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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22 08:19: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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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英) 赫伯特·乔治·威尔斯

出版社:中信出版集团股份有限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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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之轮

命运之轮试读:

一. 故事的主人公

首先假设你是位爱逛商场的女士,去过一家出售华丽服装和布料的商场——安特罗伯斯有限公司。它是一家虚拟的公司,1895年8月14日在帕特尼成立。在商场的右手边,成批的白色亚麻布和毯子堆在围栏下边,围栏上搭着些粉蓝色的印花布。而我们的主人公即将上场为你服务,故事也由此开始。他朝你走过来,摇头晃脑地鞠了一躬。他站在柜台里,从宽大的袖口里伸出一双关节突出的手,扬着尖尖的下巴询问你要买些什么。但从他的举止中,其实你根本感受不到他对答案的期待。某些情况下,若你想买的是像帽子,婴儿衣服、手套、丝绸、蕾丝或窗帘之类的东西,他只是礼貌性地朝你点点头,然后沉着脸匆匆扫视四周,就伸出手说“这边走”,示意你那些商品的位置;可是若你想买其他东西,比如浮松布、毛毯、麻纱织物、印花棉布,亚麻布,白棉布之类的布料,那么你们之间的气氛就会愉快得多。他身体前倾地趴到柜台上,伸出胳膊使劲把椅子向后拉,请你入座,以此传达他对顾客的热情友好。接着,他一边展开各式各样的布匹,一边不厌其烦地为你解说和展示,供你参考和选择。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你是个善于观察又通情达理的家庭主妇,可能已经关注到他了。

如果你已经注意到他了,那你肯定发现他是个特别不起眼的人。他穿着自己缝制的黑色晨礼服,打着黑色领带,裤子上沾着灰色的泥点(他的下半身藏在柜台后面,显得很神秘)。他面色苍白,头发花白沾满灰尘,他的眼睛是灰色的,鼻子轮廓不是很清晰,嘴边的胡须粗糙稀疏。他五官虽小,却也很匀称。他在礼服的翻领上别了一个花环形的别针。你一定发现了,他说的话全是人们过去用的陈词滥调,而那些千篇一律的、公式化的语言是他多年前就铭记于心的表达。他总是说:“夫人,这个卖得很好”;“只要三、四码,就能做一件很好的衣服”;“我这就给您拿些更好的料子”;“夫人,我保证这个绝对好”。这些就是他与顾客交流时常说的话。所以我说,他展现出来的都是些肤浅的东西。看,他正在柜台里忙前忙后,把刚给你展示过的布料整齐地叠好,把你选好的布料放到一边,接着拿出一个带复写纸的本子,伸出瘦削的手用力翻开其中的一页,用布商特有的沾着五颜六色的手给你开了一张布料账单,然后大喊一声:“塞恩!”这时,一个矮胖的商场巡视员走了过来,他低着头很仔细地看了看账单(露出他头发中分的发缝),就在文件上潦草地写了一个夸张的J.M.,随后他站在你旁边问你是否还需要其他的东西,若你付的是现金,他会站在你身边一直等到主人公给你找完零钱。接着,这位巡视员看了主人公一眼,又跟你礼貌地客套了几句,之后就把你恭恭敬敬地送出了商场。至此,这场和主人公的会面就结束了。

然而真正的文学与奇闻轶事不同,它关注的不仅仅是表面现象。文学的目的在于启示。而现代文学的启示却是不恰当的。它展示的是你未曾见过的世界,有些甚至会让人脸红,但这是一位认真写作的作家之责任所在。他提到了许多你未曾见过的事,关于这个年轻人,关于故事最精彩的部分,关于该书要向我们传达的内容——让我们勇敢地面对——这个年轻人的腿透着明显的不健康状态。

让我们用公正坦率的态度来对待这个问题。对于我们来说,要装出几分科学精神,甚至用类似学究派的腔调来谈论正大光明的现实主义,确实很难。那么就把这个年轻人的腿看成一幅示意图,以理智的精确性来表明演讲者的兴趣点。我们文学的启示作用也是如此。女士们,先生们,你们看到这个年轻人右脚踝的内侧有一处挫伤和一处擦伤;他的左脚踝的内侧也有一处挫伤;脚踝外侧有一大块黄色的瘀伤。他的左小腿有两处瘀伤:一处是渐变成深黄色同时又透着紫色的瘀伤;另一处很明显是新伤,瘀伤肿胀有红色的斑点,看上去很严重。顺着左腿从下往上,腿肚子上的皮肤发硬发红,而左膝盖上方内侧部位伤痕累累,斑点状的挫伤紧密分布形成阴影。在右腿膝盖下方处,尤其是内侧,有让人不可思议的很大一片瘀伤。到目前为止,我们要继续描写细节。受到启发,调查员可能会进一步探究——故事主人公肩部、肘部,甚至手指关节处瘀伤的原因。他确实经历了数量惊人的殴打和攻击。但是,足够逼真的描述会让你有身临其境的感觉,这样就我们达到了文学的目的。即使在文学作品中,人们也必须知道最后的界限。

现在,读者可能很想知道这位可敬的售货员到底做了什么把自己的腿弄成这样,以至于让自己处于如此糟糕的一种状态。有人猜测,他一定是长时间坐在某种复杂的机械上工作,使自己的腿和脚长期处于压迫状态,比如脱粒机或是某种割草的机器。然而夏洛克·福尔摩斯(现在高兴死了)可能对这种类型的事情并不感兴趣。但他能一下子认出那个售货员左腿内侧的瘀伤,考虑到其他挫伤和擦伤的分布情况,他能准确无误地指出这些伤是由自行车鞍座给自行车初学者造成的。同时他还指出,通过观察右膝盖受伤的严重程度足以判断是由于个人的草率冲动而导致经常无缘无故地摔倒,或者是由于下坡的技术不高才造成的受伤。小腿上的那一大块瘀伤更典型地表明他是一个‘自行车初学者’,因为那些人都期待听到关于脚踏板意想不到的笑话。你至少试着用一种舒服的方式骑车,猛蹬!而你这样做正在摩擦你的小腿骨。因此,我们不再无知,开始变得成熟。那个部位的两处瘀伤表明售货员在骑自行车上有一定的学习天资,比如有人可能不喜欢肌肉锻炼。手上的水泡足以说明他高度紧张,努力保持自行车的平衡。以此类推,通过观察售货员的轻伤,夏洛克解释到,这是一台老式自行车,它的车架是叉状的而不是四方形的,后轮上有一个缓冲轮胎,整个自行车的重量在三四十磅。

启示已经有了。我非常荣幸先向你介绍了这个引人注意的售货员,而在他端庄得体的身影后面是一派在夜晚奋斗的场面,那漆黑的路上只有两个黑影和一台机器——确切地说,是在从罗汉普顿大学通向普特尼山的路上——在这个场景下,伴随着鞋跟摩擦碎石的声音、粗重的喘息声和阵阵的咕哝声,一声喊叫脱口而出“控制方向,伙计,往前骑!”此时骑车人正左右摇摆,方向不定,一次次地朝着大型建筑物驶去,最后连人带车摔在了地上。随后,你能隐隐约约地看到故事的主人公坐在路边,用手揉着腿上的新伤。而他的朋友对他表示了深切地同情(但却没有丝毫的沮丧),在把歪到一边的自行车把手扳正。

因此,即使一个售货员身上,也会洋溢着成年男子的热情,促使他追寻完整的快乐,尽管过程中掺杂着劳累、危险和痛苦,正是这份热情激励他抵抗所有不利的条件,反对过于谨慎的劝说以及一切限制性因素。通过对这个布商的第一次考核,我们发现隐藏在货物后面的这个男人最初的本色,这在故事的最后会再次提及。

上文所描写的已经够多了。故事的主人公此时径直走到柜台后面,一副布商的做派,用胳膊夹着你选好的货物走向库房,货物在那里由高级搬运工打包邮寄给你。之后,他回到自己的柜台,找到展开的条格平布,两只手分别抓住布边对折,一丝不苟地把布叠平整。他旁边站着一个学徒,他俩身高相差不多,小伙子一头红发,身穿黑色的高领短款上衣,正特意反复将各式各样的印花棉布展开再折叠。这个学徒二十一岁,他想成为一个成熟的助手,就像霍普德赖弗先生一样。印花布从铜杆上垂了下来,后面的白色包装袋当作销售凭证,有力诺、Hd、Bk和马尔等。你能想象到,他们师徒二人努力要做到的不过是让织物平整无褶皱。但是,实话实说,这两个人的心思都不在手头的活儿上。那位助手梦想着甜蜜的时光——只剩四个小时了——他就能继续学车了。这个学徒回忆起自己的童年时光,全身都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从寻求骑士追求淑女的感觉,联想到楼上一个做衣服的女学徒。他想要参加街头的反革命活动,这样那个女学徒就可以从窗口看到自己了。

喘着粗气的巡视员手里拿着一张纸,朝这边走过来,把两人从想象的世界拽回了现实,而那个学徒变得异常活跃。巡视员眼睛盯着手里的货物说道:“霍普德赖弗,那匹g-sez-x的条格平布怎么样了?”

霍普德赖弗从不确定的想象中回过神来,“先生,进展顺利,但是大号格子布可能要耽搁了。”

巡视员站在与柜台平行的过道里问道:“你对度假的时间有特殊的要求吗?”

霍普德赖弗捋着嘴边稀疏的胡子答道:“没有,当然也别太晚了,先生。”“那么这个星期怎么样?”

霍普德赖弗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中,手里还握着刚叠好的条格平布的布角。脸上的表情足以说明他此时矛盾的心情。他能在一周之内就学会这些内容吗?而这就是问题所在。如果他不能在一周之内学会这些东西,布里格斯下周就要回来了,他就得等到九月份才能休假了——但那时的天气多变。可他天生是个乐天派。所有布商都得有这样乐观的心态,否则他们就没有信心在展示货物时把布匹的美感、耐洗性和不褪色的特性介绍给顾客。他最终做了决定,打破了沉默说到“这个安排很好。”

就这么定了。

巡视员记录下霍普德赖弗的假期时间,然后找到“礼服”柜台的布里格斯,严格检查商场中是否有缺尺少寸的情况。霍普德赖弗先生两只手交替着把条格平布抹平,时不时陷入沉思,舌头一直放在坏了的智齿的凹陷处。

晚上吃饭的时候,关于假期的谈话毫无疑问成为了当天的主题。普里查德先生谈到“苏格兰”,艾萨克斯小姐大声喊着贝图瑟科伊德,贾德森先生表示对诺福克湖区感兴趣。当问道霍普德赖弗时,他说:“我?当然是骑自行车了。”

服装部的豪小姐说:“你不会要每天都骑你那个糟透了的自行车吧?”

霍普德赖弗捋着嘴边稀疏的胡子,语气尽可能地平静,“我要骑,我要沿着南海岸骑自行车旅行。”

豪小姐说:“好吧,霍普德赖弗先生,我只希望你旅行的时候能有好天气。而且自行车能不像那烦人的收割机一样。”

而高领的初级学徒说:“别忘了在口袋里装点山金花。”(他曾亲眼目睹了帕特尼山上的自行车事故。)

霍普德赖弗先生恶狠狠地看来那个初级学徒一眼,威胁道:“你不要再说了,”然后讽刺地说:“你就是个果酱瓶。”

接着,霍普德赖弗先生对豪小姐说:“我现在的骑车技术足以保证我自己的安全了。”

其他时候,霍普德赖弗可能非常怨恨学徒对他的讽刺,但是现在他的脑袋里装的全是旅行计划,没有功夫搭理那些有关名誉的闲话。他早早离开了餐桌,这样他就能在锁门之前有一段美好的时光,那就是在罗汉普顿路上骑自行车释放沮丧和失望。熄了灯,他坐在床边,在膝盖上涂了一些山金花——那是一大块新伤——接着在地图上找到英格兰南部地区。“礼服区”的布里格斯和霍普德赖弗同住一个房间,也坐在床上,摸着黑抽烟。布里格斯这辈子从没骑过自行车,但是他认为霍普德赖弗经验不足,经常给霍普德赖弗提建议,装作自己骑过自行车一样。

布里格斯说:“给机器上油充分润滑,再随身携带一两个柠檬,你可别在第一天就把自己给毁了,一定要坐直。千万别失去平衡,随时按铃。你脑袋里所担忧的那些事,基本上不会发生在你身上。霍普德赖弗,你一定要记住我的话。”

霍普德赖弗沉默了一分钟,边抽烟边暗自诅咒,然后要用一套完全不同的方法骑自行车。“霍普德赖弗,不管当时在做什么,都要及时躲开跑过来的狗。压死狗会是你做过的最糟糕的事之一。千万别把你的自行车弄变形——前几天,有个人就是因为骑了轮胎变形的自行车就死了——别高速行驶,别在人行道上骑,要始终在自行车道上行驶。如果马路上有电车轨道,要立刻骑到拐角处,然后驶向下一个郡县——在天黑之前,就要打开车子上的灯。在你看来那些都是小事,霍普德赖弗,但你只要记住了我的话,什么危险的事都不会发生在你身上。

霍普德赖弗说:“你说的对,晚安,老伙计。”

布里格斯回答道:“晚安。”之后两人都陷入了沉默,只剩下烟斗里咕噜噜的水声。霍普德赖弗很快就进入了梦乡,梦见自己骑在自行车上,而在那之前,他又被拽回了现实世界——是什么事呢?“千万不要给方向盘加油,那是有生命危险的,”声音从忽明忽暗的地方传来,布里格斯接着说,“每天都要用黑铅清洁链条,你要重视类似的小事。”“上帝爱我们,”说完霍普德赖弗就用被子捂住了耳朵。

四.骑自行车的霍普德赖弗先生

那些每周都辛苦工作六天的人,还有那些一年到头只有短短两星期的假期或是只能在夏天休息十天的人,只有他们才能体会到假日第一天早晨有多美妙。所有令人厌倦的、无聊的工作一下子就被抛到九霄云外,只剩下脚边的自行车链条。与此同时,你成了自己的主人,空闲的一整天里的每一分钟都由自己支配;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不用称呼谁先生或是夫人,随心所欲,不用穿那件黑色的晨礼服,也不用在衣领处别着别针,可以换上自己喜欢的衣服,成为一个真正的人。在这美妙的时刻,你不想睡觉,不想吃饭,甚至不想喝酒。早晨起床后可以随意穿一件旧衣服吃早餐,不用打扫屋子,不用困在那间装着百叶窗的昏暗屋子里开门营业,没有专横的喊叫声“快点,霍普德赖弗”,不用匆匆忙忙地吃午餐,不用为考勤所累,也不用小心地伺候和奉承来来往往的老妇女们,至少这十天里再也不用这样。到目前为止,假期的第一天是最美好的,因为你能掌控自己所拥有的全部。而之后每个夜晚,都会有阵阵的恐惧萦绕在心头,久久不能排解——那是假期要结束的警告。假期结束再回去工作,意味着又要在囚笼似的的地方困上十二个月,想到这里,内心的光亮就越来越昏暗。但是十天假期的第一天还没有过去,所以十天的时间好像很长很长。

今天的天气不错,让假期中的每一天都充满了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湛蓝的天空中漂浮着朵朵白云,它们就像制草员准备装车的干草团一样,紧紧地聚集在一起。里士满路上的画眉鸟,帕特尼荒原上的云雀,空气里飘着的露水清香,树叶和草丛中闪闪发亮的露珠,所有这一切都让人心旷神怡。甘夫人为讨好霍普德赖弗,很早就给他送来了早餐。之后他骑着自行车去往帕特尼山的山顶,一路上他欢欣雀跃。到了半路,一只四处游荡的黑猫突然穿过马路,钻到一扇门里回了自己家。所有的红砖房子都隐在斑驳的灌木和森林后面,屋子里的百叶窗静静地垂着。现在即使给他一百英镑,他也不愿和住在这里的任何一个人交换生活。

他穿着崭新的褐色自行车服,那是一件帅气的诺福克夹克,促销时花了30先令买的;他饱受伤痛折磨的双腿套着厚的方格袜,“袜脚薄,袜筒厚”,这双袜子可帮了大忙,让他的两条腿舒服了不少。车座后面有一个整洁的彩色漆布包,里面装着他的换洗衣服。车子的车铃、车把、轮毂和车灯虽然磨损得有点斑斑点点,但在阳光照耀下依旧散发出了耀眼的光泽。在山顶上,霍普德赖弗经历了唯一一次不成功的尝试,那次不知怎么回事,他最后居然摔倒在地上。从那之后,他优雅谨慎地控制着车速,骑车前行。在一条格外曲折的路上,他开始了一段了不起的南海岸环行之旅。

要描述他现阶段的路线,只有‘性感的曲线’最合适。他骑得不快,也不按直线行进,严苛的评论家可能会说他的车技并不高超,不过他骑得自由自在又随心所欲,他占着整条路骑行,车速慢得甚至可以说是龟速。他激动的心情从未消退,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超过别人,也没有被别人超过,此时天色尚早,道路畅通。他怀疑车子的转向装置有问题,所以当时就下定决心:要是有别的车子靠近自己,就赶紧下车。清晨的阳光就像琥珀色的火焰,把浓重的树影拉得很长,遮盖了整条道路。

西山顶上的十字路口处有一个牲口的饮水槽,他在那里转向了金斯顿,开始一点点地向坡上骑。一位早起的守荒人,穿着一件棉绒夹克,见到他努力的劲头,赞叹不已。正当他奋力前行的时候,一个马车夫赶着马车从山脊上露出头来。

一看到马车夫,霍普德赖弗立刻决定按照之前的计划赶紧下车。他捏紧车闸,车子猛地停住了。而他还在努力思考下车时右腿应该怎么做。他抓着车把,松开车闸,左脚踩在踏板上,右腿悬空着来回摆动。紧接着,说时迟那时快,他发现车子向右边歪倒过去了。他还在计划怎么补救时,地球引力已经发挥了作用。还没等他想好,车子就已经倒地了,他也跪在了车子上。他模模糊糊地感觉到命运再次对他不公,他的腿又受伤了。就在这时,他正好和守荒人遇个对面。从远处驶来的那辆马车上的人站起来了,想更清楚地看到他受伤的情况。“不能那样下车,”守荒人说。

霍普德赖弗扶起车子。车把又歪了。他压低声音嘟囔了一句。他必须得拧开这个破玩意了。“不能那样下车,”沉默了一会儿后,守荒人又重复道。“我知道,”霍普德赖弗恼火地说,他决心无论如何要忽略掉腿上新受的伤。他打开车后座上的皮夹子,从里边拿出一个螺丝锤。“知道不能那样下车,你为什么还要那样做呢?”守荒人用友好的语气争论道。

霍普德赖弗拿着螺丝锤,走到车把处。他被那句话给惹恼了,一边笨手笨脚地拧着螺丝锤,一边生气地说:“那是我的事!”他用力地拧着螺丝锤,手抖动得厉害。

守荒人手里拿着树枝背在身后,弯来折去,陷入了沉思。“你的车把摔坏了,是吧?”他脱口而出。话音刚落,螺丝锤从螺母上滑脱了。霍普德赖弗低声骂了句脏话。“自行车很难对付的,”守荒人体谅地说道。“非常难对付。”霍普德赖弗猛地拧了一下螺母,然后突然站直了身子——当时他正用双膝夹着前轮。“我希望,”他话里有话地说,“我希望你别再盯着我看了。”

就这样下了最后警告,他开始在皮夹里寻找替换的螺丝锤。

可是守荒人一直没动地方。或许他的眉毛动了动,他还是盯着霍普德赖弗看,而且显然比刚才看得更起劲儿了。“你太不爱交际了,”他慢慢地说,而这个时候霍普德赖弗正抓着车把准备等马车一过去他就上车。

守荒人越来越生气,也越来越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他问霍普德赖弗:“不想让人跟你说话,你怎么不在你自己的地盘上骑呢?你这个小心眼,不让人跟你搭话吗?和你说话还不好吗?你是一下摔傻了吗?”

霍普德赖弗茫然地盯着远方,面无表情。就像是特拉法尔加广场上的铜狮子一样,不管那人说什么都毫无反应。这让守荒人觉得很没面子。

马车夫走到守荒人那里的时候,守荒人对他说“你可别和他说话,他看上去贵气十足,不搭理别人。听说他要去金斯顿。这个人太自大,太傲慢了,他不搭理别人。有事自己闷在心里,时间长了真怕他会闷出毛病来。他——”

不过接下来的话霍普德赖弗听不到了。他正沿着那条路单脚用力蹬地,助力前行,准备再次骑上车子。他踩空了脚踏板,凶狠地咒骂着。守荒人幸灾乐祸地说“哎呀!哎呀!”

转眼间,霍普德赖弗就骑上了车子,车子猛地一窜,他再也听不见守荒人的动静了。他本来想回头看看他的“敌人”,那样做的话,他多半会别扭和心烦。他只能猜测:那位愤愤不平的守荒人会把一切都告诉马车夫,而且对于他的离开,守荒人也会尽可能地表达出他的轻蔑。

他歪歪扭扭地骑着,从一个陌生的小湖旁边向下,然后再向上到达山顶,从山顶可以下到金斯顿谷;享受骑车,这感觉太棒了,而他也能走直线了,骑得越发从容,之前他一直觉得自己会失败,这个想法曾让他焦躁不安,现在他被守荒人激起的愤怒情绪反而缓解了他的焦躁。成为骑车能手就相当于谈成一场恋爱——主要靠自信。你相信自己能成功,就一定行;你怀疑自己的能力,就怎么也不行。

你可能会这么认为:在他骑行的过程中,他对守荒人应该既怨恨又懊悔——怨恨他说话激怒自己,懊悔自己不该发脾气。实际上,根本不是这样的。他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感激之情。他再次感受到了假期的美好。在山顶上,他略微休整了一下,脚放在踏板上放松了一会儿。现在他可以沿直线行进了,在那段路况还算不错的下坡路上,他不时地捏捏车闸。清晨,空气清新极了,他骑着车在路上疾驰,心情非常愉快,而且感觉越来越好。他眼中流露出了欣喜的神色,高兴地伸出拇指拨响了车铃。

霍普德赖弗骑车下山的时候,轻声地自言自语:“他贵气十足——是的!”,接着他又重复了一遍“他贵气十足!”说完就咧开嘴笑了。高人一等的体面人才会像他刚才那样。他的社会优越感表现得太明显了,连守荒人都注意到了。整整十天不在曼彻斯特!离开曼彻斯特,他就像换了一个人。布商助理霍普德赖弗,那个体力劳动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绅士,一个快乐的人。为了方便,他带着一张五英镑的钞票,两枚金币,还有一些银币。尽管确切地说他不是什么贵族,但不管怎么说他比伯爵也不差。无意中想起自己的资产,霍普德赖弗松开了右车把,将手伸进前胸的口袋里,突然间他的车子猛地朝着墓地冲了过去,他一下子就回过神来了。唔!总算有惊无险地避过了路上的那半块砖!世上就是有一些可恶的人,把这么一个东西扔在路上。很有必要惩罚一下他们,起到“杀一儆百”的作用。皮夹子的搭扣打在挡泥板上发出咔嗒咔嗒的声音。车轮欢快地不断旋转着!

墓地里寂静无声,可山谷里却热闹得很,窗户咯吱咯吱地掀起来了,有条白狗从一户人家跑出来,朝着霍普德赖弗狂叫。在金斯顿的山脚下,他气喘吁吁地下了车,推着车子往上走。走到一半的时候,一辆早起运奶的马车从他身边吱嘎嘎吱地驶过,两个衣着邋遢的家伙背着包裹慌慌张张地正要下山。霍普德赖弗觉得这两个人肯定是小偷,偷了东西要往家赶。

就是在金斯顿山上,他第一次有了一种特殊的感觉,觉得自己的双膝有些发紧;不过他也注意到,他比之前骑得更好了。刚开始的那种疲惫感也没那么强烈了,他现在更多的是喜悦,因为他能沿直线骑行了。一个骑马的人出现了,霍普德赖弗当时非常激动,直接冒失地越过了他。伴随着皮夹里螺丝锤和小油壶咔嗒咔嗒的碰撞声,他从山上下来,进入了金斯顿。他顺利地越过了水果商的货车还有慢吞吞的运砖车。观察细致的霍普德赖弗在金斯顿看见一家服装商店,那里的百叶窗拉起来一半。透过窗户,他看见两个打着哈欠的年轻人穿着脏兮兮的破旧黑色上衣,脖子上围着脏乎乎的白色羊毛围巾。他们正在收拾橱窗里的木板箱子和包装纸,准备整理好了摆出去。霍普德赖弗对这一场景深有感触。甚至就在前一天,他也是这个样子的。不过现在,在普通人看来他显然是个贵族,不是吗?他使劲按了下车铃,在拐角处转向了右手边,沿着那条路向瑟比顿骑去。

为自由和冒险欢呼!他偶尔经过一户人家,他的喜悦仿佛让本来安静冷清的地方瞬间热闹起来了。右边是蜿蜒流淌的泰晤士河,长约一英里左右,河水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虽然他感觉自己的膝盖和小腿越来越不舒服,但现在的时光还是充满乐趣的。

五. 灰衣女子不光彩的插曲

你一定要知道霍普德赖弗不是那种骄奢淫逸的年轻人。与他相比,就算是利慕伊勒王也不能从他母亲的训导中获得更多启示。他认为要和异性保持安全距离,见了异性鞠躬致意、寒暄微笑就行了。多年来,他与异性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一个柜台),从不过分亲近,这样的经历在他身上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对他来说,礼拜天带一位信仰国教的年轻女士去教堂是一种冒险。多数现代的年轻男士本来都应该配得上“正人君子”这个称号。不过有时,我觉得他的自行车可能天生带着伤人的东西。毫无疑问,这是一辆有故事的自行车。它是霍普德赖弗从帕特尼的黑尔那里买来的,据黑尔说,这辆自行车有过好几个主人。说它二手都不怎么合适,黑尔对这样一个老古董感觉有点儿困惑,他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售卖。他说这辆自行车虽然有点老旧,却一点儿毛病也没有,可是关于它的品性,他却闭口不谈。它的第一个主人或许是一位诗人,比如说在他美好的青年时代,这辆自行车曾与他相伴。也说不定他曾经的主人品性确实不好。不管一个人所骑的自行车是什么样子的,没人能够证明自己会因为自行车而莫名其妙地养成一些坏习惯,而且还难以改正。

不可否认,年轻灰衣女子的出现直接造成他强烈的情绪波动。霍普德赖弗开始摇摆不定起来,这感觉他以前从来没有过。他非常纠结又极其颓废。就像画家比尔兹利所刻画的人物形象一样。他突然觉察到戴在头上的帽子松动了,他感觉自己的呼吸也微弱了。

年轻的灰衣女子也骑着一辆自行车。她穿着漂亮的蓝灰色衣服,背对着太阳,沐浴在一片金色的光芒中,她周围的一切则都处在暗影里。看不太真切,霍普德赖弗模糊地觉得她应该非常年轻苗条,肤色略黑,气色不错,眼睛明亮。对于她下身的衣服款式,他既陌生又困惑。他当然曾经听说过那样的东西,有可能是法国货。她的车把闪闪发光;阳光照在她的车铃上,亮得刺眼。她从瑟比顿别墅区一路顺畅地靠近那条大路,那里有个斜岔路口,几条收费公路在那里交汇。她骑行的速度和霍普德赖弗差不多。看情形他们会在交叉口那里相遇。

霍普德赖弗觉得自己十分矛盾。和灰衣女子相比,他骑得没那么优雅。他是不是最好马上下车,假装脚踏板出了问题呢?不过就算马上下车,他也不敢保证能万无一失。上次在帕特尼荒地就摔得很狼狈啊!换个角度想,假如他不下车而继续前行,结果会怎样呢?要是他骑得非常慢,那是对他男子气概的否定。跟在一个小女生后面龟速前行!而且,她骑得也不是很快。要么,冲到她前面去,占着整条道路前行,好像也很不礼貌——显得自己贪得无厌。他怎么也得给她留一点儿地方。源于职业习惯,两人碰面的时候他很可能会点头致意为对方让路。当然,要是手能松开车把,他还可以在对方经过的时候脱帽致敬。尽管那样做,有点儿类似于葬礼的场景。

他在思前想后犹豫不决的时候,岔路口到了,灰衣女子正在那里看着他。或许她之前一直在努力地骑车,所以看上去面色红润,她略有一点儿瘦,嘴唇微张,像是在微笑。是的,一切都很合理!突然,霍普德赖弗心中升起了一个强烈的念头:他要离开。于是他猛地加快了速度,想超过她。然而他的车子轧到了地上的一个罐,那东西从车前轮和挡泥板之间弹了起来。接着他不受控制地向灰衣女子那边一歪。这个自行车是见鬼了吗?

在这么重要的时刻,他突然意识到,要是自己明智一些的话,他本该下车的。他狂叫了一声,试图避开女子。眼看就要摔倒了,他调整车把,本能地向左转向,正好碰到了她的车后轮。差一点就撞到她了。他朝着马路边冲了过去。他试图改变方向,却发现自己已经冲上了人行道,径直向一块齐整的木桩冲了过去。他狠狠地撞到了木桩上,人从车子上甩了出去,摔得很狼狈。他倒向一边,坐在了砾石路上,脚卡在车叉子和车柱之间。这一下摔得太厉害了,震得他全身的骨头好像都要散架了似的。他呆坐在那里,多希望自己刚才摔断脖子直接死掉算了,更希望自己压根就没降生到这个世界上。丢脸丢到家了。什么贵气十足,真是的!还不如这些厉害的女人们!

有很轻的捏车闸的声音和脚步声传来,年轻的灰衣女子下了车,转身推着自行车朝他走来。温暖的阳光此刻正洒在她的脸上。她问霍普德赖弗:“你受伤了吗?”。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像小姑娘的声音。她确实非常年轻——实际上,她就是个小姑娘。她车子骑得太好了!对比起来,自己真是太失败了!

霍普德赖弗赶紧站了起来,他看上去有点儿愁眉苦脸:“一点儿没有”。他觉得很苦恼,那件诺福克外套上沾上了碎石子,实在是不怎么好看。他又开口说:“实在是非常抱歉——”“是我的错,”女子打断了他的话,这也让他没有说出那个到了嘴边的称呼‘小姐’。(他知道称呼‘小姐’是不合适的,但是这是他根深蒂固的习惯。)“我超你的时候,走错边了。”她的脸上和眼睛里都充满了活力,“我必须道歉。”“但是我的转向装置——”“我本应该看出来你是个新手”——她带着一点优越感说。“但是你从那边骑过来,看不出来一丁点的左摇右摆啊!”

她确实算得上漂亮。霍普德赖弗情绪的低谷期已过。当他再说话的时候,声音里就带了一点点贵族气派的味道。“实际上,这是我第一次骑车。但那也不能成为我——犯错的借口。”“你的手指流血了。”她突然说。

他发现自己的指关节擦破了。“我没感觉到,”他这样说着,感觉自己很男人。

她用身子倚着自行车说道:“刚开始确实会感觉不到。你有橡皮膏吗?要是没有的话——”。说着,她从侧面的一个小袋里快速地抽出一小卷橡皮膏和一把带护套的剪刀,然后剪下来一大块橡皮膏。他内心涌上一股狂热的冲动,他想请她帮自己贴上。但最终没说出口,只是说了句“谢谢”。

她双手握着车把,视线转向了他倒在地上的自行车,问道:“车子没事吧?”这是霍普德赖弗第一次感觉自己的车子有点丢面子。

他转身捡起掉落的东西。等他再回头时,发现她已经走了,他接着把头转向另一边沿着那条路看去,看到了她骑车远去的背影。他自言自语道:“天啊!哎呀,见鬼!——丢脸啊!”(他自言自语的时候就不那么注意修辞了,也没有了贵族的优雅)。他思索着。这件事显而易见,那个可爱的新新人类在他的世界里昙花一现就消失不见了。他依然对这个假期充满了狂热的兴趣。她举目四望,环顾了一下四周。

他就这样匆匆忙忙地把自行车骑到了公路上,开始了一段急速爬坡。可惜没骑上去,接着又试了一次。他满满的挫败感,难道他注定爬不上这个坡,迈不过这个坎了吗?她马上就要骑到拐角处了。再试一次吧。啊!骑啊!冲啊!不!就趁现在!他紧紧握住车把,低下头。他会追上她的。

最初的情况就是这样。下面要说的这个人在上层文明社会中曾风靡一时,他就是德雷珀。他用尽全身力气,使劲蹬车子。旧石器时代的人或许也曾骑着用燧石打制的简易自行车,去追求自己的心仪对象。她在拐角处不见了踪影,可他已用尽浑身解数了。要是追上她,该说点什么好呢?对此,起初他好像并不怎么担心。她长得多么好看啊!卖力骑行的她,脸红扑扑的;呼吸略显急促,却不失灵动,很有活力。说起那些所谓的娴淑高贵、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姑娘们,一个个面色像冷藏了的小牛肉般没血色、没精神。可他该对她说些什么呢?这确实是个麻烦事儿。他不能再脱帽行礼,因为有了上次丢脸的前车之鉴。话说她真的是一位名副其实的年轻女士。一点也没夸大其谈,而那些妙龄女售货员根本无法与之媲美。(男女售货员之间的相互歧视是这个世界上最严重的歧视。)唷!这就是工作。这时他的膝盖有一阵麻木感。“能不能跟她聊两句呢?”他边气喘吁吁地自言自语,边一次又一次地尝试着。兴许他会成功。幸运的是,他有个名片盒!一百零一先令,立等可取。他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因为这段上坡路确实有点陡。转过街角,映入眼帘的是一条长长的路,还有一件灰色连衣裙一闪而过。他咬紧牙关。到底快追上她了没啊?“猴子竟然在骑车!”一个小男孩朝他嚷道。霍普德赖弗开始加倍努力。他喘着粗气,猛踩着脚踏板,晃晃悠悠地骑着。一滴汗流进了他的眼里,眼睛一阵酸疼。这条路确实难骑,绝对是无可争议的。他整个人都要散架了,最后使劲一瞪,终于骑到了街角。这时出现在他面前的是另一条幽暗的路,除了一辆面包师的货车外,再无其他人或车。忽然一阵尖锐的响声从自行车前轮发出。“哦,天呐!”霍普德赖弗脱口而出道。

不管怎样,她已经不见了踪影。他摇摇晃晃地从自行车上下来,不一会儿,他感觉两条腿像踩了棉花一样虚软无力,就把车子停放在长满草的路边,气喘吁吁地坐了下来。那双血管突出的手抖得很厉害,呼吸也变得很急促。“我这是缺乏锻炼呀,体能跟不上,”他说道。腿像灌了铅似的,重地迈不动步。“感觉像早上一口饭都没吃一样。”过了一会儿,他拍了拍侧面口袋,掏从一个全新的香烟盒,还有一包范西塔特牌的红鲱鱼香烟。烟盒里塞满了烟。然后,看着自己新长袜的装饰方格图案,他露出了满意的神情,但表情没多久就凝固了,接着整个人陷入一种茫然的沉思状态。“她是个挺不错的姑娘,”他想到,“就是不知道我是否还能再见到她。她也会骑自行车呢!真想知道她对我有啥看法。”

他脑海中浮现出“十足贵族”这个词组,这让他有了些许安慰。

他点着一支烟,一边抽一边沉思。对于过往的车辆,他甚至连头都没抬一下。就这样大概过了十分钟他才清醒过来。“堕落至极!思考这些事情有什么意义,”他说,“我就只是个倒霉的布商助手罢了。”(确切地讲,他并没有说自己“倒霉”,是我加上去的。商店里的那一套服务规矩可能会让一个人的外表看上去光鲜亮丽,但“学徒们”在住所时却既不讲究礼貌也不讲究道德。)接着他站了起来,骑上自行车准备骑向伊舍。这将会是美好的一天。他看厌了城镇,路途中的篱笆、树木还有广阔的乡村都令他心旷神怡。不过这与他开始那会儿的兴奋劲儿有点不太一样。“看看这位骑车能手,”路上的一位保姆对着婴儿车里的小孩儿说道。这话让他精神了不少。“‘骑车能手,’——‘十足贵族’——“我不能再这么无精打采下去了,”他对自己说道。“我想——我只是想知道——”

此时,他面前是自行车留下的既笔直又轮廓清晰的车轮印,这给了他些许安慰。没错,一定是她,因为那天早晨这条道上根本就没有其他车辆经过。她会回来的,所以他有可能再次见到她,当然也仅仅是有这个可能而已。他是不是应该试着去说些恭维她的话?他在猜测她可能是个什么样的姑娘,也许她是现在这些新时代女性中的一员。毕竟他对自己的说服能力很有自信,他甚至能劝服异教徒改邪归正。总之,她是位女士而且还很有钱!自行车造价至少得20英镑左右。他换了个思路,开始回忆她外在的地方。合理的穿衣搭配让她看上去女人味十足。然而,他却鄙视“攀高枝”的行为,不愿与那些以财富为目标的追求者们为伍。他的思维又一次偏离了正题。他得赶紧去临近的酒馆吃点东西。

六. 去往里普利的旅途

时间还早,霍普德赖弗已经骑到了伊舍的格兰比侯爵酒馆附近,他从铁路桥拱下穿过,看见了面前的酒馆,就加足马力,鼓足劲儿径直朝酒馆骑去。他点了伯顿酒、饼干还有奶酪。当然,这些都是伯顿公司旗下的;他正吃着东西,一位身穿土棕色骑行服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只见他脸通红、汗微湿,看上去很不开心,气冲冲地点了一杯柠檬水。他坐在酒吧的座位上,擦了擦脸。奇怪的是,他刚坐下又紧接着站了起来,盯着门口向外望。“该死!”他说道,接着又骂道,“该死的傻瓜!”“啊?”霍普德赖弗说道。只见他突然环顾四周,看上去满脸无知的样子。

那个穿着骑行服的男人看着他说道:“我说自己是个该死的傻瓜,先生。你有什么意见吗?”“哦!——没有,没有,”霍普德赖弗说道,“我以为你跟我说话呢,没听见你说什么。”“先生,一个人若好冥思又好动,那他便犹如坠入地狱。我告诉你,那可是地狱啊。但一个人若既沉稳又冷静,他便会一切顺利。不过精神和哲学——!”

霍普德赖弗看上去听得特别认真,可却一言不发。“不用着急,先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出来锻炼身体,舒展舒展筋骨,就是看看风景、赏赏花草。我刚骑上那该死的车子,就全力以赴得开蹬了。沿途我根本无暇东张西望,哪怕是一朵花、一处景都没正眼看过,只是觉得越骑越热,大汗淋漓、晒得通红,整个人像块烤肉排似的。然后我就到了这里,先生。你是从吉尔福德来的吧,估计刚到没一小时。你为什么来这里呢,先生?”

霍普德赖弗摇了摇头。“因为我是个该死的傻瓜,先生。虽然我满身的肌肉,可耐力不足,很快就没劲儿了。这是一条特别有趣的路,鸟语花香、树木葱郁。毫无疑问,没有什么比去欣赏它们更让我享受的了。但我却无法停留哪怕片刻,因为一旦骑上车,我就会不停地骑下去。我做任何事都这样:一旦决定了,就必须进行到底。可现在我一步也不想走了。为什么一个人要像火箭那样匆匆忙忙、不停歇呢?为什么?这让我很恼火。我向你保证,先生,我一定会边沿着路飞奔,边大声咒骂自己的这种行为。一个人清静、有尊严、满腹哲理,说白了就是我; 在这里,我竟然狂怒地手舞足蹈,在一个完美的陌生人面前像个醉汉那样咒骂着——“可是我一整天都浪费了。我错过了所有的乡村道路,现在身处伦敦的边界地。我可能整个上午都是在闲逛!啊!感谢上帝,先生,你的脾气不急躁,没有被自身的傲慢以及那令人不安的灵魂和身体无休无止的争执而逼疯。我告诉你,我过着争吵不休的生活——可说这话又有什么用呢?——这样的日子得过一辈子!

带着无法言说的自我厌恶,他晃了下脑袋,把整杯柠檬汁灌进嘴里,付了钱,没再发表任何言论,大步迈向门口。他都已经离开了,霍普德赖弗还在想着该说些什么。这时,院子里传来一阵脚踢碎石的声音。等到霍普德赖弗走到门口,那个穿骑行服的人已经骑出去一段路了。只见他带着压制不住的怒气,深埋着脑袋,加速猛蹬脚踏板。又过了一会儿,他已经迅速穿过了铁路桥拱,消失在霍普德赖弗的视线中了。

那人离开后,霍普德赖弗结了帐,现在他的腿好受了点,就又跨上了自行车,沿着一条路况良好但却起伏不平的路骑往里普利方向。他很高兴地发现自己对自行车的掌控力已经明显增强。他一边骑一边做些小练习,都很成功。例如,在几个石块之间练习转向,石块间距约1英尺,这对车前轮来说没什么难度。可是后轮,不在骑车人的视线范围内,往往就会轧上障碍物,这样便会猛地一颠,沿着脊柱一直振到头骨,甚至还会把戴得松垮垮的帽子颠下来遮住眼睛,因此而造成一片混乱。除此之外,他还练习单手或双手脱把骑车,一件本身很简单的事情,其后果却很复杂。这是霍普德赖弗特别想做成功的动作,原因有几个;不过目前他要是这样做,后果只能是:无法控制车子平衡,用不当且不雅的方式下车。

人的鼻子最多是不必要的赘生物。有些人认为它具有一定的观赏性,如果一张脸上没有它的话,那会是件遗憾的事,也会沦为人们的笑柄;但是,我们的自尊到底是由一种绝对的美所引导的,还是由一种普遍流行的风尚引导的,这值得怀疑和思考。就学骑自行车的人来说,甚至对所有年轻人来说,自行车不仅无用,而且还始终让人感觉讨厌——因为它要求人们要时刻关注它。在一个人学会单手骑车,用另外一只手翻找并拿出手绢之前,骑车必然意味着小事故不断。作者所追求的绝对不是肆意的写实,不过霍普德赖弗先生的鼻子却显而易见是客观存在的事实,我们不得不去面对。而且,还有其他麻烦——苍蝇。在骑车人可以单手控制自行车之前,他的脸可遭殃了——简直就像是圣经中奉献给魔王的祭品。那些呆呆出神的苍蝇在脸上漫步,还心不在焉地撩拨人最敏感的面部皮肤。要驱赶它们,唯一的方式就是使劲儿摇头并扭动五官。这种方法不仅费时,而且时常没有效果,还会对那些过往的行人造成极其可怕的影响。再者,有时新手们会因为出汗而让一只眼闭上稍作休息,这让他们看起来有些滑稽,虽与当时的心境格格不入,但却可以蓄意威吓到那些莽撞人士。然而,你现在应该明白霍普德赖弗做的那些小练习的动机了。他已经能够灵巧地控制车把,用右手狠狠地打自己一巴掌的同时自行车还没倾翻;但在骑车时,最好不要去掏手帕,就假装它可能被落在加州了。

你千万别以为,因为霍普德赖弗有点儿不自在,所以他有一点点不高兴。在他的意识里,这个时候,布里格斯的橱窗可能正在布置中;学徒戈斯林忙着把椅子从柜台上翻折下去,只见他双耳通红,竭力卷着一块儿粗麻布——只有那些卷过粗麻布的人才会知道它有多难应付,搞得整个店铺尘土飞扬,主管四处查看还会厉声喝斥。而此时,这里一片寂静,一片绿意盎然。他可以随心所欲地四处闲逛,放眼望去,一个人影也没有,听不到呼喊“赛恩”的尖叫声,不用折叠剩余的布料,也听不到“霍普德赖弗,赶紧的!”的喊声。有一次,他差点错过一些有趣的东西——那是一只长着黄色尾巴的小动物,个头很矮小,在他面前匆匆穿过马路。在伦敦生活了这么久,这是他第一次见黄鼠狼。还有好几公里的路要走,沿途都是松树和橡树林、紫色石南丛生的荒地还有郁郁葱葱的草地,蜿蜒流淌的河水闪闪发光;一路上还有方形塔村庄,燧石教堂,四处开着的价廉且服务热情的酒馆,还有整洁的白色村落,长长的下坡路。在这里,一个人可以轻松地骑车(忽略掉那点颠簸的话),并且越骑越远,直到这路的尽头——大海。

与清晨的这些快乐相比,个把苍蝇算得了什么?也许与灰衣女子相遇的那段丢脸插曲曾让他沮丧了一会儿,也许那段记忆藏在了他脑海中的某个角落,每次回想起来都让他感到痛苦,因为那段记忆让他觉得自己当时看起来像个傻瓜;不过目前这个烦恼暂时被搁置了。那个身穿土褐色衣服的人——很显然是个胖子——曾和他面对面地说话,他的棕色套装的膝盖部分还有他的格子长袜都曾暴露在他面前。(更确切地说,只要向一边侧一下脑袋,就能看到他的长袜。)而且,他渐渐地感觉到自己越来越能掌控那辆讨人喜欢又不太靠谱的自行车了!每隔一公里左右,他的双膝就会觉得吃力,他不得不下车在路边坐一会儿。

那是一个位于伊舍和科巴姆之间的迷人的地方,那里有一座桥横跨在小溪上。霍普德赖弗在这里遇到了另外一个身穿褐色自行车服的骑手。关注他们在这里相遇这个事实是很值得的,尽管他们这次见面并不重要,但随后霍普德赖弗还会遇见这个人好多次。穿褐色衣服的人骑着一辆眩目的新自行车,腿上横搭着一条扎破的气胎。他三十岁,或者更大一点,脸色灰白,鹰钩鼻,细长的淡黄色胡子,一头金色的头发,因发愁而皱的着眉头。一看到他,霍普德赖弗就打起精神,骑车经过他时,他看起来就像是天生适合骑自行车一样。“今天早晨真是阳光明媚啊,”霍普德赖弗说道,“这路也不错。”“永世诅咒这个早晨,你,还有这条路!”那个穿棕色骑行服的人在霍普德赖弗离开的时候说道。霍普德赖弗听到了这个人的喃喃自语,但听不清他具体说了什么。他觉得很开心,因为他适时地表达了自己足够的同感与共鸣,就是这种感情把所有骑行人联系在了一起,把自己变成了车轮情谊圈里的一员。那个穿棕色骑行服的人注视着他离开。“谄媚的无产阶级,”那人说道,他突然有一种莫名的厌恶感,“穿这身棕色的衣服就是这样。有人认为他一生的唯一目标就是讽刺别人。这是我的命运。看看他放在踏板上的脚!为什么上天要造出这样的人呢?”那人点着了一支烟,又重新忙起了自己的事情。

霍普德赖弗沿着小山往上爬,朝科巴姆方向走了一段路,直到他确认自己已经离开那人的视线范围。然后他下了车子,推着自行车一直走到临近村庄的地方,自尊心驱使他再次骑上了车子。

他现在骑得一点也不歪歪扭扭了,他不停地蹬着踏板,尽管他的双腿又开始有麻木的感觉了。“这不可能,”他重复地说,而且越来越确定。“天啊!我到现在都还不知道,”霍普德赖弗(转了转双腿)又说道,“我的腿要撑不住了!”

但他还是继续骑着,离村庄越来越近,而他的呼吸也越来越困难,他的脸就像捕蝇纸一样聚集了很多苍蝇。他隐藏在山谷中,消失不见了。然后,他开始了上坡路,踏板的阻力也增大了。终于登上了山顶,他看到了她,离他不到一百码远。“是她!”他说。“是她,绝对没错。看衣服就知道,”——这一切比霍普德赖弗想的更真实。可现在她并没有挥舞她的手帕,甚至都没有看他。她正沿着那条路慢慢地朝着他骑过来,边骑边欣赏朝向韦布里奇的那些漂亮的小山,山上林木葱郁。尽管霍普德赖弗认出了她,但她可能都没注意到他的存在。

在离开科巴姆之后,还发生了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更确切地说,对它的记忆似乎有一点模糊。那个地方大概是在科巴姆和里普利中间的一个地方。霍普德赖弗从一座小山上下来,那里的路边没有篱笆,路两旁长着遍布苔藓的树木和蕨类植物;他抬头看见面前是一片开阔的空地,上面长着石南属植物,中间点缀着松树,一条土黄色的道路从空地中间穿过,大概半英里以外的地方,一个灰色的身影在路旁挥舞着白色的东西。“不可能吧!霍普德赖弗说道,手紧紧地握着车把。

霍普德赖弗踩着踏板前行,他的眼睛盯着前面不远处,车子轧上了一块石头,颠簸摇晃了一下又恢复了正常,他开始加速了,眼睛还是盯着前面。“不可能吧,”他说道。

顿时,霍普德赖弗的内心疑窦丛生。那个手帕难道是个梦?还有,难道是因为他自己难以抵挡诱惑以及风流成性,才会这样觉得。不,她一定是在卖弄风情——那个手帕挥得的那么明显。现在他是应该追上她之后再下车,还是下车去追她?这样还不如她之前没看到他,因为如果他脱帽向她示意的话,肯定会从自行车上摔下去的。也许这也正是她所考虑的。然而,即便犹豫不决,霍普德赖弗也赶上了她。她肯定已经听到了他急促的喘气声。霍普德莱弗紧紧抓住车闸,居然停地相当稳!他的右腿毫无支撑地来回乱晃,然后猛然下车,身体歪向一边,脚却站直了。灰衣女子惊讶地看着他,神色中尽是佩服。

霍普德赖弗试着挤出了一个友好的微笑,然后支起自行车,摘下帽子,朝对方优雅地鞠了一躬。其实,他觉得自己表现得已经很完美了。但他是一个对自身细节关注甚少的人,以至于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发型有点乱,一缕湿湿的头发就那样搭在额头上,他只是稍微整理了一下,不挡住视线就行。灰衣女子停下来疑惑地看着他。“我能否有幸——”霍普德赖弗开始讨好般地说。“我的意思是”(意识到自己的自由散漫,就马上装起了贵族腔调),“可以为您效劳吗?”

灰衣女子轻咬下唇,非常优雅地说:“不用了,谢谢。”然后便不再看他,并作势要继续向前走。“啊?”霍普德赖弗惊讶异常,忽然间又垂头丧气起来。这是个他始料未及的结果,他想要理清楚现在的状况。她是在和他调情吗?还是说她--?“稍等一下,给我一分钟,”灰衣女子正准备推车离开的时候,霍普德赖弗忽然喊道。“嗯?”她说着便停了下来,盯着他看了一会,脸色越来越红。“我本来不会下车的,如果我没有——猜测你——呃,挥着一个白色的东西——”他不说了。

她疑惑地看着他。他看到那个手帕了!她觉得他并不是一个粗鲁地揪住别人错误不放的人,而是一个正寻找快乐的纯洁灵魂,并且满怀善意。“我确实挥过我的手帕,”她说。“非常抱歉。我正在等——一个朋友,呃,一个绅士”她脸红了大概有一分钟。“他骑着自行车,穿着——穿棕色的衣服;他离这儿还有些距离,你应该理解的——”“哦,这样啊!”霍普德赖弗说道,他强装起精神来,想表现自己的绅士风度,以此来掩盖内心深深的失望。“当然理解。”“真的十分抱歉,你知道的,麻烦你下车,以及所有这一切。”“没关系。相信你不是故意的。”霍普德赖弗边说边无意识地一下一下地按着他的车座,仿佛那是一个计数器。不知怎的,他内心不知道怎么辨别她说的话,她说那个男人的自行车爆胎了,在后边跟着。他回头沿着那条路望去,并试图找点别的话题。但他们根本就谈不到一起去,谈话的分歧也迅速扩大,令他绝望。“没有别的事情了,”用尽脑子里所有的陈腔滥调之后,霍普德赖弗开始绝望起来。“没有了,谢谢,”她没有一丝犹豫地回答。并且立马问道,“这是里普利路吗?”“是的,”霍普德赖弗说。“从里程碑上看,里普利路离这里大概两英里。”“谢谢你,”她热情地说。“非常感谢。我确定应该没什么问题了。真的很抱歉——”“不用谢。”霍普德赖弗说道,“真的不用谢。”他犹豫了一下,抓住车把准备往上骑。“应该道歉的是我,”他说,他应该道歉吗?这很无礼吗?不管了!——“而不是另外那个绅士,你知道的。”

霍普德赖弗挤出了一个完全讨好的笑容,一个他所能想到的露齿的笑容,即使他当时本来就在微笑;他感受到了她的反感——她看不起他,她的表情让他感到非常耻辱,这种感觉让他完全懵了,他背对着她,开始(非常笨拙地)上车。上车的时候车子突然不受控制地转弯,但他只能继续蹬车离开,同时痛苦地意识到自己骑得烂透了。无论如何,谢天谢地!上车之后他看不到她了。因为他不能往后看,对他来说,骑车的时候四处看很危险,但是他依然可以想象得到她的愤怒和不屑。他觉得自己就是一个不会说话的白痴。人们在对年轻女子说话的时候必须谨慎一点,而他竟然愚蠢到把她当做一个纵情玩乐的女人来对待,这简直无法饶恕。他总是做这样的蠢事。从她的行为中就可以判断出她并不认为他是一个绅士。好像她只需一瞥,就能看穿他以及他所有的伪装。糟糕的是,和一个像她那样的女孩说话简直就是一种冒险!她受过的教育让她能够立马看穿他。

她讲话的声音也太好听了吧!口齿特别的清晰!这让霍普德赖弗觉得自己的口音简直糟透了。还有自己最后那一句愚蠢的话。说的都是些什么啊。“不是另外那个绅士,你知道的!”说的没头没脑的。还有什么“绅士”!她会怎么想他呢?

然而事实上,那个穿灰色衣服的年轻女子,几乎在霍普德赖弗消失在角落里之前,就已经忘了他。她对他并不厌恶。而他明显的敬畏和赞美丝毫没有冒犯到她。但现在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考虑,而这件事将会影响到她的后半生。她继续慢慢地推着自行车赶向伦敦。没过一会儿,她就停了,“哎呀!他怎么还没有赶上来啊?”她说着,同时焦急地跺着脚。然后,就好像是在回答她一样,一个穿着棕色衣服的男士从绿树环绕的斜坡上下来,推着他的自行车走着。

九. 霍普德赖弗受到纠缠

霍普德赖弗兴致勃勃地沿着里普利路骑行的时候,一想到之前看到的那位穿着灰色衣服的年轻女子,一种没来由的舒服感顿时袭来。然而他的车胎明显瘪了气,这个命运之车,天外救星,现在却可以说是在跟他作对了,它在离开那个迷人的姑娘之后,就越骑越重,而且骑着越来越不平稳。现在他似乎必须做出选择了,要么停在里普利路上,要么英年早逝。在把自行车停在门外后,他走进了一个名叫独角兽的餐厅,点了个冷盘肉,然后坐下来歇了口气并抽起他的红鲱鱼香烟,这时,他透过窗户看到了那个穿灰色衣服的年轻女子,同行的还有另一个穿棕色衣服的男士,他们正要拐进里普利路。

他们瞧了一眼霍普德赖弗正端坐的餐厅,这让霍普德莱弗充满了恐惧。然而一看到霍普德莱弗那个像喝醉了一样无力地支在门口的自行车,那支撑着的摇摇晃晃的挡泥板,那斜倪着二人的漆黑的灯笼似的眼睛,他们就唯恐避之不及,被吓走了。——整个过程中,霍普德赖弗紧张地一直咽口水。那个年轻的女子骑得很慢,但是那个身穿棕色衣服的男士因为爆胎了,所以推着车走路。霍普德赖弗注视着那个男人的亚麻色胡子,鹰鼻,异常弯曲的肩膀,一股深深的厌恶感莫名袭来。

独角兽餐厅的女仆是一个看起来就特别讨人喜欢的女孩,但是骑自行车的人接踵而至,也让她不胜其烦。即便霍普德赖弗用十分绅士的声音和这个小女仆谈论着天气,谈论着这里距离伦敦的距离,以及里普利路的繁华时,他依然沉浸在那个灰衣女子带给他的无与伦比的新鲜感和她的迷人光彩中。坐下享用冷盘肉的时候,他还是一直转头看向窗外,想要知道她有什么动静,他的脸上并没有因为吃了食物而开心起来。因为分心,霍普德赖弗吃到了一大口芥末,这让他不舒服了好一会。结账之后,他起身离开。吃了肉和芥末之后,他心情好起来。到门口的时候,霍普德莱弗打算在那儿站一会,他两腿叉的很开,双手深深地插在衣服口袋里,肆无忌惮地向马路上张望。但就在这时,那个穿棕色衣服的男子推着他那爆胎的自行车出现在霍普德赖弗住的旅馆院子门口,这是以前人们车马劳顿中途休息时非常火爆的一个旅馆。那个男人正准备把车子送到一个叫做弗朗博的修理工那里。他抬起头看着霍普德赖弗,盯了一会儿后,脸色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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