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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22 22:34: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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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美)艾萨克·阿西莫夫(Asimov, I.)

出版社: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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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河帝国7:基地与地球

银河帝国7:基地与地球试读:

“基地”背后的故事

1941年8月1日,我还是个二十一岁的小伙子,正在哥伦比亚大学化学研究所准备攻读博士,同时已经正式当了三年的科幻作家。那天,我赶着去见《惊奇故事》的主编约翰·坎贝尔,当时该刊已经登过我的五篇小说。我急着见他,是因为我有了一个崭新的科幻点子。

这个点子,是撰写一部发生于未来的历史小说,描述银河帝国衰落的始末。想必我的兴奋有感染力,因为坎贝尔很快变得和我一样兴奋。他告诉我,别把这个题材写成短篇,应该写成系列故事,把第一银河帝国衰亡和第二银河帝国兴起之间的一千年动荡期,作一个概括性的完整叙述。坎贝尔还和我共同发明出“心理史学”这门虚构的科学,作为这段黑暗时期唯一的明灯。

这个系列的第一个故事,发表于《惊奇故事》1942年5月号,第二个故事则于次月刊出,立刻变得很受欢迎。于是在坎贝尔的监督鼓励之下,我在1940年代总共为这个系列写了八个故事。而且故事愈写愈长,第一篇只有一万二千(英文)字,倒数第三篇以及最后一篇则各有五万字。

到了1950年代,我对这个系列逐渐厌倦,于是将它搁下来,开始创作其他的题材。然而,就在那个时候,许多出版社不约而同开始出版精装本的科幻小说。其中,一家小型且业余色彩颇浓的“格言出版社”(Gnome Press)以三本书的方式,出版了上述的基地系列,分别是《基地》(1951年)、《基地与帝国》(1952年)以及《第二基地》(1953年)。后来,这三本书便合称为“基地三部曲”。

这套书并未卖得太好,因为格言出版社欠缺宣传和行销的资金,所以我从未拿到任何版税或对账单。

后来,由于我和“双日出版社”合作愉快,1961年初,双日的编辑提摩太·谢德斯告诉我,国外有一家出版社,找他们接洽基地系列的翻译授权。但是这套书并不属于双日出版社所有,所以他将那封信转给我。我耸了耸肩,答道:“我没兴趣,这套书从没为我赚过任何版税。”

谢德斯吓坏了,马上着手向(当时已经奄奄一息的)格言出版社购买这套书的版权。同年八月份,基地三部曲(加上《我,机器人》)就变成了双日出版社的财产。

从那时候开始,基地系列才终于扬眉吐气,为我带来愈来愈多的版税。双日出版社将这套三部曲合订成一大册,透过“科幻书俱乐部”这个管道销售。这样一来,基地系列很快就变得家喻户晓。

1966年,一年一度的“世界科幻大会”于克利夫兰举行。会中,科幻迷要投票选出“历年最佳系列小说”,当作雨果奖的奖项之一。那是雨果奖有史以来第一次(也是至今最后一次)包含这样一个奖项。最后,基地三部曲赢得这项殊荣,使它的知名度更加锦上添花。

过去许多年来,有愈来愈多的书迷要求我续写这个系列,但是我都婉拒了。话说回来,我仍然十分高兴知道,那些比基地系列年龄还小的读者,竟然也会迷上这套书。

然而,面对这些声浪,双日出版社的态度远比我严肃得多。虽然有整整二十年的时间,双日一直尊重我的意愿,可是随着千呼万唤与日俱增,他们终于丧失了耐心。1981年,双日直截了当告诉我,无论如何要再写出一部基地小说。为了让这个要求更具吸引力,合约上所注明的预付金,十倍于我通常的价码。

我提心吊胆地答应下来。当时,距离我完成上一个基地故事,已经过了三十二个年头。而我这次奉命要写十四万字,两倍于三部曲的任何一部——即使其中最长的单篇故事,字数也只有这本书的三分之一。于是,我重读了一遍基地三部曲,深深吸了一口气,便一头钻进这个写作计划里。

1982年10月,基地系列的第四本书《基地边缘》终于出版,随即发生一件非常奇怪的事,它立刻登上《纽约时报》畅销书排行榜。事实上,这本书在该排行榜停留了二十五周,令我万分惊讶。在此之前,这种事从未发生在我身上。

双日出版社立即找我再签下几本小说的合约,不久,我就为另一个系列(机器人长篇)再多写了两本书。然后,是该重回基地怀抱的时候了。

因此,我写成了你手中这本《基地与地球》,它的故事紧接着《基地边缘》。读者诸君若能先复习一下《基地边缘》,对于阅读本书或许有些帮助,但其实也大可不必,因为《基地与地球》是个独立的故事。最后我要说,希望你会喜欢这本书。艾萨克·阿西莫夫1986年于纽约市

第一篇 盖娅

第一章 寻找开始

01“我为什么这样做?”葛兰·崔维兹喃喃自问。

这是个老问题了,自从来到盖娅后,他就时常这样问自己。在凉爽的夜晚,他有时会从甜美的睡梦中惊醒,感到这个问题像个小鼓似的,在他心中无声地敲着:我为什么这样做?我为什么这样做?

不过直到现在,他才终于下定决心来问杜姆——盖娅上的一位老者。

杜姆很清楚崔维兹的焦虑,因为他能感知这位议员的心灵结构。但他未曾作出任何回应,因为盖娅绝对不能触碰崔维兹的心灵,而抵抗这个诱惑最好的办法,就是狠下心来漠视自己所感知的一切。“你指的是什么,崔?”杜姆问道。他在交谈时很难不用简称,不过没关系,反正崔维兹也逐渐习惯了。“我所作的那个决定,”崔维兹答道,“选择盖娅当作未来的蓝图。”“你这么做是正确的。”杜姆坐在那里,一面说一面抬起头来,一双深陷的老眼凝视着这位站在面前的基地客人。“你是说我做对了?”崔维兹不耐烦地说。“我/们/盖娅知道你不会犯错,这正是我们重视你的原因。你具有一项特殊的本领,能在资料不全的情况下作出正确决定,而你也已经作出决定,选择了盖娅!你否决了植基于第一基地科技的银河帝国,也否决了以第二基地的精神力学所建立的银河帝国,因为两者皆无异于无政府状态,你判断它们无法长治久安,所以你选择了盖娅。”“没错,”崔维兹说,“正是如此!我选择了盖娅,一个超级生命体,整个行星共享同一个心灵以及共同的个性,所以必须发明‘我/们/盖娅’这种代名词,来表达一种根本无法表达的概念。”他一面说,一面不停地来回踱步,“而最后它会发展成盖娅星系,一个涵盖整个银河的超特级生命体。”

他突然停下脚步,近乎无礼地猛然转向杜姆,继续说道:“我跟你一样,也觉得自己是对的。但你是一心盼望盖娅星系的来临,所以对这个决定十分满意。然而,我并非全心全意欢迎它,因此无法轻易相信这是个正确决定。我想知道自己为何作出这个抉择,想要好好衡量和鉴定一下它的正确性,然后我才会满意。对我而言,光凭感觉认定是不够的。我又怎么知道自己是对的?究竟是什么机制使我作出正确的选择?”“我/们/盖娅也不了解你是如何作出正确决定的。既然已经有了决定,难道一定要知道原因吗?”“你代表整个行星发言吗?你代表了每一滴露珠、每一颗小石子,甚至这颗行星的液态核心所构成的共同意识?”“没错。而且不仅是我,在这颗行星上,凡是共同意识够强的部分,都能像我这样做。”“那么,是否整个共同意识都乐意把我当黑盒子?只要这个黑盒子能起作用,就不需要再去细究内部?我可不接受这一套,我绝不喜欢当黑盒子。我想知道这里面有何玄机,想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以及为何选择盖娅和盖娅星系当作人类的发展方向,唯有这样我才能心安理得。”“可是你为何这么不喜欢,或者说不信赖自己所作的决定呢?”

崔维兹深深吸了一口气,以低沉有力的声音缓缓说道:“因为这个超级生命体为了整体的利益,随时可能将我抛弃,我不想变成这样可有可无的一分子。”

杜姆若有所思地望着崔维兹。“那么,你想改变自己的决定吗,崔?你知道的,你可以这么做。”“我十分希望能改变这个决定,但我不能仅凭个人好恶行事。在有所行动之前,我必须知道这个决定是对是错,单凭感觉判断是不够的。”“如果你觉得正确,那就错不了。”杜姆缓慢而温和的声音一直没有任何变化,与崔维兹内心的激动恰成强烈对比,令崔维兹更加心乱如麻。

在直觉与理智间摆荡多时之后,崔维兹终于挣脱这个无解的困局,以微弱的声音说:“我一定要找到地球。”“因为它和你迫切想要知道的答案有关?”“因为它是另一个令我寝食难安的问题,而且我觉得两者之间一定有关联。我不是一个黑盒子吗?既然我觉得这两者有关,难道还不足以说服你接受这个事实?”“或许吧。”杜姆以平静的口吻说。“就算已经有数千年——甚至可能长达两万年——银河中不再有人关心地球,但我们怎么可能完全忘却这颗起源行星呢?”“两万年的时间太久了,不是你所能理解的。关于帝国早期,我们所知极其有限,很多几乎可以肯定是虚构的传说,我们却一而再、再而三地传诵,甚至完全采信,因为实在找不到其他资料。而地球的历史要比帝国更为久远。”“可是一定有些记录流传下来。我的好友裴洛拉特专门搜集有关早期地球的神话传说,任何可能的资料来源都不放过。那是他的工作,更是他的兴趣。不过有关地球的资料,却也只有神话和传说流传下来,如今已找不到任何确实的记载或文献。”“两万年前的文献?任何东西都会由于保存不当或是战祸,因而腐朽、变坏和损毁。”“可是总该有些相关的记录,例如副本、副本的誊本、副本的誊本的拷贝,这类资料没有那么陈旧,但一样有用,却也全都被清光了。川陀的银河图书馆理应保有地球的相关文献,事实上,这些文献在其他可考的史料里也曾提及,可是在银河图书馆中却找不到了。提到这些文献的资料也许还在,但所有的引文全部失踪。”“你应该还记得,川陀在几世纪前经历过一次浩劫。”“银河图书馆却安然无恙,第二基地人员将它保护得很好。不久以前,正是第二基地的成员发现地球的相关资料不翼而飞,那些资料是最近才被刻意移走的。为什么呢?”崔维兹停下脚步,目不转睛地瞪着杜姆。“如果我能找到地球,就能找出它在隐藏什么——”“隐藏?”“隐藏也好,被隐藏也罢。我有一种感觉,一旦让我解开这个谜,我就能知道当初为何舍弃个体的独立性,选择盖娅和盖娅星系。届时,我想,我会真正明白自己的抉择为何正确,不再只是感觉而已。而如果我是对的——”他无奈地耸起肩膀,“就让它继续吧。”“如果你真有这种感觉,”杜姆说,“而且觉得必须寻觅地球,那么,我们当然会尽全力帮助你。不过,我们能提供的协助实在有限。譬如说,我/们/盖娅并不知道,在由数不清的世界所构成的浩渺银河中,地球到底位于哪个角落。”“纵使如此,”崔维兹说,“我也一定要去寻找——就算无尽的星辰令我的探寻希望渺茫,就算我必须单枪匹马。”02

崔维兹置身盖娅宜人的环境中。这里的温度总是令人感到舒畅,快活流动的空气清爽而无寒意。天空飘浮着几朵云彩,偶尔会将阳光遮蔽一下。如果户外某处的水汽密度下降太多,立刻会有一场及时雨来适时补充。

此地树木生长得十分整齐,好像一座果树园,而整个盖娅想必都是如此。无论陆地上或海洋里的动植物,都维持着适当的数量与种类,以保持良好的生态平衡。当然,各类生物的数量只会在“最适度”附近小幅摆荡,甚至人类的繁衍也不例外。

崔维兹目力所及,唯一显得与周遭物件无法协调的,就是他那艘名为远星号的太空艇。

盖娅的数名人类成员已将远星号清理得干干净净,并完成了各项保养,工作做得又快又好。太空艇添置了充足的食物与饮料,该换的陈设一律更新,机件的功能也重新检验过,崔维兹还亲自将电脑仔细检查了一遍。

这艘太空艇是基地少数几艘重力驱动的航具之一,它从银河各处的重力场抽取能源,因此不必添加任何燃料。银河重力场蕴含的能量简直无穷无尽,即使所有的舰队全靠它驱动,直到人类不再存在的那一天,重力场的强度也几乎不会减少。

三个月前,崔维兹还是端点星的议员。换句话说,他曾经是基地立法机构的一员,就职权而论,可算是银河中一位重要人物。这只是三个月前的事吗?他感觉好像是十六年前,也就是他半辈子之前的经历。那时,他唯一关心的就是伟大的“谢顿计划”是否真有其事;是否真有个预先规划好的蓝图,可以让基地从一个星球村,慢慢攀升为银河中最大的势力。

就某些方面而言,变化其实不算大。他仍旧具有议员的身份,原来的地位与特权依然不变。不过他相信,自己绝不会再回到端点星,去重拾往日的地位与特权。虽然他与盖娅的小规模秩序格格不入,但同样无法适应基地庞大的混乱局面。银河虽大,却没有他立足之处,不论走到哪里,他都像个孤儿。

崔维兹紧缩下颚,愤怒地将手指插进一头黑发中。现在不是长吁短叹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要找到地球。假如寻找有了结果之后,自己尚能全身而退,还有的是时间坐下来慢慢哭泣。或许,那时会有更好的理由这样做。

毅然硬起了心肠后,他的思绪开始飘回过去——

三个月前,他与那位博学而天真的学者詹诺夫·裴洛拉特从端点星出发。裴洛拉特受到满腔怀古幽情的驱使,一心一意想要发掘失落已久的地球遗址。崔维兹则利用裴洛拉特的探索当作掩饰,以便寻找自己心中的目标。结果他们并未找到地球,却意外地发现了盖娅,崔维兹还懵懵懂懂地被迫作出一个重大决定。

现在,情况有了一百八十度的改变——换成崔维兹决心要寻找地球。

至于裴洛拉特,他也有意外收获。他遇到了宝绮思,一位黑头发、黑眼珠的年轻女子。宝绮思就是盖娅,其实杜姆也是——甚至身边的一粒沙、一根草,也全都等同于盖娅。即将迈入晚年的裴洛拉特,怀着这个年纪所特有的激情,和年纪小他一半有余的宝绮思坠入情网。说来也真奇怪,宝绮思这个年轻女郎,对年龄的差距似乎毫不在意。

奇怪归奇怪,但裴洛拉特的确很快乐,令崔维兹不得不承认,每个人有每个人找寻快乐的方式,这也正是独立个体的特点之一。但在崔维兹所选择的银河中,个体的独立性(若干时日之后)将遭到摒弃。

想到这里,莫名的痛楚再度浮现。当初自己出于无奈所作的抉择,无时无刻不是心头的重担,而且……“葛兰!”

一声叫唤闯入崔维兹的思绪,他抬起头,朝着阳光射来的方向望去,眼睛不停眨动。“啊,詹诺夫。”他用热诚的声音答道——热诚得有些过分,因为他不想让裴洛拉特猜到自己的苦闷,甚至还努力装出高兴的样子。“看得出你费了好大的劲,才勉强离开了宝绮思。”

裴洛拉特摇了摇头,摇乱了他那头丝一般的白发,而他那又长又严肃的面容,或许再也没有比现在更长、更严肃的时候了。“事实上,老弟,是她建议我来找你的……来……来讨论一件我想讨论的事情。当然,这并不代表我自己不想找你,而是她似乎比我先想到这件事。”

崔维兹微微一笑。“没关系,詹诺夫。我想,你是来跟我道别的。”“喔,不,并不尽然。事实上,几乎可说刚好相反。葛兰,当我们,你和我,刚离开端点星的时候,我的目的是要寻找地球。我成年之后,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这个工作上。”“我会继续的,詹诺夫,这个工作现在是我的了。”“没错,但也是我的,仍然还是我的工作。”“可是——”崔维兹举起手臂比了比,好像指着周遭的一切。

裴洛拉特猛然吸了一口气。“我要跟你一道去。”

崔维兹着实吓了一跳。“你这话不可能当真吧,詹诺夫,你现在已拥有盖娅。”“将来我还会回到盖娅的怀抱,可是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当然可以,我能照顾自己。”“你别生气,葛兰,但是你知道得不够多。而我却知道很多神话和传说,我可以指导你。”“你要离开宝绮思?别开玩笑了。”

裴洛拉特突然双颊泛红。“我并不想那样做,老弟,可是她说……”

崔维兹皱起了眉头。“是不是她想甩掉你,詹诺夫?她答应过我……”“不是,你不了解,请听我说下去,葛兰。你实在有个坏毛病,事情没弄清楚就急着下结论。我知道,这是你的特长,而我又好像总是无法把自己的意思表达清楚。可是……”“好吧,”崔维兹的口气缓和下来,“请告诉我宝绮思她心里究竟想些什么,随便你用什么方式说,我保证会非常有耐心。”“谢谢你,只要你有耐心,我想我马上就能讲清楚。你可知道,宝绮思也要去。”“宝绮思也要去?”崔维兹说,“不行,我又要爆发了。好,我不发作,告诉我,詹诺夫,为什么宝绮思想要一起去?我是用很冷静的口气在问你。”“她没说,只说她想跟你谈谈。”“那她为什么没来,啊?”

裴洛拉特答道:“我想,我是说我猜想,她多少有点认为你不喜欢她,葛兰,所以有些不愿接近你。老友,我已经尽力向她保证,说你对她完全没有敌意。我相信任何人见到她,都只会对她产生无比的好感。然而,这么说吧,她还是要我来跟你提这档子事。我能不能告诉她,说你愿意见她,葛兰?”“当然可以,我现在马上去见她。”“你会讲理吧?你是知道的,老友,她多少有点紧张。她说这件事很要紧,她一定要跟你去。”“她没有告诉你原因吗?”“没有,但如果她认为非去不可,盖娅也一定非去不可。”“这就代表我无法拒绝,对不对,詹诺夫?”“没错,我想你无法拒绝,葛兰。”03

在崔维兹暂住盖娅的短暂时日中,这是他第一次造访宝绮思的住处——现在这里也是裴洛拉特的窝。

崔维兹四处浏览了一下。在盖娅上,房舍的结构都显得很简单。既然几乎没有任何不良气候,既然这个特殊纬度的气温常年适中,既然连地壳板块在必须滑动时,也都晓得平稳地慢慢滑,因此并没有必要给房舍添加过多的保护功能,也不必刻意营造一个舒适的环境,将不舒适的大环境隔绝在外。换句话说,整个行星就像一幢大屋子,容纳着其上所有的居民。

在这座星球屋中,宝绮思的房子是一栋不起眼的小建筑,窗户上只有纱窗而没有玻璃,家具也相当少,但优雅而实用。四周墙上挂着一些全息像,有不少都是裴洛拉特的,其中一张表情显得既惊愕又害羞。崔维兹看了忍不住咧开嘴,但他尽量不让笑意显现,索性低下头来仔细调整宽腰带。

宝绮思凝视着他。她不像平常那样面带微笑,而是显得有些严肃,一双美丽的眼睛张得很大,微鬈的黑发披在肩上,像是一道黑色的波浪。只有涂着淡淡口红的丰唇,为她的脸庞带来一丝血色。“谢谢你来见我,崔。”“詹诺夫显得很着急,宝绮思奴比雅蕊拉。”

宝绮思浅浅一笑。“答得妙。如果你愿意叫我宝绮思,这是个很不错的简称,那么我也愿意试着以全名称呼你,崔维兹。”最后两个字她说得有点结巴,但几乎听不出来。

崔维兹举起右手。“这是个好主意。我知道盖娅人平常在交换讯息时,习惯用简称来称呼对方,所以你如果偶尔称呼我‘崔’,我并不会介意。不过,我更喜欢你尽可能试着叫我崔维兹,而我会称呼你宝绮思。”

如同以往每次碰面一样,崔维兹又仔细打量她。就个体而言,她是个二十出头的妙龄女郎,然而身为盖娅的一部分,她已经有好几千岁。这点从外表虽然看不出来,但有时她说话的方式,以及环绕在她身边的气氛,还是多少会显现出差异。他希望一切众生都变成这样吗?不,当然不!可是——

宝绮思说:“让我开门见山,你曾强调想要找到地球——”“我只跟杜姆提过。”崔维兹决定为自己的观点力争到底,绝不轻易向盖娅让步。“我知道,但是你跟杜姆说话的时候,同时也在跟盖娅以及其中每一部分说话,譬如说,就等于在跟我说话。”“我说的话你都听到了?”“没有,因为我并未仔细倾听。不过事后我如果集中注意力,有办法记起你说的每句话。请你相信这点,以便我们回到原来的话题——你曾强调想要找到地球,并且坚持这件事极为重要。虽然我看不出其中的重要性,可是既然你天赋异禀,能够作出正确判断,我/们/盖娅就必须接受你的说法。如果这项任务和你选择盖娅有着重大关联,那么盖娅也会认为它是件极重要的任务,因此盖娅必须跟你一道去,即使只是为了试图保护你。”“你说盖娅必须跟我一道去,意思就是你自己必须跟我去,我说得对不对?”“我就是盖娅。”宝绮思干脆地答道。“在这颗行星上的一切,每样东西都是盖娅,那么为何是你呢?为何不是盖娅的其他部分?”“因为裴希望跟你去,如果他去了,他不会喜欢盖娅的其他部分同行,只有我跟去,他才会开心。”

裴洛拉特原本一言不发坐在角落的椅子上(崔维兹注意到,他刚好背对着墙上自己的相片),此时他轻声说道:“这是实话,葛兰,我的盖娅就是宝绮思。”

宝绮思突然露出微笑。“你这么想可真令我兴奋。当然,这种说法相当新奇。”“嗯,让我想一想。”崔维兹双手放在后脑勺,将椅子向后倾,细瘦的椅腿随即嘎嘎作响。他立刻发觉这张椅子没那么坚固,不能让他玩这种游戏,赶紧让四只椅腿回复原位。“如果你离开盖娅,你还会不会是它的一部分?”“不一定需要。举例来说,假如我有受重伤的危险,或是有其他特殊理由,我可以把自己孤立起来,这样一来,我受到的伤害就不会连累盖娅。但这仅限于紧急状况,通常我都是盖娅的一部分。”“即使在我们进行超空间跃迁的时候?”“即使是那时候,只不过情形比较复杂。”“我总觉得有点不太对劲。”“为什么?”

崔维兹皱起鼻子,仿佛闻到什么怪味。“这就代表说,在太空艇中的一言一行,只要给你听到看到,就等于被所有的盖娅听到看到。”“我就是盖娅,因此我所看到、听到、感觉到的一切,盖娅都看得到、听得到、感觉得到。”“一点也没错,连那道墙也看得到、听得到、感觉得到。”

宝绮思望了望他所指的那堵墙,耸了耸肩。“对,那道墙也可以。它只具有极微小的意识,所以只有极微小的感觉和理解力。可是我想,比如我们现在说的这些话,也会导致它产生某种次原子尺度的移位,让它更能和盖娅融为一体,而更加造福这个大我。”“可是如果我希望保有隐私呢?我也许不想让这道墙知晓我在说什么或做什么。”

宝绮思显得很恼火,裴洛拉特赶紧插嘴道:“你知道的,葛兰,我本来不想多嘴,因为我对盖娅的了解显然有限。不过,这阵子我都和宝绮思在一起,多少能作些推断。这么说吧,如果你走在端点星的人群中,你会看到和听到很多事情,也会记得其中一部分。事后,在适当的大脑刺激下,你甚至可能全部记起来,可是这些事你大多不会注意,会随看随忘。即使某个感性的场面吸引了你的目光,即使你觉得有趣,然而如果素昧平生,如果事不关己,你会看过就算,你会很快忘掉。盖娅的情形也一定如此,即使整个盖娅都对你的举动了若指掌,却不代表盖娅一定在乎——这样说对不对,宝绮思吾爱?”“我从未这样想过,裴,但你的说法的确有些道理。然而,崔——我是说崔维兹——所说的隐私,在我们眼中一点价值也没有。事实上,我/们/盖娅感到难以理解——不想成为整体的一部分,不让自己的声音被人听到,不让自己的行动曝光,不让自己的思想被他人感知——”宝绮思使劲摇了摇头,“我刚才说,在紧急状况下,我们可以让自己和盖娅隔绝,可是谁会想要那样活着,哪怕只有一个钟头?”“我就想要,”崔维兹说,“这就是我必须找到地球的原因。我想知道究竟是什么特殊理由——如果真有的话——促使我为人类的未来选择了这么可怕的命运。”“这并不是可怕的命运,不过我们别再争论这个问题了。我跟你一起去,不是要去监视你,而是以朋友的身份帮助你;盖娅跟你同行,也不是要监视你,而是以朋友的身份帮助你。”

崔维兹以阴郁的口吻说:“盖娅如果想帮我,最好的办法就是领我到地球去。”

宝绮思缓缓摇了摇头。“盖娅并不知道地球的位置,这点杜姆已经告诉过你。”“这点我可不大相信。无论如何,你们一定有些记录,但我来到盖娅之后,为什么从未看到任何记录?即使盖娅真的不知道地球的位置,我也有可能从那些记录中,找到一些蛛丝马迹。我对银河相当熟悉,绝对要比盖娅在这方面的知识更丰富,我可能有办法从你们的记录中,解读出或许连盖娅也不完全了解的线索。”“你指的是什么样的记录,崔维兹?”“任何记录,书籍、影片、录音、全息相片、工艺制品等等,只要你们有的都好。自从来到盖娅,直到目前为止,我还没发现什么可称之为记录的东西——你呢,詹诺夫?”“没有,”裴洛拉特以迟疑的口气说,“但我并未认真找过。”“我找过了,暗地里找的。”崔维兹说,“而我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有!我唯一能想到的答案,是有人故意将那些记录藏了起来。我很纳闷,这是为什么呢?你能不能告诉我?”

宝绮思皱起细嫩光滑的前额,显出很讶异的样子。“你以前怎么不问呢?我/们/盖娅不会隐藏什么,我们也从来不说谎。一个孤立体——孤立的个体——可能会说谎,因为他是有限的,所以他会感到恐惧。然而,盖娅是个具有强大心灵力量的行星级生命体,根本就没什么好怕的,因此盖娅完全不需要说谎,或是杜撰一些与事实不符的陈述。”

崔维兹嗤之以鼻。“那么为何刻意不让我见到任何记录?给我一个说得通的理由。”“当然可以,”她伸出双手并摊开手掌,“因为我们根本没有任何记录。”04

裴洛拉特首先回过神来,他似乎没有崔维兹那么吃惊。“亲爱的,”他温柔地说,“这实在不大可能,任何像样的文明都不会没有任何记录。”

宝绮思扬起一对柳眉。“这点我了解,我只是说我们没有崔——崔维兹所说的或想找的那些记录。我/们/盖娅没有任何种类的手稿、印刷品、影片或电脑资料库,完全没有。我们甚至没有石刻文物。既然这些东西通通不存在,崔维兹自然什么也找不到。”

崔维兹问道:“如果你们没有任何我所谓的记录,请问你们到底有些什么?”

宝绮思一个字一个字说得很仔细,仿佛跟小孩子说话一样。“我/们/盖娅有一组记忆,我都记得。”“你都记得些什么?”崔维兹问。“每一件事。”“你记得所有的参考资料?”“当然。”“前后多长时间?能延伸到多少年前?”“能延伸到无限久远。”“你是说包括了历史、传记、地理以及科学的资料?甚至地方上的里巷之谈?”“包括任何资料。”“通通装在这个小脑袋里?”崔维兹以嘲讽的动作,指着宝绮思右侧的太阳穴。“并不尽然,”她答道,“盖娅的记忆并不仅限于我头颅中的成分。听着——”此时她的神情变得十分庄重,甚至有些严肃;现在的她不只是宝绮思,同时也是盖娅其他单位的混合体,“在有历史记载之前,人类一定有过一段原始时期,当时的人类虽然也有记忆,可是根本不会说话。后来人类发明了语言,作为表达记忆的工具,记忆才能在人与人之间流传。为了记录各种记忆,并将它们一代一代传下去,文字终于应运而生。从此以后,科技发展都是为了创造更多传递和储存记忆的空间,并且尽量简化取得某项资料的手续。然而,当所有的个体都融合成盖娅之后,那些发展就全部过时了。我们可以重新回归最原始的记忆,也就是最基本的记录保存系统,你明白了吗?”

崔维兹说:“你的意思是,盖娅上所有头脑的总和,能比单一头脑记得更多的资料?”“当然。”“假如盖娅把所有的记录散布在行星级记忆中,这对身为盖娅一部分的你,又有什么好处呢?”“好处应有尽有。我想知道的任何资料,都一定储存在某人或某些人心灵中。如果是非常基本的资料,例如‘椅子’这两个字的意思,那么每个心灵中都会有。但即使是一些十分奥秘的事物,仅存在于盖娅心灵中某个小小角落,如果我有需要,也随时可以叫出来,只不过会比取得普通的记忆多花一点时间。听好,崔维兹,如果你要查一项原本不知道的资料,你会去查阅相关的影视书,或是查询电脑资料库,而我的做法则是扫描盖娅的全心灵。”

崔维兹说:“你怎样防止大量资讯涌入你的心灵,以免把你的颅腔撑爆?”“你讽刺成瘾了吗,崔维兹?”

裴洛拉特赶紧说:“拜托,葛兰,别讨人厌。”

崔维兹轮流瞪视他们两人,显然在一番努力之后,才终于放松了脸上绷紧的肌肉。“很抱歉。我被一个强行加在身上的重担压得喘不过气,又不知道该如何解脱。或许由于这个缘故,我的口气听来不大好,但这绝非我的本意。宝绮思,我真的很想知道答案。你如何能取用他人脑中的记忆,却不会很快塞满自己的脑袋?”

宝绮思回答说:“我也不知道,崔维兹,正如你不了解自己头脑运作的细节。我想,你应该知道你们的太阳和最近一颗恒星的距离,可是你未必一直放在心上。你把这个数字储存在某处,不论何时被人问起,你随时都能想起来。如果你没有机会用到,久而久之也许就会忘记,但你总能在某个电脑资料库中查到。你可将盖娅的头脑视为一座大型电脑资料库,我随时能使用它,却不需要刻意记住曾经用过的资料。用完某一项资料或记忆之后,我就可以让它从自己的记忆中消失,换句话说,可以专程把它放回原处。”“盖娅上有多少人,宝绮思?有多少人类?”“大约有十亿,你要知道目前确实的数字吗?”

崔维兹露出一抹苦笑。“我很明白,只要你愿意,就能把正确的数字叫出来,但我知道大概数目就够了。”“事实上,”宝绮思接着说,“人口数目一直很稳定,总是在比十亿多一点的地方上下起伏。我可以延伸我的意识——嗯——到达盖娅的边缘,查出目前人口数比平均值多了或少了多少。对于没有类似经验的人,我实在无法解释得更清楚。”“可是我以为,十亿人口的心灵,其中还有不少是儿童,当然容纳不下一个复杂社会所需要的一切资料。”“可是人类并非盖娅上唯一的生物,崔。”“你的意思是动物也能记忆?”“动物脑部储存记忆的密度没有人脑那么高,而且不论人脑或其他动物的头脑,大部分空间都用来储存个体的记忆,那些记忆对行星级意识几乎没什么用处。尽管如此,仍有许多高等资料可储存在动物大脑、植物组织以及矿物结构中,事实上也的确如此。”“矿物结构?你是指岩石和山脉?”“还有几类资料储存于海洋和大气层,它们通通都是盖娅。”“无生物系统能容纳些什么呢?”“太多了。比如说,岩石的记忆能力虽然低,但是由于体积庞大,所以盖娅的全记忆有一大部分存在那里。由于岩石记忆的存取时间较长,所以最适合储存一些‘死资料’,也就是平常极少用到的资料。”“假设一个脑部存有十分重要资料的人死了,那又会怎么样?”“里面的资料并不会遗失。人死了之后,随着大脑组织解体,资料会慢慢挤出脑部,这些记忆有充分的时间分散到盖娅其他部分。每个新生儿都有一个新的大脑,这些大脑随着年龄逐渐发育,不但会发展出个体的记忆和思想,还会从其他来源吸收适当的知识。你们所谓的教育,对我/们/盖娅而言,完全是自动自发的过程。”

裴洛拉特说:“坦白讲,葛兰,我觉得这种活生生的世界,是个具有许多优点的概念。”

崔维兹瞟了这位基地同胞一眼。“这点我也同意,詹诺夫,可是我不怎么感兴趣。这颗行星不论多大,不论如何多样化,仍然等于只有一个头脑,只有一个!新生的头脑个个都和整体融合为一,怎么会有反对意见出现的机会?如果回顾人类的历史,你将会发现,某些人的想法虽然一时无法见容于社会,却能赢得最后的胜利,进而改变整个世界。可是在盖娅上,有什么机会出现创造历史的伟大叛逆?”“盖娅也会有内部冲突。”宝绮思说,“并非盖娅每一部分都会接受共同的观点。”“但是一定有限。”崔维兹说,“在单一生物体内,不可能容许过多的骚动,否则就无法正常运作。在这种情况下,整体的进步和发展纵使没有完全停滞,步调也一定相当缓慢。我们能冒险将这种情形强行加诸整个银河吗?加在全体人类身上吗?”

宝绮思毫不动容地答道:“你是在质疑自己的决定吗?难道你已经改变主意,认为盖娅不适合做人类未来的典范?”

崔维兹紧抿着嘴唇,迟疑了一下,然后缓缓说道:“我很想这样做,不过,还不到时候。我所作的决定是有根据的——某种潜意识的根据——除非我找出它的真面目,我还不能决定要不要变卦。所以说,我们还是回到地球这个题目吧。”“你觉得在地球上,能领悟到促使你作出那个决定的根据,对不对,崔维兹?”“我的感觉正是这样。杜姆说盖娅不知道地球的位置,我相信你一定同意他的说法。”“我当然同意,我和他同是盖娅。”“你有没有什么事瞒着我?我是指刻意瞒着我?”“当然没有。即使盖娅能说谎,也不会对你这么做。无论如何,我们得仰赖你所作的决断,而我们希望它正确无误,这就需要一切皆以事实为基础。”“既然如此,”崔维兹说,“咱们来利用你们的世界级记忆吧。往前回溯,告诉我你能记得多久以前的事。”

宝绮思茫然地望着崔维兹,迟疑了好一会儿,仿佛处于一种精神恍惚的境界。然后她说:“一万五千年。”“你为什么犹豫了一下?”“这需要些时间。陈旧的记忆,尤其是那些实在陈旧的,几乎都藏在群山根部,要花点时间才能挖出来。”“一万五千年前?是不是盖娅刚创建的时候?”“不,据我们所知,那还要再往前回溯约三千年。”“你为什么不能肯定?你,或者盖娅,难道不记得吗?”

宝绮思说:“当时盖娅尚未发展出全球性记忆。”“可是在你们仰赖集体记忆之前,盖娅一定保有些记录,宝绮思。一般性的记录,录下来的、写下来的、拍下来的等等。”“我想应该有吧,可是过了那么久,这些东西不可能还存在。”“也许会有副本,或者,当全球性记忆发展成功之后,它们就被转移到那里去,果真如此就更好了。”

宝绮思皱了一下眉头,接下来又是一阵犹豫,这次持续的时间更久。“你说的那些早期记录,我找不到任何踪迹。”“怎么会这样?”“我也不知道,崔维兹,我猜是因为它们看起来不太重要。我想,当这些早期的非记忆性记录开始腐坏时,就被认定已经过时和没有用了。”“但你并不知道,你只是猜测和想象罢了。你不知道,盖娅也不知道。”

宝绮思垂下眼睑。“一定就是这样。”“一定是这样?我可不是盖娅的一部分,因此我不需要同意盖娅的看法。这是个很好的例子,让你知道独立性有多重要。我,身为一个孤立体,我有不同的看法。”“你的看法如何?”“首先,有一点我相当肯定,一个现存的文明不太可能毁掉早期的记录。他们非但不会判定那些资料陈旧无用,还很有可能珍重过了头,因而努力设法保存。如果盖娅在全球性记忆出现之前的记录被毁坏殆尽,宝绮思,那不太可能是自发性的行为。”“那么你要如何解释呢?”“在川陀那座图书馆中,有关地球的参考资料全被移走,主事者不知是何方神圣,反正不是川陀的第二基地分子。所以说,盖娅上有关地球的参考资料,会不会也是被外力清除的?”“你又怎么知道早期记录提到了地球?”“根据你的说法,盖娅至少是在一万八千年前建立的。那是银河帝国尚未兴起的时代,当时人类正在大举殖民银河,而殖民者的主要来源正是地球。裴洛拉特可以证实这一点。”

突然听到被人点名,裴洛拉特有点惊讶,赶紧清了清喉咙。“根据传说的确如此,亲爱的。我对这些传说相当认真,而且我和葛兰·崔维兹都认为,人类这个物种原本局限在一颗行星上,那颗行星就是地球。最初的殖民者全部来自地球。”“因此,”崔维兹接口道,“盖娅若是在超空间旅行初期建立的,就非常可能是地球人的殖民世界;即使那些殖民者不是地球人,也该来自某个由地球人所建立的新兴世界。因此,盖娅的开拓史,以及其后数千年的记录,一定提到了有关地球和地球人的史实,可是这些记录通通不见了。似乎有什么神秘力量,不让地球在银河的任何记录中曝光。果真如此,其中一定有重大的隐情。”

宝绮思气呼呼地说:“这只是臆测罢了,崔维兹,你没有任何证据。”“可是盖娅坚称我有特殊的天分,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我也能作出正确的结论。所以,在我作出一个确切的结论之后,请别再说我缺乏证据。”

宝绮思沉默不语。

崔维兹继续说道:“正因为如此,我们更应该找到地球。我打算在远星号准备就绪后马上出发,你们两位还是要去吗?”“要去。”宝绮思不假思索立刻回答。“要去。”裴洛拉特也这么说。

第二章 首途康普隆

05

现在正下着细雨,崔维兹抬头一看,天空是浓密的灰白一片。

他戴的那顶雨帽不但能阻止雨水落到身上,还能将雨滴向四面八方弹开老远。裴洛拉特站在崔维兹雨滴飞溅的范围外,并未穿戴任何防雨装备。

崔维兹说:“我不懂你为何要让自己淋湿,詹诺夫。”“我一点也不在意,我亲爱的兄弟。”裴洛拉特的神情如往常般肃穆,“雨势很小,而且相当温暖,又完全没有风。此外,套句古老谚语:在安纳克里昂行,如安纳克里昂人。”他指了指站在远星号附近默默围观的几个盖娅人。他们分散得很均匀,仿佛是盖娅树丛中的几株树木,没有任何一人戴着雨帽。“我想,”崔维兹说,“他们不怕被淋湿,是因为盖娅其他部分都湿了。所有的树木——青草——泥土——现在都是湿答答的,而盖娅的其他成员也一样,当然包括所有的盖娅人。”“我想这话有理。”裴洛拉特说,“太阳马上会出来,到时每样东西都将很快被晒干。衣物不会起皱或缩水,不会让人觉得寒冷,而此地又没有不必要的病原性微生物,不必担心会伤风、感冒或染上肺炎。所以说,一点点潮湿又有什么关系?”

崔维兹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可是他不愿就此罢休,于是又说:“尽管如此,也没必要专挑我们离开时下雨。毕竟雨水是随意降下的,盖娅若不想要,就一定不会有雨。它现在下这场雨,简直像是故意表示对我们的轻蔑。”“或许,”裴洛拉特微微抿了一下嘴唇,“是盖娅舍不得我们离开,正在伤心哭泣呢。”

崔维兹说:“也许吧,但我可没有这种感觉。”“事实上,”裴洛拉特继续说:“我想可能是因为这一带的泥土过于干燥,需要雨水滋润,而这个因素比你盼望见到阳光更重要。”

崔维兹微微一笑。“我怀疑你真的爱上这个世界了,对不对?我的意思是,即使不为了宝绮思。”“是的,的确如此。”裴洛拉特带着一点自我辩护的味道说,“过去许多年来,我一向过着平静而规律的生活,你应该想象得到,我多么适应这个地方——整个世界都在努力维护生活的平静和规律。无论如何,葛兰,我们建造一栋房子,或是那艘太空艇,目的正是希望有个理想的栖身之所。我们在里面装配了所需的一切,并且设法控制和调节内部各种环境因素,例如温度、空气品质、照明采光等等,让我们能在这个栖身之所住得舒舒服服。盖娅则是将这种对于舒适和安全的追求,延伸到了整个行星,这又有什么不对呢?”“问题是,”崔维兹说,“我的房子或太空艇,是为了符合我的需求而设计建造的,我不必去适应它们。倘若我成了盖娅的一部分,不论这颗行星设计得多么理想、多么符合我的需要,我也还得设法适应它,这个事实令我极为不安。”

裴洛拉特撅了撅嘴。“我们可以这样说,每个社会都会根据自己的需求塑造它的成员。所谓的风俗习惯,就是社会为了自身需要所发展出来的塑造工具,因此唯有在那个社会中合情合理的风俗习惯,才有机会自然而然发展出来。”“在我所知的众多社会中,成员也可以反其道而行,因此总会有些怪人,甚至是罪犯。”“你希望有怪人和罪犯吗?”“有何不可?事实上你我就是怪人,我们当然不能算是端点星的典型居民。至于罪犯嘛,定义其实见仁见智。假如罪犯是产生叛逆、异端和天才所必须付出的代价,我也愿意接受,我坚持一定要付这个代价。”“难道罪犯是唯一可能的代价吗?我们为何不能只要天才,而不要罪犯呢?”“如果没有一群异于凡夫俗子的人,就不可能出现天才和圣者,而我不信异于常人的人都集中在好的一端,我认为一定有某种对称存在。总之,盖娅光是一个行星级的舒适住宅还不够,我还要一个更好的理由,来解释我为何选择盖娅当作人类未来的典范。”“喔,我亲爱的伙伴,我不是在试图说服你接受自己的抉择。我只是提出我的观……”

说到这里他突然打住,因为宝绮思正朝他们大步走来。她一头黑发全淋湿了,外袍紧紧贴在身上,凸显出相当丰满的臀部。她一面走,一面向他们点头打招呼。“很抱歉耽误你们的时间。”她有点气喘吁吁,“我没料到和杜姆讨论要这么久。”“当然会,”崔维兹说,“他知道的事你全都知道。”“但我们对事情的诠释往往各有不同,我们毕竟不是相同的个体,所以必须经常沟通。听我说,”她的语气变得有点不客气,“你有两只手,每一只都是你的一部分,除了互为镜像,它们没有任何不同。可是你不会对两只手一视同仁,对不对?有些事你大多用右手做,有些事则惯用左手,这也可以说是不同的诠释。”“她让你无话可说。”裴洛拉特显然十分满意。

崔维兹点了点头。“这是个很生动的类比,至于是否真正贴切,我可不敢肯定。闲话少说,我们现在是否可以登上太空艇了?正在下雨呢。”“可以,可以。我们的工作人员都离开了,远星号一切已准备就绪。”然后,她突然好奇地望着崔维兹。“你全身都是干的,雨点没有淋到你身上。”“的确没错,”崔维兹说,“我故意不让自己淋湿。”“偶尔淋湿一下的感觉不是很好吗?”“这话完全正确,可是得由我来选择时机,而不是让雨点决定。”

宝绮思耸了耸肩。“好吧,随你的便。我们的行李都装载好了,我们也上去吧。”

于是三人便向远星号走去。此时雨势变得更小,不过草地已经相当潮湿。崔维兹小心翼翼地一步步走着,宝绮思却踢掉凉鞋拎在手上,光着双脚大剌剌地踏过草地。“感觉真过瘾。”她这么说,算是回应崔维兹投向她脚下的目光。“很好。”他随口应道,然后又有点不高兴地说,“其他那些盖娅人,他们站在那里,到底在干什么?”

宝绮思答道:“他们在记录这件事,因为盖娅认为这是个重大事件。你对我们十分重要,崔维兹。想想看,万一这趟探索的结果,竟是使你改变初衷,转而决定否决我们,我们就永远无法发展成盖娅星系,甚至连盖娅本身也保不住。”“如此说来,我掌握着盖娅整个世界的生死。”“我们相信就是这样。”

这时蓝天在乌云的隙缝中出现,崔维兹突然停步,伸手摘掉雨帽,然后说:“可是此时此刻我仍然支持你们,如果你们当下杀了我,我就再也无法变卦。”“葛兰,”裴洛拉特吓了一大跳,低声道,“这么说实在太可怕了。”“这是孤立体的典型想法。”宝绮思以平静的口吻说,“你必须了解,崔维兹,我们所重视的,并非你这个人或是你的支持,而是真理和事实。你的重要性在于能引导我们寻获真理,而你的支持就是真理的指标,这才是我们需要你的真正原因。如果为了防止你变卦而杀死你,那我们只是自欺罢了。”“如果我告诉你盖娅并非真理,你们是否全都会欣然就义?”“或许不是绝对欣然,但最后并没有什么两样。”

崔维兹摇了摇头。“如果有一天,我终于认定盖娅是个可怕的怪物,不该存在于世上,很可能就是你这番陈述带给我的启示。”说到这里,他的目光又回到那些耐心围观(想必也在耐心倾听)的盖娅人,“他们为何这样散开来?为何需要这么多人?即使只有一个人旁观,然后储存在他的记忆中,这颗行星上的每一个人不也都能取用吗?只要你们喜欢的话,不是可以把它储存在百万个不同的地方吗?”

宝绮思答道:“他们从不同的角度来观察这件事,将它储存在各人不尽相同的大脑中。如果仔细研究这些观察记录,不难发现众人观察所得的综合结果,要比单一的观察结果更为详实易懂。”“换句话说,整体大于部分的总和。”“完全正确,你领悟了盖娅之所以存在的基本理由。你,一个人类个体,大约是由五十兆个细胞所组成,但是身为一个多细胞个体,你要比这五十兆个细胞的总和更为重要,这点你当然应该同意。”“没错,”崔维兹说,“这点我同意。”

他走进太空艇,又回头看了盖娅一眼。短暂的阵雨带给大气一股清新的气息,眼前呈现的是一个葱绿、丰饶、静谧且祥和的世界;仿佛是一座与世无争的公园,坐落在纷扰不堪的银河中。

——崔维兹却衷心期望永远不要再见到它。06

气闸在他们身后关上的时候,崔维兹感到挡住的不仅是一场恶梦,更是某个恐怖至极、令他连呼吸也无法顺畅的异形怪胎。

他心中很明白,这个怪物的一部分化身为宝绮思,仍然紧跟在自己身边。不论她到何处,盖娅也等于到了那里——但他也深信她是不可或缺的一员。这又是黑盒子在起作用,崔维兹却诚心希望自己别再对黑盒子太有信心。

他四处浏览了一下,感觉一切都太好了。当初,是基地的赫拉·布拉诺市长强迫他登上太空艇,将他送到银河群星之间——当一根活生生的避雷针,以吸引她心目中的敌人所放出的电花。如今这项任务已告一段落,但太空艇仍旧属于他,他也根本没有打算归还。

他拥有这艘太空艇不过几个月,已经对它有了一种家的感觉。至于端点星上那个家,他却只剩下一些模糊的记忆。

端点星!这个位于银河边陲的基地中枢。根据谢顿计划,基地注定要在未来五世纪内,形成另一个更伟大的帝国。然而他,崔维兹,竟让这个计划出了轨。根据自己的抉择,他将基地的角色完全否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新型社会,一个新的生命宏图,一场惊天动地的革命。自从多细胞生命出现后,再也没有任何演化能与之媲美。

此刻,他即将踏上一个关键性的旅程,准备向自己证明(或反证)当初的抉择正确无误。

崔维兹发现自己想得出了神,已经呆立良久,遂满肚子不高兴地甩了甩头。然后他快步走到驾驶舱,见到他的电脑仍在原处。

电脑闪闪发光,驾驶舱各处都闪闪发光,一看就知道经过极仔细的清拭。他随手按下几个开关,反应都是完美无缺,而且显然比以前更得心应手。通风系统一点噪音也没有,他不得不将手掌放在通风口旁,以确定气流的确顺畅无阻。

电脑上的光圈发出动人的灿烂光芒,崔维兹碰了一下,光线立刻扩散,洒遍整个桌面,上面现出左右两只手的轮廓。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发现自己已屏息了一会儿。盖娅人对基地科技完全不懂,很有可能出于无心之失弄坏这台电脑。还好直到目前为止,尚未发现损坏的迹象,两个手掌轮廓还在那里。

接下来,应该是进行关键的测试,也就是将自己的双手摆上去。不过他迟疑了一下,因为若有任何问题,他几乎立刻就能发觉——可是万一真有什么问题,他又该怎么办?若想要修理,就必须返回端点星,而如果回去了,他相信布拉诺市长一定不会再让他走。但如果不回去……

他可以感到心脏怦怦乱跳,没道理再让这种不安的情绪持续下去。

他猛然伸出双手,一左一右按在桌面的轮廓上。在同一瞬间,他感到像是有另一双手抓住自己。他的感官开始向外延伸,已经能从各个方向观看盖娅。外面依然是一片葱绿与湿润,那些盖娅人还在原地围观。他动念令自己向上望,见到了覆盖着大片云层的天空;他继续驱动意念,云层立时消失无踪,呈现出万里无云的蔚蓝晴空,以及又大又圆的盖娅之阳。

他再次运用意志力,蓝天随即碎裂,群星显现眼前。

拨开群星之后,他又动了一个念头,就见到了整个银河,形状像是望远镜中看到的纸风车。他测试电脑化的影像,调整相对方位,并且改变时间的速度,让风车开始缓缓旋转,不久再转向反方向。他找到了赛协尔的太阳,那是距离盖娅最近的一颗重要恒星。接着,他又依序找到端点星的太阳,以及川陀的太阳。从一颗恒星跳到另一颗,他在电脑内部的地图中畅游整个银河。

然后他缩回手来,再度置身现实世界,这才发觉自己一直站着,在电脑前半弯着腰,双手按在桌面上。他觉得全身僵硬,必须舒展一下背部肌肉才能坐下来。

他凝视着电脑,有如释重负之感。电脑一切运作正常,若硬要说有何不同,就是它的反应变得更灵敏。崔维兹对它的感觉,只有“爱”这个字可以形容。毕竟,当他握着它的双手时(其实他早已认定那是“她”的双手,只是坚决不肯承认),感觉彼此已经成了浑然一体;他的意志指挥、控制、体验,并且参与着一个更大的自我。刚才,他与它必定体会到一种小规模的“盖娅感”(他突然有了这种令自己不安的想法)。

他摇了摇头。不对!电脑与他的融合,是由他——崔维兹——完全掌控,电脑只是个绝对驯服的器具。

他起身走出驾驶舱,来到了狭窄的厨舱与用餐区。那里满是各式各样的食物,还有合宜的冷藏库与简便加热设备。他刚才已经注意到,自己舱房里的影视书都有条不紊,而且他相当肯定——不,应该说完全肯定——裴洛拉特的个人藏书也保存得很妥当,否则一定早就听到他的抱怨。

裴洛拉特!他好像突然想到什么,立刻走到裴洛拉特的舱房。“宝绮思在这里挤得下吗,詹诺夫?”“喔,当然没问题。”“我可以把公用舱改装成她的寝舱。”

宝绮思抬起头来,双眼睁得老大。“我不想要一间单独的寝舱,我很喜欢跟裴住在一起。不过我想,有必要的时候,我会借用其他舱房,譬如健身舱。”“当然可以,只有我的舱房例外。”“很好。如果由我决定,我也会作这样的安排。不用说,你也不能踏进我们的舱房。”“不在话下。”崔维兹说完,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鞋子已经越界。他赶紧退后半步,正色道:“这可不是蜜月套房,宝绮思。”“照这间舱房的拥挤程度,我看就算盖娅将它的宽度扩增一半,它仍是个十足的蜜月套房。”

崔维兹努力克制住笑意。“你们彼此得非常和睦才行。”“我们的确如此,”裴洛拉特显然对这个话题感到很不自在,“不过说真的,老弟,你就让我们自己安排一切吧。”“恐怕不行。”崔维兹缓缓说道,“我还是要把话说清楚,这艘太空艇可不是蜜月旅行的交通工具。你们双方同意做的事,我绝不会反对,可是你们必须明白,你们无法享有隐私。我希望你了解这一点,宝绮思。”“这个舱房有道门,”宝绮思说,“门一旦锁起来,我想你就一定不会打扰我们——除非有什么紧急状况。”“我当然不会,然而,这里并没有隔音设备。”“崔维兹,我想你的意思是说,”宝绮思道,“我们之间的任何谈话,以及从事性行为时发出的任何声音,你都会听得一清二楚。”“没错,我正是这个意思。既然你明白这点,我希望你能自我约束一下。这样也许会让你感到不方便,但我只能说声抱歉,因为情况就是如此。”

裴洛拉特清了清喉咙,温和地说:“事实上,葛兰,我自己早就必须面对这种问题。你该了解,我和宝绮思在一起的时候,无论她有任何感觉,整个盖娅都体验得到。”“这点我想到过,詹诺夫。”崔维兹像是压抑着不以为然的表情,“我原本无意提起,只是怕你们自己没想到。”“只怕你多虑了。”裴洛拉特说。

宝绮思又说:“别小题大做,崔维兹。在盖娅上,随时都可能有数千人在享受性爱,有数百万人在吃喝玩乐,这些活动合成一片愉悦的氛围,盖娅每一部分都能感同身受。而较低等的动物,以及植物和矿物,同样能产生一些比较轻度的欢乐,这些情绪也会加入整体的喜悦意识。盖娅所有的部分总是能分享这个意识,这样的经验在其他世界是感受不到的。”“我们有我们自己的喜悦,”崔维兹说,“如果我们愿意,也能以某种形式和他人分享;如果不愿意,则大可独自品尝。”“如果你能感受到我们的喜悦,你将明白在这方面,你们孤立体有多么贫乏。”“你怎能知道我们的感受?”“我虽然不知道你们的感受,仍然能作出合理的推论:一个全体同乐的世界,感受到的乐趣一定比孤立个体更为强烈。”“大概是吧,可是,即使我的乐趣贫乏得可怜,我仍希望保有个人的悲喜。虽然这些感觉那么薄弱,我却心满意足。我宁可保持孤立,也不愿和身旁的岩石称兄道弟。”“别嘲笑我们。”宝绮思说,“你身上的骨骼和牙齿,里面每个矿物晶体所具备的意识,虽然并未超过相同大小的普通岩石晶体,你仍然非常珍惜这些矿物,不想让它们受到任何伤害。”“你说得很对,”崔维兹不大情愿地说,“可是好像有点离题了。我不介意盖娅全体分享你们的喜悦,宝绮思,但我自己可不想加入。我们的舱房相距很近,我不希望被迫参与你们的活动,哪怕只是间接参与。”

裴洛拉特说:“这实在是无谓的争论,我亲爱的兄弟。我同样不希望侵犯到你的隐私,同理,我也不想丧失自己的隐私权。宝绮思和我会很谨慎,对不对,宝绮思?”“一定会让你满意,裴。”“毕竟,”裴洛拉特说,“想必我们待在各个行星上的时间,会比在太空中多得多。而在行星上,拥有真正隐私的机会……”“我不管你们在行星上做些什么,”崔维兹打断他的话,“可是在这艘太空艇上,凡事都得由我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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