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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23 19:22: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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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美)斯帕克思著,路忆洁(译)

出版社:北京时代华文书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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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丹岛之恋

罗丹岛之恋试读:

版权信息COPYRIGHT INFORMATION书名:罗丹岛之恋作者:(美)斯帕克思(著),路忆洁(译)排版:清茉出版社:北京时代华文书局出版时间:2015-01-01ISBN:9787807699460本书由上海读客图书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

For Landon, Lexie, and Savannah

献给兰登、莱克西和萨凡纳致   谢《罗丹岛之恋》就如同我的其他小说一样,如果没有我的妻子凯茜的耐心、爱与支持,这部作品就无法完成。她越来越美了。

由于本书的题词已经献给了我的另外三个孩子,因此我要在这里感谢迈尔斯和莱恩(我已经把《瓶中信》的题词献给了他们俩)。我爱你们!

我还要感谢特丽莎·帕克和杰米·拉布,她们分别是我的经纪人和编辑。她们不仅才华横溢,而且能够督促我在写作上永远保持高标准。尽管我有时对这种挑战颇有怨言,但正是她们两人成就了我最终的成果。如果她们喜欢这个故事,那么我相信你们也会喜欢。

需要感谢的还有华纳图书公司的拉里·基尔希鲍姆以及莫林·艾根。我在纽约同他们一起共度的时光就像在家一般,他们的华纳图书公司也如同我的另一个家。

丹尼斯·蒂诺威是电影《瓶中信》和《初恋的回忆》的监制,她在工作上十分专业,同时也充分赢得了我的信任与尊敬。她是我的好友,我对她所做的一切都满怀感激——包括她曾经为我做过的,以及正在做的一切。

理查德·格林和豪伊·桑德斯是我在好莱坞的经纪人,他们棒极了,既是很好的伙伴,又是十分优秀的经纪人。谢谢你们。

斯考特·席怀默是我的律师兼好友,我的许多事务都托他照顾。感谢你。

我还要公开感谢詹妮弗·罗马尼洛、艾米·巴塔利亚和艾德娜·法利;我书中的符号及封面部分的设计师;华纳图书公司的考特尼·瓦伦蒂和洛伦索·德波纳文图拉;盖洛德电影公司的亨特·劳里与埃德·盖洛德二世;新线电影公司的马克·约翰森与琳恩·哈里斯。能和他们合作相当荣幸,谢谢各位。

曼迪·摩尔和肖恩·韦斯特在《初恋的回忆》中的表演都相当精彩,我也想感谢他们在这部电影中投入的热情。

此外还要感谢我的家人(他们的名字放在这里可能没人会看了):迈卡、克里斯汀、阿里以及佩顿;鲍勃、黛比、科迪和科尔;迈克和帕奈尔;亨利埃塔、查尔斯和格林娜拉;杜克和马格;戴安娜和约翰;蒙特和盖尔;丹和桑迪;杰克、卡尔林、琼、伊莱恩和马克;米歇尔和雷蒙特;保罗、约翰和卡洛琳;蒂姆、乔安妮以及我的父亲保罗。

当然,我怎么能忘了保罗和艾德琳呢!第一章

三年前,1999年十一月,艾德琳·威利斯还曾在一个温暖的早晨回到过那家小旅馆。乍看之下,它一点都没变,仿佛丝毫没受到风吹日晒和带着海中盐分的湿雾侵袭。门口的玄关看得出才新漆过,两层楼各有几扇长方形的窗,两扇黑得发亮的门板露出白色的窗帘,就像钢琴的黑键夹着白键。屋外杉木墙板变成了灰扑扑的雪的颜色。小旅馆两旁,海边丛生的燕麦草轻轻摇曳,随着每一粒沙日复一日地迁移,高低起伏的沙丘悄悄地改变着姿态。

阳光在云边闪烁,把空气映照得透亮,像是锁住了微小的光粒。有好一会儿,艾德琳恍惚觉得又回到了过去,但她细看之下就发现,很多地方靠表面修饰功夫已经遮掩不住了:窗角蚀了,屋顶锈了,屋檐还有水渍。小旅馆已经破败不堪,可即使明知无法改变现实,艾德琳还是闭上了眼睛,仿佛一眨眼就能让奇迹发生、让时光倒流,一切都能回到过去。

几个月前,艾德琳刚过完六十岁生日。此时,她刚跟女儿通完电话,正站在自家的厨房里。她回到桌边坐下,回忆起最后一次回到小旅馆的情景,以及曾在那儿度过的漫长周末。即使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她自始至终坚信着,爱对于一段美好而充实的人生来说,必不可缺。

外头正下着雨,雨声温柔地敲打着玻璃窗,那是一种非常熟悉的声音,令她感到安稳。回忆过去总令她心中五味杂陈——那感觉有点像乡愁,却又不尽然。乡愁的浪漫往往受到过度的渲染,但那段回忆的浪漫根本无需渲染。那也不是其他人曾经有过的感受,而是她一个人的。多年来,在她心里已经化为一场博物馆中的展览。她不但是导览员,也是唯一的观众。奇特的是,艾德琳相信在那五天当中所了解到的事,比她在之前或是之后的人生里所了解的都要多。

她独自生活,孩子们都大了,她的父亲已在1996年过世,跟杰克离婚也已迈入第十七年。虽然儿子有时候会劝她再找个对象共度余生,艾德琳却没有这个打算。倒不是她不再相信男人,其实正好相反,直到现在逛超市时,她的目光偶尔还是会落在年轻的男人身上——其中有些甚至并不比自己的孩子大多少。所以她总是会猜,如果他们发现自己的目光会怎么想?是根本不列入考虑,还是会报以一个微笑,对她的注视感到高兴?她没办法知道答案,更不知道他们能否透过白发和皱纹,看到昔日的那个女人。

现代人终日歌颂青春,但艾德琳却不遗憾变老,也根本不想再年轻一次。回到中年?也许吧,但却不要再年轻一次。年轻的某些好处固然值得怀念,譬如说能蹦蹦跳跳地上楼梯,一次可以拎得动好几个购物袋,或者能够追得上满园子乱跑的孙子。可是,失去这些后,岁月却带来了更宝贵的经验。这么多年来,她晚上都能安稳入睡,大概是因为自己的前半生并没有太多遗憾或后悔。

而且,年轻也有年轻的烦恼,她亲身经历过。在孩子们长大的历程中,她也目睹了他们挣扎度过青春期的叛逆和二十出头时必须经历的混乱和不确定。即使两个孩子现在都已经三十好几,另一个也将近三十岁,她有时候还是会想,这份母亲的重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放下?

麦特三十二岁,雅曼达三十一,丹刚满二十九,都上过大学,令她颇为骄傲,因为她曾一度对他们的学业表现并不太有信心。不过,他们都是诚实、善良而独立的孩子,这不就够了吗?麦特是个会计师,丹是格林威尔地区晚间新闻的体育主播。他们都已经成家立业。每年感恩节,两个家庭都会回来团圆。她还记得坐在那里看着儿子追着孙子跑来跑去,为他们所拥有的一切感到莫名的满足。

她女儿的故事则更曲折。

杰克搬走的时候,孩子们分别是十四岁、十三岁和十一岁。三个孩子面对父母离婚的态度各不一样,麦特和丹借着运动和闹事来发泄,但是雅曼达才是受影响最深的。她夹在哥哥和弟弟中间,一向最敏感,十几岁的年纪也正好最需要父亲,至少父亲能分散掉母亲那担心和关注的眼神。从那时起,雅曼达开始穿得乱七八糟,那些衣服在艾德琳看来无异于破布;她跟朋友混到很晚,而且在几年之内就换了好几个男朋友,每一个她都口口声声说深爱着对方;放学后她就待在房间里,开着震耳欲聋的音乐,对妈妈叫她吃饭的声音充耳不闻,还曾经好几天都几乎没跟家人说过一句话。

雅曼达花了好几年的时间,总算熬过那段荒诞的日子,走上一条跟艾德琳相似的路。雅曼达在大学时代认识了布兰特,一毕业就嫁给他,头几年就生了两个孩子。跟其他年轻夫妻一样,他们手头并不宽裕,但是布兰特至少比杰克节俭。两人生了头一胎之后,布兰特就买了人寿保险以防万一。当时,他们以为要等到很久很久以后,这笔保险才会派上用场。

他们错了。

八个月之前,布兰特死于睾丸癌。艾德琳眼睁睁地看着雅曼达日复一日地消沉。昨天下午,她把外孙送回家时,发现雅曼达家里的窗帘仍然合着,门廊的灯还亮着,女儿穿着浴袍坐在客厅,脸上写满了空洞和茫然——自从丧礼以来,这神情便未曾褪去。

站在雅曼达家客厅里的那一刻,艾德琳意识到,是时候让女儿知道了。

那已经是十四年前的事了。

这十四年来,艾德琳只告诉过一个人,她的爸爸。但这个秘密已跟随他长埋地底,不会有别人知道了。

妈妈在艾德琳三十五岁时过世,虽然跟妈妈感情也很好,但她跟爸爸更亲。直到现在她还是认为,爸爸是最了解她的两个男人的其中一个。自从他离开人世以后,她日益思念他。爸爸一辈子都过着他那一代人典型的生活:没有上大学,而是学了一门谋生的技能,在家具工厂一待就是四十年,每年一月调薪,不过却少得可怜。即使在炎热的夏天,他也喜欢戴一顶软帽,每天拎着午餐盒,准时在早上六点四十五分出门,步行一英里半去上班。

晚饭后的夜晚,他会换上开襟毛衣和长袖衬衫,年代久远的裤子皱皱的,给人很邋遢的感觉,妈妈去世后,这种现象更明显。他喜欢坐在安乐椅里,点一盏昏黄的小台灯,读着西部小说和关于第二次世界大战的书。在中风的前几年,他那老式的眼镜和浓密的眉毛,加上皱纹很深的脸,让他看起来像退休的大学教授而不像蓝领工人。

她常常想,爸爸应该去当牧师或神职人员,她最想学他那种与世无争的气质。大家对她爸爸的第一印象,总是觉得他跟这个世界或任何人(包括他自己)都能和平共处。他也是个很好的倾诉对象,总是会托着下巴,专注地看着对方,显露出心有同感,或者耐心、幽默或忧伤的神情。艾德琳真希望这个时候有他在雅曼达身边,因为他也曾经失去过另一半。雅曼达应该会听他的,因为他知道那种锥心的痛楚。

一个月前,艾德琳曾经想委婉地跟雅曼达谈谈布兰特的事。她却一跃而起,愤怒地摇着头说:“我跟布兰特的情形和你跟爸不一样。你们解决不了问题所以离婚。可是我爱布兰特,我永远爱他,可是却失去了他。你根本不会明白那种感受。”

艾德琳没有说话,但是当雅曼达走出房间之后,她轻轻地吐出了三个字:

罗丹岛。

艾德琳在心疼女儿的同时,也担心外孙。麦克斯六岁,盖瑞四岁。在过去这八个月,艾德琳发现两个孩子的性格完全变了,变得退缩、安静,秋天也不踢足球了。麦克斯在幼儿园的情况还算好,只是每天出门前都要哭闹,而盖瑞又开始尿床,还经常因为一点点小事大发脾气。艾德琳知道,有一部分是因为他们失去了爸爸,但同时,这也反映出雅曼达从去年春天以来的转变。

因为有那笔保险金,雅曼达可以不必工作。然而在布兰特死后的几个月里,艾德琳几乎每天都到女儿家帮他们处理账单、做饭。雅曼达不是在房间里睡觉,就是在哭泣。艾德琳总是尽可能地拥抱女儿,陪她说话,逼她每天至少要到户外走动一两个小时,希望新鲜的空气能让女儿明白,人生可以重来。

她一直以为女儿会慢慢好转,因为夏天刚来临时,雅曼达的脸上开始有了笑容。开始只是偶尔,后来微笑渐渐变多。她鼓起勇气去了城里几次,带儿子们去溜直排轮,同时,艾德琳也逐渐开始让她分担家事。雅曼达必须重新学习承担人生的责任,她希望借由自己慢慢的放手,能让女儿明白,生活里规律的琐事其实能带来镇定与安慰。

但到了八月中旬,原本是他们结婚纪念日的那天,雅曼达打开卧房里关着的衣橱门,看到布兰特的西装肩部堆积的灰尘,又变得止步不前。偶尔,她还像从前的她,并没有完全退回到原点,可是大多数时候,她似乎凝滞在中间,仿佛没有任何事能再让她哀伤或快乐,兴奋或厌恶,或感到有兴趣。雅曼达似乎相信,展开新的人生会损害她对布兰特的记忆,而她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这对两个孩子是不公平的,他们需要妈妈的爱、关心和教导,需要妈妈告诉他们,事情会变好的。失去了父亲已经够难受,艾德琳却越来越觉得,他们似乎也失去了母亲。

在厨房柔和的灯光下,艾德琳看了看表。丹答应带麦克斯和盖瑞去看电影,所以她可以和雅曼达共度这个晚上。艾德琳的两个儿子也同样担心雅曼达的孩子们,他们都积极参与孩子们的日常活动,最近跟艾德琳聊天也总是围绕着同样的问题:“我们究竟该怎么帮她才好?”

今天丹又问了她这个问题。艾德琳答应一定会跟雅曼达谈谈,但丹对此表示不乐观,毕竟他们已经跟她谈过很多次。可是艾德琳知道,今天晚上会不同。

艾德琳并不奢望儿女会了解她。他们的确爱她、尊敬她,但她也知道,他们永远不会懂她。在他们眼中,她心肠好,循规蹈矩,性情体贴而平和,总之就是一个老好人,对世界还保有天真的看法。没错,她看起来就是这样。她手背上的青筋已经浮现,身材从原本的葫芦形变成方形,镜片也越来越厚,可是当她看到儿女们脸上露出有意迁就她的表情时,还是会感到暗自好笑。

他们之所以不了解她,一部分原因在于他们总是从同一个角度看待她,以符合对于这个年纪的女人的刻板印象——把妈妈想成一个拘谨安分的女人,比把她想成一个不羁的、有着惊人过去的女人更容易,坦白说,也更令人舒服。为了不违背她过去慈祥、本分、体贴和沉稳的母亲形象,她不打算让孩子们改观。

雅曼达随时都有可能回来,所以艾德琳从冰箱里拿了一瓶灰皮诺葡萄酒放在桌上。下午屋内开始变凉了,她回卧房时调高了暖气的温度。

这曾经是她跟杰克共有的房间,现在都是她一个人的了,离婚之后,她还重新装修过两次。她走向床边,那是她从年轻时就想要的那种带四根柱子的床。床底下,靠墙边塞着一个小小的文具盒,她把它拿出来放在身边的枕头上。

里面装满了她保存下来的东西:他在小旅馆留下的字条,在诊所拍的一张照片和圣诞节前寄给她的卡片,底下放着两捆情书,中间夹着他们在海边拾回的一只海螺。

她把字条放在旁边,抽出一封情书,初读的感受又重新涌现。抽出的信纸已经变薄变脆,这么多年过去,墨水虽已褪了色,写着的一字一句却仍然历历在目。亲爱的艾德琳:

我一向不擅长写信,所以如果词不达意,还请原谅。

你相信吗?今早我骑着驴子来到了未来的落脚处。我真希望能告诉你情况比预期的好,但说实话,并不是这样。诊所里什么都缺,药、器材、病床等,但我已经跟主任谈过,应该可以解决部分问题。这里有发电机供应电力,但没有电话,所以要等我去艾思莫洛德才能打电话给你了。去那儿要花上几天,下一批的供应要等好几个星期以后才会来。真抱歉,不过我想,这原本就在你我的预料之中。

我还没见到马克,他去山里的医疗室了,要傍晚才会回来。我会再告诉你状况,但目前我并没有期望太多。如你所说,我们必须先花时间相处,彼此了解之后才可能解决问题。

今天看过的病人不计其数,我猜超过一百个。我好久没这样看诊,有些病也好久没看过了,不过护士在我搞不清楚状况时帮了很多忙,她大概很高兴我来了。我离开之后就不断地想起你,觉得是因为你,我才会踏上这趟旅程。我知道旅途还没结束,人生原本就是一条崎岖道路,但我希望它终究会带我回到我归属的地方。

这就是我现在的想法。我始终和你在一起。我在车上、飞机上幻想,当我到了基多,会看到你站在人群里等我。虽然明知不可能,但这样想可以使我们的分离不再那么难过,就好像你的一部分跟着我来了。

真希望这一切都是真的,不,应该说,我相信这确实是真实的。在遇到你以前,我正处在最迷惘的状态中,但你的眼睛竟看到了我该走的方向。你我都知道我为了什么才会去罗丹岛,但我觉得,这其实是由一股更强的旨意推动的。我到那儿去,是为了结束人生中的一段过去,希望能重新找到方向。但我发现,你才是我一直在寻找的,也是此刻在心里陪伴着我的人。

你我都知道,我得在这儿待一阵子,归期仍不确定。才刚刚分别,我却已经开始想你,我从来没有这样想念过一个人。我的心里有个声音,渴望跳上飞机立刻回到你身边,不过如果这份感情真如我所想象的那么真切,那我相信,我们会克服离别之苦,而且我保证,我会回来。在你我共度的短暂时光里,我得到了大部分人只能梦想的东西。我正不断倒数着回去看你的日子,请永远不要忘记我有多爱你。保罗

读完后,艾德琳把信放到一边,拿起了那只海螺。那是他们在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个星期天下午偶然捡到的,如今依然留有海水的咸味及亘古原始的生命味道。它大小适中,有着漂亮的形状,几乎没有裂痕。这在外滩岛的大风暴冲击之下,几乎不可能找到。她当时觉得这只海螺是一个预兆。记得当时,她还把它放到耳边,说她听到了大海的声音。保罗笑了,笑着解释说,她听到的本来就是大海的声音。他用双臂抱着她,轻声说:“你有没有发现?涨潮了。”

艾德琳轻轻抚摸着其他的收藏,把跟雅曼达谈话会派上用场的东西拿出来,却又舍不得把其他的收起来。也许待会儿再看吧。她把剩下的推进抽屉底层,毕竟雅曼达不需要看到那些。艾德琳捧着盒子从床边站起来,抚平裙子。

女儿马上就要来了。第二章

艾德琳在厨房里听到前门开了又关的声音。不一会儿,雅曼达穿过了客厅。“妈?”

艾德琳把盒子放在厨房桌上,扬声叫道:“我在这里。”

雅曼达推开厨房的门,发现妈妈坐在桌边,面前摆着一瓶还没打开的酒。“怎么了?”雅曼达问。

艾德琳微笑着,女儿真美,浅咖啡色的头发和淡褐色的眼睛缓和了高高的颧骨。她一向漂亮,虽然比艾德琳矮一些,但却有舞者的体态,看起来比实际上更高更瘦。艾德琳觉得她太瘦了,但她一向知道不应唠叨。“我有话跟你说。”艾德琳说。“什么事?”

艾德琳没有回答,而是走到桌旁,说:“我觉得你应该坐下来。”

雅曼达跟着她一起坐下了,她的表情有点恍惚。艾德琳握住她的手,紧紧地握着,什么话也没说,迟迟没有放下,直到她转头面向窗户。有好一阵子,厨房里寂静无声。“妈?”雅曼达终于问了,“你没事吧?”

艾德琳闭上眼睛,点点头说:“还好,我只是在想,该从何说起。”

雅曼达的身体变得有点僵硬,“又是关于我吗?如果是的话……”

艾德琳摇摇头,打断了她:“不,这次是关于我。我打算告诉你一件发生在十四年前的事。”

雅曼达侧着头准备聆听,在小厨房熟悉的摆设间,艾德琳开始讲故事。第三章

罗丹岛,1988年

那天早上保罗·佛兰纳走出律师的办公室时,天空是灰的。他拉起夹克的拉链,穿过晨雾,走向那辆租来的丰田凯美瑞,滑进驾驶座。自己在这里度过的四分之一世纪的人生,已经随着销售合同上的签名画下句点。

那是1988年一月初,他在过去一个月里卖掉了他的两辆车和诊所,而在这最后一次跟律师的会面中,又卖了房子。

他并不知道把房子卖掉会是什么感觉,但他把钥匙交出去时发现,除了隐约有种完成了什么事的心情以外,其实并没有任何感觉。那天早上,他巡遍房子,最后一次走过每个房间。他以为自己会回忆起从前的情景,会看到那棵圣诞树,或想起儿子穿着睡衣跑下楼来,看到圣诞老人送来的礼物时的高兴表情。他也试着回忆每年感恩节厨房里飘出的香味,下着雨的星期天午后玛莎炖东西的味道,或者是夫妻俩在客厅里举行许多宴会时的欢笑声。但当他走过一间间房,驻足闭上双眼时,却没有任何回忆涌现。他才明白,这座房子不过是一个空壳,这又让他再度怀疑,究竟为什么会在这儿住了那么久?

保罗把车开出停车场,为了避开从市郊过来的上班族车潮而往州际公路开去。二十分钟后,他转上七十号公路。这条双车道的公路朝东南方往北卡罗来纳州的海岸线延伸。车的后座有两个大行李袋,机票和护照则放在驾驶座背面的口袋里,行李厢内还有医药箱和其他所需物品。

天空有如一块灰白的画布,冬天真的来了。早上下了一个小时的雨,加上北风的吹拂,温度更低了。公路上车流量不算多,他把自动驾驶设定得比限速高了几英里,随后开始回想今早发生的事。

他多年的好友兼律师,布里·布克比还在做最后的努力,想劝他改变心意。六个月以前,当保罗说他打算卖掉一切财产时,布里还以为他在开玩笑,大笑着说:“那怎么可能!”直到他望向坐在对面的朋友的脸,才意识到保罗是认真的。

保罗自然是有备而来,这是他改变不了的习惯。他把三页打印工整的文件推过桌面,里面写明了他觉得合理的价格和合约的细节。布里瞠目结舌地望着文件,终于开口。“是因为玛莎?”布里问。“不是。”他说,“我只是必须这么做。”

保罗开着车,打开暖气,把手放在出风口前取暖。从后视镜望去,罗利市的摩天大楼矗立,不知自己是否有缘再见。

他把房子卖给了一对年轻夫妻,先生是GSK制药厂的主管,太太是心理学家。广告登出去的当天他们就来看房了,次日就来谈价钱。他们是第一对,也是唯一一对来看过房子的买主。

保罗并不感到意外。他们第二次来看房子时他也在场,虽然夫妻俩很努力地掩饰对这栋房子的喜爱,但仍然花了整整一个小时观察屋子的装潢和细节。保罗带他们了解保安系统的功能,还解释那扇通往邻近小区的大门该如何开启。他又把庭院设计师的名字、名片以及游泳池管理公司的信息交给他们。他向他们解释,大厅的大理石是意大利进口的,雕花玻璃窗则出自一位日内瓦艺术家之手。厨房两年前才翻新过,萨柏牌冰箱和维京牌炉具都还是最新的款式,烹煮二十人份以上的食物不成问题。他带他们看过主卧室、浴室、客房,注意到他们对手工雕刻的壁饰和别致的墙色眷恋的眼神;楼下有定做的家具和水晶吊灯,他们也细看了餐厅里樱桃木餐桌下铺着的波斯地毯;来到书房后,那位先生轻轻抚摸着枫木镶板,又凝视着书桌一角的那盏蒂芙妮台灯。“价钱,”那先生问,“包括全部的家具吗?”

保罗点点头。他走出书房,听到夫妻俩跟在身后压低音量却难掩兴奋的耳语。

参观结束后,他们站在门口准备离开时,问了保罗意料之中的问题:“你为什么要卖?”

保罗记得自己看着那位先生,知道他只是出于好奇。自己的所作所为的确有点诡异,开价也太低,就算不包含家具也很低了。

保罗原本可以说,他一个人不再需要这么大的房子,或这座房子更适合不怕上下楼梯的年轻人,或他打算买一栋新房子装饰成不同的风格,或他准备退休,而这栋屋子照料起来太花工夫了。

但这些都不是真的。他没有回答,而是看着那位先生的眼睛,反问:“你们又为什么想买呢?”

他的语调是善意的,先生看了看太太——一个年纪和先生相仿,大约三十几岁,有着深色头发的娇小美女。先生也挺帅的,昂首挺胸,一副标准成功人士自信满满的模样。有好一会儿,他们似乎不太明白保罗的意思。

那位太太总算回答了:“这就是我们梦寐以求的房子。”

保罗点点头,心想,我也曾经这么觉得,至少六个月以前,这也是我梦寐以求的房子。

他说:“希望这栋房子能让你们幸福。”

夫妻不久之后便离开了。保罗看着他们走向车子,在关上门前还挥了挥手,可回屋以后,他感到喉头一阵紧缩。那个丈夫让他仿佛看到昔日镜中的自己。出于某种无法解释的原因,他的眼里突然泛起了泪水。

公路穿过史密斯菲尔德、哥斯布罗和金斯顿。这些小镇由绵延三十英里的棉花田和烟草田分隔开来,他就生长在世界的这一隅,在威廉斯顿城外的一座小农场上。这里的景观他很熟悉,驶过摇摇欲坠的烟草仓和农庄,他看到公路两旁橡树末梢上丛聚的槲寄生,也看到被一排长长的松树隔开的一间间农庄。

他停在纽斯河与特伦特河的交界处,在一个名为纽伯的古趣小镇吃午餐。他在旧市区里的一家小吃店买了三明治和咖啡,也不在意冷飕飕的天气,就坐在喜来登饭店外的长椅上,眺望着码头吃了起来。快艇和帆船各自停泊在岸边,随风轻轻摇摆。

保罗的呼吸形成了一团团小小的雾气。吃完三明治后,他把咖啡杯的盖子摘下,看着热气氤氲,想着一路上发生的种种事件,又想到他为什么会来这里。

他回想着这段漫长的人生旅程。母亲因难产而死,父亲务农维生,生活并不容易,保罗又是独子。所以每当炎炎夏日,别的小孩跟同伴去打棒球、钓大嘴鲈鱼跟鲶鱼时,他一天得花上十二小时除草或摘掉烟叶上的象鼻虫,整个后背永远都是黝亮的咖啡色。就像所有小孩一样,他虽然会抱怨,却还是干了大部分的活。他知道爸爸需要帮忙,而爸爸是个好人,善良、有耐心,除非有话要说,否则不会开口,就跟爷爷一样。他们小小的家里经常弥漫着教堂般的寂静。吃晚餐时,除了谈“学校怎么样”或者“田里还好吧”这类例行话题,就只剩下银器碰撞盘子发出的铿锵声。餐后,爸爸会坐到客厅里看关于农庄的资料,而保罗则埋首于书中。家里没有电视,收音机只有在听天气预报时才会打开。

他家很穷,虽然保罗吃得饱也睡得好,但有时仍然会因为自己的穿着,或者无法像朋友一样去杂货店买饼干汽水而难受。别人偶尔也会嘲弄他,但他只管认真念书,似乎想借此证明那些事都不重要,也从来不讨回公道。他的成绩年年优异,虽然爸爸对他的成绩非常骄傲,但每次看成绩单时,脸上都会流露出一股忧伤,仿佛知道儿子总有一天会离开农场,再也不回来。

在田里养成的工作习惯,延伸到保罗生活中的其他层面。他不但是毕业典礼上致感谢辞的代表,也是一名优秀的运动员。大一时,他无法加入橄榄球队,但教练建议他尝试越野赛跑。当他发现决定跑步者成功或失败的关键在于努力而不是天赋时,他开始每天早晨五点起床,一天训练两次。保罗的付出有了回报,杜克大学颁给他全额的运动奖学金。四年下来,他不但是最优秀的跑步者,成绩也名列前茅。在四年的运动生涯里,他因为一次疏忽差点送掉性命,不过他再也没有让这种事发生过。他双修化学与生物,并以最优异的成绩毕业,同年更以第三名的成绩,在全国越野赛中获选为全美最佳选手。

比赛结束后,他把奖牌献给父亲,说他是为了父亲而跑的。

父亲却说:“不,你是为了你自己跑的,我只希望你是在追寻些什么,而不是逃避什么。”

那天晚上,保罗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试着理解爸爸的意思。在他看来,自己是在追寻啊。追寻所有的东西,追寻更美好的人生,追寻经济上的稳定,追寻帮爸爸的方法,追寻他人的尊重,追寻免于忧虑的自由,追寻快乐。

大四那年二月,他被范德堡大学医学院录取,便回去看爸爸,告诉他这个好消息。爸爸说为他感到高兴。但是那天晚上深夜时分,他却看到早该就寝的爸爸孤零零地立在篱笆前,远眺着田野。

三个星期后,他的父亲在准备春耕时因心脏病发去世。

失去父亲几乎让他崩溃,但为了遏止伤痛,他不允许自己继续哀悼,而是更疯狂地工作。他提早到范德堡大学报到,报名暑期班外加三门课以领先同侪。秋季学期开始后,他又额外修了更多的课程。从那时开始,他的人生变成了一团模糊的影子,上课,做实验,念书到清晨,每天计时跑五英里,他要求自己一年跑得比一年快。他从来不去酒吧,完全无视校队里发生的大小事;他曾经一时兴起买了电视,却根本没有从纸箱里拿出来过,来年就卖了。他在女生面前很害羞,有人把一个名叫玛莎的女生介绍给他。她是个从乔治亚州来的好脾气金发女孩,当时在医学院的图书馆上班。他没有开口约她,所以她主动开了口。玛莎虽然因为他的生活步调过于紧凑而曾经犹豫,可后来还是答应了他的求婚。十个月以后,两人走上了红毯。不过因为即将期末考,他们没有时间度蜜月,但保罗允诺放假时一定会带玛莎出去走走,可后来他们并没有去成。一年后,他们的儿子马克出生了,但在马克两岁大之前,保罗从来没有为他换过一次尿布或哄他入睡。

他永远都在餐桌上念书,永远都在研究人体生理的图表跟化学公式,要不就是在记笔记,战胜一次又一次的考试。他在三年之内以最优异的成绩完成了学业,然后到约翰・霍普金斯大学担任实习住院外科医师,举家迁到巴尔的摩市。那时他认识到,自己应该选择外科:医学界的其他领域都需要人际关系的技巧,可是保罗既不善交际也不善客套,但外科不一样,病人在乎的是医术,而不是沟通技巧。保罗不但有能在手术前稳定病人心情的自信,也有精湛的医术。在实习的最后两年,他每星期工作九十个小时,每天只睡四小时。可是说来奇怪,他丝毫不觉得疲惫。

实习结束之后,他又完成了颅面手术的研究,举家搬到罗利市。在当地人口渐渐增加之际,他与另一位外科医师合伙开了一家诊所。那是当时附近唯一的外科诊所,生意蒸蒸日上。他在不到三十四岁时就还清了念医学院的贷款,三十六岁前,诊所已经跟邻近的各大医院都建立了合作关系,而他的大部分工作都在北卡罗来纳医学中心完成,此外,他还在那里和来自梅奥诊所的医师共同参与了一项纤维神经瘤的临床研究。一年后,他在《新英格兰》医学期刊上发表了关于兔唇的文章;四个月后又发表了一篇关于血管瘤的文章,重新界定了婴儿外科手术的开刀步骤。他的声望越来越高。当时诺顿参议员的女儿因为车祸伤及脸部,保罗为她成功地动了手术,在那以后,连《华尔街日报》都在头版报道了他。

除了为伤员进行脸部再造手术,他也是北卡罗来纳州首批开始为病人整形美容的医师。因为正巧赶上了那股热潮,他的诊所生意好得不得了,日进斗金。他开始积累财产,陆续买了一辆宝马、一辆奔驰、一辆保时捷,后来又买了第二辆奔驰。他和玛莎开始建造两人梦想中的家,同时又买进股票、公债和好几笔共同基金。等到这些投资变得太过复杂时,他雇了一位理财专家帮他管理。之后,财富便每四年涨一倍,直到他拥有了这辈子都花不完的钱后,财富竟然开始以三倍的速度增长。

然而保罗还是继续工作,不但星期一到星期五要动手术,连星期六都排满了,星期天下午的时间也都花在了办公室。当他迈入四十五岁时,那样的生活步调终于让合伙人举白旗投降,跑去跟另外几个医生合伙了。

在马克刚出生的头几年,玛莎经常提起想再要一个孩子,但后来,她就渐渐不再提了。虽然她会逼他度假,但保罗永远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玛莎后来终于放弃了。她自己带着马克回娘家,留保罗一个人在家里。保罗的确抽空参加了儿子生活里的重要活动,可也仅限于那种一年一两次的大活动,其他则全部缺席。

他告诉自己,我是在为了这个家打拼,或至少是为了早年陪他吃苦的玛莎,或是为了纪念爸爸,或为了马克的将来,但在内心深处,他知道他是为了自己。

如果要他列出这些年来最令他后悔的事,那一定是对儿子的亏欠。尽管父亲总是在生命中缺席,马克却依然决定要当医生。马克被医学院录取以后,保罗高兴地在医院四处张扬,为儿子即将加入自己的行业而骄傲。他以为他们能有更多时间相处了。有一天,他带马克去吃午饭,想要说服他当外科医生,没想到马克摇头说:“那是你的人生,而我对这种生活一点兴趣也没有。说实话,我为你感到悲哀。”

那是多么伤人的话啊。他们吵了一架,马克毫不留情地指责他,他则大发雷霆,最后马克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餐厅。保罗连着好几个礼拜都故意不跟儿子讲话,马克也丝毫没有服软的意思。几个礼拜、几个月、几年过去了,虽然马克跟妈妈仍旧感情融洽,但每次当他知道爸爸在家时,就坚持不回家。

保罗用他唯一懂得的方式和儿子僵持着。他的工作仍忙得天昏地暗,他还是每天跑五英里,还是每天早晨读报上的财经新闻,可是玛莎眼中的悲哀,却经常让他在深夜的某一刻无法入眠,思索着该如何修补与儿子间的裂痕。他想拿起电话打给他,却没有足够的勇气。他从玛莎那里知道,没有他,马克照样过得很好。马克后来成了一名家庭医师,而不是外科医生。在经过几个月的充分训练后,他加入了国外的一个志愿性质的国际救援组织。尽管这是一份神圣的工作,保罗却不得不认为,马克这么做是为了离自己越远越好。

马克出发后过了两个星期,玛莎提出了离婚。

如果马克说的话曾经令他愤怒,那玛莎的话则令他震惊。他试着说服她改变心意,却被温和地打断。“如果我们分开,你真的会想念我吗?”她说,“我们几乎已经不认识彼此了。”“我可以改。”他说。

玛莎笑了。“我知道你可以,而且你也的确应该改,可是你应该发自内心地想改,而不是因为我要你改。”

保罗在接下来的几个礼拜都处于茫然之中。一个月后,当他为一位来自北卡罗来纳州罗丹岛、名叫吉儿·多里森的六十二岁女士进行一项例行手术时,她却死在了恢复室中。

他知道,是这些接踵而来、糟到不能再糟的事,令他踏上这趟旅途。

喝完咖啡,保罗回到车上重新朝公路出发,四十五分钟后抵达了莫尔黑德城。他开过桥到达布佛市,转了几个弯,往东朝着锡达波因特方向前进。

海岸边的低地又静又美,他把车速减低,好好地欣赏。他发现这里的生活截然不同。对面车道的驾驶员竟然会跟他挥手示意,令他感到惊讶;还有坐在加油站外长椅上的老人们,除了望着川流的车辆外,好像都无所事事。

下午,他搭上了去欧克洛克的渡船,来到这个位于外滩南边的小村子。渡口总共只停了四辆车,他花了两个小时跟其他几位旅客一同游荡,然后在欧克洛克的汽车旅馆过夜。隔天,他在太阳刚跃出水面时吃了一顿很早的早餐,之后花了几小时信步走过朴实的村庄,看着村民因为即将到来的风暴,在替房子做防御工作。

当他终于觉得自己准备好了后,便把行李袋丢进车子里,开始往北行进,去他必须去的地方。

他觉得外滩这个地方既奇特又神秘,螺旋状的沙丘上缀着锯齿状的野草,海边的橡树因长时间受到海风吹拂而往两边倾倒,真是独一无二的地方。这座岛原本跟陆地是相连的,但在最后一次冰河时期,海水淹到了整个地区的最西边,形成了帕姆利科湾。直到1950年,岛上才有第一条公路,居民得沿着海岸线才能抵达沙丘后方的家。这已经成了当地生活习惯的一部分,他开过时发现水边轮胎痕迹清晰可见。

天空时阴时晴,即便云朵快速地向海的尽头移动,仍然无法阻挡阳光倾泻,把世界照耀成刺眼的白。即使有车子的引擎声,仍旧听得到海水的咆哮。

每年的这个时候,外滩总是空无人迹。这段公路由他一人独享。在寂寥中,他想起了玛莎。

几个月前,他们心平气和地办完了离婚手续。他知道她有男友,而且怀疑他们在分居前就已经开始交往,但是那些都不再重要。这些日子以来,似乎任何事情都不再重要。

保罗忆起,当玛莎离开之后他减少了工作量,他需要时间把发生的事理出头绪。但是几个月后,他不但没有恢复以往的生活,反而更减少了工作量。他仍然维持每天早上跑步的习惯,但是却对报纸上的财经新闻完全失去了兴趣。长久以来,他只需要六小时的睡眠,但说来奇怪,繁忙的生活步调一旦放慢,他却感觉需要更多时间休息。

保罗的身体也有了改变。好几年来,他第一次觉得肩膀上的肌肉放松了。脸上随着岁月日渐加深的皱纹虽然还很明显,但是从前镜子里所反射出来的紧张,现在却被漠然的忧伤所取代。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幻觉,连渐渐变白的发际似乎都停止了上移。

曾经,他以为自己什么都有了,他不断地冲,冲到了成功之巅,但是现在他才明白,原来自己并没有听进父亲的意见。直到现在,他的人生都在逃避,而不是追寻目标;他心底知道,所有的逃避都白费了。

五十四岁的他,此刻孑然一身。当他注视着横亘在前、一望无际的柏油路时,不禁想着自己究竟为什么要如此拼命。

抵达罗丹岛边缘就离目的地不远了,保罗此程的最后一站停留在高速公路旁一间小小的民宿。他观察了一下周遭市区的环境——如果那也能叫市区的话,各种商店贩卖着各式各样的物品,普通的商店从五金、垂钓用品到食品杂货都卖,加油站兼卖轮胎和汽车零件,还提供修车服务。

他根本不需要问路,又开了一分钟,下高速公路再转进一条短短的碎石路,他便发现了比想象中更迷人可爱的罗丹岛旅馆。那是一栋白色的古老维多利亚式建筑,有着黑色的百叶窗户和迎宾的玄关。栅栏上盛开着一盆盆三色紫罗兰,一面美国国旗迎风飘扬。

他抓起行李甩过肩膀,爬上门前阶梯走进屋里。这儿不像他以前的家那样拘谨,松木地板上满是被客人鞋底的砂砾经年累月磨损的痕迹。左手边是个温馨的小客厅,火炉上方有两扇大窗户,充足的光线照亮了客厅。他闻到咖啡香,也看到一小盘为他准备的饼干。他往右边走,以为可以找到旅馆的主人。

过了一会儿,他又按了一次铃,却隐约听到屋后传来一阵低低的啜泣声。他把行李放下,绕过桌子,推开好几扇门,走进厨房,看到台子上放着三袋还没打开的食物。

他朝开着的后门走去,把脚下的阳台踩得嘎吱作响。他的左边有一张小桌子,周围摆着几张摇椅,而右边正是哭声的来源。

她站在角落眺望着海面,跟他一样穿着褪色的牛仔裤,却裹着一件厚厚的高领毛衣。淡棕色的秀发别在耳后,几缕发丝在风中舞动。他见她因听到阳台上的脚步声而吃惊地转过身来,在她身后,几只燕鸥向上盘旋。栏杆上有一只咖啡杯。

保罗转移了视线,却又不由自主地看向她。她虽然哭过却还是很美,但她转身的样子有种说不出的哀伤,他知道她并不明白自己的美。日后,每当回想起这一刻,他都认为,正是这一点让她更吸引自己。第四章

雅曼达看着桌子对面的妈妈。

艾德琳停顿下来,又开始望向窗外。雨已经停了,玻璃窗外的天空很阴沉。沉默中,雅曼达只听到冰箱的嗡嗡声。“妈,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因为我觉得你应该知道。”“为什么?这个男的到底是谁?”

艾德琳没有回答。她伸手取过那瓶酒,沉着地打开,给自己倒了一杯,又倒了一杯给女儿。“你可能会想喝点酒。”她说。“妈?”

艾德琳把玻璃杯递到对面。“你还记得我去罗丹岛的事吗?琴问我能不能去替她看店。”

雅曼达花了一些时间才想起来。“你是说我高中那时候吗?”“对。”

在艾德琳再开始讲之前,雅曼达伸手拿起酒杯,不知这会是一个怎样的故事。 第五章

在一个阴沉的星期四下午,艾德琳站在旅店后阳台的栏杆旁看着海,借着手中咖啡杯的温度温暖手心。她发现浪比一小时前更大了,海水变成了铁的颜色,就像古老战船的颜色,浪花末端的细白泡沫在天际跳跃着。

她有点希望自己没来这里。她来这儿是为了帮朋友看店,也当是给自己一个喘息的机会,现在看起来,这似乎是个错误的决定。从一开始天公就不作美,收音机里整天都在播报大风暴正从东北方向往这里移动的消息。她可不想在这儿碰上停电,否则可能会有好几天不能出门。除了糟糕的天气,沙滩还令她想起全家人共度假期的那些时光,那个时候,她的生活还很幸福,世界仍然如此美好。

她曾有很长一段时间都认为自己很幸运。她在学生时代遇到了杰克,那时他是法学院一年级的学生,他们是一对公认的金童玉女。他身材修长,一头黑色鬈发;那时的她比现在瘦,棕发蓝眼。两人的结婚照挂在客厅里最显眼的地方,就在火炉的正上方。他们二十八岁的时候有了第一个孩子,在接下来的三年里,又陆续添了两个。她跟很多女人一样,怀孕时变胖,生育后却减不下来。不过她一直在努力,即使没法恢复到跟从前一样,但比起大多数和她同年纪生过孩子的女人,她觉得自己还可以。

那时她很快乐。她喜欢烹饪,喜欢把家里整理得干干净净。全家人会一起上教堂,而且她也尽力和杰克一起保持活跃的社交生活。当孩子们开始上学后,她自愿去班上帮忙,参加亲子交流会,还参与了[1]主日学校的活动。学校组织郊游,需要人开车接送时,她也总是第一个站出来。她听过无数场孩子们的钢琴演奏,还观看过戏剧表演、棒球和橄榄球比赛,她曾经带大家去迪斯尼乐园玩,看到第一次去的孩子们脸上露出开心的表情时,她不禁开怀大笑。在她四十岁生日那天,杰克在乡村俱乐部帮她安排了一场生日宴会,有将近两百人参加,那晚充满了欢声笑语,大家都很尽兴。可是,当晚回到家她裸着身体上床时,却发现杰克没有看她,反而关上了灯。她知道他不可能那么快就睡着,他只是在装睡。

现在回想起来,她早就应该从这些蛛丝马迹中察觉到,事情并不像表面上那样简单。可是丈夫把三个孩子的事都丢给她,让她无暇去深究。而且,她从不奢望两人之间的感情不会遭遇低潮。她结婚这么多年,对这一点已经很清楚了。她只是认为激情总会回来,所以不必担心,但是这一次她错了。还不到四十一岁,她就开始对自己的婚姻忧心忡忡。逛书店时,她会绕到心灵励志类的书架前,专挑关于“如何让婚姻更美满”的书看。有时候,她发现自己已经在期待未来的慢节奏生活,她开始想象自己当祖母的样子,想象跟杰克重新享受二人世界与彼此相互陪伴的时光。也许到了那个时候,他们的关系就可以恢复如初了。

差不多就在那时候,她看到了杰克跟琳达・嘉斯顿共进午餐的一幕。她知道琳达是杰克的公司在格林斯布洛分区办公室的同事,虽然她的业务是遗产法,而杰克负责的是一般诉讼,但艾德琳知道他们的案子有时也会重叠,必须一起合作,所以看到他们共进午餐,她并不太惊讶,艾德琳还从窗外对他们微笑。虽然琳达跟艾德琳不熟,但毕竟也来过家里几次,跟她还挺谈得来——尽管琳达单身,又比她年轻了十岁。然而,直到进了餐厅,她才注意到他们两人相视的温柔神情,她确信,他们的手正在桌子下面相互牵着。

她在那儿呆站了好久好久,终于趁他们没注意到之前匆匆转身离开。

不愿意面对现实的她,晚上做了杰克最爱吃的菜,并对白天所见只字不提。她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而时间越久,她越能说服自己。也许是她想错或看错了;也许琳达刚巧心情不好而他在安慰她——杰克就是这样的人;又或者,那只是一时的意乱情迷,他们没有真的做过什么,除了心头的一丝柔情外,什么都没发生过。

只可惜事与愿违,他们的婚姻在几个月内急转直下,接着杰克提出离婚。他说他爱上了琳达,还说自己不是有意的,希望她能谅解。她说她做不到,但杰克依然在她四十二岁那年搬走了。

如今已经过去了三年,杰克早已展开新的人生,可是艾德琳却发现她做不到。虽然两人对孩子拥有共同监护权,但她发现“共同”两个字其实名存实亡。杰克住在格林斯布洛,距离她们有三个小时的车程,因此孩子们大部分时间还是跟她在一起。虽说她对此也心怀感激,但是独自抚养孩子的压力日复一日考验着她的极限。晚上,她总是瘫倒在床上却无法入眠,脑海中纷杂的忧虑挥之不去。虽然她从来没告诉过任何人,但她有时候会想象,如果有一天,杰克出现在门口求她重新接纳他,她打从心底知道,自己大概不会拒绝。

她恨自己这个样子,但是她有选择吗?

这不是她想要的人生,不是她寻求或期待的生活,她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她一直都在循规蹈矩地当一个称职的主妇啊。十八年来,她都是忠实的妻子:杰克喝太多酒,她会包容;他加班回来,她会替他端咖啡;他周末不陪孩子反而去打高尔夫,她也没抱怨过。

难道他想要的是性吗?琳达确实比她年轻貌美,可是这值得他拿一切来换吗?难道孩子对他一点意义都没有吗?难道她对他一点意义都没有吗?难道他们共度的这十八年也毫无意义吗?而且,她也不是性冷淡——婚姻最后的那几年里,他们每次做爱都是她先提出的。如果他的欲望真的这么强烈,为何不主动?

还是他觉得她乏味?就算是,那也是必然的,结婚那么久了,哪会有什么新鲜事?这么多年来,所有的话题都成了陈词滥调,只要一方说几个字,另一方就已经知道了结局。所以他们不再聊天,而是跟大部分夫妻一样:她会问他工作如何,他会问她孩子的事,然后讲讲家族成员或其他邻居的新八卦。有时候,她真希望两人之间能聊些更有趣的话题,可是难道他不明白吗,再过几年,他跟琳达也会变成那样。

这太不公平了,就连她的朋友也都帮着她抱怨,也许是为了表示他们站在她这一边。也许是吧,可他们的表达方式却令人无法理解。一个月前,她参加了一对认识多年的夫妻所举办的圣诞聚会,他们谁都可以请,唯独不该请杰克和琳达,可偏偏他们两个也出席了。就算在南方小镇上,大家习惯了用这种方式达成和解,但她还是不可遏抑地感觉遭到了背叛。

除了被伤害和背叛的感觉,她还觉得寂寞。杰克搬走之后,她再也没有跟人约会过。落基山这个地方并不太受四十岁单身男人的青睐,而且那些单身汉也未必是她的良缘。他们之所以还单身,大多是因为身上背负着某种包袱,而她自己的负担也已经够重了。一开始,艾德琳告诉自己要慎选,当她准备好再开始一段感情时,甚至还列了一张清单,写下了自己想要的特质。她想找的人要聪明、善良、有魅力,更重要的是,这个人必须能接受三个正值青春期的孩子。这可能是个问题,但她的孩子都很独立,所以她认为还不至于吓跑太多男人。

天哪,她真是大错特错。

过去三年来,没有一个人约过她。她渐渐开始相信,自己再也没什么机会了。杰克的日子倒是其乐融融,杰克可以跟新太太一起读早报,可是对她来说,离婚完全是另一回事。

除此之外,还有经济上的困难。

杰克把房子给了她,也照法院的裁决按时向她支付孩子的抚养费,但这些钱只是刚好够用而已。虽然杰克赚得不少,但是他们的积蓄并不多。像大多数的夫妻一样,他们这些年来不断陷入“月光族”的循环。买新车,度假,当大屏幕电视推出时,他们是附近第一家买的。她一直以为杰克对未来做过打算,因为账单都是他在处理,但事实上他毫无规划,所以,现在她不得不到附近的图书馆做兼职。她并不太担心自己跟孩子,真正让她担心的是她的爸爸。

在她离婚一年后,爸爸中风过一次,接着又接连发生了三次。现在,他需要二十四小时的看护,她替他找了一家很好的疗养院,但是身为独生女,她必须一个人支付所有的费用。离婚得到的赡养费还够她支撑一年,可之后她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在图书馆兼职赚来的钱根本不够。当琴请艾德琳帮她看店时,就猜到艾德琳经济状况不佳,所以她总是多留一些钱给艾德琳买杂货和食物,并留下一张字条,说明多出来的钱是她帮忙所应得的报酬。艾德琳虽然感激,却仍觉得朋友的施舍伤害了她的自尊。

钱只是她担心的一部分。她总觉得爸爸是世上唯一永远支持她的人,现在的自己比任何时候都需要他。爸爸那里就像是她的避风港,一想到自己的某些决定可能会终结他们相处的时光,她就不寒而栗。

爸爸的未来会怎么样?她的未来又会怎么样?

艾德琳摇了摇头,想驱走那些恼人的问题;她不愿去想这些,尤其是现在。琴说过这里生意很清淡,只有一个人订房,因此她期待着来这儿能厘清思绪。如果能去沙滩散散步,或读几本小说就好了——那些小说摆在床头已经好几个月了;或者,她希望能支起双腿,欣赏海豚在浪花里玩耍。她渴望能找回平静,但是当她站在罗丹岛这家被海水侵蚀的小旅店里,等待着的唯有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时,只觉得人生越来越黑暗。她已迈入中年却孤单无伴,工作过量,腰围也渐宽,孩子们正值叛逆时期,爸爸又生病了,她不知道是否还能撑下去。

想到这儿,她黯然泪下,哭了好几分钟,最后她听到阳台上的脚步声而转过头去,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保罗・佛兰纳。

保罗心想,他见过无数人在他面前哭,但那些都是当他刚做完手术,穿着白袍走出手术室时所看到的在无菌室外焦急等候的病患家属。对他来说,手术袍就像盔甲,将他的私人生活和情绪隔绝起来。他从来没有跟那些人一起流过泪,也记不起任何一张对他殷切期望的脸孔。这不是件值得骄傲的事,但这就是过去的他。

此时,看着阳台上那个红着双眼的女人,他觉得自己像是擅闯了别人的领域。他本能地又要竖起防卫,但看到她的样子,他却做不到,也许是当时的气氛,也许是因为她孤单一人,总之,他感到一股强烈的情感汹涌袭来,令他不知所措。

艾德琳没料到他会这么早到,只好努力收拾尴尬的局面。她挤出一丝微笑,拭去眼泪,假装是因为风沙吹进了眼睛。

当她把脸转向他时,却禁不住盯着他一直看。

是因为他的眼睛吧!她想。那双浅蓝色的眼睛几乎是透明的,可其中的深邃,又是她在别人眼中从没见过的。

她突然有种感觉:他了解我,如果我给他机会,他会了解我的。

这念头一冒出来,就立刻被她自己否决了。她告诉自己这真荒谬,眼前的这个男人没有什么特别的,只不过是琴口中的那位客人而已;刚好前台没人,所以他来这儿找她。于是,她开始以对待陌生人的方式打量他。

他没有杰克那么高,大概五英尺十英寸吧,有着长期运动练就的精瘦的身材。他身上的毛衣很昂贵,跟褪色的牛仔裤不太搭,但是穿在他身上却显得相当得体。他的脸庞棱角分明,额头上的纹路似乎是多年的过度紧绷和专注造成的,灰发修得短短的,两鬓斑白。她猜他大概五十几岁,却猜不出准确年纪。

就在这时,保罗似乎意识到自己也正盯着她看,于是连忙收回目光。他低声说:“抱歉,我不是故意打扰你,”他伸手指了指,“我可以在里面等你,不用急。”

艾德琳摇摇头,尽量不让他难堪。“没关系,反正我也要进去了。”

她看着他,又再次注意到他的眼睛。那双眼睛现在变得柔和了一些,好像掺杂了几分悲伤的回忆。她伸手去拿咖啡杯,借机转过身去。

保罗打开了门,她点头示意他先进去。从厨房去前台的路上,艾德琳跟在他身后,发现自己正打量着他的运动型身材。她有点脸红,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一边责怪自己,一边走到前台后面翻看住房登记簿,然后抬起头来问:“是保罗・佛兰纳吗?你预计住五个晚上,星期二早晨离开?”“对。”他犹豫着,“能不能给我一间看得到海的房间?”

艾德琳把旅客登记表拿出来,“当然,其实你可以选楼上的任意一间房,因为这个周末只有你一个客人。”“你推荐哪一间?”“每一间都很棒,但如果是我,我会选蓝色小屋。”“蓝色小屋?”“那间房的窗帘颜色是最暗的,如果你睡在黄色小屋或白色小屋,早上很早就会被阳光照醒,因为百叶窗没什么作用,而且天亮得很早,那两个房间的窗户是朝东的。”艾德琳把表格推向他,在旁边摆了一支笔说,“请签个名。”“好。”

艾德琳看着保罗签名,发现他的手跟他的脸很相称。跟一些上了年纪的人一样,他的指节突出,动作却很精准。她注意到他手上并没有戴结婚戒指——虽然这也不是重点。

保罗放下了笔。艾德琳拿过表格检查,发现他在地址一栏上写的是由一名罗利市的律师代收。她从旁边的木板格子里拿出房间钥匙,犹豫了一下,又多拿了两把。“好了,”她说,“准备好看你的房间了吗?”“请。”

保罗后退了一步,让她从柜台后面出来,朝楼梯的方向走去,他拎起行李跟在她身后。快到楼梯口时,她停下来等他,顺手指着客厅说:“我在那儿放了咖啡和饼干,咖啡是一小时前才煮的,应该还新鲜。”“我进来时看到了,谢谢。”

到二楼时,艾德琳转过身来,手依然放在扶手上。二楼有四个房间,一间在前,其他三间面对大海。保罗看到房门标示的不是号码,而是名字:波第、赫特思、瞭望角。他想起这些都是外滩沿岸灯塔的名字。“你可以自己选,”艾德琳说,“三把钥匙我都带了,也许你想看看其他房间。”

保罗一间间看过去,“哪一间才是蓝色小屋?”“噢,那只是我这么叫而已,琴把它命名为波第套房。”“琴?”“琴是这家旅馆的主人,我只是来帮忙的。”

行李的背带勒着他的脖子,艾德琳开门时,他把包换到了另一边肩上。她帮他扶住门,他进屋时,感到行李袋碰到了她。

保罗四处看着,房间跟他想象的一模一样,简单而干净,但是跟一般的海边小旅馆比起来又更别致一些。窗户的正下方是一张四柱床,旁边是小小的床头柜。天花板上的风扇正徐徐转动,好让空气流通。远处一角,有一大幅波第灯塔的画,旁边应该是通往洗手间的走道。比较近的这面墙摆着一个看起来颇有历史的柜子,年纪仿佛跟这家旅馆一样久远。

除了家具以外,房间里几乎所有东西都是蓝色的:地上的小地毯是知更鸟蓝,床单和窗帘是深蓝,床头柜上的台灯是亮蓝,色彩介于地毯和床单之间,就像一部蓝色新车的颜色。虽然柜子的抽屉和床头柜是灰白色,但上面却画着夏日天空下海洋的景致。连电话都是蓝色的,看起来像个玩具。“你觉得怎么样?”“果然都是蓝的。”他说。“你想看其他房间吗?”

保罗把行李放在地上,望向窗外。“不用了,这间就行。我能把窗户打开吗?有点闷。”“当然可以。”

保罗走到房间的另一端,拉开栓子,想抬起窗框。由于房间被重新油漆过太多次,窗户有点难开。当保罗用力推窗子时,艾德琳看到了他手臂上结实的肌肉。

她清了清喉咙,说道:“我想你大概看得出来,这是我第一次看店。”她说,“我来过很多次,可是每次琴都在,所以如果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请不要客气,立刻告诉我。”

保罗转过了身来背对窗户,让人看不清楚五官。“我并不担心。”他说,“这几天里我不会太挑剔的。”

艾德琳笑了,把钥匙从门上取下。“很好,不过有几件事是琴交代我说的。暖气机在窗户下面的墙上,只要打开就能用。暖气只有两档,刚开始会发出一点杂音,不过应该过一会儿就会停。浴室里有干净的浴巾,如果你还有别的需要就告诉我。另外,虽然你可能会觉得热水好像永远不会热,但我保证,最后还是会的。”

艾德琳说着,发现保罗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如果这个周末没别的客人——在大风暴来临的前夕我看是不会有人来了,除非是被困住的人,”她说,“我们可以配合你的用餐时间。通常琴都在八点送早餐,晚上七点送晚餐,可是如果你正在忙,只要跟我说一声,我们随时可以开饭。或者我可以帮你做一些能带着在路上吃的食物。”“谢谢。”

她停了下来,思索着还要说些什么。“噢,对了,如果你要打电话,旅馆的电话只能打到本地,如果要拨长途,就得用电话卡或是对方付费,还要经过接线员。”“好。”

她在门廊边迟疑着,“你还有什么疑问吗?”“我想差不多了吧,除了一件事。”“什么?”“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

她把钥匙放在门边的柜子上,笑着说:“我叫艾德琳,艾德琳·威利斯。”

保罗穿过房间走来,出乎意料地向她伸出了手。“很高兴认识你,艾德琳。”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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