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魔的彩球歌(横沟正史作品·金田一探案集)(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7-24 23:0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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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日]横沟正史

出版社:南海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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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魔的彩球歌(横沟正史作品·金田一探案集)

恶魔的彩球歌(横沟正史作品·金田一探案集)试读:

鬼首村彩球歌考

在我朋友所办的杂志中有一本名叫《民间承传》的小册子。这小①册子是会员制发行的,数量也不是很多,只是一本菊判六十四页的薄册子,可闲来读读居然也十分有趣。

由于“民间承传”的标题下面还附带着一行“乡土与民俗”的副标题,一看就知道这肯定是一种搜集日本各地遗存的奇俗、传说和民间故事等的刊物,所以,执笔者除了少数几位知名人士之外,其余的几乎都被那些无名投稿人占据了。

正因如此,纵然文笔并不老练,内容倒也都新鲜有趣,充满了新奇的感觉,读过之后也经常会受益匪浅。

因此我特意将其做成了合订本来保存,闲时无聊就拽出来随便翻翻,以作消遣。最近我却从中发现了一篇以前遗漏掉的有趣文章。

那是一篇刊登在昭和二十八年九月号刊上的文章,题目是“鬼首村彩球歌考”,对即使在当地现在也几乎已被遗忘的彩球歌进行了有趣的考证。作者的署名是多多罗放庵,但仅凭这本杂志弄不清这多多罗放庵究竟是何方神圣,恐怕也只是一篇普通的投稿吧。

在获得了金田一耕助许可的前提下,我下面要给大家讲的这个可怕的故事里,鬼首村的彩球歌作用非常重要,所以趁着发现了多多罗放庵文章的这一好机会,请允许我在此转录一下,同时也请允许我对放庵的考证加一点个人愚见,好让读者先睹为快,倒也不无裨益。

顺便说一下,“鬼首村”的读法其实应该是“ONIKOUBE村”,可一般说来,大家似乎都发讹音,读作“ONIKOBE村”。鬼首村彩球歌我家后院大树上停着三只小麻雀一只麻雀如是说我家阵屋大老爷好狩猎好酒好女色最爱好的是女色女色谁最好?升匠的姑娘姑娘长得美,却是个大酒鬼用升量用漏斗喝整天泡在酒缸里这样还说不过瘾,结果就被返还了被返还了第二只麻雀如是说我家阵屋大老爷好狩猎好酒好女色最爱好的是女色女色谁最好?秤匠的姑娘姑娘长得美,却是个大抠门大小金币用秤称每天忙着算账忙连睡觉的空儿都没有,结果就被返还了被返还了第三只麻雀如是说我家阵屋大老爷好狩猎好酒好女色最爱好的是女色女色谁最好?锁匠的姑娘姑娘长得美,却是个小町美娇娘美娇娘的锁不灵锁不灵,钥匙就没法开钥匙没法开,结果就被返还了被返还了我只是借给他临时一用啊

鬼首村的彩球歌似乎还有很多,但是多多罗放庵介绍的就只有以上三节。

所谓彩球歌——据多多罗放庵所说——从儿歌的性质上来看,数量最多的是一个模式的数数歌,其次则是结尾令形式的儿歌,可无论哪一种,基本上都不具备连贯的内容和构思,一般都是随兴发展的。

而与此相比,鬼首村的彩球歌中似乎有一种比较连贯的内容,这恐怕与旧幕府时代,当地农民有意无意地想借这彩球歌来讽刺统治自己的领主政道有关吧——多多罗放庵如此评论道。

让我们先通过地图来调查一下这个鬼首村。

该村位于兵库县与冈山县的交界处,虽然距离濑户内海的海岸线还不到二十八公里,却是一个跟所有的重要交通网都不搭边、名副其实的山间盆地。从地图上来看,无论是从地形还是从交通关系上来说,这儿都理应被划入兵库县辖区,可是由于旧幕府时代的统治关系,这儿却被划入了冈山县,实在令人不可思议。

这种情况在一旦发生犯罪等事件的时候,也会给调查带来重大不便。因此,鉴于其地形及诸多方面的关系,这里差不多已被冈山县警当成了没娘的孩子,也被交通便利的兵库县视作可有可无的存在。而这种情况也影响到我下面要讲的案件的调查。

这些姑且不提,且说在旧幕府时代,这儿曾是伊东信浓守的领地。现在,如果让我们翻看一下明治元年的武家名鉴,就会发现这里的俸禄额记录得非常详细:伊东信浓守,柳间,朝散大夫,一万零三百四②十三石。驻地则是鬼首,即官邸就在这个村子里。而若说这一万零三百四十三石的俸禄额,在大名中当算是最低的了。因此,连其官邸也根本达不到城的资格,在这种情况下,一般都将其称之为“阵屋”。

所以,鬼首村的彩球歌中所说的“我家阵屋大老爷”指的自然就是伊东家的先祖之一了。而据多多罗放庵考证,天明时代的确曾有个领主名叫伊东佑之,此人是个荒淫好色的暴君,经常假托狩猎的名义巡视领地,一旦发现有貌美的女子,无论对方是黄花大姑娘还是已为人妻,他都会毫不留情地抢来,逼其侍寝,玩腻后,便会随便找个借口将其杀掉。伊东佑之于天明到宽正改元前后死于非命,多多罗放庵认为,他极有可能是被周围的人下药毒死的。

那么,由于鬼首村的彩球歌是影射伊东佑之暴行的,因此多多罗放庵认为,连缀在彩球歌各节末尾的“被返还了”,其实就是“被杀掉了”之意的反复。

另外,彩球歌中所唱的升匠、秤匠和锁匠之类,据说也未必就是一般意义上所说的职业,而是在旧幕府时代未被准许称姓的庶民用来与其他人相区别的商号,即使到了老百姓被正式准许称姓的明治时代乃至现在,老人们之间也仍有人以商号互称。

以上就是从《民间承传》中发现的鬼首村彩球歌的由来,请大家将谨仅作为预备知识先记在心里,然后,我们终于可以开始介绍这起可怕的鬼首村彩球歌杀人事件了。

①日本的一种开本规格。

②柳间类似于官品,朝散大夫为从五品下官位。第一章一只麻雀如是说村子里的骗子

当金田一耕助带着矶川警部的介绍信,乘坐着别处早已鲜见的人力车翻过仙人岭,第一次踏足这鬼首村时,正是昭和三十年的七月下旬。当然,对于当地仍残存的彩球歌之类他当时自然连做梦都不会想到。

金田一耕助来到这个村子,也不是说一定是因为这里发生了什么案子。因为就算是金田一耕助,也并非一直在不停地追着案子跑。他不是机器,他是人。有时候当然也想享受一下不受任何打扰的静养。

为了选择静养地,金田一耕助颇费了一番脑筋,最终,决定将目的地选在冈山县境内。因为从他崭露头角的“本阵杀人事件”,到“狱门岛”和“八墓村”,似乎都跟冈山县结下了不解之缘,不知不觉间,他对此地的人情风俗也产生了好感。从总体上来说,当地热情好客的风气也不由得让他感到了温情。

于是,择日不如撞日,他便只身一人拎着个手提包从东京西下,去拜访了在冈山县警本部上班的矶川警部。

跟往常一样,由于他事先并未写信或是寄明信片,所以,在冷清的接待室迎接金田一耕助时,矶川警部不禁瞪大了眼睛。“今天这刮的是哪阵风啊。金田一先生,你是什么时候来的?”怀念之余,警部从一开始就兴奋地大声说道。“刚才来的啊。啊,困死我了,困死我了,看来我真是那种一坐火车就睡不着的人啊。”说着,金田一耕助还故意眨了眨眼睛,刻意展示一下晚上坐火车睡不着的事实。“这么说是刚到啊?难不成又发生了奇怪的案子……”“您可真讨厌,警部先生,一看到我的脸就总是案子案子的,我又不是案子的亡者……毕竟好久不见了,我不就是想看看您的尊容嘛。”“哈哈,这是真的?”“谁还能骗您……”“那可是荣幸之至啊,啊哈哈。”

矶川警部用巨大的手掌抹了一把脸,满面带笑。

警部年事已高。他剪短的头发已近乎全白,而且颇为稀疏,所以肌肤看上去越发显黑。眉毛白了,额头上的皱纹也增加了,但粗矮的身躯里却仍透着一股干练劲儿,被晒成赤铜色的脸也与雪白的头发和眉毛形成鲜明的对照,看上去似乎更加稳健。有一点需要交待一下,即他数十年如一日都在警部任上,并且数年前妻子就已故去,现在是一个鳏夫。“对了,金田一先生,你这次的打算是……”“啊,其实是这么回事……”

于是,金田一耕助就把自己想找处清闲地方,不受任何打扰地静养一个月的想法说了出来。“这一带有没有好的地方?最好是特别不便的地方,比如说那种跟外界完全隔绝、荒无人烟的深山老林之类的农村?”“这个嘛。倒也不是没有……不过……”矶川警部望着金田一耕助那一如既往的旅行打扮——一身穿旧了的白底蓝花纹棉布衣服和皱巴巴的夏季裙裤,说道,“你还是那老样子啊,啊哈哈。”警部眼角刻着热情的皱纹。“行,没问题。这件事今晚再慢慢谈吧,总之坐了一夜的火车肯定是累坏了。我就先给你介绍个凉快的旅馆吧,洗个澡,好好地睡到晚上再说。我下班之后立刻就去找你。”

警部给耕助介绍了一家市内的旅馆。

当晚,二人喝光了两三瓶啤酒之后,矶川警部从浴衣里掏出一封介绍信。“虽然应你的要求我带了介绍信来,但是有一点需要事先声明,你说的那种完全与世隔绝的地方实在是有点难找。因为这个村子也是滚滚红尘。”“啊,那也行。那个,这个怎么读啊,一个很生僻的名字啊。”

介绍信的正面写着“鬼首村青池里佳阁下”。“这个读作ONIKOUBE。一般都错读成ONIKOBE。”“原来如此,真是少见的读法啊。那么,这名叫青池里佳的是……好像是个女人的名字啊。”“是的,没错。这也是一个可怜的女人啊。”说着,矶川警部又用他那巨大的手掌抹了把脸,“丈夫被人杀了,而且凶手至今不明。”

金田一耕助手拿介绍信,眼睛死死盯着警部的脸,说道:“这个可不行啊,警部先生,白天时不是都说好了吗,我只是想不受任何打扰地休养一下……”“啊,我知道,我知道。”矶川警部一面作着阻止对方的手势一面说道,“虽说是被人杀了,却不是最近这一两天的事,早已是二十多年前的案子了。这一点你大可放心。只不过我想说明的一点是,正因如此,你那完全与世隔绝的要求实在是太让人为难了。二十三四年前的鬼首村比现在不知要不便多少呢,可还不是照样发生了谜一样的案子。”

看来矶川警部似乎是想让金田一耕助听听那个故事。可是,金田一耕助希望的却只是一个人不受任何打扰地休养一下,所以,警部也有些犹疑,不知道该不该提起这种话题。

金田一耕助考虑的却是,既然要受这个名叫青池里佳的女人照顾,大致了解一下她的身世倒也不坏。不,岂止是不坏,甚至是完全有必要,因此,他把视线从膝盖上的介绍信上抬了起来。“听上去好像是一个很有趣的故事啊。”说着,金田一耕助露出洁白的牙齿微微一笑。那分明是亲昵地引诱对方的微笑。“啊,那个,是有点。”不知为何,矶川警部似乎有点害羞,露出一副小孩子死乞白赖地要东西般的眼神,说道,“肯听听吗?”“嗯,那就好好给我讲讲吧。我这个人啊,一听到是二十多年的无头案就忍不住了。啊哈哈,我这人就这毛病……”“啊,那就多谢了。既然这样,那个,为慎重起见,请先听我说明一下。”矶川警部为对方的体贴而高兴,心情顿时放松下来,说话的语气也有了劲头,“想必金田一先生对农村的情况也比较了解,无论到哪里的村子去,当地都会有一些势力超群的大户人家。可是,这些大户却总是有死对头……那个,比如说,狱门岛的本鬼头与分鬼头,八墓村的东屋与西屋之类。”“说得是。这么说,鬼首村也有势不两立的两大势力了?”金田一耕助故意扔下个话茬。“没错,没错。”矶川警部高兴地接过话茬,往前膝行两步,说道,“啊,也可以说,以前是有过相互对立的两大势力。可最近以来,鬼首村的势力版图似乎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这案子发生在昭和七年,③若说这昭和七年,也就是满洲事变爆发的第二年了,当时,农村在经济萧条的深渊里是如何挣扎的,想必金田一先生也还记得吧?”“是啊,那个……毕竟这农村的萧条,也是造成满洲事变爆发的重要原因之一啊。”“没错,没错,还有农村的次子三子问题,也是原因之一。对了,我们先不谈这个,当时,鬼首村的两大势力就是由良家和仁礼家。此外还有一个多多罗家,这家从旧幕府时代以来就一直是村长家系,所以原本应该是一家独大,可是,由于其上一辈人与当时的家主全都不务正业,所以就彻底沦落了。而这时候势力抬头的自然就是由良家和仁礼家了。所以,但凡与鬼首村有关的人,必须得旗帜鲜明地表明立场才行,要么是由良派的,要么就是仁礼派的。中立者绝对不允许存在。”“就像现在的美苏两大阵营一样啊。”“没错,没错。在这两大势力之中,自古以来就作为大财主闻名的是由良家,这家不光是在鬼首村,在附近一带也拥有广阔的田产。你就当作这其中也有相当一部分是天上掉馅饼,从不务正业的多多罗两代家主手中得到的就是。与此相反,就当时来说,仁礼家还是新兴势力,这家主要是拥有山地。山地基本上是不值钱的,光是有山不足以与由良家对抗,不过,仁礼家当时有个叫仁礼仁平的人物,此人非常有先见之明,在大正末年和昭和初年,就把自家拥有的山……名义上是山,其实就这一带的情况来说,不过是些山丘之类罢了——他就开始在这些山地里栽培葡萄。而到了昭和六七年前后就成气候了,所以,当仁不让地成了能与由良派抗衡的势力。”“葡萄现在还在弄吗?”“当然了,现在葡萄已成了鬼首村的一大资源。”“原来如此,这么说,仁礼派的势力抬头也自然是理所应当了,毕竟人家给村子带来了新的产业。”“呃,没错。仁礼仁平的确是个了不起的人。鬼首村是一个四面环山的盆地,说起这盆地,著名的葡萄产地甲州也是盆地,而仁礼仁平经过一番仔细调查后,发现鬼首村在气温、湿度和日照时间等方面都跟甲州盆地酷似,于是他就在大正末年时着手尝试,经过数年的努力终于得到了回报。人都是趋利的,这样一来,人们都像见了糖不要命的蚂蚁一样聚集在仁平的周围。仁平摇身一变,顿时成了一个大老爷。如此一来,他对村子的发言权也大了,变成了不可小觑的势力。”“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样一来,不高兴的自然就是由良家了,他们肯定得寻求个对策。”“啊哈哈,金田一先生果然有眼力。没错。出于自卫的考虑,由良家也开始寻求起对策来……结果,就萌生了我下面要讲的这出悲剧。”

看到金田一耕助越来越感兴趣,矶川警部大概也来劲了吧,语气也变得有力起来。这倒也无妨,可他却仍装模作样拐弯抹角,弄得金田一耕助不由得偷笑。“那,您就赶紧给我讲讲那种下悲剧种子的由良家的对策吧。”“啊,好的。”警部到底还是有点害羞,不由得用巨大的手掌抹了把脸,说道,“当时,由良家的主人叫卯太郎,大概有四十岁左右吧。在仁平爷那样的老油子看来,他充其量只是个毛头小子而已,还年轻。而且这人从小就是放在外面怕晒坏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那种,娇生惯养,不懂世故。另外,对仁平爷绝不服输的毛躁劲也起了很大作用,结果就被人钻了空子。”“被人钻了空子?被谁……”“骗子呗。趁农村萧条而入的骗子……由于被骗子钻了空子,结果不只是由良一家,连整个鬼首村都被弄得鸡飞狗跳。”“骗子……您是说有骗子出现了?”

由于故事朝着意外的方向发展,金田一耕助也露出了意外的神色。“没错。而且,这骗子在杀了人之后就销声匿迹了,所以整个村子炸开了锅。”说着,矶川警部的脸色也变得有点忧郁,“那骗子自称恩田几三,这当然是假名了。那家伙于昭和六年年底前后带着一封介绍信来到了由良家。他年约三十五六岁,戴着金边眼镜,鼻子下面留着一撮小胡子,听说是个十分英俊的男子。他来到这里干什么呢,就是要为村里办副业。这副业就是生产丝缎。丝缎……想必你也知道吧,就是在圣诞节等时候给那种装饰花哨的小树增色的东西……就是那个。当然是用来出口的。”“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由于事情已不再是单纯的农村势力之争,金田一耕助也顿时兴趣倍增,不禁向前探身一步。

如此一来,矶川警部的嘴巴也更有劲了。“听他这么一说,果然很有意思,于是卯太郎就亲自出马了。给农户带来副业,这无疑会给在萧条的谷底挣扎的农民带来实惠。农民们从卯太郎那儿听到这事后也都被吸引了。这活儿是这样的:先是由恩田把机器……说是机器,其实也是很简单的那种……借给希望加入的农户,并提供原材料,由农民们来生产丝缎,由恩田支付适当的工钱回购,最后再由农民买下这些机器……反正就是这样的组织方式,在农民有了钱买下机器之前,机器钱则由由良家的主人支付给恩田。活儿进展得很顺利。尝到这意外甜头的农民自然对由良家的主人感恩不已,而卯太郎老爷自然也大大地露了一把脸。就这样过了一年左右,到了昭和七年秋天的时候,农民们也都基本上付钱把机器买下了。可这时,却出现了一个人,开始怀疑起恩田的做法来。这人就是我要给你介绍的青池里佳的丈夫源治郎。”

就这样,警部继续讲了下去。

③即九一八事变。魅力女孩“我先把青池家的情况给讲一下吧。”矶川警部一面悠闲地吸着烟,一面说道,“青池家祖祖辈辈都在经营鬼首村外的一处温泉疗养旅馆‘龟之汤’。”“啊,那儿有温泉吗?”说着,金田一耕助往前凑了凑身子。“啊,温泉倒是称不上。由于龟之汤的温度只有二十摄氏度左右,称作冷泉倒是更合适,所以都是把水烧热之后再进去洗的,一到农闲时节,农民们都会从附近赶来疗养。农民这个群体也真是奇怪,只有那些种稻米的才会受到尊敬,而从事其他种植的人则矮人一等,会受到轻视。如果说得极端一些,即便同样都是农民,那些从事非稻米生产的农民、靠种菜为生的农民等都被称作下农,受到蔑视。仁礼家的仁平爷也是一样,虽然种植葡萄很成功,可从这种意义上来说,他在由良家的卯太郎老爷面前还是抬不起头来。啊,闲话休提,”说着,矶川警部弹了弹烟灰,“所以,像龟之汤的青池家之类,顶多就是个温泉场的老板而已,甚至比那些被称为下农的人还要低人一等。青池家有个次子名叫源治郎,当时二十八岁。这源治郎年轻的时候就去了神户大阪,什么活儿都干过,所以很是通晓世故。到了昭和七年中秋前后,源治郎带着老婆里佳和儿子返回了村子……也就是龟之汤,返回了这龟之汤。这人在看到恩田的手法后就起了疑心。不光这样,他还把这事告诉了仁平爷,说这会不会是诈骗呢……仁平爷很高兴,似乎给了他一些钱让他来调查。仁平爷当然一直持否定意见了。总之,源治郎终于抓住了恩田的尾巴,然后就到恩田的家……说是家也不过是在村子里的临时住处罢了,到那儿单刀赴会,想整一整对方,可是……”“却反而被杀了?”“嗯,是的。”“是怎么被杀的……被勒死还是被捅死……”“是被打死的。当时已经是深秋了,房子里面修着地炉,地炉旁边放着劈柴之类。就是用劈柴往后脑勺上致命一击……”说着,矶川警部皱起眉头,“当时是昭和七年十一月二十五日。”“那有没有人看到过现场……”“没、没有。如果有的话应该就会阻止了。”“那么,尸体是如何被发现的呢?”“事情是这样的。源治郎的老婆里佳知道丈夫去整治恩田这件事。据说就在丈夫出门的时候,她还阻拦过他,让他少管闲事。可是,过了一两个小时后却仍不见丈夫回来。对了对了,源治郎出门时据说是晚饭后的六点多,可到了九点他却仍未回来,里佳也就担心起来,到恩田的住处去查看。”“恩田的住处……”“啊,这一点我必须得事先解释一下。恩田并非一直都待在鬼首村。他差不多是一个月来一次或是三个月来两次,住上两三天办完事后就撤走。因此,一开始他住在由良家,可他说这样住着不自在,于是后来就借了多多罗放庵家的一处偏房,住了下来。”“您说的这多多罗,就是村长家系吗……”“是的,没错。就是多多罗的后裔,虽然取了个一本正经的名字叫一义,却自号为放庵,放荡不羁。毕竟由于老少两代人的挥霍,从那时起已经家道衰落,但是放庵当时仍拥有祖上传下来的房子,于是就跟名叫阿凛的第五任老婆住在那里,过着琐碎的日子。”“第五个老婆?”金田一耕助不禁瞪大了眼睛。

警部一面恶作剧般滴溜溜地转着眼珠,一面说道:“啊,这第五个又有什么好奇怪的。这放庵啊,现在仍活得精神着呢,之后也是换了一个又一个,他总共有过八个老婆呢。”“这家伙……这么说,我一到鬼首村就能见到这逍遥的……虽然还不知他是不是很逍遥,就能见到这个有点古怪的人物了。”“啊,他的确是一个逍遥的老爷子。毕竟从年轻时起就是一个随心所欲的人。并且,如果你去了鬼首村,还能见到另外一个奇人呢。”“还有一个奇人?”“啊,这个我待会儿再告诉你。就当作待会儿的消遣吧。”矶川警部像是撩拨金田一耕助的好奇心似的,又骨碌骨碌转了一会儿眼珠子,说道,“我们还是继续刚才的故事吧。由于都到九点了丈夫还没回来,里佳就去恩田的住处,也就是去放庵的家打探情况。可是当天晚上放庵家里也出了点乱子。第五任老婆阿凛跟他吵了架,出走了。放庵眼睛血红地从晚上起就到处寻找,可哪里都没见人影。肯定是逃到他乡去了,正当他破罐子破摔大口喝着闷酒的时候,恰巧里佳来访。于是就往偏房里一瞧……”“结果发现源治郎被杀了?”“没错,没错。脸都拱进了地炉里……”“脸拱进了地炉里……”金田一耕助一愣,重新打量一下警部的脸,突然大声笑了起来。“警部先生,我可真是服了您了。我又彻底成了警部先生的笼中之物了。”“不,不,不!金田一先生,”矶川警部一面用硕大的手掌阻止对方一面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不过,故事的顺序就是这样的……”“不,算了。所以那尸体就连面目都无法识别了吧……”“并非完全无法识别,反正损毁相当严重。”“但肯定是源治郎?”“那当然,因为不只是里佳,就连源治郎的父母和哥嫂也都承认是他呢。”

金田一耕助却不由得急躁起来。“那么,打斗的痕迹呢……”“没有,并未发现打斗的痕迹,但明显有一种慌忙中弄得乱七八糟的痕迹。”“后来凶手就杳无踪影了吧?”“呃,是的。恩田几三从此完全销声匿迹了。”“所以,那家伙果然是骗子……”“可是,金田一先生,这一点无论怎么调查也弄不清楚。当然,如果从结果来看,明显就是诈骗。因为他把那么昂贵的机器推销给农民,而且活儿也从此就中断了。可是,如果仔细分析一下此前一年的工作情况,倒也未必就是诈骗。因为他对产品也都按时足额地支付了工钱。恩田代理的那家丝缎公司也查清楚了。公司是在神户,但在杀人案发生前不久就倒闭了。对了,就是受美国的经济大萧条——因新政而让罗斯福露了一把脸的三十年代的经济大恐慌,遭到了那大萧条的冲击。”“所以,连公司那边也不清楚恩田的事?”“不清楚。公司那边说,只要交了保证金谁都可以入伙,所以连身份调查也没好好弄。那个名叫恩田几三的人,究竟是一开始就带着诈骗的目的隐匿了身份,还是说的确是受了美国大萧条的影响,结果事与愿违事业受到了挫折,自己也没想到竟导致了欺诈,甚至还造成了杀人的后果,于是就潜逃了……当时也正好是满洲事变刚爆发不久,所以正是适合躲藏的时候。所以,大家都猜测他大概是把从农民那里筹集来的钱席卷一空,飞到大陆了吧……”

矶川警部的声音里并没有表现出特别的感慨。但这一点金田一耕助是知道的,他明白办案人员那种让凶手逃掉时的悔恨……“那么,后来村子里怎么样了?”“是啊,就是说嘛。最丢面子的自然是卯太郎了,原本这人就没有脑子,也没有分辨力。虽然农民损失的百分之多少似乎是由他自掏腰包补偿的,可还是招致了农民的憎恨,沦为笑柄。结果他一直闷闷不乐,又过了三年,到了昭和十年就死去了。”“您刚才说由良家曾经是大地主。那战后呢……”“被那场农地改革运动完全整垮了,但幸亏山并不是被解放的对象,并且,卯太郎的遗孀敦子也十分干练,丈夫死后,她把虚荣和面子全都扔掉了,虚心向仁平爷求教,开始种植葡萄。因此,战后虽然她家也得救了,可昔日的势力早就没了,现在的鬼首村已完全是仁礼家的天下。”“那个叫仁平的老爷子还活着吗?”“不,仁平爷已经死了。可是,继承了家业的嘉平却比老爷子更厉害。卯太郎死的时候,他与寡妇敦子之间就有种种传闻。他是现在鬼首村的当家人。”“你刚才说到了源治郎是次子,那个名叫里佳的女人后来也一直待在鬼首村吗?”“啊,里佳……最可怜的就是里佳了。丈夫出事的时候,她正怀着身孕,结果却目睹了丈夫的残酷之死……”“流产了……”“没有,倒是平安地产下来了。是个女孩,可那女孩……”说着,矶川警部皱起眉头,“啊,你可以自己去看看,一去就会明白……在这一点上里佳很不幸,但在另一方面却又是幸福的,因为哥嫂两人并没有孩子。于是,源治郎和里佳所生的那个名叫歌名雄的孩子就继承了龟之汤,这孩子似乎经常来帮助母亲。”

金田一耕助用探询的目光望着警部,说道:“所以,警部先生就常常往鬼首村跑?”“嗯,是时常到龟之汤疗养。那里佳也是个爱动笔的女人,盂兰盆节和过年的时候都会写信问候。因此我对村子里的情况还是比较了解的。”

说到这里,对话中断了一会儿。金田一耕助像是又想起了什么,开口说道:“警部先生,您可是激起了我强烈的好奇心啊,既然这样,那就请您顺便把平时不说的话也都说了吧。您刚才说,如果到鬼首村,还能够见到另一个奇人,那到底是……”“啊,那件事啊……”矶川警部用几乎要把人吸进去般的眼神直盯着金田一耕助那乱蓬蓬的头发,然后突然说出了一件怪事,“金田一先生,想必你偶尔也会看电影吧。还有,有时也会通过收音机或电视来听听流行歌……”“这个嘛,偶尔也……可是,这个……”“啊,恕我失礼了。其实是这样的。恩田几三在村子里滞留时,一个铁匠的女儿别所春江一直在他身边伺候。那春江在昭和八年生下了一个私生子……一个女孩。父亲不用说就是恩田了。即便不是恩田的孩子,生下私生子也遭人戳脊梁骨,她生下的偏偏又是村民们恨之入骨的骗子和杀人凶手的孩子,自然更招风了。可是,这春江却很坚强,把女儿……名字是千惠子,寄养在父亲蓼太那儿,作为蓼太夫妇的女儿入了户籍。把千惠子寄养好后,她就离开了村子去神户做了女佣。后来又把千惠子接到了身边。战争中没有办法,娘俩就又回到了蓼太夫妇身边。到了昭和二十三年,这二人又像被轰出来似的离开了鬼首村,当时千惠子已是虚岁十六岁。我说的就是这个千惠子。她已经变成了不起的人物……”“了不起的人物……”“提起大空由加里,现在那可是大红人啊,在舞台上一亮嗓子,一场演出就会进账几十万哪……一上电影那就成了魅力女孩,变成不知迷倒多少男人的神秘女人……”

金田一耕助不禁握起了双拳。“既、既然这样,大空由加里回到鬼首村是……”“去年,为她的外公外婆……也就是户籍上的父母,建造了被誉为由加里府邸的豪华住宅,她不久就会回来,所以,鬼首村就不用说了,连县里的报纸也早就轰动了。”

当头戴巴拿马帽、身穿白底蓝花纹衣服、下穿皱巴巴裙裤的金田一耕助在人力车的摇晃中越过仙人岭的时候,鬼首村就是处于这样一种状态下。龟之汤的人们

自从金田一耕助在鬼首村村畔的温泉疗养场龟之汤解下行装,过了十多天后,日历就更新到了八月。

正如在乡下的温泉疗养场经常见到的那样,龟之汤的房子也是古旧的木质二层楼,比起旅馆,倒更像是宿舍般煞风景的构造。

这儿的温泉场跟箱根或伊豆的温泉旅馆自然是不可同日而语。

趁着农闲期从附近来疗养的人们,基本上从炒菜锅、煮饭锅到米、盐、酱汤、酱油等都会带来,自己做饭。有的甚至连被褥都会带来。这些人都是三五成群地共同生活,完全就跟集训一样。龟之汤只是为他们提供宿舍和浴场而已,这似乎就是这种乡下温泉场的一般风俗。

可是,偶尔也会出现像金田一耕助这样的普通客人。为了这种客人,龟之汤还特地建了一些平房,土是土了些,但旅馆设施一应俱全。客房似乎准备了五六间,里面既有室内浴室,龟之汤家人的日常起居也在那里。说是家人,现在也只有女主人青池里佳、儿子歌名雄、女儿里子和女佣阿干四人而已……农闲期客人挤满的时候,也会临时雇用女佣。

女主人里佳五十岁左右。矶川警部说,昭和七年她那被杀害的丈夫源治郎当时是二十八岁。假如夫妻俩相差三岁,时至昭和三十年的今日,算起来她应该也有虚岁四十八了。

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老一些,怎么看也不下五十。但却不是步履蹒跚的那种,而是身材高挑,乍一看有点纤弱,却给人一种很稳健的感觉。

正值夏天,平常都是穿简便夏装,但她绝没有散漫之感,头发总是拢得很整齐。到金田一耕助房间的时候,也总是非常用心地换上和服。与其说是关西风格,倒更像是京都女人的风格,皮肤肌理细腻,瓜子脸,以前肯定是个相当美的女人。

只不过,由于年轻时曾直面过巨大的悲剧,所以总感觉这女人有些阴郁与凄凉,言语也不多。这大概就是她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老的缘故吧。但她做事比较周全,说话实心实意,比起那种话有点多、给人轻薄之感的人更能给人好感。

儿子歌名雄今年虚岁二十六。在附近镇上上旧制中学期间,学制变成了六三三制。当时这一带的农村子弟中,即使有上中学的,也多数在学制改成六三三制后撑不下六年来,上到新制中学的初三就辍学了,里佳却让儿子一直读到了高中。

金田一耕助对这个名叫歌名雄的青年很感兴趣。

他高中时代不愧做过棒球投手,五尺七寸的体格十分魁伟。肌肤也像母亲一样十分细腻,一副五官立体的面孔,实在是个美男子。帮着打理家业的同时他还种地,在后山上种了葡萄。由于劳动,脸色晒得阳刚健康,看上去十分稳重。每当在葡萄田里的时候,他总是快活地唱着流行歌,歌喉柔和动人,唱相也不错。

总之,歌名雄就是村里的罗密欧,是姑娘们心中的白马王子,但对母亲里佳来说,这似乎成了她的心病。

由于出了大空由加里这个大明星,不只是这个村子,就连附近一带的男女青年之间也都流行起了爵士乐和流行歌曲。这一带的盂兰盆节跟东京的不一样,要晚一个月,据说村里的青年现在还时常聚在一起商量,打算在盂兰盆节请大空由加里来,举办一场盛大的歌咏比赛。只不过,大空由加里现在仍未来。

歌名雄的妹妹里子是父亲被杀的第二年,即昭和八年出生的,今年虚岁二十三。金田一耕助却一次也没见过那姑娘。在龟之汤家人所住平房侧翼的后面,有一个连着走廊的土墙仓库,里子似乎总是躲在那里。

一天傍晚,金田一耕助散步回来的时候没有走正门,无意间从后木栅门走了进去,当时一个正在院子里的年轻姑娘逃也似的跑进了仓库,望着她的背影,金田一耕助不禁咽了一口唾沫。

矶川警部在提到那姑娘的时候,似乎眉头紧皱不愿多说,而从她那么怕被人看见的情形来看,肯定有不得已的隐情吧——金田一耕助对她还在娘胎里时就发生的可怕惨剧的影响反复进行猜测。

当天晚上,金田一耕助就向伺候他吃晚饭的女佣阿干悄悄刺探起这件事来。“傍晚,我在院子里看到一个年轻姑娘的背影,那就是这家的小姐里子吗?”“对对,这么说您见过阿里了?”“啊,虽说是见过了,可也只是瞥了一眼背影而已,她总是待在仓库里吗?”“是。”

阿干只是在简便夏装的膝盖上滴溜溜转着托盘,不肯回答。

阿干今年二十七八岁。她曾嫁到附近的农家,由于跟婆婆处得不好就逃了回来。而娘家这边又是她嫂子当家,也无法待下去,于是她就求里佳让她做了龟之汤的女佣。尽管里佳管教严厉,可阿干依然有些松垮,而且生性话多。今天却不知是怎么回事,竟什么也不说。恐怕这个话题被主妇严厉禁止吧。“可是,年纪轻轻的姑娘,天天闷在仓库里不出来,她也真受得了。”“阿里姑娘身子骨弱。”阿干依然嘴巴很紧。

这一带的语言跟纯正的冈山方言并不一样,中间还夹着一多半播州口音。播州口音和兵库神户一带的语言很相似。“身子骨弱?哪儿不好?”“心脏。说是稍微走一点路就喘不上气来。”

那大概就是心瓣膜病之类吧。妊娠中的母体由于过度疲劳和深受精神打击会给胎儿的心脏带来影响,医学上也经常这么说。可是,只是这样就那么怕撞见人,也实在是太奇怪了。“阿里姑娘在仓库里一整天都在干什么呢?”“这个嘛……”阿干依然在膝盖上转动着托盘,心不在焉地歪着头,“一般都是在读书。她是一个非常喜欢读书的姑娘。”“读书?都读些什么书呢?”“这个……”阿干放松的嘴角上只是露出一丝暧昧的微笑,让人摸不着头脑。

金田一耕助只好放弃,就算是问这个女人也没用,她对别人读的书之类恐怕是一点兴趣都没有吧。

金田一耕助正想再找个问题问问,没想到却被阿干反将了一军。“先生,您那么关心阿里姑娘的事呢,来到我们这穷乡僻壤,您难道每天都不无聊吗?”“不,我到这儿来就是找无聊的,人一旦无聊,寿命就延长了。”“哎,说得可真轻巧……看来有钱人就是不一样啊。”

不,如果有钱我就不会来这穷乡僻壤了,金田一耕助刚想开口,却还是打住了。这话说出来会侮辱龟之汤。

有关里子的事情,恐怕是再怎么问,也不会从这个女人这儿得到一丝答案,死心的金田一耕助于是转换了话题:“这个就先说到这里吧,那个,大空由加里还没来吗?整个村子似乎很期待啊……”

金田一耕助本想哄对方高兴才这么说,可没想到阿干却顿时脸色大变,这让他很是吃惊。

阿干那像是撒了面粉的年糕一样胡乱搽着香粉、小鼻子圆溜溜的、④胖乎乎招人喜欢的圆脸蛋,眨眼间就变成了般若面。“那种人!”阿干用仿佛吐出脏东西似的尖锐语气说道,“那种女人有什么好的,我真是弄不懂大家为什么会这么捧她。”

她圆溜溜的鼻子使劲哼了一声,样子实在是不寻常。看来,她对大空由加里抱有极大的反感。“阿干姑娘见过大空由加里吧?”金田一耕助又小心翼翼地探问起来。“一直都没见过,疏散到这儿的时候……她还是个又黑又脏的小丫头呢。”阿干嫌脏似的皱起眉毛。“那在她红了之后就没有见过?”“因为她一次都没回来过呢……不过,她照片都上杂志了,胸部和屁股全露了出来……一个女人居然那么不要脸……虽然不关我的事,可连我都替她害羞脸红呢。不过,说到底,她充其量只是锁匠的女儿所生的私生子吧。”“锁匠的女儿……”金田一耕助追问道,“我听说,由加里的母亲是铁匠的女儿……”“不是,所谓锁匠其实是商号。我们这一带大家一直都有商号。比如我们家就叫笊篱匠。”

由加里娘家的商号是不是锁匠,当时金田一耕助并没怎么在意。当他后来从这商号中发现重大含义的时候,已经有三人被从这世上抹掉了。“先生,您是如何看的呢?”“我怎么看……”“那种女人真的好吗?那种半裸的女人……”“这个嘛,倒也未必就不好。毕竟我也是男人嘛,啊哈哈。”

金田一耕助含蓄地赞其为魅力女孩,结果,阿干却不乐意了。“哟,吓死人了!”阿干竟怒目而视,现出一副气冲冲的样子,可接着,不知想起了什么,她竟突然又沮丧起来,“不过,你们男人啊,大概都这个德行吧。就连歌名雄那样的人都迷恋那种女人呢,又是要搞什么欢迎会,又要搞歌咏大会,都不知道该怎么好了。你们男人可真是可怕,可怕。”

金田一耕助吃完后,阿干收拾完饭桌,说道:“那我走了,先生,有事请按铃。”她有气无力地退了出去。

金田一耕助不知为何突然一怔,再也无意和阿干调侃,默默地目送着她离去的背影。

如今逗留在龟之汤的只有金田一耕助一人。所以,他真的变成了名副其实的孤家寡人,不受任何打扰地享受着慵懒。

如前所述,龟之汤位于鬼首村的村畔,离最近的人家也得有近两公里之遥。背靠着山丘,山丘上是成片的葡萄架,上面已经挂满了琥珀色的葡萄串。往门窗大开的房间里一躺,新鲜的果香一阵阵袭来,实在令人心旷神怡。还有那满耳朵欲把人诱入梦乡的布谷鸟的啼叫,这种感觉实在是久违了。

金田一耕助来这里并非是为重新调查二十多年前的案子。他不欠矶川警部那种人情。所以他只是顺其自然而已,如果能听到一点就留意一下,至于由良家后来如何了,仁礼家现在又是如何繁荣之类,他根本无意一一调查。他几乎每天都待在龟之汤旅馆里,偶尔读读书,或整理自己处理过的案件的笔记,除此之外终日都迷迷糊糊。他真是在像猫一样享受着闲暇时光。

即使早晚散步的时候,他也几乎不去村子里,顶多就是在后山的葡萄田里溜达溜达而已。尽管如此,他来到这里之后,还是见了相当多的人,而且还跟其中一人很是亲密。

因为这儿是温泉疗养场,并且眼前的——当然现在是空无一人——那二层楼共同宿舍的娱乐室似乎变成了村里青年的集会场所。

自从来到这里之后,金田一耕助最早打招呼的龟之汤以外的人就是多多罗放庵。倒也不是他刻意去见放庵。抵达这里的翌日,当他想去比室内浴室大很多的公共浴池尝试一下时,放庵恰好就在那儿。

公共浴池与二层楼的共同宿舍以走廊相连,从院子里也可以直接进入。整个浴池是一处人字形屋顶的木质建筑,非常空旷,男女间分开。走进去一看,只见铺着地板的房间里放满了笸箩,墙壁上也嵌着镜子,只是镜子上的水银已经脱落,几乎成了摆设。房间里面有玻璃门,门后是灰泥涂抹的洗澡处,再往里则是一个二十叠左右的大浴池,蓄满了洗澡水。水里只有放庵一个人在水面上浮着光头。

金田一耕助只是用眼睛跟他打了个招呼,然后立刻跳进了水里。他脑中忽然浮现出一个念头,说不定这人就是放庵,因为对方那皮肤松弛的脸庞给人一种与众不同的感觉。

冬天时洗澡水是用柴薪烧热的,夏季时由于客人少,干脆直接用冷泉。金田一耕助后来才知道,虽然这洗澡水的水温跟太阳晒热的水差不多,但洗澡费却是免收的。温度正适合把身子惬意地泡在里面。“恕我冒昧,矶川警部介绍的那位先生就是您吧?”

金田一耕助正哗啦哗啦地洗浴时,放庵忽然跟他搭起讪来。看来,矶川警部在介绍信中使用了“先生”的字眼。“啊,我是叫金田一耕助,请多关照。”“呃,那个,我叫多多罗放庵,基本上就跟个隐士一样。您跟矶川是……”“啊,只是一般认识而已。”

金田一耕助含糊地应道,但对方却并不在意,只是问了些诸如身体哪儿不舒服啦、要逗留多久等泛泛的问题,后来又说道:“那么,做什么生意?”“啊,只是写点东西。”金田一耕助当即回答道,这是他为这种场合准备好的一贯答案。“啊,所以,先生才……”放庵似乎相信了金田一耕助的话,并未再问都写什么东西之类的多余问题,这大概就是这浪荡之徒的性情吧。“那么。我先走了……您慢用。”打完招呼之后,放庵便出了浴池。

这放庵到底有多大年纪呢?恐怕得过七十了吧,但精神却仍很矍铄,个头矮小却很硬朗。只是,右手有点不好使,不灵便地用着毛巾。

放庵似乎每天下午都到龟之汤来,那之后金田一耕助跟他在公共浴场邂逅过两三次,因此,对话也就逐渐坦诚起来。“在这样的乡下,您肯定也觉得无聊吧。有空就到我那儿去玩吧。虽然是货真价实的破家,却只有我一个人,不需要拘束。”

在邀请了金田一耕助之后,他还告知了路线等。

女主人里佳不喜欢议论别人,但据多嘴的阿干说,拥有过八任妻子的放庵,去年的时候那第八任妻子也终于跑掉了。

④日本传说中的一种鬼怪。蓝胡子的第五任妻子

金田一耕助接下来见到的这故事的主要人物,就是据称现在掌管着鬼首村的仁礼家家主嘉平。

那是来到这儿的第二天晚上八点左右。与金田一耕助的房间呈垂角的偏房的一个小房间里突然传来来了三味线的声音,耕助不禁一愣,竖起了耳朵。声音并不嘈杂,大概本来的调子就是这样吧,总之是用指甲悄然弹着,和着流经附近的溪水声,听起来像房檐滴水一样啪嗒啪嗒作响,很是风雅。

金田一耕助起身来到走廊上,却只是从院子树丛对面的圆窗上看到灯影而已,并未见到人影,也没有听到是否有人在和着三弦唱。即使在唱,也肯定是很低的调子吧。

当时金田一耕助还不知道里子一直躲在仓库里,还以为是里子弹的,可那儿并非龟之汤家人所住的侧翼。现在正值农忙期,也不可能是村子里的人在玩耍。难道是有客人带着艺伎从远方住进了这里?正瞎猜时,阿干正好来沏茶。“有客人?”“是。”阿干微笑着答道。“什么人?外边来的?”“不是,是仁礼当家的。”

仁礼当家的……金田一耕助不禁瞪大了眼睛。

若说这仁礼家的家主,金田一耕助好像听说过其名叫嘉平,但在这农忙季节他究竟会跟谁在玩呢?“先生知道仁礼当家的?”阿干瞅着金田一耕助的脸色,脸上现出探问般的眼神。“啊,也谈不上……只是听说是村里最有钱的财主……弹三味线的是谁?难道连艺伎也来了?”“不是,是老板娘。”“老板娘?”金田一耕助再次瞪大眼睛,“老板娘作陪?”“嗯。”“还有没有其他人?”“没有,就他们俩。”“那仁礼当家的经常过来吗?”“哎,经常。”“仁礼当家的一来,老板娘就要亲自弹三味线作陪吗?”“哎,仁礼当家的去年死了老婆,难免会孤单寂寞。呵呵呵。”阿干意味深长地抿嘴一笑,甩手离去。她似乎是专门想说这个才来泡茶的。

自此之后,嘉平似乎隔上三天便来一次,一来就在偏房的里间让里佳弹三味线,饮酒作乐。

里佳虽看上去老成持重,可这只是在针对像金田一耕助这样的外人时——往好里说是殷勤郑重,往坏里说则是警惕而冷淡——的态度而已。在无话不谈的村民们之间,说不定里佳仍风韵犹存大受欢迎呢。如此说来,在嘉平来的晚上金田一耕助还真的在走廊跟里佳碰过面,略带醉意的她光彩照人,看上去比平时年轻了不少,这让金田一着实吃惊。

金田一耕助最初跟嘉平搭讪也是在澡堂里。这次却并不是在公共浴池,而是在室内浴池。

时间大概是他来此之后的第八天晚上。吃过晚饭,正当金田一耕助泡在室内浴池里,倾听着附近溪流的潺潺声时,更衣处的门忽然被打开,一个男人走了进来。金田一耕助隔着玻璃门瞥了那男子一眼,立刻就断定是嘉平。嘉平大概是在家里洗了澡来的吧,穿着整洁的浴衣,飞快脱掉之后,便慢吞吞地走进浴池里。“晚上好。”

大概是早就预料到金田一耕助在吧,嘉平一面用潇洒的眼神微笑着,一面主动打起招呼来。

他大概有六十岁。体格健壮,皮肉却很娇嫩,看着并不像是农民,身高至少也得有五尺七寸吧。斑白的头发剪得很短,一看就是大度之人,与家主的称呼果然很是般配。“晚、晚上好……”金田一耕助慌忙在水里还礼。

嘉平钻进浴池里,先是哗啦哗啦地洗浴,聊了一会儿无关紧要的闲话,突然把恶作剧般的目光投向金田一耕助。“对了,金田一先生,”他微笑着说道,“我今晚才听老板娘说,您是受矶川警部的介绍来这儿的,是吗?”“呃,是的。”“于是我想起一件事来,我一直以为先生的姓氏读作KANEDAICHI,所以,即使这儿的老板娘说起KINDAICHI先生来也对不上号究竟谁是谁。可今晚听说是矶川警部介绍的,我就一下想了起来。啊哈哈,我听说事先打招呼时,先生自称是写文章的……”“啊,其、其实,我也的确是写的。”金田一耕助不禁有些慌乱,哗啦哗啦地弄起洗澡水来。原来嘉平了解金田一耕助的事。“哈哈哈,是写侦探文章吧,啊,失礼,失礼。”嘉平依然用眼睛微笑着,“那位矶川先生也真是个执着的人啊。当然,正因如此也才会尽职尽责啊……”“此话怎讲?”“啊,金田一先生,关于二十三年前的诈骗犯一事,想必您也从警部那儿听说过了吧?”“啊,倒是听说过大概……”“警部当时就怀有一个疑问。当时这儿老板娘的丈夫,那个名叫源治郎的人被杀的事,想必先生也听说了吧?”“是的,这件事也听说了。”“可是,听说那源治郎尸体的头却拱进了地炉里。所以,就连样貌都分辨不出来了,矶川先生对此感到莫名其妙。被杀的人是不是果真就是这儿的主人源治郎,一切都还很难说。假如被杀的并不是源治郎,而是骗子……毕竟连面目都很难分辨了,这种可能性当然也是有的。如果被杀的真的就是骗子,那这儿的老板肯定还在某处活着。假如他还活着,说不定什么时候还会回到这儿来,这似乎就是那位先生的猜测。因此,他现在似乎仍很执着地关注着这边……”嘉平喘了口气,一面直视着金田一耕助的脸,一面又说道,“正因如此,说不定,先生这次才来到这儿来呢……”“岂、岂有此理……”金田一耕助连忙打断他,“那可真是冤枉人了。当家的,我只是来这儿静养的……”“当家的……啧啧,原来先生早就知道我是谁了啊。我还听说,先生和放庵先生也相识了……”“啊哈哈,听您这么一说,我好像完全就是为了破解二十多年前的案子才来这里到处瞎溜达的啊。”“真的不是这样?”“我真的只是单纯来静养的。虽然警部告诉我以前的确曾发生过这种事……”“是吗?”

嘉平小声咕哝了一句,脸上掠过一抹失望的神色,金田一耕助不禁觉得有些奇怪。莫非此人也希望自己将那个案子再查一遍?若是如此,那又是为什么呢……“啊,金田一先生,我还以为您这次前来,是想正好趁着那个骗子的私生女也回来的机会,查找一些线索之类的呢。”“啊,这纯属偶然。不过,有必要的话,我倒也想向您请教一下当时的情况。”“呃,那我随时恭候……”“惹起那案子的由良家之后怎么样了?”“啊,那由良家的卯太郎也因为这件事于昭和十年就故去了,弄得乱七八糟。战后也遭遇了种种变故……不过,他们家靠种植葡萄好歹撑了过来。”“那个叫敦子的遗孀也还好吗?”“啊,那个人已经完全变成一个老太婆了。对了对了,先生,”嘉平又露出恶作剧般的眼神,说道,“您恐怕也从警部那儿听说了吧。她跟我曾一时……啊哈哈。”“是的……这事是真的?”“啊,这事说起来也够丢人的,是对方主动投怀送抱的。送到嘴边的肉不吃是男人的耻辱,于是我就不由得……当然,这事被后来故去的父亲知道后,我狠狠地挨了一顿训,于是立刻就分手了。啊哈哈,也可以说是我太幼稚吧。那一年我四十一岁,那个人则是三十八岁。”嘉平一面哗啦哗啦害羞地弄着洗澡水,一面摇晃着肚子笑了起来,但是他立刻又恢复了郑重的脸色。“总之,您有空就到我家来坐坐吧。我给您仔细讲讲当时的情况。先生的事我谁都不会说的。”

当晚嘉平似乎仍是在里佳的作陪下喝了一杯才回去,但这一次结束得比平时要早。

金田一耕助之后在白天的公共浴池也跟放庵见过面,而他第一次主动造访放庵住处却已是八月七日傍晚的事了,即正好来这里第二周的时候。

事后想想,其实金田一耕助已经在这一天无意接触到了即将发生的残忍案件的最初端绪。

放庵的闲居距离龟之汤步行需半小时左右,因而距离龟之汤最近的人家自然就是放庵家了。由此走十五分钟左右,就是鬼首村那稀稀落落的村落。

放庵的闲居端端正正地建在山阴一处大沼泽的边上。金田一耕助造访的时候,沼泽里开着一片白菱花,而像油纸伞一样把树枝伸到屋顶的松树上,茅蜩正在匆忙地鸣叫。

真是一处名副其实的闲居,除了修着地炉的餐室兼厨房之外,剩下的就只有一个四叠半的小房间。屋顶没有葺瓦片,墙壁仍是粗灰泥墙,也没有贴天花板,而是用细竹编的,历经岁月后已变成了暗淡的红褐色。风雅倒是风雅,但若说凄凉,倒也再没有比这更凄凉的了。

不过,幸亏放庵是爱干净的人,房间清扫得很干净,即使隔着柑橘箱子上贴废纸做成的桌子与放庵对坐,金田一耕助也未感到有一丝不洁之感。“怎么样,金田一先生,这住处还算不错吧?”不知为何,放庵今天的心情非常不错,“您看,从水上吹过来的风简直是天下一品。即使在这个村子里,能建这种房子的也是舍我其谁啊。哈哈。”

果然,从池塘上吹来的风的确是清爽无比,但不知从哪里跟过来的古塘的臭气却让人有些吃不消。不过,习惯了之后大概也就感觉不到了吧。“金田一先生,您来得可真是时候啊。”“啊,怎么……”“啊,其实我正想着去求人呢,可是又怕让人笑话。正犹豫着呢。您先看看这个。”说着,放庵红着脸取出一样东西来。是一个非常花哨的桃色信封。

放庵脸上浮出羞涩的微笑,说道:“先生来到这里已十多天了吧,想必有关我的事情也有所耳闻了,我这个人啊,从年轻的时候起一共娶过八名妻子。这您听说了吧?”“啊,这个嘛……”金田一耕助重新打量一下对方的脸。

那个娶了八名妻子又一个个杀死的西洋蓝胡子恐怕长着一副凶恶残忍的面孔吧,而眼前这个蓝胡子却非常平和甚至优雅。明明一直过着荒淫无度的生活,可他似乎没有受到多大影响,依然拥有着与年龄并不相称的神态。老丑的影子也不是那么明显。“在八名妻子当中,既有我不满意而赶出去的,也有厌倦了我自己逃走的。既有年纪轻轻就被赶走的,也有都年过五十了还逃走的。哈哈。”放庵抹了把脸,说道,“那个,给我寄信的这个,是我第五个妻子,名叫阿凛。她给我寄信来说想回到我身边。”

金田一耕助不由得心里咯噔一下,凝视着他。这蓝胡子的第五个妻子阿凛,不正是昭和七年案子发生时的妻子吗?

放庵似乎并未注意到金田一耕助的脸色,继续说道:“请您读读这个。写的东西并不下流。”

他看上去像孩子一样高兴。

金田一耕助无奈,只好把目光投向被放庵硬塞过来的那女人专用的信笺上。

信笺上是一片流畅的女性手笔,内容就像是老人的絮叨一样,反复地说自己也上了年纪,渐渐变成了孤家寡人,听风信说,你至今也仍是孤身一人,所以就想回到你身边,跟你一起生活,从前的事情彼此付诸流水,一起和睦地度过时日无多的将来云云。“原来如此。”金田一耕助不禁有些被打动,说道,“这是件好事啊。”

收回信笺后,放庵满眼放光。“先生也如此认为吗?我当时虽觉得她很可恨,可看到她的道歉信后又觉得她很可爱,于是想赶紧给她写一封回信,可您看看我这个……”

说着,放庵哆哆嗦嗦地伸出右手。看来这只手已很久不用了,跟左手相比似乎已严重退化。“所以,我正想找人代笔,正巧先生就来了。劳驾,能否照我说的帮我写一下?”“好的,小事一桩。既然我能帮上忙……”金田一耕助爽快地答应了。“是吗,是吗,那太感谢了。那就……”放庵兴高采烈,连忙在蜜柑箱做成的桌子上摆放好信笺、信封和钢笔。“那么,就请这样来写吧。”

于是,在放庵的口授下,金田一耕助写了起来,大致内容是:既然这样,那你随时都可以回来,我这边也是一个人,正缺个伴儿呢,今后咱们和和美美地过日子,我老了,也老成了,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胡来了,绝不会慢待你,请看到信后立刻回来……原本放庵还想摆摆架子,可大概是太高兴的缘故吧,不知不觉间就谦逊起来,金田一耕助则帮着适当地润色了一下。

放庵读了一遍后,说道:“先生,真的是太感谢了。您可真帮了我大忙了。”“顺便信封也帮你写了吧。”

耕助翻过阿凛的信封,只见上面写着“神户市兵库区西柳原町二——三六町田先生转栗林凛女士”。

耕助一面写一面说道:“放庵先生,字写得不错啊,是阿凛女士的笔迹吗?”“哪里,哪里,她怎么可能写得这么漂亮呢。肯定是跟我一样请人代写的。”

由于第五任妻子要回来,放庵像个孩子似的高兴得手舞足蹈。正因为是在这种当口上,金田一耕助也不好意思再提起那个案子。这一日的访问只好以为放庵代笔写信而告终。

鬼首村的兴奋似乎与日俱增。大空由加里将在十一日抵达的消息似乎也正式接到。村子里的男女青年每晚都聚集在龟之汤共同宿舍的娱乐室里,商量欢迎会的事情。

大空由加里回来的前一天,即八月十日,由于是死于昭和十年的由良卯太郎的忌辰,龟之汤的里佳从过午时分起就前去帮忙张罗法事。傍晚金田一耕助因事翻越了仙人岭。翻过仙人岭后就是兵库县,那里有一个名叫总社的小镇。金田一耕助要在那个小镇上办点事,如果迟了就打算住在那里。这些他跟龟之汤已事先说好。

当金田一耕助爬上山岭的时候,四周已是暮色沉沉,山岭这边和对面都已开始闪烁起灯火。

在山顶一带,金田一耕助与一名老太婆擦肩而过。

老太婆用手巾左右折角包着头,背着一个大包袱,因此上半身弯得几乎都贴在一起了,脸一点也看不见。手巾下面露出的白发和腿上细条纹的劳动裤给人印象还深一些。脚上穿着已脏得变成灰色的布袜,趿拉着没有后跟的草鞋。大概是为了防日晒吧,腿上似乎还绑着绑腿,手上也戴着手背套……

当然,这些都是事后才回想起来的,金田一耕助当时并没这么在意。

擦肩而过的时候,老太婆把头埋得更深了,嘴里还咕咕哝哝。“对不起。我叫阿凛。已经回到村长那儿了。还请多加关照。”

老太婆用勉强能听清的声音咕哝了一句后,就啪嗒啪嗒地趿拉着草鞋朝鬼首村方向下山而去。听到这些,金田耕一助不禁一愣,停住脚步。

过后,每当回想起当时的情景,金田一耕助总是不由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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