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蒋晓勤,姚远,邓海南
出版社:中国文史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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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的天空(全2册)试读:
1
6-07-01ISBN:9787503474934本书由天津博集新媒体科技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11麒麟山区。这是大别山脉向东伸展的一道支脉,莽荡于鄂豫皖三省交界处。峰峦叠嶂,云雾缭绕,竹木葳蕤,一派古朴野拙藏龙卧虎的景象。2蓝桥埠镇。
鸡鸣犬吠中,颇具山野风光的这座古镇迎来了赶墟的日子。
三省四镇八乡的小商贩、小手艺人和种田人纷纷汇拢而来。3墟场。
茶叶、山货、稻米、竹器、陶瓷以及豆腐锅子、米糖挑子、烘糕担子、算命摊子摆满了墟场。五行八作,应有尽有。
忽然,锣鼓家伙在山野上空喧响。人们纷纷涌向那热闹处。
墟场南侧搭起了一个戏台,台上京戏班子正开演《跳加官》。
众乡亲边兴致勃勃地观看,边议论着:“今天赶这场墟划算,饶上看一出戏。”“又有人家办喜事啦?”“是哪家请的戏班子?”
小贩甲无所不知地:“还有谁家?瑞泰米庄朱二爷。”
小贩乙恍然:“哦,狗日的家伙硬,娶小!”
小贩甲:“屁话,人家老掌柜是为他伙计梁大牙娶媳妇。”
墟场北边又传来丝竹声,引得大伙回头观望。
那里一个黄梅调戏班子唱开了热热闹闹的《夫妻观灯》。
喜爱黄梅调的人们大呼小叫,一瞬间又在那里围起了场子。
南面京戏班子见对面打上了擂台,锣鼓点顿时加了三分力……
北边黄梅调演员见状也干脆扯大了嗓门,夸张了身段……
一南一北两台戏,就这么你一腔我一调,争抢似的比着唱着。
台下的乡亲们过年似的喜笑颜开,看得津津有味。4小镇街市。
慈眉善目的朱恽轩与乡亲们打着招呼,向墟场这里走来。
看到戏台前的热闹景象,年近六十的他笑眯了眼。
一个生意人向他拱手:“哎呀朱二爷,道喜了。您可真是太体面了,蓝桥埠上办喜事,哪家也不如您瑞泰米庄风光呀。”
朱恽轩还礼:“哪里哪里,托大家福,托乡亲们福。”
生意人:“都说朱二爷菩萨心肠,肯为一个小伙计这么破费。”
朱恽轩纠正道:“大牙是瑞泰的伙计不假,可也是我干儿子呀。他们父子两代在瑞泰出力帮忙,也算是一家人了。大牙他爹去世前,我应承过他,日后大牙娶亲成家由我来操办。”
生意人:“还是朱二爷呀。不过,办喜事唱戏固然是老规矩,可一家伙请两个戏班子……嘿嘿,有人说主家不打算过日子了。”
朱恽轩一怔:“大牙喜欢听京戏,老朽偏爱黄梅调,我只说寻了个机会,让乡亲们高兴高兴。你不曾耳闻吗?东洋人就要打来了。”
生意人:“谣言,肯定是谣言!他们在华北呢。都说东洋人的腿脚短,平脚板,跑不了这么快的。”
话音未落,一个脚夫模样的走上前:“朱二爷,举林湾你大表姑家有信捎给你。”从斗笠上摘下信封递上。
朱恽轩摸出铜板打发了脚夫,扯出信纸,看着看着脸上就变色了。
生意人关切地:“怎么啦?”
朱恽轩:“……这帮平脚板已经突破国军防线,攻进洛安城了。”
生意人哑然,又慰人自慰地:“没事,就算洛安城真的沦陷了,离咱们蓝桥埠不还有百八十里地吗?没事,东洋鬼子绝不会拱进这穷乡僻壤的麒麟山来的。没事……”
朱恽轩摇摇头:“怕只怕……往后只有哭日子,没有唱时辰啰。你我还是早做准备的好。”
突然一个小伙计慌张地跑来。
小伙计:“二爷,快回去看看吧,大牙哥要同人打起来了。”
朱恽轩大惊:“什么?哎呀呀,今天是什么日子嘛,他怎么能……失礼了胡八爷,一会儿来喝杯水酒。”
朱恽轩提起长衫,急急忙忙往回赶……5镇东,瑞泰米庄大门外。
年方十九、左边嘴角虎牙突出的梁大牙横眉立目,挡在大门前,正与几个挑担子的汉子在争吵。两个米庄伙计吓得躲在一旁。
一个壮汉揩着汗,愤愤地:“你凭什么不收我们的谷米?”
梁大牙拍拍门上告示:“说过三百遍了,你狗日的自己睁眼看。”
告示上写着:“本号自即日起,暂停收购粮食,望各周知。”
壮汉气得牙痒痒:“梁大牙,你狗日的欺负我们不识字,糊弄人!”
梁大牙:“哪个糊弄你!是我们东家亲手贴的。”
壮汉:“我不信。今天,说破天你也得收下。”
几个汉子都跟着嚷起来,纷纷挑起担子,要往门里进。
梁大牙张开双臂:“哈!你们狗日要耍蛮?别怪老子不和气。”
壮汉掂掂肩上近二百斤的担子:“卵子大一个小伙计,逞能逞过头了吧?”回身冲众人一甩头,“进!”率先就往米庄里闯。
梁大牙横身拦阻,一把捏住壮汉直冲过来的扁担头。
壮汉抓紧箩筐绳扣,弓起身子借势朝前冲。
梁大牙略微一蹲,运足了气息伸臂往后推。
壮汉见担子居然被控住,再次攥足劲硬拱。
两人僵持在那儿,谁也动弹不得……只见他们的面孔越来越红,脖颈越来越粗,喘息越来越响,壮汉肩上的扁担渐渐弯成了弓形。
突然,梁大牙大喝一声!
就听“啪”的一声响,那根竹扁担脆生生地折成了两截。壮汉的箩筐倾倒,谷米撒了一地。
壮汉先惊后怒:“好你个梁大牙,赔我!”冲上前扭住他。
梁大牙冷笑:“小爷赔你拳头吧。”挥起油锤似的拳头就要砸。“住手!”蓦然一声高叫,小伙计引着朱恽轩气喘吁吁地跑来。
朱恽轩:“大牙,怎么能对乡亲动粗呢?快松开手!”
梁大牙收回拳头:“干爷,这几只土鳖不识好歹,死活要往里闯。”
壮汉:“朱二爷,你老人家给评个理。你柜上这小兔崽子凶巴巴地不叫进门,还糊弄人,说是你不叫收谷米。”
几个汉子都跟着愤愤地嚷叫。
梁大牙不甘示弱,同他们对峙起来。
朱恽轩连连摆手:“乡亲们,听我说听我说。大牙少不更事,得罪大家得罪大家了。可敝号不再收粮食,的的确确是我交代的。”
梁大牙哼一声,神气起来:“再说老子糊弄人,说呀。”
壮汉和伙伴们面面相觑,一时语塞。
壮汉咽了咽唾沫:“……朱二爷,咱们是多少年的交情了,好稻谷好粮食,我们从来不挑到第二家去……”
朱恽轩拱手:“瑞泰能支撑到今天,全仗乡亲们周全。可眼下,风声太紧,我不敢收呀。”见汉子们一脸的懵懂,“怎么,东洋鬼子已经打过来了,几位就没有听说?”
汉子们再次面面相觑,回答:“没听说。”
朱恽轩:“都说鬼子兵见人就杀,见粮食就抢,见房屋就烧。我这里说跑反就跑反,哪还敢收粮食呀。”
壮汉失望地:“二十里山路挑来的,未必……再挑回头?”
朱恽轩动了恻隐之心:“罢罢罢,这几担谷米我就收下。拜托几位,回去后务必转告乡亲们,千万别再送粮食来了。”
汉子们转忧为喜,千恩万谢,挑起箩筐随伙计们进了米庄。
梁大牙还想阻拦,被朱恽轩一把扯住。6堂屋。
朱恽轩倚着八仙桌坐下。
梁大牙把茶杯往他面前一放,埋怨道:“干爷,你怎么胳膊肘朝外拐,就把狗日的粮食收下了呢?”
朱恽轩灌了两口茶,叹息:“大牙,叫我说你什么好?今天是谁成亲呢?呃?墟场那头戏班子都开锣了,再有个把时辰,韩家姑娘就上花轿了。你也不收拾收拾,倒在这里争强斗狠,给我惹祸!”
梁大牙理直气壮地:“伙计们挡不住了,我才出头的……”
朱恽轩:“你倒是挡住了,可也快干上仗了!乡里乡亲,和为贵。要真打起来,脸上身上再添点彩,弄出个肿嘴肿眼的新郎官来,你叫干爷我这张老脸往哪里摆?呃?”
梁大牙抹了抹浑身的汗,龇开大牙嘿嘿一笑。
朱恽轩抓起水烟袋:“还不快去抹把脸,换衣裳!”
梁大牙麻利地点上纸煤子,大咧咧递上:“干爷,别生气。”
朱恽轩咕噜噜地吸了两口水烟,佯嗔道:“老骨头都替你跑散了。要不是担心兵荒马乱夜长梦多,就冲你这后生长不大的猢狲样,结亲娶媳妇?哼,熬个三年五载吧。”
梁大牙嘿嘿地憨笑。
朱恽轩突然想到:“让你收拾的东西都收拾好了?”
梁大牙指着墙边两口木箱:“昨晚就收拾停当了。”
朱恽轩摸摸箱子:“今晚安心成你的亲。过两日,东洋人要是打来了,咱们说走就走,到举林湾去避避风头。”
梁大牙:“干爷,我就不信东洋鬼子长八个脑袋,能比土匪姚葫芦厉害到哪去!”突然蹿到八仙桌前,从桌肚下噌地抽出一把大砍刀。
朱恽轩吓了一跳:“你……”
梁大牙眼花缭乱地耍了几个刀花:“日本鬼子不来便罢,狗娘养的要敢来,就像上回打土匪那样,”转着京戏道白的腔调,“来一个我宰一个,来两个我砍一双!”
朱恽轩无奈地:“唉,日后就看新媳妇怎么收你的骨头吧。”7镇西,韩家染坊。
破旧的房屋内外东一块西一条,挂着上色的粗布。
六婶正为低头啜泣的韩春云梳头,怯懦的六叔蹲在一旁抽烟。
韩春云穿着红嫁衣的身上捆着结实的麻绳。
六婶一脸的嫌恶:“跑跑跑,你是成心要我们好看啊?把你许配到瑞泰米庄,有的吃,有的喝,还屈了你啦?你那死鬼爹妈要活过魂来你去问问他们,能为你找到这么好的婆家吗?跑!不识个好歹!”边说边用木梳敲韩春云的头。
韩春云忍着疼,眼泪汪汪地:“六婶,我年纪还小……”
六婶:“十七了,还小?我这个年纪娃都怀上了。”
六叔叹口气,细声地:“春云的心思咱们该明白,她呀,是不情愿嫁给梁大牙……”
六婶翻他一眼:“梁大牙怎么啦?论长相,高高大大;论本事,朱二爷那么看重他;还孤身一人,没个牵扯。除了倒头的书没你读得多,哪点儿配不上你?真把自己当成富贵人家小姐啦你?”
韩春云突然跪下:“六叔六婶,别把我嫁出去。我以后一定不看书惹你们生气了,我情愿好好干活,伺候二老,一辈子做牛做马。”
六婶尖叫起来:“呀,做牛做马?你个没良心的死妮子,说出去还以为我们当叔叔婶婶的怎么欺负你了呢。”
韩春云:“六叔六婶,求求你们了,千万别把我嫁给梁大牙!你们不是不知道,梁大牙从小泼皮无赖,打架耍蛮,满嘴脏话,还跟浪货水蛇腰不干不净地混在一堆……我就是死,就是死也不嫁给这种人。”说罢放声大哭。
六婶冷笑两声:“知道你进过几年学堂,喜欢读书懂礼数的斯文人。你的心思啊,挂在你那个同学陈家三少爷身上,对不对?你昨晚跑出去想去找他,对不对?可你也得有这个命!”
韩春云闻言,哭得越发伤心。
六叔心软地扯过六婶:“你看,先把绳子解开吧……”
六婶狠拧他一把:“她要再跑了,结不下这门亲,拿什么给你儿子娶媳妇?”
六叔嗫嚅地:“春云这孩子性子倔,万一出点事怎么办?”
六婶:“只要上了花轿,寻死觅活是大门外的事!”8瑞泰米庄大门口。
梁大牙一身簇新,在伙计们的哄闹和簇拥下走出大门。
长得肉肉乎乎的朱一刀跑来:“嚯,大牙哥,你狗日打扮上了!我看看,我看看,嘻,蛮像那么回事的。这下嘛,咱蓝桥埠第一美人韩春云算嫁得不冤。”
梁大牙得意地抻抻衣裳:“走,朱一刀,听京戏去。”
朱一刀举起手中鞭炮:“咦,不是说好上佛子岭接花轿吗?”
梁大牙:“早呢。等她们家放响出门炮仗,再去佛子岭也不迟。”招呼伙计们一起朝墟场方向走去。9墟场南面,戏台前。
水袖翻舞,唱腔回转,台上戏码正演得有声有色。
梁大牙如痴如醉地欣赏着京戏,嘴里跟着哼哼。
朱一刀拿胳膊捅捅他:“大牙哥,那个事你搞明白了?”
梁大牙心不在焉:“什么事?”
朱一刀:“就是那个、那个……怎么当新郎官的事。”
梁大牙一拍脑袋:“屌的啰,忘记找水蛇腰了。”
朱一刀:“那你还不快去讨教明白呀!老辈人讲,头晚上新郎官当不好,生下娃娃不是豁嘴就是瘸子。”
梁大牙遗憾地望着台上:“狗日的,一出好戏看不成了。”10韩家染坊,门前。“咚!咚!咚咚!”几通冲天炮仗震耳欲聋地响起。
一顶红红绿绿的大花轿,在鼓乐声中抬了过来。
看热闹的人群不断涌来,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一个司仪模样的有板有眼地喊:“喜鹊登枝,祥云铺盖,天风送爽,紫气东来!伙计们,接——佳人上花轿啰!”
被缚的韩春云嘶声哭喊着,强抵着门槛不肯出门。
六婶使个眼色,几个汉子笑着抓住韩春云,连掳带裹地挟出院门,强行塞进了花轿。
韩春云的哭声淹没在轰响的爆竹声中。
司仪长声高呼:“时辰已到,起——轿!”
唢呐吹得更欢,鞭炮放得更响。
司仪一本正经地引导轿子原地转圈,念念有词:“花轿朝东,一世受穷;花轿朝西,一世牛皮!轿杠子把稳,出镇西关——”
转了数圈的花轿一切如仪,热热闹闹出了镇西关。11墟场上,戏台前。
朱一刀挥手招呼伙计们:“走,接亲去喽。”
小伙计抓着大红绸结,四下张望:“咦,大牙哥呢?”
朱一刀:“不用管他,说好了,在佛子岭上等咱们。走!”
朱一刀带着伙计们飞跑而去。12山道上。
花轿在轿夫肩上颤悠悠地颠着。
看热闹的乡亲们簇拥着花轿,吹吹打打地上了佛子岭。13花轿内。
一颠一颠的韩春云花容失色,哭成了泪人。
她肩上披巾滑落,露出已经捆绑多时的绳索……14佛子岭前,坝上。
这是半山腰的一片平坝,居高临下可以俯瞰整个蓝桥埠。
朱一刀、伙计们和迎亲的锣鼓班子正焦急地寻找梁大牙。
小伙计着急地:“朱一刀,你不是说他会在这儿等吗?”
朱一刀已经出了汗:“这狗日的,说好炮仗一响就上来的嘛。”
那里,送亲队伍的鼓乐声已经随风飘来……
小伙计抓着大红绸结:“大牙哥这是上哪去了?”
朱一刀大声地喊:“梁大牙!梁大牙!别再玩闹了,你快出来呀!”
唢呐声锣鼓声越来越近,送亲队伍已在山道拐弯处露了头。
小伙计跺着脚:“来不及了,人家过来了。”
朱一刀急中生智,一把抓过大红绸结,就往身上披挂:“快点放鞭炮!敲家伙!快呀!”
迎亲队伍也点燃了爆竹,吹吹打打迎上前去。
两行队伍在平坝中央相遇,两支鼓乐队热热闹闹地合奏起来。
六婶一眼就瞅出毛病:“新郎官呢?怎么不见人哪?”
朱一刀堆着笑:“奉新郎官之命,特令我朱一刀在此迎接新娘。”
六婶不快了:“我问你梁大牙人呢?”
朱一刀搪塞:“他有点事缠脚,就来。”说着就要张罗起轿。
六婶拉下了脸:“别动!都停下!停下!”
鼓乐声停了下来。
六婶正色道:“迎亲接轿,这是蓝桥埠几百年的规矩!不是说新郎官有事吗?那好,我们就在这儿等,等他把事办完喽!”
坝子上一下安静下来,只有风声和轿子里抽抽搭搭的哭泣声。15镇南,水蛇腰屋里。
准新郎梁大牙此刻光着上身,正站在浪货水蛇腰面前。
水蛇腰斜倚床前,眼波流转,上下打量着这高大精壮的小伙子。水蛇腰挑逗地:“你真的不懂怎么做新郎?真的想跟姐学?”
梁大牙不耐烦地:“问来问去,你怎么这么多废话?不想跟你学,你狗日让我扒光衣裳,我就扒啦?”
水蛇腰咯咯地笑:“大牙兄弟,这事儿你可真找对师傅了。”
梁大牙:“你少卖关子,我工夫可不多。”
水蛇腰妖娆地:“那也得一步一步学呀。你呀,大牙兄弟,别光会和男人在地下打拳,还得学会呀,怎么说呢,咯咯咯……对了,得学会和女人在床上摔跤。”
梁大牙眨着眼:“摔——跤?行行行,你说怎么摔吧。”
水蛇腰:“那好,你得全听姐的,姐叫你怎么做你就得怎么做。”
梁大牙:“听你的。”
水蛇腰:“今天的事可是你自愿找上门的,不许到外边瞎说。”
梁大牙嗤之以鼻:“闭紧你自己那张蛤蟆嘴吧。”
水蛇腰摆动腰肢站到他面前:“头一步,来,把我衣裳解开。”
梁大牙一愣:“解你衣裳?”
水蛇腰乜斜着眼睛挑逗:“不敢呀?就这胆子还学呀?”
梁大牙一横心:“解就解!”说罢扯开水蛇腰的上衣,“还做啥?”
水蛇腰掀起粉红肚兜,捉住梁大牙的手就往胸脯上按:“这第二步,你得给姐揉揉痒尖尖。”兀自哼哼起来。
梁大牙有点发毛,想要抽回手,被水蛇腰按住。
水蛇腰喘息着扭动腰肢:“别松手!就这么揉!啥时候你胯骨底下发热了,姐再教你第三步……”16佛子岭前,坝上。
六婶一脸秋霜:“梁大牙这小崽子,打的什么主意?”
小伙计紧张地赔着笑:“肯定是叫要紧事耽搁了。朱一刀已经去找他了,就来了,就来了。”
围观的乡亲们等得不耐烦,纷纷议论开了。
乡亲甲:“这兔崽子,不识礼数,天大的事也得接花轿啊。”
乡亲乙:“洞房花烛夜,他当是老河湾捉鱼摸螺蛳哩。”
乡亲丙:“嘿嘿,别又是找水蛇腰那骚娘们儿玩闹去了。”17花轿内。
韩春云听到这些议论,越发悲啼个不停。18水蛇腰屋外。
朱一刀急三火四地跑来,他推推大门,门从里头拴着。
朱一刀跑到窗前,拍着窗棂嚷叫:“大牙哥!大牙哥!你在呢?快出来吧!狗日你家新娘都抬到坝上了,就等你接轿呢!”
正嚷叫着,房门打开,梁大牙边套着衣袖边窜了出来。
梁大牙给了朱一刀屁股上一脚,慌乱地:“你喊什么!”
朱一刀:“我的祖宗唉,女家送亲的要闹事了。快走吧!”扯起梁大牙就跑,“天底下没见过你这样的新郎官。”
梁大牙心里也有点儿忐忑,埋怨道:“不是你逼着我去讨教的?”
朱一刀边跑边回嘴:“那还说好了炮响为号呢?”
梁大牙边跑边系着衣扣:“屁!水蛇腰一个劲要我揉她奶子,我气都快喘不匀了,哪还听得见炮响。”
朱一刀一下站住,睁圆了眼睛:“乖乖!你揉她奶……奶子了?”
梁大牙搡了他一把:“馋痨相!快走!”19佛子岭前,坝上。
送亲队伍怨声载道,骂骂咧咧,终于把迎亲的人们骂急了。两家各为其主,戗上了火。
六婶怒气冲冲地揪着小伙计:“找你们朱二爷来,我要讨问个明白,这是哪家礼数?欺负我老韩家呀?安心要我们丢人现眼呀?”
小伙计哭丧着脸,一个劲地作揖。
那边山道上,身着学生装、清清瘦瘦的陈墨涵背着二胡走来。
陈墨涵惊奇地:“乡亲们都在哪,怎么这么热闹?”
众人暂时息了火,招呼:“陈家三少爷回来啦?学堂里放假了?”
陈墨涵瞥见花轿:“哟,是谁家办喜事?”
六婶算找着了倾诉对象:“三少爷,你识文断字,你给评评这个理,他狗日的朱恽轩、断命的梁大牙能这样戏耍人吗?定好了时辰迎亲接轿,可眼下鬼影子都不见半个。我们老韩家的闺女也是爹妈生叔婶养,就这么不值钱哪?”
陈墨涵闻言一惊,卸下包袱和二胡,走到花轿前一把撩开帘子。
哭得几乎要背过气的韩春云出现在他眼前。
陈墨涵大惊:“韩春云,是你?!”
韩春云仿佛遇见了至亲的亲人,“哇”地纵声大哭。
陈墨涵瞅见她身上的麻绳,脸色骤变,忙将她拉出轿子,动手就解绳子:“这是谁绑的?这怎么可以?怎么能够这么野蛮?”
六婶想要阻拦:“哎哎,三少爷,这……”
陈墨涵摔下绳子,愤慨地:“现在是什么年月了?民国二十七年!还搞强迫婚姻残害妇女的封建老一套,蓝桥埠不嫌丢人吗?”
六婶牙疼似的抽了口气:“哟,三少爷,你们陈家是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你又是洛安城里读中学的秀才,话可不兴这么说。男婚女嫁,天经地义。再说,嫁给梁大牙,那也是春云她自己情愿的。”
陈墨涵:“自己情愿?那还用得着捆绑?韩春云你抬起头来。”
韩春云抬起了泪汪汪的眼睛。
陈墨涵:“你说,当着大伙的面说,大胆地说,你自己情愿嫁给那个粗野蛮横的梁大牙吗?”
韩春云揉着臂膀,使劲摇头:“不情愿!不情愿!”
陈墨涵用力地点头:“好,我宣布,这桩婚姻,无效!取消了!”
韩春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噙着泪感激地望着陈墨涵。
众人顿时哗然。
六婶急眼了:“三少爷,你哪能这么断案子?春云可是收了朱二爷家的聘礼的!这二十块大洋的聘礼钱你出啊?”
陈墨涵昂然地:“我出就我出,待会儿你上我家取钱去。”
人群中又是一片哗然,大家似乎被陈墨涵的义举弄得心痒痒了。
韩春云惊喜万分,突如其来的命运逆转使她双膝发软。
陈墨涵一把拉住她:“韩春云,你不是一直追求进步、向往做大事吗?眼下,日本鬼子侵占了我们大片国土,洛安城也在三天前沦落于敌手……抗日救亡成了第一等的大事。我这次回家就是专门来为抗日军队筹款的。在这民族危亡的时刻,你如果愿意肩负起守土抗敌的责任,投身伟大的抗日宣传工作,就跟我走!”
韩春云毫不犹豫地:“我跟你走!”
陈墨涵笑了:“好,我们走!”
一只大手重重搭在了陈墨涵的肩上。
陈墨涵一回头,梁大牙露着大虎牙的阴森森的脸就在眼前。
梁大牙冷冷地:“三少爷,人家的媳妇,你说带走就带走哇?”
陈墨涵拂下他的手:“梁大牙,婚姻自主,捆绑成不了夫妻。”
梁大牙哼了一声:“成了成不了,你狗日说了不算。”突然伸手抓住韩春云,小鸡似的拎到身边,“拿了大洋钱,她就是我的娘子。”
韩春云挣扎着:“梁大牙,你放手!别以为几个洋钱就能买到我,你买不了我的心。”
梁大牙听凭韩春云踢蹬,纹丝不动:“嘿嘿,老子不稀罕买你的心啊肝的,老子就买和你同床共枕,比……比什么齐飞!”
陈墨涵气愤填膺:“梁大牙,你马上放了她?”
梁大牙睨他一眼:“凭什么?你是她什么人?”
陈墨涵:“我们是同学,我不能看着你欺负她。”
梁大牙:“哈,真跟戏文里唱的那样,要来一出英雄救美呀?”
陈墨涵:“欺负一个弱女子,你算哪一路英雄好汉。”
梁大牙:“别说屁话,要我放下这小妮子也不难。有种咱们对上三拳六脚,生死不论,倒地为算。你赢了,带她走;要输了,哼!”伸手摘下轿夫的帽子掷下,“你给我抬轿子!三少爷,这公平吧?”
陈墨涵热血中烧:“好!当着大伙面,你说话要算数。”
韩春云急了:“三少爷,他从小学过拳脚,你打不赢他的。”
陈墨涵朝她微微一笑:“不怕。”
梁大牙来了精神:“嚯,老子百里方圆没有遇到过对手,今天算撞上个吃了豹子胆的。佩服,佩服!”
众乡亲已经忘了论是非,兴致盎然地围出了场子,要看一文一武这两个小虎崽生生地打上这一架。
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梁大牙抱着膀子与端着军体拳架势的陈墨涵转着圈子对峙。
兜了几圈之后,梁大牙不耐烦了,大喝一声,箭步上前。
就在要交手那一刹那,蓦然,山下传来了爆豆似的枪声和喊叫声。
这异常的动静十分骇人,坝上所有的人顿时惊呆了。
梁大牙和陈墨涵也急忙收住拳脚,一齐朝蓝桥埠望去。
陈墨涵首先醒悟过来,顿足道:“糟糕!日本鬼子打来了!”
顿时,如同油锅炸翻,人们慌乱成一团。
有人发一声嚷:“快回去救家小啊!”
转眼间,众乡亲大呼小喊作鸟兽散,留下了一地的锣鼓家什。
梁大牙跑出几步又停下,指着韩春云:“你已经是我的人了,老实待着!等老子救出我干爷,回头再来娶你!”拔步飞奔而去。
陈墨涵走近韩春云,急切地:“韩春云,我也得赶紧回家。山下太危险,你就在这儿等着我,救了我爹妈我就回来。不见不散!”话音刚落,身影已风一般刮出去。
六婶跟在后头边追边喊:“三少爷,你答应的大洋!大洋……”
佛子岭前就剩下了孤零零的韩春云。
她捡起陈墨涵的包袱和二胡,惶惶不安地望着枪声四起的镇子,突然跪倒尘埃,合掌乞求。
韩春云:“老天爷,千万保佑他平安、平安……”20蓝桥埠镇,街市。
枪声、爆炸声此起彼伏,响成一片。
迫击炮弹在街心炸开,砖瓦纷纷坠地,不少房屋已经着火。
墟场上鸡飞狗跳,货摊倾翻,戏台倒塌,一片狼藉。
百姓们、商贩们和戏班子的演员们在硝烟中扶老携幼,呼号着啼哭着仓皇奔逃。21瑞泰米庄。
店面和门楼已经燃着了大火。
梁大牙闯进大门,迭声呼喊:“干爷!干爷!”
他见店堂里空无一人,转身奔进了堂屋。
朱恽轩从八仙桌肚下探出了头,战战兢兢地:“大、大、大牙……我在、在、在这儿……”
梁大牙不由分说,一把拽出朱恽轩往身后一抛,轻轻巧巧地架上了背。几乎同时,顺手从桌肚下抽出那把大砍刀,划出个半弧往后腰一横,恰好托住了朱恽轩从半空中落下的臀部。
朱恽轩哆哆嗦嗦地:“箱子……箱子……”
梁大牙避开砸落下来的一根着火的椽子,喊一声:“抱紧了!”
他几步跃出喷着火苗的大门……22陈家布庄,后院。
这里也已连续中弹,烟尘一片。
陈墨涵在四处寻找:“爹——妈——你们在哪里?”
肩上搭着两只钱匣的老管家从书房跑出来,与他撞了个满怀。
陈墨涵一把抓住:“老管家,我爹妈呢?”
老管家:“已经跑反了,已经跑反了。”
陈墨涵松了口气:“那就好。老管家,快给点钱,我有急用。”
老管家:“三少爷,要多少?”
陈墨涵:“二百块现洋。不,再加上二十,二百二十块!”
老管家为难地:“这么大一笔呀!那你得先写上个字据。”23街面上。
梁大牙背着朱恽轩飞跑,一排枪子儿追打得他身后团团尘土爆起,梁大牙跳着脚左闪右挪,凭着矫健的身手,一直拐过了街角……
一辆马车从侧面疾驰而来,越过他们朝前飞奔。
梁大牙几步赶上,伸手握住车架用力向后一拉。
马突然受力,后尻挫了一挫,嘶鸣着抬起前蹄,车停住了。
梁大牙不由分说,将朱恽轩往车上一放,对目瞪口呆的车把式喝道:“把朱二爷带到举林湾去,出了差错,我拧下你脑袋当夜壶!”
朱恽轩见梁大牙要走,忙问:“大牙,你上哪去?”
梁大牙噔噔噔已经跑远:“佛子岭,找我的新娘子!”24陈家布庄,书房。
枪炮声一阵紧似一阵。
老管家双腿瑟瑟发抖,仍固执地捧着笔墨:“三少爷,你不写我没法向老爷太太交差。”
陈墨涵急得团团转:“老管家,来不及了,老爷那儿我去说。”
老管家抱紧钱匣,迂腐地:“哎,不行不行,头可杀,血可流,记账规矩不可丢。你得先写下,先写下。”
陈墨涵气得“咳”一声,只得伸手去接笔墨。
倏地,一发炮弹带着尖啸飞来,“轰”一声正好落在屋顶。
整个书房倒塌下来,腾起烟尘如幕……25佛子岭前,坝上。
焦虑万分的韩春云终于看到许多乡亲跑上山来。
韩春云忙迎上前:“大叔大婶,真是东洋鬼子打来了吗?”
一位上年纪的老汉边喘息边比画:“可不得了!杀人哪,真下手杀人哪!东洋鬼子不是娘养的!”
韩春云急切地:“大叔,你看没看见陈家三少爷?”
老汉茫然地:“没顾上,没顾上,各人逃各命……”
旁边掠过一个人,随口说了声:“陈家叫炮弹炸塌了。”
韩春云一把揪住他:“是谁说的?”
那人甩开她:“我亲眼瞧见的,全家埋进去了,留不下活人了!”
韩春云如同当头一棒,晃了两晃,扶住轿杠。
老汉:“你也快跑反吧,逃命要紧,晚了可就没命了!”
韩春云木然呆立原地,绝望地望向天空,泪珠大颗大颗滚落。
她万念俱灰,抚着那把二胡:“没活路了,没活路了……”
她的目光滑向那根绳索……26高坡上。
一根绳索结成了绳环,吊在大树树杈上。
韩春云握住绳圈,闭上眼睛,慢慢将脖颈伸向结束生命的圆环。
突然,一阵叽里咕噜的狂笑在耳畔响起。
韩春云睁开眼,如同见了魔鬼般地愕住了。
四个日本兵端着三八大盖,高喊着花姑娘,从坡底下狼群似的团团围了上来……
韩春云扔下绳圈,撒腿就往林子里跑。
可是为时已晚,日本兵已经把退路统统封死了。
日本兵倒背三八大盖狂笑着,慢腾腾地缩小了包围圈,一边嘻嘻哈哈地号叫:“支那美女!江北玫瑰!”
韩春云退无可退,终于被两个鬼子拧住了胳膊。
正面一个小胡子笑着拔出指挥刀,慢慢去挑韩春云的红嫁衣。
韩春云浑身扭动拼命挣扎,但无济于事,红色对襟褂上的布扣子还是被冰冷的刀尖一颗一颗挑开,露出了里面的胸兜。
韩春云急了,喊一声:“天杀的日本狗!”就用胸脯去撞刀尖。
刀尖扎进肉里,立时洇出了一片血迹。
小胡子一抽手,大声夸赞:“花姑娘,大大的勇敢!”
他惊异地盯了韩春云片刻,仿佛被她的美丽和决绝所征服,刹那间激起了强烈的欲望,喘息立时粗促起来。
小胡子撇开指挥刀,竟然当众解开衣扣,褪下裤子。
眼看难逃受辱的命运,被紧紧攥住的韩春云羞愤得咬破了嘴唇。
小胡子抬起长筒马靴朝前迈去,伸出手擦拭她嘴角的鲜血。
韩春云猛一低头,叼住小胡子的手,狠命咬下去。
小胡子跳着脚猪一般嚎起来,抡圆了胳膊一巴掌扇去。
韩春云被打得站立不稳,眼冒金星,跌倒在地。
小胡子浪漫的情绪被扔进了爪哇国,他气咻咻地“八格,八格”,恶狠狠地撕开了韩春云的上衣,就要扑上去……
就在这紧要关头,蓦然,山林里山崩地裂般传出一声怒吼,紧接着树丛中跃出一条大汉,裹着一道寒光飞来,直取小胡子首级。
还没看清袭击者的面貌,小胡子已人头落地,腔血冲天。
那三个日本兵这才反应过来,丢下韩春云,哇啦哇啦抓起了枪。
韩春云被那巴掌打得头晕眼花,恍惚间只见那大汉头罩一顶演戏用的猴儿帽,极其灵活地腾闪挪移,手中一柄大砍刀如银练飞舞……
转眼间,又一个日本兵在大汉刀下丧命。
剩下的一高一矮个儿两个日本兵相视一眼,“哇”的一声唤,突然跳到大汉的一左一右,同时挺起刺刀向前突刺。
大汉在舞刀格开刺刀的同时,蒙面的猴儿帽被枪刺挑落。
韩春云这才看清,救了自己的竟是梁大牙!
她趴在地上“啊呀”一声,不禁叫了起来。
梁大牙稍一分神,险些被刺中。一个趔趄,让对手趁机绊倒。
梁大牙倒向尘埃的同时,飞起一脚,将飞身扑来的矮个儿日本兵踢出两丈开外。
高个儿日本兵却趁机摁住了他,两人在地上豹子般地翻滚格斗。长武器在这短兵相接中失去了作用,被弃在一旁。
被踢倒的矮个儿日本兵翻身抓起那柄指挥刀,冲上去要戮梁大牙。
梁大牙见状不好,左翻右滚,使得对方投鼠忌器,难以下手。
韩春云情急中倒抓起一杆三八大盖甩了出去,枪背带一下套住了矮个儿日本兵的脚脖子。韩春云一用劲,将他拽翻在地。
矮个儿日本兵急得嚷了一声,同时将手中的指挥刀丢了出去。
高个儿日本兵正好翻身骑在梁大牙身上,一伸手接过指挥刀,狞笑着就要往下捅。
梁大牙叫一声“不好”,仓促运气,准备承受这一刀。
千钧一发之际,骑在梁大牙身上的高个儿日本兵突然挨了一闷棍。血葫芦似的脑袋晃了两晃,訇然倒地。
梁大牙推开日本兵定睛一看,出手援救自己的竟是陈墨涵!
只见他浑身灰土,手握一把轿杠,盯着被打碎脑袋的日本兵发愣。
梁大牙来不及招呼,抓起大砍刀一个鲤鱼打挺,就扑向矮个儿日本兵。
矮个儿日本兵连滚带爬,边跑边鸣枪报警。27山道上。
一队日本兵正在执行搜索任务。
听到枪声,领头的军曹拔出军刀:“新四军!”
鬼子们立即朝佛子岭方向扑来。
枪声再次响成了一片……28高坡上。
梁大牙见情势不妙,冲两人喊一声:“跑哇!”
韩春云捂着划烂的上衣不动,陈墨涵也立在原地盯着尸首发呆。
梁大牙迅速脱下褂子扔给韩春云,拽起仍未醒过魂的陈墨涵,一头扎进了林子里。
韩春云顺手捞起陈墨涵的二胡,跟上了他们……29林子里。
三人在林间狂奔。
身影在夕阳中急速闪动,落叶在脚底下沙沙作响。
追兵也呐喊着钻进树林,子弹飞蝗般射来。
梁大牙在前头边跑边回头骂:“你们龟孙软脚鸡养的?跑快点!跟紧了老子!”
陈墨涵咬紧牙,加快了步伐。
韩春云却停住脚,捂着胸半蹲了下来:“哎呀,跑不动了。”
梁大牙急得返回头,抓住韩春云:“跑不动也得跑,你想留下来让东洋人摸奶子开荤哪!”揪着韩春云肩膀猛往前拽。
韩春云被拽得脚不沾地,边跑边打他的手:“放手!你放手!”
梁大牙朝她一龇大牙:“贱妮子,老子救你,还打老子,不识好歹的东西!”脚下却迈得更急了。
韩春云瞥瞥前面陈墨涵的背影,上气不接下气地:“你……你救我……也是枉然,我死……死也不会……不会嫁给你……”
梁大牙勃然大怒:“放你娘的屁!跑到山顶上老子再收拾你!”
忽然,前面岔道蹿出一个人,高喊:“前面有鬼子!”
梁大牙定睛一看,大叫一声:“一刀!”
朱一刀来不及多说,挥挥手:“快往西跑!”
几个人会合在一处,拐上另一侧小路,没命地往前猛跑。
渐渐地,呐喊声和枪声远去了……30佛子岭主峰。
四个年轻人甩掉了追兵,奔上了峰顶。
他们实在跑不动了,横七竖八地瘫在地上喘粗气。
朱一刀喘吁吁地:“大牙哥,我以为这一世见不到你了。”
梁大牙吐着粗气:“差不多少,刚才……叫四个日本狗围上了,我宰了俩……”指了指陈墨涵,“他使轿杠子,开了一个瓢。”
朱一刀惊奇地:“咦,三少爷也会杀人?”
一路无言的陈墨涵突然蹦起,跑到一旁“哇哇”地吐开了。
朱一刀纳闷地:“他怎么啦?怎么跟大肚子女人似的?”
梁大牙走近看看:“哦,三少爷没见识过杀人的营生,晕血。”
朱一刀:“不能吧,没见过杀人,还没见过杀鸡杀狗杀猪?”
陈墨涵擦了擦嘴,有气无力地:“梁大牙,朱一刀,不许你们再喊我三少爷,我叫陈墨涵。”
梁大牙嘿嘿一笑:“不管叫什么,反正能杀东洋鬼子,就是蓝桥埠的一条好汉,有种!你也算救过我一命,不过咱们俩的比武还没结果呢,这回你说了算,还比不比呀?”狡黠地冲陈墨涵怪笑。
陈墨涵白他一眼:“家破人亡,还有心情。真是商女不知亡国恨。”
梁大牙:“什么什么,什么商女?你得告诉我。”
陈墨涵没好气:“商女就是妓女,蓝桥埠叫婊子的那种女人。”
梁大牙恍然:“这么个意思,商女就是婊子,婊子就是商女。咦,闹了半天,你这个读书郎是拐弯抹角骂我哪。这你可要讲个明白,我一个大男人,怎么就变成了婊子了?呃?”
陈墨涵:“我这是比喻!比喻懂不懂?”
两人居然为此争了起来……
那里,韩春云嚷叫:“别吵了,你们快来看!”
四个年轻人聚在一块,往山下望去,脸色顿时暗淡下来。
远远的,山脚下的蓝桥埠浓烟翻滚,染黑了半爿天。
暮色下,山风一阵紧似一阵,四个人沉默着,像是在打寒战……
朱一刀终于哭出了声;
韩春云眼泪也往下掉;
陈墨涵脸色肃如凝霜……
突然,梁大牙跺脚蹬下一块巨石,同时吼出了一嗓子:“狗日的东洋鬼子,老子日你八辈子老娘!十辈子祖宗!”
巨石滚落声和痛骂声在群山间回荡……21麒麟山北麓,山坳。
这里是仓促构筑起来的阵地。
时近黄昏,山风遒劲,草木瑟瑟,到处弥散着浓重的硝烟。
雨泼似的枪弹持续不断向这里扫来,打得地皮发烫,空气窒息。
左眼裹着绷带的石云彪伏在简易工事后,被子弹压得抬不起头。但他仍然寸步不移,不时抓住间隙举起望远镜,冷静地向前观察。
浑身污垢的少校营长赵无妨低姿跑来,趴在石云彪身旁。
赵无妨:“团长,搞清楚了,包围咱们的果然又是新六军的嫡系主力,高汉英的246团。在东条山打死武培梅军长的也是他们!”
石云彪仍举着望远镜纹丝不动:“咱们还剩多少人?”
赵无妨:“轻重伤员一起算上,一百六十二人。”
石云彪:“弹药?”
赵无妨看他一眼:“……每人不足三发。”
石云彪放下望远镜,下颏骨咬得紧紧的,沉默着没有说话。
赵无妨激愤地一拍驳壳枪:“王八蛋,放着日本人不打,专对我们79军下毒手!”2新六军246团阵地,指挥所。
一只戴着白手套的手握着马鞭,轻轻击打着锃亮的马靴。
身材高挑、佩上校衔的高汉英拂了拂呢料军服上的纤尘,冷峻地望着铁桶般箍起来的包围圈,一副成竹在胸的神态。
一个电话打进了指挥所。
副官接听后将话筒递向高汉英。
高汉英接听电话:“唔,我是。……急什么?不要心浮气躁,到时候自然会让你们出击的!”放下电话,嘴角微微一翘,“各营营长,求战心切呀。”
副官凑近他,提醒道:“团座,冒昧地说一句,属下也认为应当马上发动攻击,机不可失啊。”
高汉英淡淡一笑:“我岂能不知?可上峰的命令文团副还没带回来呢。”
副官心犹不甘地:“79军虽是杂牌军,却极为强悍,团座,东条山我们损失不小。”
高汉英擦擦金丝边眼镜,不以为然:“他纵然再凶悍,毕竟连续作战,弹尽粮绝,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副官只得转开话题:“文团副也该回来了。”
高汉英怡然自得地坐在马扎上:“快了。一旦上峰命令下达,只需发起一个冲锋,就足以把79军这些残渣余孽消灭殆尽。如此一来,上峰所担心泄露的东条山的真相,也就通过我高汉英的246团,全部埋藏于战火之中,像空气一样永远地消失了。”
副官突然竖起耳朵:“好像是文团副回来了。”
高汉英侧耳细听,果然隐隐约约有马蹄声从远处传来。
高汉英霍地立起:“传我的命令,各部做好一切准备,随时发动攻击。战斗一旦打响,除恶务尽,包括叛军团长石云彪,统统格杀勿论!决不能像上次那样再放跑一个人。今天,谁要是漏掉哪怕一只老鼠,提脑袋来见!”
副官两只脚跟一碰:“是!”379军阵地。
一群衣衫褴褛、伤痕累累的79军低级军官们半蹲着,围成了一个半圆。
他们面容严峻地望着他们的最高长官石云彪。
石云彪的军服也四处绽破,血污满身,却是军容严整。
他的独眼凝视着部属,声音低沉有力:“弟兄们,我们又一次陷入了包围。高汉英疯狗一样咬住我们不放,意图十分明确,就是要对我79军斩尽杀绝,将东条山的血海深仇和老蒋的滔天大罪永远埋灭。我们岂能坐以待毙!我判断,一旦对方停火,必是他们发起冲锋之时。我们必须抢占先机,攻其未攻,先行突围,打他个猝不及防!”
军官们交换着兴奋而决绝的眼光。
石云彪:“我命令:三营长赵无妨!”
赵无妨一挺胸:“有!”
石云彪:“你迅速挑选三十个身强力壮的弟兄,组成敢死队,随我行动。二连长余草金!”
二连长应声:“有!”
石云彪:“你负责把所有子弹、手榴弹集中起来,全部交给敢死队。八连副!九连副!”
两人响亮地:“有!”
石云彪:“你们迅速将剩余的弟兄和轻重伤员组成三支小队,有刀的抡刀,有棍的使棍,赤手空拳的多带石块,一旦战斗打响,跟随敢死队从三个方向同时突围!”
众军官齐声答:“是!”
石云彪沉吟片刻:“告诉每一个弟兄,这是一场破釜沉舟的恶仗,双方实力悬殊,必是九死一生……两军相逢勇者胜,我们一定要突出去!哪怕突出去一人!”
众军官默默交换着悲愤的眼神。
石云彪望向天空那轮血色彤彤的落日,悲壮地:“……只要突出去了,不论是谁,他就是一颗火种!这颗火种一定要设法找到军委会,找到咱们79军的老祖宗陈上将,把东条山事变的真实情况合盘报告。陈上将一定会为武培梅军长和三千死难弟兄报仇;一定会为我们一百六十二人雪恨;一定会重建79军的!……听明白了吗?”
众口一词的果决回答:“明白!”4246团阵地。
246团副团长文泽远策马奔来。
他沿堑壕挥动马鞭,边驰边喊:“停火!快停火!别打了!”
士兵们闻声纷纷抬起枪口,退出子弹。5246团指挥所。
高汉英听到外面枪声渐渐稀疏下来,十分疑惑。
他与副官相觑一眼,几步跨出了指挥所。
文泽远正好飞驰而至,滚鞍下马。
文泽远喘息着:“团座!我回来了!”
高汉英迎了上去:“泽远老弟,上峰的命令带来了?”
文泽远揩着汗:“带来了。让我们立即停火,就地放人!”说罢将牛皮纸公文袋递上。
高汉英登时愕然:“开玩笑!怎么可能?”
他匆匆拆开公文袋,边走回指挥所,边迅速浏览,脸色渐渐变得十分难看。
终于,他愤愤地将命令摔在简易指挥桌上:“发昏!纯粹是发昏!竟然要我停止攻击,放虎归山!难道他们不明白,这次如不斩草除根,后患无穷吗?居然,居然还要我收编石云彪!这简直……糊涂到家了!上峰难道吃错药了吗?”
文泽远眯起眼,露出若有若无的微笑:“团座,据我所知,上峰并没有吃错药,而是不得不吃这服药。”
高汉英一怔:“什么意思?”
文泽远:“上峰的命令来自上峰的上峰。军委会那位陈上将已经知情,向最高统帅开了条件。军座让我带来四个字——来日方长。”
高汉英咀嚼着这里面的含意,不再说话……679军阵地。
敢死队员们纷纷弹上膛,刀出鞘,静静等待突围的命令。
石云彪审时度势,拉开枪栓,准备发令。
突然,担任警戒的赵无妨低喝一声:“有情况!”
石云彪一怔,迅速伏向工事前,举起望远镜观察。
对面阵地上,一面白旗引导着几个军官,向这里走来。
军官们挥动白旗,边走边喊:“别开枪!石团长,别开枪!”
石云彪十分意外,低语:“高汉英?!”
赵无妨手腕一抖,子弹上膛:“干掉他!”
石云彪摁住赵无妨,迅速做出判断:“等一等!先放他们过来。”回首低喝一声,“大家散开,听我的命令。”
敢死队员们迅速散开,紧握武器戒备着。
石云彪背手跨立,一动不动。
少顷,高汉英和他的军官们跳进了工事。
高汉英笑容可掬地一抱拳:“云彪兄,别来无恙?”
石云彪冷冰冰地盯视着他:“生死之际,换了我,就不来这虚招子了。有什么话,说!”
高汉英噎了回来,讪笑着把右手伸向后腰……
始终警惕的赵无妨电一般闪了过去,一只手摁住他右手,另一只手举枪顶住了他下巴颏,吼道:“高汉英,你想干什么?!”
一听说高汉英三个字,敢死队员呼啦一下围了上来,个个眼睛喷火,咬牙切齿,抖动的大刀片闪着森森寒光。
高汉英的随从们也倏然拔枪。
双方对峙的局面使空气顿时紧张了。
高汉英整个身子立了起来:“慢,慢!石团长,兄弟是专程来传达命令的。最高长官部的命令,最高长官部的!”
石云彪做了个手势,让赵无妨和敢死队员们退下。
高汉英也挥手斥退了部属。
他抚抚脖颈,从身后公文包中掏出命令,递向石云彪。
石云彪昂立不动:“念!”
高汉英无奈,只得打开命令宣读:“……着246团团长高汉英,即往79军残部驻地,倍加抚恤,悉心慰勉,将石云彪等抗日将士迎回归建,编入246团序列,暂降为营级建制,番号为79大队。原军官待遇概不更变。另,石云彪以下一体将士,每人即发慰问金五十元。执行情况即报长官部并呈军委会,不得有误。此令。”
石云彪抓过命令扫了一遍,狐疑地:“刚才还穷追猛打,必欲斩尽杀绝;转眼间却网开一面,又要收编,又要发大洋,谁信?”
高汉英苦笑:“云彪兄,我们相识非止一日,你我都是军人,打也罢,停也好,全在上峰一纸命令,我们不过执行而已。你不相信我,总该相信你们79军老长官陈上将吧?这纸命令非同寻常,上面有他的亲笔签名。”
石云彪走到一旁,再次辨认那熟悉的签名。
蓦地,他浑身一震。
赵无妨靠近他:“团长?”
石云彪眼眶濡湿了:“陈上将,是用血书签名的。”
敢死队员们围了上来,冲着石云彪嚷:“团长,我们宁愿战死,决不收编!”“我们誓与凶手高汉英血战到底!”“为武军长报仇雪恨!”……
石云彪举手制止了部属,走向堑壕边,久久望着西沉的落日。
半晌,他转身走到高汉英面前:“我们79军服从这个命令……但有句话我得先警告你高团长:我石云彪只剩一只眼睛了,我这独眼可揉不得半点沙子!”
他突然闪电般地摘下军帽向空中抛去。
敢死队员们迅即做出反应,枪声齐发。
布满弹孔的军帽落在了高汉英的脚旁……7蓝桥埠,分水岭。
入夜时分,山林里的兽吼禽鸣声格外凄厉。
一堆篝火在哔哔剥剥地燃烧。
又饥又饿的四个年轻人围坐在火焰旁,默然无语。
朱一刀心乱如麻,朝向梁大牙:“家没了,该上哪去呢?”
韩春云把忧心忡忡的目光转向陈墨涵,期待着。
梁大牙和陈墨涵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投军打日本!”
话一脱口,两人都感到惊异,不禁又重重看了对方一眼。
梁大牙先开口:“三少爷,想得和我一样嘛。”
陈墨涵不快了:“梁大牙,我已经说过了,请不要再叫我三少爷,我叫陈墨涵。”
梁大牙:“不就叫错个名吗?眼下当紧的是得选对路。”
陈墨涵不再说话,点点头表示赞同。
梁大牙扫一眼三个乡亲:“咱们这趟出来,就别想着再回蓝桥埠了。家家没了,房房烧了,人也死的死跑的跑了。就一条路,打鬼子抗日去!没有二话吧?”
大家互看一眼,不约而同地点头。
梁大牙:“那好,眼下咱们在分水岭,明天一过了岗可就是麒麟山了。我听我干爷说,麒麟山抗日的队伍有好几家呢。你们说,咱们该投奔哪一家去?”
朱一刀想也没想:“那还用问吗,大牙哥你年纪最大,你说了算。”
梁大牙:“那可不行,不是我一人的事,我可当不了家。这一步走对了还好说,要走偏了走错了,不是把大伙往鬼窝里带吗?我梁大牙担当不起哟。陈三少……噢陈墨涵,陈墨涵你是个学问人,见得多也识得广,我看还是你来拿个主意吧。”
陈墨涵:“要问我的意见,我建议往南走,到梅岭去投新四军。”
韩春云:“新四军?”
陈墨涵点点头:“咱们老师王兰田先生跟我说过,梅岭的新四军和北面的八路军一样,是真正的抗日队伍,不扰民,不贪财,军纪严明,官兵平等,老百姓拥护,打日本鬼子也最积极最勇敢。”
梁大牙见韩春云听陈墨涵的介绍听得十分投入,不免生出醋意,暗中拐了朱一刀一膀子。
朱一刀心领神会,一撇嘴:“三少爷你那是听人瞎起哄……”
陈墨涵恼火地打断他:“朱一刀我再跟你说一遍,不准再叫我三少爷,我有名有姓,叫陈墨涵!”
朱一刀咽了口气:“陈……墨涵,你那是听人家瞎起哄。要我说,要投军就投个正儿八经的正规军,野鸡部队去不得!我二舅到过北面的蓼城,说那儿驻着一个团的国军,有吃有喝,有枪有饷。咱们西村的张大嘴前些日子投了新四军,不是又回蓝桥埠了么?连枪都不发,还得自己去夺。衣裳也没有,饭也吃不饱,那算哪门子队伍呀?”
陈墨涵拧起眉头:“咱们是去打日本,又不是去享福。国军的待遇是比新四军强,可见了日本军队就撤退,总打败仗,老百姓都骂呢。”
梁大牙咂咂嘴:“可没吃没喝,还真是个事儿。瘪着肚子可怎么打鬼子呀。”他感到肚腹中饥叫起来,“啊呀,饿得不行了,肚皮要贴上后背了,有吃的没有?”
他这一叫,几个人都感到腹中饥饿,但谁也没搭腔。
梁大牙只好使劲勒一勒裤带,无意间瞥了韩春云一眼。
韩春云的脸庞在篝火的映衬下,散发着一种特别的美丽。
梁大牙看呆了,直到被韩春云愠怒地瞪了一眼,才收回眼珠子。
梁大牙咳嗽两声借以掩饰:“韩春云,你怎么说,咱们到底是去走南还是去闯北?你开个腔。”
韩春云没吭气,想了片刻反问:“我先问你,你打算走哪条道?”
梁大牙:“我?”动作很大地揉揉鼻子,瞥了瞥陈墨涵,“我当然去蓼城。当兵吃粮,扛枪抗日,就凭我这浑身上下的武艺,三五年以后,我梁大牙说不定还能当个团长司令什么的,嘿嘿……”
韩春云打断他的话头:“那就行了。”伸手扫扫地上的落叶,“饱吹饿睡,赶紧养养精神,明天好赶路。”说着和衣背朝着篝火躺下。
梁大牙愣了:“嗳,你还没说透呢。”
韩春云:“明天吧。”
梁大牙望着她仿佛一下就睡着的背影,拾起了砍刀。8林丛间。
梁大牙举着火把在搜索什么。
朱一刀跟上来:“大牙哥,你干吗?”
梁大牙盯着地面:“你没听韩春云嚷肚子饿呀?”
朱一刀撇撇嘴:“没看出来,你倒会心痛人。”
梁大牙笑笑:“好歹是我的娘子。让媳妇饿肚子,不叫人笑话?”
朱一刀:“说句你大牙哥不爱听的话,我看哪,她韩春云肠子里头打着弯,像另有主意。”
梁大牙:“再有主意也白搭,当你的嫂子,她狗日算是当定了。”
忽然,有一只小动物从树丛间掠过。
梁大牙大喊:“野兔子!野兔子!”
两人扑了上去……9篝火旁。
剥了皮的兔子在火上烤着。
朱一刀抽鼻子嗅嗅烤肉的香味,馋涎欲滴。
梁大牙割下两块后腿肉,与朱一刀一起大嚼起来。
朱一刀三下两下就吞完自己的那一份,又伸出手去。
梁大牙“啪”地给他一掌,低声地:“不留给你嫂子啦?”
朱一刀指指睡着的陈墨涵:“我吃他的……”
梁大牙再次勒勒裤带:“拉倒吧,还真当饱吃?有那点吃肉的意思,骗骗肚子就行了。睡吧。”10三岔路口。
朝阳在山间冉冉升起,照着四个年轻人的身影。
梁大牙和朱一刀像在摆脱诱惑,匆匆地往前赶。
韩春云和陈墨涵嚼着兔子肉,跟行在他们身后。
走到了三岔路口,梁大牙停下脚来。
梁大牙指点着:“这里是岔路口,从这里朝北,照直走,就是蓼城。朝南,照直走,就是梅岭。我说陈墨涵,你倒是拿准主意喔。”
陈墨涵坚定地:“我还是希望你们和我一起去梅岭。”
梁大牙笑了:“人各有志,那你只好一个人上路了。”
韩春云冷不防开了腔:“谁说的,我也去梅岭。”
梁大牙一愣:“你?你怎么能去那儿?”
韩春云梗着脖子:“我怎么就去不得?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你去你的蓼城,我上我的梅岭。”
梁大牙一时慌了:“那怎么行!蓝桥埠就跑出来咱们几个,哪能再分开?再说了,你六叔已经收了朱二爷二十块大洋聘礼,你就是我的老婆了。……也行,你要去梅岭,那我当然也去梅岭。”
韩春云冷笑:“梁大牙你别做梦了,你去梅岭,我就去蓼城。”
梁大牙讶然:“嗳,你这是什么意思?”
韩春云:“你和我,没有缘分,只能分开走。”
梁大牙被惹恼了:“韩春云,老子就这么让你看不上眼?”
韩春云:“话随你怎么说,反正我不跟你走一条道。你救过我,我欠你情;那些洋钱,总有一天也会还你。可眼前,明说吧,要我给你当老婆,你就等着扛尸吧。”
梁大牙额上的青筋暴了出来,一把拔出大砍刀,照着身旁碗口粗的黄桠树砍去,嘴里恶狠狠地骂:“妈拉个——蛋!”
黄桠树被砍成两截,倒在脸色发青的韩春云脚边。
陈墨涵见事态不妙,横身阻拦:“梁大牙,你干什么!”
朱一刀也拉住梁大牙的手:“大牙哥,你压住火。”
梁大牙把他们一拨拉,阴森森地看着韩春云:“韩春云,老子再问你一声,你当真不跟老子走吗?”
韩春云硬着头皮:“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梁大牙瞪圆眼睛:“当真?”
韩春云声音发颤:“当真!”
梁大牙突然重重打了自己一耳光,一股血顿时从嘴角流下来。
韩春云赶紧把脸别了过去,浑身微微颤抖。
梁大牙哼哼地笑起来,笑着笑着,声调越来越高越来越怪:“哼哼哼……嘿嘿嘿……嗬嗬嗬……哈哈哈……哇哇哇……”
陈墨涵和朱一刀看看梁大牙又看看韩春云,不知如何是好。
梁大牙笑够了,才一抹嘴角:“好,好,韩春云,你是个千金小姐名门闺秀,我是个光屁股叫花子,攀你不起,咱们就此分手吧。新四军里你先生同学多,你就去梅岭吧。我和一刀要去蓼城投国军了。山不转水转,三十年河东转河西,往后,你要是有个难处,捎信给梁大牙,我两肋插刀——不管咋说,咱们还是蓝桥埠的乡亲。”慢慢地转过身,“走了,走了!”
梁大牙走得很慢,走着走着,宽宽的后背动了几下,头也微微仰了起来。猛然间,他加快了脚步……
朱一刀左右看看,赶紧追了上去……
陈墨涵想喊什么又止住,叹了口气……
韩春云滞滞地望着梁大牙的背影,眼眶不期然地红了……11朝北的山路上。
梁大牙噙着泪快行,重重的脚步下似有无穷怨怒之气。
朱一刀紧赶慢赶,总是拉下半截身子。
朱一刀宽慰他:“大牙哥,你别难过……”
梁大牙狠巴巴地:“难过个屁,她韩春云有什么稀奇,不就是脸蛋子白身段子秀气吗。夜里搬到床上吹瞎了灯,还不一个龟孙样?”
朱一刀:“这倒也是,你大牙哥在咱蓝桥埠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不能和这贱妮子一般见识。”
梁大牙不甘地:“我心里窝囊呀,恨不得有挺机关枪突突突突,把这一肚子晦气全放了。”
朱一刀:“算球了,大牙哥。凭你这身功夫,到国军里也是人物,日后混个七品八品的,还愁找不到好女人?”
梁大牙脚步慢下来,仰天长叹:“唉,不是一路人,难进一家门哪。我总当自己是个堂堂正正的汉子,没想到叫这贱妮子作践得狗屁不是……不行,咱们兄弟这回进麒麟山,是要干大事的,是要抗日的,不能让狗日的闪了腰搅了神,是英雄是狗熊,出水才看两腿泥呢。”
朱一刀跃到他面前:“大牙哥,你真是好样的!”
梁大牙的泪渍荡然无存,脸上又充满了豪气:“一刀,咱们要干,就干正经的光宗耀祖杀富济贫的营生。那不比我籴米卖粮,也不比你杀猪宰羊,更不比陈墨涵在学堂里摇头晃脑。当兵吃粮,讲究个忠义。咱们为国效力,也是为自己打天下,要像大戏唱的那样,生当啥鸡巴杰,死做啥卵子鬼。”
朱一刀:“人家戏文里说的是生当啥人杰,死做啥鬼雄。”
梁大牙一掌拍在他肩上:“是这话。反正就是不装孬的意思,谁装孬谁就是烂眼圈家母狗下的崽!”
朱一刀:“对,干出个样子叫他们瞧瞧。”说罢突然叹了口气。
梁大牙:“怎么啦?”
朱一刀紧紧裤腰:“可惜那兔子肉了……”
梁大牙被勾起联想,长长一叹:“老古话说得对,兔子不吃窝边草啊。还有一句,叫天涯何处无什么草。哎,无什么草来着?”
朱一刀搔搔脑袋:“好像是什么什么……芳草?”
梁大牙怀疑地:“方草?不对吧,草还能分成方的圆的?”
朱一刀:“吃不准。”
梁大牙搜索枯肠:“长、短、香、臭……大概是香草,对,一定是香草!”扯起西皮二黄腔调,“兔子不吃窝边草,天涯何处无香草。”
粗犷的嗓音在山岭间萦绕……12朝南的路上。
陈墨涵和韩春云下了山,沿着一条小河的柳荫堤坝向南走去。
陈墨涵的步子有点无精打采。
韩春云却如同放出樊笼的鸟儿,兴奋地边走边采集着野花。
韩春云欢悦地摇着花束:“看,多好看的花呀!”
陈墨涵应付地:“嗯,好看。”
韩春云:“你好像不开心?”
陈墨涵摇摇头:“准确地说,是遗憾。”
韩春云:“为什么?是不是嫌带着我累赘了?”
陈墨涵:“你想哪去了。你不知道,王先生临离开洛安前和我说过,麒麟山的新四军很艰苦,药品、弹药和粮食,样样都缺。我当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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