫崎槌子:《我对于辛亥革命的回忆》,载《孙中山生平事业追忆录》,人民出版社,1986年,第768页。

可见,孙文虽已四十多岁,在家事方面仍要听乃兄的话。时隔不久,日本政府下令孙文限期离境,6月下旬,孙文偕孙眉及同志杨寿彭,在神户搭乘“安艺丸”,转赴南洋。途经香港时,接卢夫人上船,携妻、子南行。孙文这么做,是考虑大哥此时处境艰难,不愿再以家眷拖累兄嫂。抵达新加坡不久,即传来杨太夫人病逝于九龙的噩耗,孙眉、孙文羁留海外,不得回返,于是委托同盟会员罗延年经办治丧。秋末,孙眉与孙文一道再赴马来西亚庇能,同盟会重要干部黄兴、赵声、胡汉民及南洋各埠代表陆续而至,这便是策划广州黄花岗起义的先声——庇能会议了。孙眉后来自诩对革命有功,也包括此一大事。

转年便是辛亥(1911),阴历三月二十九日,黄兴率领一百多名同盟会员攻打两广总督署,八十余人战死,此役虽败,却将孙文经营多年的反清革命推向高潮,加快了覆灭清廷的进程。这年初夏,孙文任命孙眉为同盟会南方支部副支部长(胡汉民为支部长),委派他在省港发展组织、联络会党绿林,孙眉化名黄镇东,迁往广州湾(今湛江)暂居,开设店铺作为秘密机关,招揽党人、购买枪械,在高州及雷州半岛一带组织民军。此时,昔日拥有一望无际土地及成群牛羊的“茂宜王”,为了革命毁家纾难,短短几年时间,已到了生活无以自给,开始向亲朋告贷的地步。而这当儿,孙文奔波于美洲各地演说筹款,行踪不定,孙眉只好向远在加拿大的冯自由求助,冯氏正在温哥华创办《大汉日报》,接到信后,屡以小笔款项济之,孙眉才得度过最后的艰难时刻。

至此,孙眉为了支持弟弟的反清大业,可以说已尽其所有,但是,若算一笔账的话,究竟几何?就在此前两年,光复会领导人陶成章因与同盟会闹意见,曾在海外刊布传单,散播流言,攻击孙文假借革命之名,图谋私利;孙氏愤怒至极,乃致函欧洲同盟会,予以辩白,从所述各事中,略可看到历年以来,孙眉为襄助革命事业付出的代价:

数年之经营,数省之联络,及于羊城失事时(按指黄花岗起义)所发现之实迹,已非万余金所能办者,则人人皆知也。其余之财何自来乎?皆我兄及我所出也……自此(按指庚子年惠州起义)吾一人财力以尽,而缓急皆赖家兄之接济,而妻子俯蓄亦家兄任之。是从事革命十余年来,所费资财皆我兄弟二人任之,所得同国人及日本人之助者前后统共不过四五万元耳……若为图利计,我亦何乐于革命而致失我谋生之地位,去我固有之资财,折我兄已立之恒产耶?两年前家兄在檀已报穷破产,其原因皆以资助革命运动之用。浮钱已尽,则以恒产作按,借贷到期无偿,为债主拍卖其业,今迁居香港,寄人篱下,以耕种为活。而近以租价未完,又将为地主所逐。乃陶(成章)更诬以在九龙建洋楼,夫家兄本为地主实业家者,非我从事革命耗折之,则建洋楼亦寻常事,陶等何得多言。《致吴稚晖函》(1909年10月),载《孙中山全集》第一卷,第420-421页。

孙科晚年在口述自传中也提到,他幼年初到茂宜岛时,孙眉的农庄本来经营得很好,但因每次革命捐款很多,“前后约有十几万美元,都被总理用掉了”。孙眉的长孙孙满后来对台湾学者说,孙眉前后慷助乃弟的革命经费,计约七十万美元,“倾家荡产,在所不惜”。此二人所述,当非虚言也。

做都督不成,息隐林泉

辛亥阴历九月,广东宣告光复,胡汉民被推举为都督,自香港赴省城一月余,孙文也从海外回国,船经港岛时,召胡氏同往南京组织临时政府,委任总统府秘书长,粤督一职,由陈炯明代理。这时的粤省,政派林立,民军麇集,局势复杂且混乱无序,陈氏站不住脚,屡次表示辞职。一部分同盟会员及华侨自发选举都督,各推其主,先后有汪精卫、冯自由、高剑父、莫纪彭等被列入人选,群拥孙眉为首领者,亦不在少数。孙眉的拥趸们并联名致电南京临时总统府,文电多达百余封,要求孙大总统明令任命其兄为广东都督。孙中山初膺临时大总统,正在力除晚清任人唯亲陋习,而且深知孙眉性情忠厚,说话办事直来直去,易为人所利用,于是去电劝慰大哥,还是致力于实业,切勿涉足政坛。其电如下:

粤中有人议举兄为都督,弟以为政治非兄所熟习。兄质直过人,一入政界,将有相欺以其方者。未登舞台,则众人属望,稍有失策,怨亦随生。为大局计,兄宜专就所长,专任一事,如安置民军、办理实业之类,而不必当此大任。且闻有欲用强力胁迫他人以举兄者,以此造因,必无良果,尤不可不避也。《致孙眉电》(1912年2月21日),载《孙中山全集》第二卷,第114页。

为了免生枝节,同一天,孙中山另电致广东各界团体,并送各报馆,公开申明自己的意见,以勿举孙眉为都督为盼,此议乃罢。同时打电报给孙眉,要他立即离开广州,以远是非之地。电文简白文雅,态度率直,情真意切,可见孙中山的办事风格,虽与孙眉一脉相传,但眼界却是高屋建瓴,胜过其兄一筹:

连接各界议举家兄为粤督之电文,未作答,非避嫌也。家兄质直过人,而素不娴于政治,一登舞台,人易欺以其方,粤都任重,才浅肆应,绝非所宜。若为事择人,则安置民军,办理实务,家兄当能为之。与其强以所难,将来不免覆楝,何如慎之于始。知兄者莫若弟,文爱吾粤,即以爱吾兄也。引自《中华民国国父实录》,前引书,第1770页。

孙中山判断得很准,广东部分团体群拥孙眉为都督,实有内幕所在,乃是民军首领王和顺、关仁甫、杨万夫等人为了反对现任都督陈炯明,而采取的政治斗争计策,他们抬出孙眉与陈氏作对,实为自保,且为今后操纵粤省政坛作准备。但孙眉哪里明白这些,这时他已年近六十,认为自己多年以来,为了支持孙文事业,毁家纾难,加入同盟会投身革命后,流离失所,始有今日,弟弟如此对待一个开国功臣,未免无情无义了。于是在是年二三月间,束装赴宁,从者有前新军标统、下野副都督黄士龙及失意军人等数十人,集体上访,来向孙中山责难。动身时,给孙昌信中说:“父今搭高丽船前往南京,与你叔商量国事,十天回粤”。

胡汉民在自传中,对孙氏兄弟情形有一段记述:

先生(按指孙中山)之兄孙眉为所动,则偕黄士龙等至南京,余察其言,不啻为反动派游说,而先生亦前知王和顺等之为人,戒兄眉勿受其欺。巳而民军拥戴孙眉之电报纷至,先生则自为电斥之,谓:“素知兄不能当此民军大任,毋误粤局。”眉怏怏而去。《胡汉民自传》,74页,台北:传记文学出版社,1987年。

当时见面之下,孙中山劝告大哥远离政治,还是发挥自身特长,经办若干实业,以娱晚景为好。孙眉无言而退,据说返粤后思前想后,闷闷不乐,竟将兄弟合影镜框摔碎。至于广东都督一席,孙中山在当年4月辞去临时大总统,返粤视察时,恰逢陈炯明辞职,孙眉再次到广州面见其弟,“以在革命孕育时期,其功比任何人为大”、“此时不说酬功,在陈炯明、胡汉民二人尴尬之间,应以我为最适宜”等为由,为都督事做最后的争取。孙中山仍婉劝之,谈话不欢而散。据居正《梅川日记》,载《居正文集》上册,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1989年,第119页。结果,几天后,孙中山向省议会推荐胡汉民继任粤督。

孙眉回乡后,息影林泉,徜徉于香山、澳门间,同住在澳门风顺堂四号的,除了夫人谭氏及孙昌一家,还有卢慕贞及其女儿孙娫。他最后一次与弟弟见面,是在1913年6月,当时孙娫患病濒危,孙中山乘船由沪抵港,径赴澳门探视,停留时间约一周,数日后其女公子即不治身亡。又过一个月,二次革命爆发,随着南方各省讨袁独立相继失败,孙中山亡命日本,袁世凯下通缉令以十万元购之,孙眉无法再回香山县翠亨村老家,此后定居澳门,郁郁度日,直至1915年2月病逝于此,兄弟再无相见之时也。

孙眉享年61岁,后代仅孙昌一子,生于檀香山,在澳门长大,其后游学日本、美国,1910年加入同盟会,在港澳从事革命活动。孙眉去世后,孙昌追随孙中山加入中华革命党,1917年护法战争兴起,在广州大元帅府担任别动队中校,参与军机。一日,奉命乘船押运饷械至广州黄埔,误入护国军“海圻号”警戒线,遭到炮击,溺水殉职,时年37岁。最初葬于黄埔,孙中山曾题写“为国捐躯”四字,刻石于墓前;1933年迁葬翠亨村山麓,孙科撰书墓碑,追述堂兄遇难经过如下:

时卫士队某营驻黄埔守御,黄埔海军云集,为戒严区域。兄(按指孙昌)奉命至营犒军,先期未及通知,舟抵黄埔,海军疑为奸细,炮狙之,兄仓猝跳入舟旁小艇,因身怀馕弹,艇侧身重,遂坠入海,没泥淖中,卒以不起,年只三十有七。孙科:《从兄昌墓碑》,载《孙眉年谱》,第112页。

孙中山失去大哥未久,愧悔未消,对这位贤侄甚为关爱,遽遭此变,其痛其悲,可想而知。又过若干年,他以操劳过度在北京病逝,得于泉下与孙眉相会。虽天壤不复,恩怨已销,兄弟再叙手足之情时,他对于乃兄的感激,恐怕要比在人间更多更久吧。

残损的手掌与心中的痛——黄兴究竟断了几指

在反清革命史上, 黄兴可以说是无役不与,屡建功勋,尤以辛亥三月二十九日率众攻打广州督署衙门,为世人所景仰。此役,他身先士卒,持双枪与清兵搏杀,孤身一人战斗到最后一刻,及右手两指被子弹击穿,才乘夜色出逃。后来又在武昌起义中任战时总司令,统领民军保卫汉口、汉阳,被称作断指大将军。这一段故事,时人津津乐道,史书赞颂有加,当可为信。

但是,见诸与黄兴有密切接触者的回忆文字,所谈情形又个个不同,有说他其实是在南京留守府时期受伤损指的,有说他右手缺了三指的,还有说他十指齐全的,众说纷纭,莫衷一是,致有言人言殊、以讹传讹之弊。清末民初正值社会转型,乱象迭出,史料亦杂色纷呈,传至后世,更真假难辨,连黄兴断指这样末节问题,尚不能得出确论,遑论其他?信史难获,与兹可见一斑了。

第一次断指

黄兴之断指,事出辛亥年三月廿九日黄花岗之役。当天下午,时近微昏,黄兴率领一百多同盟会员由广州小东门出发,向两广总督署发起进攻,一路上枪杀巡警,打死辕门卫队管带,攻进署内时,总督张鸣岐等重要人物均已逃走,党人放火泄愤,随后从东辕门突出,计划兵分三路,袭击督练公所以夺取枪弹,联络新军及巡防营,以造声势。当时接战详情,史书多有记载,略可不录,唯广东官府的报告,也相当有趣。

比如张鸣岐在致北京内阁电中,是这样描述的:

乱匪(按蔑指革命党人)多人怀挟手枪,拥至督署抛掷火弹轰击……无如卫队人数寥寥,管带金振邦中弹身亡,各兵亦有死伤,且火弹著处火即延烧,因移驻毗邻督署之水师营署,会同李准督饬防营分投扼守围捕……匪徒前往督署轰击均系改服洋装,乘坐肩舆,舆夫亦皆系匪徒,是以沿街巡警均未察觉。《孙中山与广东——广东省档案馆库藏海关档案选译》,广东人民出版社,1996年,第714页。

笔墨间虽多遮掩,战斗的激烈程度,仍可想见。督署衙门卫队大约有数十人,当然无法抵挡蜂拥而上的一百多名革命党人,第一轮炸弹抛掷过去,炸死卫兵数人,其余都四处逃避;当黄兴等人在花厅各处放火,向东辕门撤退时,卫兵聚集起来,双方在大堂下对射,又毙卫兵数人,党人亦死三名。张鸣岐电中提到的李准,时任广东水师提督,官从一品,在粤省地位仅次于两广总督,后来曾在自编年谱中记叙这段往事。在他笔下,丢下老父妻妾、独自翻墙越屋逃到水师公所的张大帅,其状颇为狼狈:

余登后楼,望见督署内白烟漫起,其走楼上有多数白衣人来往奔忙,炸弹、手枪之声若断若续。余下楼,即电令观音山、龙王庙及天子码头船上之兵分批出队往捕。正出至大门指挥队伍,翰香手扶一身黑洋假短夹小袄、戴蓝色眼镜之人向余曰:“大帅在此。”一兵士持枪怒目相向,坚白(按张鸣岐字坚白)即跪余前曰:“速救我。”余曰:“勿忧,速随我入上楼”,并斥退持枪之兵。坚白此时面如死灰,扶之登楼几不能举步。李准:《任庵自编年谱》,包述安辑录,http://blog

李准率大队清兵赶到后,沿街围堵革命党人,激烈的巷战由此展开,这是三月二十九之役最悲壮的一幕,黄花岗七十二烈士,大部分是在街巷的短兵相接中殉难的。接火当中,黄兴自率一路且战且退,他的右手中弹,就在此时。事后他在《广州三月二十九之役报告书》中说道:

初入督署时,仅死三人,已出,则林时爽于东辕门招抚李准之先锋队,突致脑中枪而死。克(按黄兴字克强)中伤右手,断两指。他同志亦有数人死于卫队门首者。黄兴、胡汉民海外报告书,载革命纪念会编:《广州三月二十九革命史》,民智书局,1926年,第77页。

此处明确说“伤右手,断两指”,当以为信史也,后来记述黄兴在黄花岗之役事迹的文字,皆从此说。黄兴逃回香港后,首次向海外同志叙述此役经过,信中也有“手足虽疮痍,大约两礼拜即可就痊”的记载;民元五月,南京举行黄花岗之役周年纪念会,他在演讲中回忆往事,进一步说:“林时爽头部已中枪弹,遂倒街中,兴(黄兴自称)手指及足亦受弹伤”,可见,弹雨之下,他不仅手指受伤,而且脚也被创,只是轻微一些罢了。当退到城南双门底时,黄兴左右,还有福建党人方声洞等十余人相随,不久遭遇巡防营,群敌环绕,短铳对射,众同志或死或散,只剩下黄兴孤身一人。于是他避入一家洋货店,靠着他在日本多年练就的枪法,负隅抵抗,最终侥幸脱险。报告书中对交火情形也有一段描述:

……然回顾部下不见一人,以肩撞破一小店门入之,从内发枪,轰中七八人,敌却退。闻彼营中传语,须急往保护提署,遂相率去。克乃易衣而出,入河南女同志家,初二始返港。同上,第77-78页。

河南指珠江之南岸,女同志即徐宗汉,这就引出又一段故事。在重兵把守、戒备森严的广州城里,黄兴仅以百余人马,就敢于起义发难,受伤后仍率众与强敌鏖战,本是气壮山河的传奇,他逃到香港后与徐宗汉成就姻缘,更是革命史上一段佳话。当夜,黄兴独自困守洋货店,敌兵虽退,但城内沿街布满了清兵,他是如何突出重围的呢?《广州三月二十九革命史》记载甚详:

敌散后,唤店伴觅茶已无人,时指伤血积痛极,乃以凉水冲积血,血水流二三丈,冲后自缚之以止血。无何,有小伴十三四岁,冲门板入,板开,黄兴仍以身塞之,谓小伴曰:我为人伤,急欲出长堤。小伴自长堤来,知城门仍开,乃取一窄黑长衫换血衣,带一小草帽,即拟出城。但路途不悉,小伴送之至五仙门直街,唤艇过海,言明渡海幢寺,意欲至峡溪机关也。《广州三月二十九革命史》,第66页。

待渡过省河,寻找到设在溪峡的秘密机关,右手仍流血不止,剧痛难忍。在此负责接应各省同志的徐宗汉,急忙为黄兴裹敷伤口,照料一切。这时广州全城戒严,黄兴在城内无法藏身,急欲潜往香港,但码头上军警密布,搜索军火与革命党人,尤其对港岛方向来往船只,盘查甚严,黄兴能闯过这一关吗?

次日,徐宗汉从街市购得长衫,又为黄兴改装,避过清兵岗哨,几经周折,与女医师张竹君一起,将黄兴护送到哈德安轮上。船上已无舱房,只好把他安置在一张椅子上假寐,徐宗汉以身体遮挡之,不使引人注意。到香港后,立即入雅丽氏医院,经医生检视,黄兴右手一指已断,另一指将断未断,必须马上割去。按照院规,割治手术须经亲属签名同意,情急之下,徐宗汉以妻室名义签字,手术后又尽心照顾黄兴,两人志同道合,兼以情深意长,夫妻虚名竟成了事实。其后两人育有二子,英雄故事历经风雨,得以延续。

以左手拈笔

黄兴逃到香港后,蛰居九龙筲箕湾,养伤之余,对于黄花岗之役的失败,及数十名党人的战死,愧疚有加,悲愤难平。时值阴历四月初,他刚刚割去断指,右手肿痛难忍,高烧退去后,仍挣扎着爬起来,用左手持笔,给海外同志写信,除了报告战况,还请求筹集购置炸弹之资,准备伤愈后再赴广州,与张鸣岐、李准拼命,以报死难者之仇。这封信也称“第一次报告书”,有关断指一事的记载,首见于此。在时间顺序上,要先于《广州三月二十九之役报告书》。黄兴在信末说:

今手足虽疮痍,大约两礼拜即可就痊,报吾良友之仇亦近。今乞少助药费,以往(便)即往医院疗治。并乞展兄向仲实兄假三千元,为弟复仇之资。将来用去剩余,还上就是。因出血过多,头部时为昏眩,不能多书,勉以左手拈笔。黄兴:《广州起义报告书》,载《近代史资料》1963年第2期,第4页。“展兄”即胡汉民(字展堂),时任同盟会南方支部长,在香港主持起义接应、增援诸事;“仲实”即黎仲实,广东肇庆人,同盟会元老,是年与汪精卫等在京师谋炸摄政王载沣未成,返粤后参与策划三月二十九日之役,负责运输武器。在信中,黄兴说自己“手足疮痍”,临纸时“以左手拈笔”,就是右手受伤之故。到五月下旬,黄兴又与胡汉民联名起草《广州三月二十九之役报告书》,寄给南洋同盟会谭德栋、邓泽如等人。此次报告书达数万字,详述黄花岗之战筹划、起事及善后经过,史称“第二次报告书”,为同盟会革命史上重要文献。胡汉民曾在自传中述及第二次报告书撰写情况:

又一日,克强裹创,与徐宗汉数人亦伪作避难者至港。(余知港中警察将逐户搜索党人机关,乃亟销毁秘密文件,而分别迁徙,余与克强即移居九龙)克强已断其右手两指,为述经过情状……伤心失败,而右手不能作书,乃口授余作报(告)致海内外,泪随声下。《胡汉民自传》,台北:传记文学出版社,1969年,第43页。

黄兴指伤尚未痊愈,在随同盟会南方支部迁往九龙,收拾残局的同时,暗中运筹着一个计划,准备携带炸弹,亲至广州,暗杀一二清朝大员,为黄花岗死难同志报仇,并振作全国反清气氛。他的这个决心,让海内外革命党人大惊失色。在美洲的孙中山,风闻黄兴有必死之志,急令致公堂及南洋同盟会致电香港,极力阻止,劝其万不可轻生偾事,以碍革命大局。函电交驰之下,黄兴意乃稍解,复电各同志,答应暂不亲自出马,但要求先筹汇一万五千元,用于在广州设立暗杀机关。美洲中华革命筹饷局火速电汇如数,黄兴才告罢手。但愤愤不平之气,终难消解,在致旅居加拿大的香港同盟会会长冯自由的信中,他写道:

自念惟有躬自狙击此次最为害之虏贼,以筹死事诸君,庶于心始安,亦以作励吾党之气。故以四月初二返港,专意养伤,一面图集少数实行之士,以为复仇之计。除与展堂兄同署报告书之外,未尝与一友通只字,其所以如是之孤行者,冀有以摆脱一切纠缠,促其进行之速。不意蹉跎岁月,为同事所阻止,不得进行其志。悲愤交集,无可发泄。《黄兴致冯自由书》(1911年9月30日),载《黄兴集》(一),湖南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114-115页。

结果,黄兴得到汇款后,立刻将手下两员大将周之贞、李应生从南洋召回,派到广州打前站,经周密筹划,在永清门外仓前街顶受一间山货铺,作为固定机关,装配炸弹、设置陷阱,是为粤省革命史上有名的“成记洋货店”。其后又与刘思复等人组织的“支那暗杀团”合为一流,到阴历九月初三日,成功地炸毙从仓前街入城的新任广州将军凤山。半个月后,广东各界响应武昌起义,宣告全省光复,风声鹤唳中,张鸣岐和李准,一个逃逸,一个反正,与此役产生的震慑力,大有关系。以此观之,这也未尝不是黄兴以断指的代价,所促成的意外收获吧。

一个象征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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