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边话明史:社会变局与历史迷思(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7-24 10:18: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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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金性尧

出版社:天津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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炉边话明史:社会变局与历史迷思

炉边话明史:社会变局与历史迷思试读:

明代的选秀女

明多虐政莠政,前者如廷杖,专为虐辱士大夫;后者如选秀女,祸及年轻的闺女。元稹曾于新乐府《上阳白发人》中咏玄宗时花鸟使扰民事,与明之选秀女即有类似处。名为“选”,实是强掠。孝宗弘治年间,浙江绍兴等府,讹言越中诏选淑女(即秀女),一时奔娶殆尽。虽是讹言,亦见民间对此恐惧之甚。为祸最烈的为穆宗隆庆二年,据查继佐《罪惟录·五行志》所载,当时“千里鼎沸,男女失配,长幼良贱不以其偶”。又据崇祯《吴县志》:“时传朝命选吴中女子入宫,民间争相婚配,多至失伦。”连寡妇也为此而草草成婚。故褚人获《坚觚集》卷一,记有“堪笑一班贞节妇,也随飞诏去风流”语。陆心源《归安县志》卷五十引徐复祚《三家村老委谈》:“隆庆二年正月初八九日,民间讹言朝廷点秀女,自湖州而来,人家女子七八岁以上,二十岁以下,无不婚嫁,不及择配,东送西迎,街市接踵,势如抄夺,官府禁之不能止,真人间之大变也。”当时沈一贯曾作歌行《观选淑女》云:长安女儿巧伺人,手持纨扇窥芳尘。姊妹相私择佳丽(通“俪”),无过愿得金吾婿。如何天阙觅好逑,翻成凌乱奔榛丘。吏符登门如索仇,斧柱破壁怒不休。父母长跪兄嫂哭,愿奉千金纵吏赎。纷纷宝马与香车,道旁洒泪成长渠。人间天上隔星汉,天上岂是神仙居,吁嗟,天上岂是神仙居。首句的长安女儿泛指名都大邑的女子,结尾的天上指皇宫,大家闺女皆不愿入宫,《红楼梦》中元春归宁时,就是含着泪水诉着委屈。作者沈一贯为隆庆二年进士,授翰林院检讨,诗中所咏正与时事相符。甲申之变后,福王朱由崧即位于南京,而小朝廷的纸醉金迷的淫靡之风愈演愈烈。千仞冈樵人陈于王题《桃花扇》诗云:“玉树歌残迹已陈,南朝宫殿柳条新。福王少小风流惯,不爱江山爱美人。”王士祯《秦淮杂诗》之十云:“新歌细字写冰纨,小部君王带笑看。千载秦淮呜咽水,不应仍恨孔都官。”这是讽刺阮大铖以《燕子笺》等剧本,用吴绫作朱丝阑书进宫以娱福王。孔都官指孔范,为陈后主的嬖臣狎客,借指阮大铖。这都反映了小朝廷的燕雀处堂的荒唐苟安景象。临安的南宋政权尚可说是偏安,弘光朝连偏安也谈不上。弘光选秀女的扰民情状,可于陈子龙《论选宫人疏》中见之:“昨忽闻有收选宫人之举,中使(太监)四出,搜门索巷,凡有女之家,不问愿否,黄纸帖额,即掠之而去,以致里井骚然,人情惶骇,甚非细故也……今未见明旨,未经有司,而中使私自搜采,不论名家下户,有夫无夫,畀以微价。挟持登舆,宜小民之汹汹也。”末署崇祯十七年八月二十日。明思宗自缢于崇祯十七年三月十九日,这里书八月二十日者,盖新君虽即位而尚未颁新年号,在清朝则为顺治元年。即是说,大行皇帝死难才五个月,小朝廷已急忙忙地在渔色掠美了。福王有旨云:“选用宫女,恐扰小民,今用价平买,何得有此讹传?在城棍徒媒妇,屡旨严戒,不许借端诈骗,违者法司重处。”陈子龙疏中,原有“但当发德音,下所司,或在礼部,或在五城,悬价收买”语,这也是面临福王这样“不爱江山爱美人”的纨绔皇帝的转圜办法。廷旨却反唇相讥,以“用价平买”相搪塞,但陈疏明言“畀以微价”,可见其中自有人坐享其利。说到底,扰民的祸首还在选秀女这一事件本身。朝廷既有此莠政,则地痞土豪、三姑六婆之流乘间插手,为虎作伥,也是必然的结果,所以能够“借端诈骗”,就因有此恶端。徐鼒《小腆纪年附考》卷七云:“二十五日庚辰,忽传皇太后懿旨,遴选中宫,寻命选淑女于杭州。内官田成、李国辅分路广选,隐匿者邻人连坐。民间大扰,昼夜嫁娶,贫富良贱妍媸老少俱参错,合城若狂。”这个太后为邹氏,崇祯十四年李自成军破洛阳,其夫老福王朱常洵被杀,她因而失散流亡,至十七年八月十三日,才自河南奔抵南京,她也许是顺从儿子的心意。朱由崧如果不登位,她也做不成皇太后。无论是太后或秀女,都是从两个方面反映了中国妇女命运的暗影。

明宰辅掇录

唐代宰相的籍贯大多是北方,因唐人对南人是歧视的。宋初也看不起南人,宋中叶以后,南人多而北人少。明宰辅189人,南人占三分之一强,其中江南(指今江苏、安徽)35人,浙江32人,江西26人。王鏊是吴县人,成化十一年一甲第三名,即探花,后为文渊阁大学士。他因宋人曾有“南人不可为相”之说,故著《相论》(《震泽集》卷三十三)驳之。他认为置相的标准在贤佞不在地区,这当然是对的。又在《读宋史》中说:宋世权奸误国,以至于亡,“我朝不立宰相,岂非以宋为鉴乎?虽然,非相之罪也,任相者之罪也”。明代不立宰相,绝非鉴于宋权相之覆辙,他当然明白。从他结尾的两句来看,他其实是在批评罢相之非。黄宗羲在《明夷待访录》中,就直白地说:“有明之无善治,自高皇帝罢相始也……其后天子传子,宰相不传子。天子之子不皆贤,尚赖宰相传贤足相补救,则天子亦不失传贤之意。宰相既罢,天子之子一不贤,更无与为贤者矣。”这段话说得非常精辟。后面又说无宰相之名而有宰相之实者却是宫奴,即太监。宫奴所以有宰相之实,其过即在太祖之罢相。太祖废相之初,雷厉风行,明降诏旨,以后臣下有奏请立丞相者,即以凌迟处之。太祖为什么废丞相?楔子是由于丞相胡惟庸之反,但反的是胡惟庸,并非丞相本身,太祖难道不明白?实际是要建立一个绝对专制的格局,即有王室而无政府。中书省原为决策机构,六部为中书省所隶属,丞相正一品。罢省后,即分中书省之政归六部,以尚书治理国事,副以侍郎,更无领袖人物,而天子总其成,六部长官只是他的幕僚。尚书由正三品升为正二品,侍郎由正四品升为正三品。换言之,全国各项政治活动,全由皇帝遥控。太祖以匹夫而得天下于马上,自有其过人的充沛精力。成祖即位,始开内阁于东阁门,即文渊阁,命翰林中品才卓著者入值赞襄,旨在使君臣之间多相沟通,在内廷发挥作用,以弥补太祖废相之失。入阁者大都为编修、检讨、侍讲、侍读,不置官属,不制诸司。终永乐之世,未曾改秩。这以后,阁权随朝代而逐渐加重。《明史·宰辅年表》序言云:“至仁宗而后,诸大学士晋尚书、保、傅,品位尊崇,地居近密,而纶言批答,裁决机宜,阁权之重,偃然汉唐宰辅,特不居丞相之名耳。诸辅之中,尤以首辅为重。”仁宗(成祖之子)的年号为洪熙,享国仅一年,此后即进入明之中叶。明制,状元授修撰,榜眼、探花授编修。英宗天顺二年,经翰林学士李贤奏定,修撰、编修专选进士。自此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南北礼部尚书、侍郎及吏部侍郎(六部以吏部居首)非翰林不任,而进士始进之时,已被人目为储相,由翰林拜相者十分之九。明代科举盛于前代,而翰林之深严荣隆,尤为前代所无。唐之翰林,有的只是皇帝的诗酒清客,故有翰林供奉之称,意为在皇帝身边侍奉的人,如李白的《清平调》,便是以诗曲供奉玄宗及杨妃。这三首诗,颇为后人传诵,其实是高级的媚上宫词而已。明代大学士只是正五品(清正一品),尚书正二品(清从一品),故仍以尚书为重,署衔必称某部尚书兼某殿阁大学士,本衔在下,兼衔反而在上。由于皇帝不与内阁交接,深居宫禁不亲政务,中间尚须通过太监传递,阁权充其量不过票拟,批红则由太监代[1]理,司礼监之权于是高出宰辅,遂如黄宗羲所慨叹的,宫奴成为无名有实的宰相了。[1] 群臣所进文书,由皇帝亲批数本,其余由司礼监按阁票所拟照录,或奉旨更改,用朱笔批之,称批红,所以其弊极大。

晚明的太监政治

太监起源于何时,这里不及详考,但它的出现,为了适应君主的多妻则是可以肯定的。因为他们都是“刑(宫刑)余之人”,这就恰好用来守护宫闱,侍候后妃,成为皇家最忠心的家奴。黄宗羲在《明夷待访录·阉宦下》就指出,君主所以信用太监,“由于人主之多欲也”。太监无儿,进宫之后,就和家属亲友隔绝,所以篡位的危险也少,因为篡了位也没法儿传给子孙。如颜师古所说,“少骨肉之亲,无婚姻之家也”(《汉书·石显传》注)。即是说,他们没有什么复杂的社会关系。其次,相对说来,士大夫自尊心强,有时要“批逆鳞”。太监则以奴婢自居,安于自卑,也使君主之喜爱太监甚于士大夫。再从君主们的生活方式看,平日既深居简出,下朝之后,唯一能接近的只有太监和后妃,因而感情也容易积累了。太监在生理上虽是阉人,另一方面,毕竟又可看作堂堂七尺之躯的男子汉,比后妃们占了便宜,因而仍可以派他们去应付大臣,到社会活动,以至批阅文件,统领军队;也因为这样,太监就有了弄权紊政的机会。中国历史上虽不曾有过篡位的太监,却有过实质上的太监皇帝,这就是秦朝的赵高和明朝的魏忠贤。唐朝的高力士,曾经娶过河间人吕玄晤之女为妻。因吕氏生得很漂亮,当时遂有“国姝”之称。明朝的魏忠贤,则因私通熹宗的乳母客氏而起家,故常“客魏”并称。客氏本是定兴县人侯二之妻,做了皇家的乳母后,便封为奉圣夫人。她儿子侯国兴、弟客光先,都借她的光而为锦衣千户,锦衣卫的长官多由勋戚充任,于是他们也成为皇亲国戚一伙了。客氏在宫中时住在咸安宫,外面另有“私第”。逢到出宫,皇帝事先便传一特旨,说是某月某日奉圣夫人要往“私第”了。出入时间都在五更,先乘小轿,后换八人大轿,灯烛点了二三千根。到了“私第”,便升厅而坐,迎接的人排队叩头,高呼“老祖太太千岁”(其实只有三十岁),她也以“圣上八母之一”自居。魏忠贤本不识字,只因做了客氏面首,便被提升为司礼监秉笔太监。司礼监居明代宦官二十四衙门的首席,秉笔监的职务是掌管章奏,代皇帝批阅文书,传宣谕旨,以太监之魄而具皇帝之魂。刘若愚(也是一个太监)《酌中志》云:“最有宠者一人,以秉笔掌东厂掌印,秩尊视元辅,掌东厂权重,视总宪兼次辅。”也即集内阁(行政)、都察院(监察)和东厂(特务)的大权于一身了。明朝司礼监的弄权,本非始于魏忠贤,但魏阉所以能这样随心所欲,其中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熹宗即位时只有十六岁,还是一个稚气未脱的纨绔子,文秉的《先拨志始》卷上,有一段记载很能说明问题:上(熹宗)性好走马,又好作水戏,种种机械,出人意表,又好盖房屋,凡斧斤之类,皆躬自操之,巧匠不能过也。忠贤每欲有所处分,即令王体乾等伺其经营鄙事时,即从旁奏请。听毕,便曰:“尔们用心行去,我知道了。”所以太阿下移,而忠贤辈得以操纵如意也。明武宗即位时,也只有十四岁。司礼太监刘瑾便弄来许多玩具让世宗玩弄,趁此将各衙门奏章提请裁决,武宗便不耐烦说:“吾用尔何为,乃以此一一烦朕耶?”这就中了刘瑾的圈套,以后就全由他任意批答,假借皇帝的旨意下达,皇帝自己却多半不知道(《明通鉴》)。所以,当时的圣旨,究竟有几分出自皇帝自己的主意,实在难说。李东阳就说过“真假混淆,无从别白”的话。照道理说,皇帝的圣旨,哪怕三言两语,也关系着老百姓的祸福,这时却由太监们上下其手,圣旨也往往成为百姓的灾难。而且这些太监既无学问,要批答势必假手他人,如魏忠贤利用圣旨夸述己功,首辅叶向高就骇然道:“此非阉人所能,实有代笔者。”(实是徐大化)而既要为太监代笔,自又非顺着他不可,这样就逐渐成为阉党中人了。汉唐明三代都有阉祸,但汉唐两代,以枢臣之尊而沦为阉党的尚不多见。东汉的士大夫,还以太学生为群众基础,不断起而与阉人抗争,明代却不同,其间虽有东林等人以生命与魏忠贤斗争,而构成阉党的也正是士大夫。所以,东林与阉党之争,实际是士大夫内部的自相残杀。《明史》于紧接宦官列传后,特立阉党列传,也是其他各史所未有的。这些阉党,论其出身,都是起家甲第,进士出身,即取得科举资格中最高一级,官职则大学士、尚书、都御史之类都有。如顾秉谦和魏广微,阉党列传的魏党部分,就将他们列为第一、第二名。因为自从他们主掌内阁(当时最高权力机构)后,政权就落在魏忠贤之手。他们为魏忠贤效忠的第一功,就是辑成一册《缙绅便览》,其中将赵南星、魏大中、杨涟、左光斗等划为“邪党”,这些人正是被魏忠贤看作死对头,人数多至百余人,而阉党如徐大化、贾继春、霍维华等六十余人列为“正人”。所谓“便览”,实即“手册”之意。当时还有一部《三朝要典》,内容也是按照魏忠贤意图诬蔑东林党人,由顾秉谦任总裁,他便拟了一篇御制的序文放在卷首,这样就可以钳制天下人之口。《明史》说“秉谦为人,庸劣无耻,而广微阴狡”。李逊之《三朝野记》卷二曾记首辅韩爌去职后,秉谦急欲代之,“率其子叩首逆阉曰:本欲拜依膝下,恐不喜此白须儿,故令稚子认孙。珰(指魏忠贤)颔之。时其子方乳臭,即授之以尚宝丞”。这时秉谦已七十余岁,其为人也不难想见。魏广微是南乐人,魏忠贤是肃宁人,当时都属直隶省,又与忠贤同姓,故先自称“宗弟”,后来索性称“宗侄”。他在内阁时与忠贤通信,就书为“内阁家报”,因此人家便称他为“外魏公”。他对要提拔的人,如王永光、徐大化、霍维华等,便在姓名上各加两圈或三圈,而对《缙绅便览》中载的那些“邪党”,重要者加三点,次要者加两点,然后转送给魏忠贤去决定。这种告密手段,也是阉党猎取高官厚禄的一条捷径。例如崔呈秀,在外朝见到魏忠贤时,必屏人密语,乘机将《同志录》和《天鉴录》交给忠贤。这里的“同志”是同党的意思,也即指东林党人。《天鉴录》所载的,则是不倾向东林的人,因而也更得忠贤的信任。如《明史》所说:“暮夜乞怜者,莫不缘呈秀以进,蝇集蚁附,其门如市。”即是说,他家里已成为政治交易的市场了。顾秉谦和魏广微,后来都和魏忠贤发生过矛盾,所以两人都要求休官而去。崔呈秀自始至终是个死党,他在奏疏中称颂忠贤督造三殿之功,公然说:“臣非行媚中官(指太监)者,目前千讥万骂,臣固甘之。”当时阉党的骨干,有五虎、五彪、十狗、十孩儿、四十孙之称。崔呈秀是五虎之首,故常崔魏并称。明思宗定逆案时,也将呈秀列为第一名。他儿子崔铎,本是一个没有学问的人,由于呈秀示意考官孙之獬,崔铎就中了乡试,即成为举人,取得了省一级的科举资格。熹宗死后,内监十余人急召呈秀,见忠贤后,两人密谋很久,据说忠贤想趁机篡位,呈秀却以时机未至,阻止了他。天启六年,魏忠贤的权势已到了高峰,许多正直的士大夫被陷害虐杀,阉党的献媚手段也越来越丑恶,于是而有建生祠之风,带头上疏创议的是浙江巡抚潘汝祯。在此之前,这股风已在吹了,御史刘之待本也闻风而动,只因疏文迟到一日,遂触忠贤之怒而被革职。接着,各地都起而响应,其中蓟辽一地多至七所,祠内金像竟用皇帝所戴的冕旒,宣大一地也有三所。每建一祠,多的花费数十万,少的也有数万,皇帝下诏颁赐祠额,阁臣撰文书红,颂词中有“尧天帝德,至圣至神”之语。蓟辽总督阎鸣泰因用了“民心依归,即天心向顺”二语,遂使“闻者咋舌”。《明史》用这四个字实在巧妙生动极了。监生陆万龄请以魏忠贤配孔子,以魏父配孔父启圣公,他的理由是:“孔子作《春秋》,忠贤作(三朝)《要典》。孔子诛少正卯,忠贤诛东林。宜建祠国学西,与先圣并尊。”国子监司业朱之俊原想照办,后因熹宗之死而未实行,但浙江的生祠,却建在关羽祠和岳飞祠之中。在建开封生祠时,民房被拆毁的达两千余间,真是连空间也遭殃了。蓟辽总督黄运泰迎接魏忠贤像时,率领文武将吏列班阶下,五拜三叩首,拜毕,又在像前默祷,说是“某事赖九千岁扶植,稽首谢。某月荷九千岁拔擢,又稽首谢”(《明史·阉党列传》)。皇帝是万岁,九千岁就是只少皇帝十分之一,天津、河间、真定等处上梁日,还要升级,也有呼九千九百岁的。既有祠自有像,谷应泰《明史纪事本末》卷七十一,有一段很有趣的记载,使人如读童话:“像以沉香木为之,眼耳口鼻手足,宛转一如生人。腹中肺肠皆以金玉珠宝为之,衣服奇丽,髻上穴空其一,以簪四时香花。一祠木像头稍大,小竖(小太监)上冠不能容,匠人恐,急削而小之,以称冠焉。小竖抱头恸哭,责匠人。”历史舞台常常让幽默老人来亮相,庄严也可以转化为丑恶。当阉党们建祠立像时,原是出以最虔诚的心情,可是一经岁月的洗练,却化为一堆笑料了。生祠的建立,阉党们固然受到奖赏升迁,但对另一些人,却为此而大祸临头。例如京师的内城东街建祠后,工部郎中叶宪祖见而窃叹曰:“此天子幸辟雍(原义为天子特设的太学)之道也,土偶能起立乎!”魏忠贤闻悉后,“即削其籍”,也即将他从官场中永远开除出去。蓟州道胡士容因不具建祠文,下狱论死。蓟辽总督刘诏悬魏忠贤像于喜峰口行署,兵备副使耿如杞见其像垂旒执笏,心恶之,长揖不拜。刘诏便将他逮捕送刑部,几乎被斩首。原任浙江提学副使黄汝亨,走过西湖边的魏祠,微发诧叹语,守祠的太监闻而围殴,就此被打死。地方官也不敢过问。大同巡抚王点,本来也上疏请建祠,到了上梁那天,因托病不出,就被驱逐,换了张翼明,翼明到任后,实在想不出献媚的办法了,只好别出心裁地请建坊,后又由圣旨下来,题名“一代崇功”。病态的社会,变态的人物。魏忠贤出现在晚明那样时代固不足奇,但也有可以奇怪的地方。他文不能做八股,武不能使刀枪,最后为什么能成为天怒人怨的大灾星?宫中能做他后台的,也只有那么一个奉圣夫人。如前所说,就因为拉拢了一批士大夫。魏忠贤是非拉拢士大夫不可的,他明白,要打击政敌,还要援引孔孟之道,写一些在四书五经上有根据的文章,如孔子诛少正卯之类,这就不是太监们所能胜任;士大夫也明白,熹宗还像个娃娃,心思只在玩斧头、搭房子上,魏忠贤虽是阉人,却是能使他们荣宗耀祖的政治实体。明思宗于定逆案时,曾叹息道:“忠贤不过一人耳,外廷诸臣附之,遂至于此,其罪何可胜诛。”但士大夫历来是在分化中,总是有正直与邪恶的两翼。当时东林党人的力量一度也占了优势,为什么后来失败了呢?赵翼在《廿二史札记》中曾作了简单的分析:“天启之初,众正盈朝,忠贤亦未大横。四年以后,叶向高、赵南星、高攀龙、杨涟、左光斗等相继去,而后肆其毒痡。”所以结论说:“然则广树正人,以端政本而防乱源,固有天下者之要务哉。”然而“众正盈朝”终于又相继而去,主要原因还在于君主之是否英明,赏识的是哪些人?诸葛亮所谓“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这话确是从政治实践中得出来的经验教训,这里的小人也包括后主身边的宦官黄皓们。但熹宗即位只七年,死时也只有二十三岁,他父亲光宗在位只有两个月,所以前人论晚明政治的腐败,不能不归因于享国四十八年的神宗,就像一只橘子悄悄地在内部腐烂着,到天启时真的成为“恶果”了。

明清的太监

《金瓶梅》是明人借宋事以写明事,《儒林外史》是清人借明事以写清事,《红楼梦》的历史背景是清代,也含有作者自传的成分,有的学者常用来探讨清代的政制风俗以至旗人生活。索隐派因而有种种附会之词,甚至说元妃省亲便是影射孝庄下嫁,但《红楼梦》中也有夹杂明事的。第十三回写秦可卿死后,大明宫掌宫内监戴权,“先备了祭礼遣人送来,次后坐了大轿,打道鸣锣,亲来上祭”,贾珍忙接至轩中献茶,并称为“老内相”。这种场面和气派,就绝非清代所许可。如果曹雪芹当真写的是清代,那也是顺康雍三朝,更不可能,接下来还写戴太监为贾蓉捐了龙禁尉。倘在清初,哪一个太监胆敢这样做,立即有杀身之祸。说来也巧,《金瓶梅》第三十一回,写西门庆得子后,薛太监先差家人送了内酒、羊、金缎等礼品,接着,又写西门庆至仪门迎接,“二位内相坐四人轿,穿过肩蟒,缨枪队,喝道而至”。不但如此,第六十四回写李瓶儿死后,薛内相从晌午时就坐轿来吊丧了。不一会儿,刘公公也来了,于是“两个内相上了香,递了三钟酒,拜下去”。《红楼》有隐仿《金瓶》处,学者早已指出,戴太监吊丧一场,是否受《金瓶》影响,今已无法起雪芹而问之,但我们若把这两段情节对照着赏玩,总觉得很有趣味。其次,以内相称宦官,亦于史无据。在唐代,内相是对翰林学士的别称,因翰林学士专掌内命,参与机密事宜,故称。《醒世姻缘传》第七十回称太监陈公公为“内官”,这是有依据的,但写陈公公母亲寿辰的排场,陈公公本人的声势,只有明代的宦官才有。曹雪芹生活于乾隆朝,他对清廷管束太监之严密,自很明白,为了要渲染贾珍刻意举办“秦丧”的豪华场面,便以明事为模型。戴太监为贾蓉所捐的龙禁尉,干脆就是锦衣卫。清代无阉祸,清人在关外时未设宦官,这与蒙古在塞上时一样,都是未习汉化之故。入关以后,鉴于明代阉祸之烈,对宦官管束特别严厉,太监的品级不得超过四品。《清史稿》无宦官传,只将内监附于《职官志》内务府的敬事房中,文有云:“世祖入关,依明宫寝旧制,裁定员额,数止千余……未几,吴良辅辈煽立十三衙门,擅窃威福,世祖遗诏发奸。圣祖嗣统,歼厥大憝。”其下举高宗时太监高云从、张凤,仁宗时吴天成、常永贵、萧得禄、刘得财、刘金等等,他们的名字,后人已不甚熟悉。蒋氏《东华录》:顺治十五年四月,吏部等会讯(大学士)陈之遴结纳内监吴良辅事俱实。奉旨:“陈之遴前犯罪应置重典,从宽以原官徙盛京,后召还旗下,乃不思悔过,又行贿交结,深负朕恩,姑免死革职,并父母妻子俱流徙盛京,家产籍没。”此亦清初一大案件,但陈之遴的得罪,自还有其他原因。孟森《明清史讲义》下册第一章云:“吴监被旨严饬,而世祖卒爱暱之,崩前五日,《实录》已书不豫,而是日尚幸悯忠寺观吴监祝发,其为自知不起,令吴监避祸耶?抑自恐命促,令所爱代为出家以媚佛求佑耶?二者必居一于此。要之世祖御世时,无改革奄寺之计,其处斩吴良辅及废十三衙门,乃世祖崩后太后及辅政诸臣之意。此清史之所不详,见余《三大疑案考实》。”至圣祖时,因而对内官有特别严格的规定,如遇见大臣必须恭敬站立,不遵者必重处不饶,这在明代宦官气焰高涨时,恰好相反,大臣倒要向巨阉恭敬站立了。又如非奉差遣不许擅出皇城,职司之外不许干涉一事,在外官员不许与内官交结,否则,查出后一并正法。禁止将内廷之事向外人传说,对太监不可假以威权。其他严禁条例,还有很多,所以,像“秦丧”中那些明目张胆的举动,根本无法想象。我们现在能举得出几个清代的作威作福负恶名的巨阉,有几个大臣受他们迫害的?像明代的王震、刘瑾、魏忠贤那样。安德海算是跋扈的了,但一个山东巡抚丁宝桢即可将他就地正法,暴尸通衢。其后则有李莲英受宠于慈禧,曾为臣下疏劾。光绪十二年,御史朱一新疏陈李莲英随醇亲王奕譞巡阅海口,易蹈唐代覆辙,一新被诏降主事,莲英之随侍恐也有监视亲藩之意。十四年又为江苏学政王先谦所劾,此与慈禧揽权、国运日颓固有密切关系,但与明代那些权阉相比,则又差得多。李莲英为人圆滑,人称琉璃蛋,慈禧卒后,所以能安度余年,或因得力于平日圆滑。总之,《红楼梦》中这段太监吊丧故事,必是取材于明代,取材的自也不止这一回。

明清的布政使

清代的一省行政长官为巡抚,布政使为巡抚的僚属,略如近代的省长和民政厅长。布政使给巡抚的公文用“详”,巡抚行文用“札饬”,即纯属上下级的关系。但在明代,布政使却是一省的行政长官,故也称为方伯或藩台,都是一方之长的意思。至于巡抚,在明代初期,类似近代的中央特派员,只能算是一种差使,所以也可称为“钦差大臣”。编制属于都察院,不在地方,其本职为都御史或佥都御史,正规的称谓应是“以都御史某某巡抚浙江”,和清代作为固定的疆吏职称的“浙江巡抚”不同;清代巡抚虽有兼副都御史衔的,实是虚衔。顾名思义,巡抚一职,就是含有流动性的,即有事出差,事毕回京复命,用的是关防,一种长方形的阔边朱文印章,正规职官则用正方形的官印。朱元璋起兵时,每平定一地,一度酌采元代制度,设一行省,长官称行中书省平章政事(宰相的副职)、参知政事,“省”本来是中央的官署,如尚书省、门下省,现在日本犹有外务省等之称。行省是行中书省的简称,所以,行省的最初含义原为中央分设于地方的派出机构。到洪武九年,分全国为十三永宣布政使司,改参知政事为左右布政使,正二品,但习惯上仍称行省。布政使如入为京官,可任尚书或侍郎。到明代中叶,因军事需要,总督、巡抚凌驾于上,布政使便逐渐成为督抚的直接下属。清代自康熙初各省只置布政使一人,不分左右。光绪十三年,台湾建行省,增置福建台湾布政使一人,驻台北。从前民间曾有“天下十三省”的谚语,就是沿明代十三布政使司的旧称,至清初又改为十八省,后则增为二十二省。这也可见,我们祖国的领土,正是在先人辛劳建设中才不断开发的。

明太祖与孟子

《明史·钱唐传》曾载明太祖撤孟子配享及修《孟子节文》事:“帝尝览《孟子》,至‘草芥’‘寇仇’语,谓非臣子所宜言,议罢其配享,诏有谏者以大不敬论。唐抗疏入谏曰:‘臣为孟轲死,死有余荣。’明廷臣无不为唐危。帝鉴其诚恳,不之罪。孟子配享亦旋复。然卒命儒臣修《孟子节文》。”他书也有记钱唐于入谏时舆榇自随,袒胸当箭的。可见当时气氛的紧张。但此事后人颇有疑义,如谈迁《国榷》、朱彝尊《邹县重修亚圣孟子庙碑》等文。全祖望《辨钱尚书争孟子事》(钱唐曾任刑部尚书)云:“《典故辑遗》载:上读《孟子》,怪其对君不逊,怒曰:‘使此老在,今日宁得免耶?’时将丁祭,遂命罢配享。明日,司天奏文星暗,上曰:‘殆孟子故耶?’命复之。”孟子的恢复配享,究竟是出于钱唐的入谏,还是太祖因司天之奏而恢复,现在已难深究,也无必要,但总之说明明太祖对孟子是有气的,因为他把民看得比君还重要。此事当在洪武三年(1370年),到了二十七年(1394年),便命一个八十二岁的老儒茶陵人刘三吾编修《孟子节[1]文》,就是将《孟子》原书中不利于尊君的话统统删去,一共删了八十五条,以为这样才是扶持名教。刘三吾在《题辞》中还说道:“《孟子》一书,中间辞气之间抑扬太过者八十五条,其余一百七十余条,悉颁之中外校官,俾读是书者知所本旨。自今八十五条之内,课士不以命题,科举不以取士,壹以圣贤中正之学为本。”经过这样的删节,孟子一生学说的真精神,还能剩下多少呢?这删去的具体条文究竟是什么,后人一时倒不易看到,幸而《容肇祖集》中抄录了一部分,容先生并云:“现在国立北平图书馆有一部《孟子节文》,是洪武二十七年的刻本,蓝皮包装,仍是明代的装订,完善地保留残酷的统治者统治思想的材料,冷讽着愚民主义和过于操心计的无聊。我摩挲着这书,不免多少的感今悼古!拿《孟子节文》和《孟子》足本比对,就可以看出检查古人著作而删去的话是什么的一类了。”容先生此文作于1948年,发表于香港《读书与出版》杂志,标题有“不许说人民有革命和反抗暴君的权利”“不许说反对征兵征实同时并举”“不许说反对内战”这些话,自是有感而发,即他说的“感今悼古”之意。这里酌引《孟子节文》若干条: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尽心》)《泰誓》曰:天视自我民誓,天听自我民听。(《万章》)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草芥,则臣视君如寇仇。(《离娄》)古之人与民偕乐,故能乐也。《汤誓》曰:“时日曷丧,予及汝偕亡。”民欲与之偕亡,虽有台池鸟兽,岂能独乐哉?(《梁惠王》)君有大过则谏,反复之而不听,则易位。(《万章》)无罪而弑士,则大夫可以去,无罪而戮民,则士可以徙。(《离娄》)不仁而得国者有之矣,不仁而得天下,未之有也。(《尽心》)今夫天下之人牧,未有不嗜杀人者也。如有不嗜杀人者,则天下之民,皆引领而望之矣。诚如是,民归之犹水就下,沛然谁能御之?(《梁惠王》)限于篇幅,未能多录。最感到奇怪而滑稽的,《孟子》中的“齐人有一妻一妾”的故事也删去了。容先生分析说:“这故事大约是反对虚伪的粉饰,拆穿了说的是好听的话,而做的是可耻的事的假面目。朱元璋曾仿《书经》作《大诰》,自以为是爱人民,为人民谋福利,而实在残暴无比。‘人之所以求富贵利达’的卑鄙的而骄傲的行为,给孟子说穿了真不值一文。这样的著作检查,真是无微不到了。”似未必如此,恐还是因这故事含有轻浮性,而刘三吾的道学气极重的缘故。周作人在《苦茶庵笑话选序》中曾谈到《孟子》的“揠苗助长”的故事,法国人让·诺安的《笑的历史》也提到过,刘三吾之删“齐人”故事,无论理由是什么,也可作笑话看。明太祖以淮右布衣而得天下于马上,登位之后,福至心灵,渐通文义,于是而以八股取士,八股的题目只限四书五经,不想《孟子》中却有那么多忌讳的话,居然给他窥破。恰好《容肇祖集》中还有一篇《记廖燕的生平及其思想》,其中也有谈到八股的,如《山居杂谈》云:“明制以八股取士,巧于秦始皇焚书,使人无书可读。明与我朝使人有书而不肯读,愚天下之法莫妙于是。其详载《明太祖论》中。”又云:“传王季重见八股,但云阿弥陀佛,予见八股,亦云苦海茫茫,回头是岸。”总之,秦拙而明巧,始皇所无法完成的愚民之术,却被明太祖完成了。把这些话和上面太祖之忌孟子的事联系起来看,就更有情趣了。[1] 懿文太子朱标卒后,教太祖立皇太孙朱允炆的,就是刘三吾,所以永乐时称之为“逆臣”。《孟子》全书也经孙芝奏称而复全。

明太祖御容

帝王异相,常成为后世好奇者的谈助。项羽重瞳,这固然是少见的,但刘邦“隆准而龙颜,美须髯,左股有七十二黑子”,却不好说。隆准即高鼻,这是很寻常的,但杜甫《哀王孙》说:“高帝子孙尽隆准,龙种自与常人殊。”隆准便成为龙种的特征了。龙颜究竟是什么样子?如果像图画上所画的龙,实在是很可怕的,左股有七十二黑子,也会使人骇怪,吕后倒不害怕?王充《论衡·骨相篇》所举[1]的“十二圣”形状,如黄帝龙颜、颛顼戴午、帝喾骈齿、尧眉八采之类,没有一个不是奇形怪状。民间传说,明太祖的相貌是五岳朝天,一种可以成话柄的怪相,《太祖实录》只说“姿貌雄杰,志意廓然”,《明史》却说成“姿貌雄杰,奇骨贯顶”,后一句究竟算是美词还是恶词?吴晗《朱元璋传》是这样描写的:“他长得躯干魁伟,黑黑的脸,下巴比上颚长出一寸多,高高的颧骨,却又大鼻子,大耳朵,就整个脸盘看,恰像一个横摆着立体形的山字,脑盖上奇骨隆起,像一个小山丘。粗眉毛,大眼睛。样子虽看着叫人不喜欢,却怪匀称,怪威严而沉着。”一半根据史料,一半出于想象。再看看明人是怎样记载的。丁国钧《荷香馆琐言》卷上云:“明张翰《松窗梦语》云:‘余为南司空,入武英殿,得瞻二祖御容。太祖之容,眉秀目巨,鼻直唇长,面如满月,须不盈尺,与民间所传之像大不类。相传图太祖像时杀数人,后一人得免,意者民间所传即后一人像,未可知也。’”后半段的意思不大明确,因为民间所传之像是不好看的,太祖为什么反而免后一人之死呢?岂因其未失御容之真?《琐言》又引范介儒《曲洧新闻》云:“在武英殿见太祖真容有二:壮年者,黑须,长寸余,面微长而丰,色甚皙,眉目有异。暮年者,须鬓若银,面益丰而圆矣,色更皙。乃知外间所传龙颔虬须,面有瘢志者妄也。”这是否符合太祖原貌,已不可知。明陆容《菽园杂记》卷十四云:“高皇尝集画工传写御容,多不称旨。有笔意逼真者,自以为必见赏,及进览,亦然。一工探知上意,稍于形似之外,加穆穆之容以进,上览之,甚喜,仍命传数本以赐诸王,盖上之意有在,它工不能知也。又闻苏州天王堂一土地神像,洪武中国工所塑。永乐初,有百户者,除至苏州卫,偶见之,拜且泣,人问故,云在高皇左右日久,稔识天颜,此像盖逼真已。”那么,太祖似又不喜欢将像画得太逼真,而要“加穆穆之容”,即慈和些。又据谈迁《国榷》卷一:太祖生时,其母“陈妪梦羽人(道士)授药丸一,烨然有光,吞之,觉而口香,明日蓐于土地祠”,这与上述土地神像云云,或许有关。张萱《疑耀》卷一云:“先大父令滇时,从黔国邸中摹高皇御容,龙形虬髯,左脸有十二黑子,其壮甚奇(雄壮得很奇特),与世俗所传相同,似为真矣;及余直西省,始得内府所藏高、成二祖御容。高皇帝乃美丈夫也,须髯皆如银丝,可数,不甚修,无所谓龙形虬髯十二黑子也。”所谓龙形虬髯十二黑子,恐是袭用汉高本纪中语。世皆知曹操死后有疑冢,而太祖生前也有疑像,谈迁《枣林杂俎·逸典》云:“太祖好微行察外事,恐人识其貌,所赐诸侯王御容,盖疑像也。真幅藏之太庙。”《朱元璋传》附有太祖像二幅,一为早期,一为晚年,前者弹眼落睛,望之森然,后者就像一位慈和的老人,即所谓“穆穆”。俞剑华《中国绘画史》第十三章:“太祖雄才大略,万几之暇,游心绘事,尝绘江心大势,援笔立成……更有沈希远写御容称旨,授中书舍人。陈遇、陈远兄弟亦善写御容,远为文渊阁待诏。王仲玉、相礼皆召入京师,盛著亦为内府供奉,一时名匠辈出。唯太祖继元末放纵之后,御下极严,赵原以应对失旨坐法,周位以谗死,盛著于天界寺影壁画水母乘龙不称旨而死。”每读记载明太祖故事的史籍,总有不祥之感,便是杀气太重,画御容不满意,或尚有可杀之理,画水母乘龙不称旨,何至于非杀不可呢?[1] 戴午,应作“戴干”,指头部有肉突起如角。

明太祖文集

《明太祖文集》二十卷,明姚士观等编次。初刻于洪武七年,万历时又有刻印,一般人自然很难看到。现在由于四库全书的重印,才有此眼福。但因卷帙过多,这里只能谈四点。西平侯沐英是太祖同乡,也是从龙之臣。《明史》本传云:“少孤,从母避兵,母又死。太祖与孝慈皇后怜之,抚为子,从朱姓。”这已使人有迷离之感。文集《西平侯沐英诰》云:“朕当扰攘之时,年已二十有五,尚未生儿女。尔沐英因兵受厄,父母不可复会,尔当是时八岁,而逢难罔知存活。朕怜其孤而且幼,特抚育如儿,夜卧同榻,数番鼾睡于朕怀……今也不忘尔孩童之状,以吾无殊于尔父,蒙蒙儇顽于左右。”这是诰书中少见的,反复叙述沐英的童年生活,如果太祖不说,词臣怎么会知道?黄景昉《国史唯疑》云:“或云黔宁王(沐英卒后追封之爵)故高帝外妇子,迹或近之。”如果黄记不误,则沐英还是太祖的第一个儿子。《明史》又云:“太祖初起时,数养他姓为子,攻下郡邑,辄遣之出守,多至二十余人,唯英在西南勋最大。”这也是用的曲笔,此二十余人中,必尚有其他外妇所生之子。《明史·汪广洋传》云:广洋因朋欺太祖而贬广南,“舟次太平,帝追怒其在江西曲庇文正,在中书不发杨宪奸,赐敕诛之”。这是明言诛死的。文集《废丞相汪广洋》云:“如此肆侮,法所难容,差人追斩其首,以示柔奸。尔本实非愚士,特赐敕以刑之。尔自舒心而量己,以归冥冥,故兹敕谕。”题目明说是“废”,并非要他的命,敕中却是追斩其首,末了又有舒心量己,以归冥冥之语,到底死了没有?这是因为明初讳“诛”字,故改为“废”,而广洋实为赐死,所以末了要他自己明白。文集最后一卷是诗,其中《咏菊花》云:“百花发时我不发,我若发时都吓杀。要与西风战一场,遍身穿就黄金甲。”《全唐诗》录有黄巢《不第后赋菊》诗:“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黄巢这首诗,本来也是伪托的,太祖诗显然是袭用这首伪诗。当时尚无《全唐诗》,可能是后人看了笔记后,经过改写羼入。但皇帝的文集,怎么能够掺假?何况黄巢又被目为贼寇,可惜我们看不到洪武时的初刻本。其他几首,也不一定靠得住的,所以不再引录了。尚有一事,须乘此辨明的。赵翼《廿二史札记》卷三十二,有“明初文字之祸”一则,谈明初文字狱,大都取材于此。其中引(黄溥)《闲中今古录》云:“杭州教授徐一夔贺表有‘光天之下,天生圣人,为世作则’等语,帝览之大怒曰:‘生者僧也,以我曾为僧也,光则剃发也,则字音近贼也。’遂斩之。”徐一夔,字大章,天台人,洪武二年召纂修礼书,后署杭州教授。又曾召修《大明日历》,书成,将授翰林院官,以足疾辞,赐文绮遣还,《明史》入《文苑传》,朱彝尊《曝书亭集》卷六十四也有《徐一夔传》,皆并无被诛事。既称贺表,必是洪武元年事,怎么后来还会被召修书历?吴晗《朱元璋传》亦据《札记》而信以为真。一夔的《始丰稿》,且入四库。他是元遗民,故记述的也多是元代的故事。实则太祖自己,并不讳饰早年寄身僧寺。文集卷十四有一篇缺题文,中有云:“空门礼佛,出入僧房。居未两月,寺主封仓……突朝烟而急进,暮投古寺以趋跄。”文集中记与僧人打交道的诗文也很多。太祖好杀滥刑是事实,赵翼就为此而不喜太祖,但记徐一夔事却是耳食。又如说福州府学训导林伯璟,以代人作贺表,中有“仪则天下”语而被诛。按,伯璟为闽派诗人林鸿的高弟,附见于《明史·林鸿传》,亦未闻有被诛事。对太祖这样的皇帝的功过,也应当不扩大不缩小。我因此疑心,赵氏这段记载,是否全是事实,徐一夔因入《明史》,才始能够核对。赵翼与钱大昕,同为乾嘉史学名家,若论精细,则赵不如钱。

明成祖父子之成败

明太祖逝世后,他的儿子燕王朱棣(即成祖),便以靖难之名,举兵南下,夺取了他侄子建文帝朱允炆的帝位。是非曲直,后人虽有议论,不过,这已是身后是非了。不想成祖逝世才二年,又发生了一场以叔夺侄的巨变,只是这一次却失败了。成祖皇后徐氏,为中山王徐达长女,生下三个儿子:仁宗高炽、汉王高煦、赵王高燧。高煦身长七尺余,轻捷雄武,《明史》说他“两腋若龙鳞者数片”,意思是生有异相,又说了他许多坏话,如凶悍轻佻,不肯读书,为他祖父所憎恶,又偷盗过他舅父徐辉祖的良马,在途中擅杀民吏和驿丞,总之是一个品质恶劣的人。成祖起兵时,仁宗留守在北京,高煦从战而为先锋。白河沟之战,成祖败退,差一点被南军大将瞿能追上,高煦率精骑数千,斩瞿能父子于阵中。后来徐辉祖败燕兵于浦子口,又亏得高煦率蕃兵而来。成祖大喜,说:“吾力疲矣,儿当鼓勇再战。”高煦挥骑力战,南军遂退。成祖屡濒于危而能转败为功者,高煦是出了不少力量的。成祖以高煦类己而自喜,高煦亦以此而自负。成祖即位,谈到建储时,淇国公丘福、驸马王宁因与高煦友善,常常赞扬高煦功高,并称为二殿下。成祖确是喜欢高煦而不喜欢柔弱的仁宗,丘福、王宁也是看到了这一点,但因仁宗是嫡长,只得立他为太子,而封高煦为汉王,建国于云南。高煦说:“我何罪,斥我万里!”不肯就国,要求和他儿子瞻圻同归南京。成祖没办法,只得依他。这又可见成祖对高煦的宠爱。有一次,成祖命高煦和仁宗一同谒孝陵。仁宗身体肥重,又患足疾,由两个太监掖之使行,还常常滑跤。高煦跟在后面说:“前人蹉跌,后人知警。”这时宣宗为皇太孙,也在后面应声说:“更有后人知警也。”高煦回顾失色。这时成祖还在,宫闱骨肉之间,已经紧张到这个地步了。永乐十三年,将高煦改封青州,又不肯去,还做了种种不法事情。成祖大怒,将他改封山东乐安州。高煦自然更加怨恨。成祖逝世,仁宗即位,但仁宗在位不到一年就死了,病情不明,可能是纵欲。于是由宣宗即位,改元宣德。高煦便决心谋反。宣宗遣太监侯太持书劝说。高煦南面而坐,令侯太跪下,大言曰:“我何负朝廷哉!靖难之战,非我死力,燕之为燕,未可知也。太宗(指成祖)信谗,削我护卫,徙我乐安,仁宗徒以金帛饵我。今又辄云祖宗故事,我岂能郁郁无动作?汝循营视汉士马,岂不可洸洋天下耶?速报上,缚奸臣来,徐议吾所欲(《明史纪事本末》)。”他的所谓奸臣,指夏原吉等。宣宗为皇太孙时,原吉曾入宫辅佐。他的口吻,和成祖靖难时如出一辙,也是以声讨奸臣为名,而以夏原吉为首。宣宗乃召大臣商议,第一个劝宣宗亲征的是杨荣,宣宗有难色,夏原吉说:“独不见李景隆已事耶?臣昨见所遣将,命下即色变,临事可知矣。且兵贵神速,卷甲趋之,所谓先人有夺人之心也。荣策善。”宣宗之意遂决。李景隆是建文帝的大将,在山东与燕兵作战时大败而还。谈迁《国榷》卷十九,引高岱语,有一段很中肯的解析:“高煦之征,役不逾时,兵不血刃,而罪人斯得者,何成功之速哉?盖鉴前事之失而得处置之宜也。靖难师起,李景隆、盛庸,以百万之众而屡衄者,岂其势之不敌哉?人怀观望之心,而士无必死之志耳。使宣宗不决计亲征而命将出师,人将惩往策而持二端,天下事未可知矣。此宣宗之英武,听言能断,讵建文君所能办耶?”高煦起先很有把握,以为一定能够成功,像他父亲那样进京为帝,后来听到宣宗亲征,才始害怕,但高煦的根据地只是乐安州,一个小城,这与成祖当年的实力也是不能比拟的。后来大军围城,城中通宵火光烛天,高煦只得出降。群臣请处死刑。宣宗说“彼固不义,祖训待亲藩自有成法”,并命太监颈系高煦父子赴北京,废为庶人,囚禁于西安门内逍遥城中。宣宗回至单桥,尚书陈山迎驾,言曰:“赵王与高煦共谋逆久矣,宜移兵彰德,擒赵王。否则,赵王反侧不自安,异日复劳圣虑。”群臣亦以为请。宣宗说:“先帝友爱二叔甚。汉王自绝于天,朕不敢赦。赵王反形未著,朕不忍负先帝也。”可见当时有野心的不止高煦一人,这与成祖当年谋反时,周王朱之有阴谋也很类似。高煦如何死的?《明史·本传》只说“高煦及诸子相继皆死”。诸子怎么会相继皆死?《明史·诸王世表》又说是焚死,其妻韦氏及九子俱从死,详情亦不明。据陆容《菽园杂记》卷九云:“煦锁絷逍遥城,一日,宣宗往其处熟视之,煦出不意,伸足勾宣宗仆地,宣宗因命壮士舁铜缸复之,重三百斤,积炭其上然之,火炽而人铜俱镕矣。”高煦是恶性的发泄,有人说宣宗太残忍,但高煦也是咎由自取,他是存心送命的。高煦之反,很自然会使人想起燕王之反,区别就在一处囚室,一临金殿。谷应泰《明史纪事本末》云:“虽然,高煦之后,寘、宸濠,反者踵起,岂前车之鉴,不足以慑天诛,抑靖难之风,若或贻以家法。盖观于汉庶人之变,而叹蜾蠃之类我也。”这是在嘲讽成祖的作俑。谈迁《国榷》评云:“文皇帝矫虔大宝,开端觊觎。高煦乘其材勇,乐祸而敢战,焉称兵。事成曰靖难,事败曰贼,尤而效之,所必至也……昔徐辉祖告建文帝曰:‘高煦勇悍无赖,非唯不忠,抑且叛父。’由今言之,煦盖效父者,奈何独蒙恶声哉?”谈迁编《国榷》,在明亡以后,所以话也可以说得痛快了。高煦是失败者,也便是乱臣贼子,人人都可痛骂的,谷、谈只是借高煦作陪客而已。实际上大家对成祖之起兵及杀戮建文诸臣,一直是胸怀不平的,一有机会,便要喧宾夺主,针对文皇了。

英宗夺门之变

明正统十四年(1449年),英宗朱祁镇亲征塞上,准备越居庸关而赴宣府,扑大同,然后深入草原征讨瓦剌部落。这时英宗才二十二岁,所领军队据说有五十万,所带军粮只够供应一个月。这显然是一次十分冒险的行动。大臣们一再劝阻,但在巨阉王振的鼓动和挟持下,英宗仍决意亲征。出发时,京师由英宗异母弟郕王朱祁钰(即景泰帝)居守。到了土木堡(今河北怀来西),明师中伏,英宗被瓦剌的太师也先所俘。王振战死,一说被护卫将士拖捶死,因为大家都痛恨他。消息传到京师,上下震动,侍讲徐有贞(即徐珵)主张南迁,兵部左侍郎于谦厉声道:“主南迁者可斩也!”于是由郕王先以监国名义摄朝,后又即真,遥尊英宗为太上皇,于谦由侍郎升为尚书。吏部尚书王直执谦手叹曰:“朝廷正藉公耳,百王直何能为!”于谦还说过“社稷为重君为轻”的话。也先原想把英宗当作人质而向明廷索诈,这时得知明廷已另立新君,英宗成为空质,所以想把太上皇送还,景帝却以虏性多诈而未许。太上皇在塞上曾自叹曰:“曷月予归哉?归当居于逍遥之府。”这与徽钦二帝在五国城时,钦宗对临安来的使臣的哀求同样可怜。王直曾率诸大臣向景帝上言:陛下名位已定,太上回来后,“不复事天临民,陛下但尽崇奉之礼,即称天伦之厚”。景帝说:“朕非贪此位,卿等强树焉。大兄蒙尘,五遣使,虏不听,而复纷纭何?”大家闻而感到紧张,皇上恼怒了。但所谓“五遣使”,明廷是缺乏诚意的,幸赖于谦调停,景帝的面色才缓和,说:“从汝从汝。”亦见于谦举足轻重之力。景泰二年八月,太上皇回京,臣下有嫌迎接之礼太薄,景帝说:“太上皇自虏中寄言,迎礼从简,朕敢违也?”后来太上居于南宫,便将宫门深锢,不供纸笔,免与外间通气,实同囚禁。太上皇万寿节,礼部请群臣朝延安门,不许。英宗亲征时,皇太后曾下诏立英宗一岁的儿子朱见深(即宪宗)为皇太子。景泰三年,却将太子废为沂王,而立景帝自己的儿子见济为皇太子,立见济母杭氏为皇后。在这之前,景帝曾对太监金英说:“七月初二日,东宫(此指见济)生日也。”金英顿首说:“东宫(此指见深)生日是十一月初二日。”景帝默然。后来见济病逝,大臣也有请他恢复见深为太子的,他却偏立外藩襄王朱瞻墡之子为太子,可见景帝决心要切断英宗这一系统。景泰七年,景帝患病,眼已瞽,这就给他带来政治上的惨重打击。次年正月,武清侯石亨、副都御史徐有贞、太监曹吉祥等拥挟太上皇自南宫杀出,至奉天殿鸣钟鼓复辟。太上事先还不知道(也许已经知道),见了石亨问道:“尔等何为?”石亨便告以复辟事。这时景帝病甚重,他最后如何死的,不明白,查继佐《罪惟录·英宗后纪》说是“太监蒋安希旨以帛扼杀王,报郕王薨”。接下来就将兵部尚书于谦、吏部尚书王文斩于东市。于谦下狱后,英宗犹豫未忍,曰:“于谦曾有功。”徐有贞直言曰:“不杀于谦,今日之事无名。”英宗之意遂决。这样,一场确保京师、安定国家的应变斗争,就演变为骨肉相残的宫廷政变,大臣们被押往刑场了。景帝从应变到即真的前期种种措施,都是为了保天下以勿乱,因而无可非议,并受到臣民的支持。但他后来易储之举,就非示天下以无私,使他的威望大受损害。也有人说,有天下者有其子,既然景帝已成为“今上”,英宗退居为太上皇,那么,日后的大统自应由他儿子来继承,可是见济病逝之后,为什么还要立外藩之子呢?曹吉祥、石亨、徐有贞等原是一批有野心的投机分子,对于谦原有积怨,后又怀妒忌。他们只想利用英宗,操纵政变,幸一时之富贵,邀非常之功名,借此专权弄政。后来这三人都因不法而被处死、下狱和流放,也说明他们的政治品质。于谦身任兵部尚书,掌国家的军权,政敌们自然不会放过他。他之死,天下为他称冤,但后人对他不能不有遗憾:景帝对谦,言听计从,如肺腑之亲。景帝易储,不得人心,未闻他进一言,这不能以职司兵马、不预宫闱为理由而替他辩白。像景帝这样性格,说了是否有用,固然是个问题,但总之没有说。徐有贞等说他迎立外藩,固然是诬陷,但于谦何尝不是默认?又如“社稷为重君为轻”的话,也只能由英宗自己说,臣下怎么能说?少保刚烈正直,千秋共仰,但于景帝未始不有知遇之感。再说得远一些,太上深锢南宫后,已同釜底游魂,谁也不会料到日后有翻身的一天。其次,景帝死时只有三十岁,也想不到他会瞽废卧疾,如果是一个强健的壮汉,石亨等未必敢冒重险。历史上许多重大的变故,仿佛由怪物在主宰,即使是最有远见的人士,也是难以预计到的。谈迁《国榷》卷三十二引于慎行之说曰:“少保尝自叹曰:‘此一腔热血,竟洒何地。’其言悲矣。夫一心可以事百君,死生利害,唯其所遇,尽吾心而已,何所不可洒耶?当时群臣奉迎之请,景帝不欲也,使少保一言,未必不信。其后易储之议,使少保以死争之,宪庙(见深)亦未必出宫,徘徊隐忍,两顾不发,身死西市,饮恨亡穷,可不哀耶!”于慎行说的奉迎之请,于谦是说过的,但他只是作为缓解景帝的怒气而说,不像有的大臣那样激烈急切,甚至受到廷杖。于慎行这段议论的精神是痛惜于谦应言而不言,亦《春秋》责备贤者之意。宪宗成化初,于谦子于冕上疏讼冤,得复官赐祭,诰曰:“当国家之多难,保社稷以无虞。唯公道之独持,为权奸所并嫉。在先帝已知其枉,而朕心实怜其忠。”天下传诵。孙承泽《春明梦余录》卷二十二云:“李廌祭东坡文云:‘皇天后土,鉴平生忠义之心;名山大川,还万古英灵之气。’后追录坡公制词中全用之。宪宗朝追录于少保,亦全用此语,尤确。”弘治时谥肃愍,后改忠肃。杭州、河南、山西皆奉祀不绝。于谦为钱塘人,曾巡抚河南、山西。明之各省巡抚,自于谦始。舒位《于忠肃公祠》云:“留取数椽香火地,读公前奏泪汍澜。”杨际昌《国朝诗话》卷一,记于少保祠诗,“钱塘陆云士(次云)‘不将北宋为南宋,翻藉新君返故君’,乃铁案也。歙县吴剑宜(荃)拜墓句:‘八方惊土木,一老靖烽烟。’亦佳。”于谦本人亦工诗,郎瑛《七修类稿》卷三十三云:于谦出巡时,“一日,遇恶客劫舟,遍搜行囊,更无贵重于腰间金带者,盗亦不忍取去。及还朝,并无一物馈送,自作一诗云:‘手帕蘑菇及线香,本资民用反为殃。清风两袖朝天去,免得乡闾话短长。’噫!此人之不可及而后功业之如天也。”又有《初度》诗云:“碌碌庸庸四十余,因逢初度转踌躇。腰黄久负金为带,头白惊看雪满梳。剩喜门庭无贺客,绝胜厨传有悬鱼。清风一枕南窗卧,闲阅床头几卷书。”《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云:“至其平日不以韵语见长,而所作诗篇,类多风格遒上,兴象深远,转出一时文士之右,亦见其才之无施不可矣。”谈土木与夺门之变者,必及于谦,故略补以故事。

明孝宗母子

宋仁宗生母李宸妃故事,后世也曾编为小说戏剧,明孝宗出生经过,其情节略有类似之处,也是明代宫闱间一件大公案,又是一笔糊涂账。孝宗之母纪氏,本为土官之女,征蛮时被俘入宫,后为宪宗所幸,遂怀孕。这时宪宗的万贵妃方专宠而妒(年龄大于宪宗十九岁),后宫中怀孕的都被堕胎,柏贤妃生下悼恭太子祐极,也受其害。万贵妃得知纪氏怀孕后,便令宫婢治;宫婢说是腹中患痞,便将纪氏谪居安乐堂。后来生下孝宗,又使太监张敏溺毙,张敏惊道:“上未有子(尧按,这时朱祐极其实还活着),奈何弃之。”便以粉饵蜜糖哺喂之,深藏他室,万贵妃日伺无所得。到了五六岁,还不敢剪胎发。这时宪宗废后吴氏所居近安乐堂,亦知其事,往来哺养,而宪宗却不知道,每自叹无嗣。成化十一年(1475年),宪宗叫张敏栉发,照镜叹曰:“老将至而无子。”张敏伏地说:“死罪,万岁已有子也。”宪宗愕然,问人在哪里。张敏说:“奴言即死,万岁当为皇子(作)主。”太监怀恩也接上来说:“敏言是。皇子潜养西内,今已六岁矣,匿不敢闻。”宪宗大喜,当天即至西内,遣人迎皇子,使者到纪氏那里,她抱着皇子哭道:“儿去,吾不得生。儿见黄袍有须者,即儿父也。”便给皇子穿上小红袍,乘了小轿,奔投宪宗之怀。宪宗抚视良久,泣下曰:“我子也,类我。”一面派怀恩到内阁报道其事,群臣皆大喜。次日,向宪宗入贺,颁诏天下;又将纪氏移居永寿宫,屡屡召见。万贵妃日夜怨泣说:“群小绐我。”这年六月,纪氏突然死去。有的说是被万贵妃害死,有的说是自缢。张敏也害怕了,便吞金而死。于是将这一孩子立为皇太子,即后来的孝宗。这时宪宗的生母周太后居仁寿宫,对宪宗说:“以儿付我。”便将太子移居仁寿宫。有一天,万贵妃召太子进食,周太后说:“儿去,无食也。”到了万贵妃那里,赐食时,太子说:“已饱。”进羹,又说:“疑有毒。”贵妃愤然说:“是儿数岁即如是,他日鱼肉我矣。”因而愤恨成病,也以暴疾而卒。这是据《明史》撮录的,《明史》可能根据于慎行的《笔麈》。但这一事故的传奇色彩太浓了,《明史》中写的有些细节,简直像在写小说。沈德符《万历野获编》卷三,评于慎行记事云:“于公起北方,早贵,并本朝纪载不尽寓目,自谓得其说于今上初年老中官,不知宦寺传言讹舛,更甚于齐东。予每闻此辈谈朝家故事,十无一实者,最可笑也。”他另据尹直《琐缀录》云:纪氏怀孕后,原是由宪宗设计托病处安乐堂,皇子诞生后,又密令内侍谨护,那么,宪宗并非不知道纪氏母子的下落(黄瑜《双槐岁钞》卷十,也说是宪宗本人命徙居安乐堂的)。后来,张敏厚结万贵妃的主宫太监段英,乘间说贵妃,“妃惊曰:‘何不令我知。’遂具服进贺,厚赐纪氏母子。次日下敕,徙居西内永寿宫,礼数一视贵妃,而纪后西宫亦成礼,未有遽称不活之礼,亦不曾有进毒一事。至次年乙未,孝宗正位东宫,至二十三年春,孝宗已年十八,万妃方薨,距立太子时又十三年,安得有忿不能语成疾之说也?独纪氏有病,万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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