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岁月迢迢(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7-25 05:27:42

点击下载

作者:绿亦歌

出版社: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致岁月迢迢

致岁月迢迢试读:

楔子

1999年的北京,天空远比如今酣畅淋漓,日光汹涌,清风过阵。

赵一玫的母亲为她请来私人教练,教她跳拉丁舞。老师姓温,二十六七岁,丹凤眼微微上挑,长眉斜飞入鬓,获得过许多国际大奖。她母亲赵清彤就是有这样的本事,结识的人,个个都是行业翘楚,藏在云里雾里的山巅,不为常人所知晓。

后来很多年,赵一玫回忆起自己的幼时,脑海里浮现的第一个画面,就是偌大的舞蹈室,窗户大开,楼下的树枝伸进来几枝,生机勃勃。

舞蹈室灯光明亮,她穿着黑色的拉丁舞服一圈一圈地旋转,上半身岿然不动,脚掌爆发出全部的力量,耳边的音乐激烈地“咚咚咚”地打着节拍。她的眼睛看着远方,甩过头的一瞬间,仿佛天地间只剩下她一人。

舞者的旋转,是拉丁舞最迷人的动作。

教她的老师站在落地玻璃前,对赵一玫频频颔首,感叹道:“真是一个会走路的梦。”

她赵一玫所拥有的一切,一定是最好的。 第一章  一月的海1

赵一玫抵达苏丹,是在四月的第一天。

首都喀土穆正式进入热浪滚烫的夏日,平均温度能够达到四十摄氏度。撒哈拉沙漠的沙尘暴也开始蠢蠢欲动,走在路上,只觉得万物都在燃烧。

赵一玫下了飞机,有一封新的邮件,点开来看,是接待方发来的道歉信,告诉她原本安排来接机的司机感染了疟疾。因为最近天气炎热,就医的病人太多,实在没有办法按时来接机,请求她的谅解。他们会在人手空闲后,第一时间赶来机场,麻烦她稍作等待。

在这里,感染疟疾常见得如同感冒发烧。赵一玫读完邮件,就拿手机拨打联系方的电话。对方很快接了电话,赵一玫开门见山:“你好,我是Rose,我已经抵达喀土穆,也已经收到邮件。你们不必抱歉,也不用再派车来接我,我有地址,可以自己过去。”

对方感到有些吃惊:“Rose……你应该知道,我们这里的治安,比不上你们中国。”“我知道。”赵一玫斩钉截铁地打断了对方的话,“我知道自己在哪里。”

这个世上,又哪里有绝对安全的地方呢。

对方见她执意如此,又碍于医院确实派不出人手,于是一次又一次地道歉,并且对她的到来表示欢迎和感谢。

赵一玫挂断电话,走出机场,映入眼帘的是满目的黄土,远远能看见几棵树,但更像是已经枯死的。赵一玫举起手,隐约能感觉到风。

她笑了笑,有风的地方,就有希望。

非洲,一块被上帝遗弃的土地。而苏丹,则是这块土地上最不安定,以及最贫穷的国家之一。

赵一玫漫不经心地走在炎炎烈日下,心想:上帝又何曾真的眷顾过众生呢?

沙漠曾是赵一玫最厌恶的地方,因为在她的印象里,那代表着炎热、贫瘠和了无生机。

那时候她还热衷于追着雪季去阿尔卑斯山滑雪,去冰岛泡温泉和深潜,对于热带气候,赵一玫曾做过的最大让步就是夏威夷。因为那里有奢侈豪华的海滩酒店、身材完美的英俊男人和彻夜不眠的顶级跑车。

赵一玫很快便在机场外拦了一辆出租车,也懒得再讨价还价,将医院的地址报给对方后,就靠在玻璃窗上,一动不动地望着外面。

车上没开空调,循环器吹出来的也是热风,空气闷热难受。赵一玫一声不吭,仿佛失去了五感。

司机一边开车一边跟她搭话,永远绕不过那几个问题: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来这里做什么。

赵一玫沉默不语。她一路从墨西哥回到美国,再由洛杉矶飞到开罗,买了时间最近的一张从开罗到喀土穆的机票。她在机场的凳子上坐了一整晚,昼夜不停地奔波了三天两夜,跨越了大半个地球,再加上这灼热的阳光,她的身体已经到达极限。

汽车驶入城镇,司机还在喋喋不休地向赵一玫介绍着喀土穆。可他话还没说到一半,就有一辆皮卡从转角处直冲过来。司机情急之下猛地将车身转过九十度,电光石火间,只听到惊心动魄的一声巨响。

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赵一玫坐在后座没有系安全带,整个人翻倒在地,狠狠地撞上车门。一瞬间天旋地转,剧痛反而是后知后觉地涌上来的,赵一玫只觉全身的骨头都已经碎了。

然后她眼睁睁看着司机从安全气囊里爬出来,解开安全带,头也不回地跑了。

好在她尚未失去听觉,又听到一阵车轮声,之后再是一阵大吵大嚷。有人用武器在重击,赵一玫听得懂阿拉伯语,再联系上刚才那位司机慌不择路地逃跑,猜到自己这是遇上帮派火并了。

当地三角洲地区危机、政治谋杀、街头帮派冲突、武装抢劫、暴力犯罪、走私、选举暴力、恐怖袭击……人人都遭遇着生存危机。

赵一玫倒在车门上,感觉自己的手臂已经完全失去知觉,鲜血汩汩地流出来,淌在肮脏的地上,只闻得出血腥味。赵一玫熟知各种急救常识,深知自己此时应该打开车门逃出去。这种劣质老旧的汽车不经撞,在如此高温的暴晒下,很容易发生爆炸。

可现在外面有帮派火并,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并且她对车外的情况一无所知,现在贸然闯出去,被误伤的可能性更大。

更何况,她是真的没有一点力气了。

还真是出门没看黄历,赵一玫倒在血泊中,眯起眼睛,心想:要是我就这样死了呢?

可能是她这一生在鬼门关徘徊的次数太多,这个念头在脑海里只是一闪而过,然后就停了下来。

因为在这一瞬间,赵一玫感受到了风。

真的是风,风中带着细沙,竟让她无端端想到了大海。一月的海,冰冷的,壮阔的,沉默的。

那风落在她的眼睛上,细沙覆盖着她的睫毛,像是颤抖的蝴蝶。赵一玫强忍着剧痛,忽地笑了。

外面激烈的打斗声渐渐安静下来,赵一玫心想:大概是自己失血过多,却又觉得意识尚且清醒。她咬紧牙关,用还能动的左脚颤巍巍地去踢车门。可车门岿然不动,她怎么能死在这里呢?赵一玫咬紧牙关,一下一下地踢着车门。

越是螳臂当车,反而越是激发了她求生的意志。像是过了一整个世纪那样漫长,赵一玫突然听到一句中文:“车里有人!”

下一秒,有人打开了车门,明晃晃的阳光直射入赵一玫的眼里。在眩晕之前,她只看清楚对方身上穿着迷彩服,应该是军人。

赵一玫只是因为贫血而短暂昏厥,醒过来的时候,她正躺在一辆越野车上。车前排坐着两个男人,是刚才的迷彩服,肩膀上印的是五星红旗。

赵一玫沙哑着声音开口:“谢谢。”

开车的男人看了她一眼,是刚刚开门救她的那个人。坐在副驾驶座上的男人略有些诧异,回过头看了赵一玫一眼:“醒了?”“你不要乱动,刚刚给你做了简单的处理,右手骨折,具体的内伤还要等拍片以后才能知道,有什么不适吗?本来想送你去医院的,”男人解释道,“但收到沙尘暴的预警,只能先送你回我们的大本营,那里有军医。”“谢谢。”赵一玫再次重复。

对方这才反应过来:“中国人?”

赵一玫本想点头的,却发现身体一动就疼得厉害,于是只眨眨眼:“是,赵一玫,你们可以叫我Rose。”“雷宽,”坐在副驾驶座上的男人进行了自我介绍,然后指了指自己的同伴,“陆副队,陆桥。”“麻烦你们了。”“别说话了,刚刚给你打了葡萄糖,你的身体状态很糟糕。”

长途跋涉加上两夜未眠,换了一个男人来也得倒下。赵一玫却也没有解释或是诉苦,只说:“没关系,我忍得住。”

对方却没有再跟赵一玫说话。2

越野车一路风驰电掣,很快便抵达了驻军大本营。陆桥简单地交代了几句后,就有别的军人抬着担架送赵一玫到了军医处。

负责赵一玫伤情的军医是个女人,叫李岚,三十岁出头,笑起来眼角有细纹,看起来很和蔼。她认真地给赵一玫做了个全身检查,第一时间确认没有伤到脊椎。

陆桥的紧急处理很到位,李岚立即叫来护士,给赵一玫做手术。

等麻醉过后,赵一玫再清醒过来时,就看到李岚在整理药箱。她察觉到赵一玫的动静,头也没回地说:“小姑娘,你一个人来苏丹啊?”“嗯。”赵一玫回答,“给你们添麻烦了。”

赵一玫的目光巡视了一圈,欲言又止,李岚将她的手机递给她:“在找这个?”

赵一玫点点头,她的手臂还不能动,只能麻烦李岚帮她打电话去医院。手机开了外放,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你好,我是Rose。嗯,路上遇到一点小情况,我现在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不用担心,过一会儿找到车我就过去。”

挂断电话,李岚面无表情地看着赵一玫,摇头说:“小姑娘,你哪里都不能去。”“我要去医院,我在那里工作。”“工作?”李岚有些诧异,想了想,“你是志愿者?”

赵一玫点点头,自嘲地笑笑:“对,还没来得及报到,自己就先成了伤患。”“这边每年都有成批的志愿者,不过大多数是来支教的。你去医院?你也是学医的?”“不,我主要从事翻译工作,接受过培训,会一些护工的活。”“翻译?你会说阿拉伯语?”“英语、西班牙语、葡萄牙语、阿拉伯语、法语,”赵一玫毫无炫耀之意,认真地回答李岚的问题,“还有北京话。”

对方这下对她更有兴趣了,军营里都是大男人,难得见到年轻的小姑娘,李岚忍不住拉着她多聊了几句:“真厉害,大学就是学语言的吧?”

赵一玫点点头:“我大学主修西班牙语,别的都是辅修和自学的。”

李岚问:“你是哪所大学的?”

西班牙语和法语还说得过去,但国内开设葡萄牙语的学校少之又少,更别提阿拉伯语了。

赵一玫没回答,只说:“我是在美国念的大学,所以学习语言的资源也丰富一些。”“怪不得,”李岚说,“看你的样子,还没工作吧?现在是放假吗?还是间隔年?”

赵一玫直截了当:“中途退学,现在是无业游民。”

李岚被她堵得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好问点别的:“为什么来非洲?”

对于这个问题,赵一玫却没有直接回答。

她望向窗外,此时已是黄昏,沙漠被夕阳的红色所覆盖,变得柔和而遥远。它依然贫瘠、了无生机,却又有一种宁静从大地深处破土而出。“可能是某种情结吧。”她回过头,轻声说,“我十八岁的时候看过一本书,那时候就想,总有一天要来非洲看看。”“三毛的《撒哈拉》?”李岚猜测。

赵一玫摇摇头,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那本书还是我偷来的呢。”

李岚知道她不愿意再讨论这个话题,每个人总会有点执念,否则活着就太过无趣了。赵一玫说是非洲情结,李岚不置可否,但她知道绝对不是全部。

眼前的女孩很漂亮,蜜桃色的肌肤,酒红色的长卷发,身材高挑,没有化妆,却有一种流光溢彩的美。

她不应该在这里,李岚想,她应该属于另外一种世界。

此时的赵一玫正低着头,认真注视着地板上落下的光影。

她笑起来有点轻佻,但很迷人,李岚见过很多做志愿者的女孩,她们大多心地善良,穿着打扮都很朴素,一看就是那种好女孩。

Rose,玫瑰,李岚心想,这真是个有趣的小姑娘。

输完液后,赵一玫执意要离开军队大本营,去医院报到。军事重地,本来也不该让她舒舒服服地躺在这里疗养。

李岚不知道赵一玫是靠着怎样的毅力像个正常人一样站了起来,晚饭是李岚帮她从食堂打来的稀饭,赵一玫的手臂上还打着石膏,却坚持要自己来。

赵一玫拉开病房的白色拉链,这才看清李岚办公室的全貌。木质的办公桌靠在泛黄的墙边,文件收拾得整整齐齐,桌上一支乱放的笔都没有,一派军人的习惯。

唯一的装饰品,是墙上挂着的相框。赵一玫抬起头,在看清照片的一刹那,她只觉得天崩地裂。

像是有人活生生挖出她的心,放在手心,然后用力一捏——

赵一玫弯下腰,五脏六腑一齐痛苦地叫嚣。

她以为自己早已断了七情,灭了六欲,却在这一瞬间,被绝望如潮水般吞没,窒息。

李岚被她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赵一玫强行将自己的血和骨一点一点拼回来,然后强迫自己再一次看向那张照片。

李岚见她在看相框,出声解释:“我们部队的合照,陆副队和雷宽,你都见过了。中间那个是我们沈队,出任务去了。你应该看了新闻吧,南苏丹暴动,他们去把在那里的国人给接回来。”

赵一玫没说话,沉默了半晌,还是忍不住开口:“危险吗?”“你说呢?”李岚说,“南苏丹自独立以来发生的最大规模武装冲突,美军都已经撤离了。”

说完以后,李岚看了赵一玫一眼,见她还盯着那张照片,忽地反应过来——她那句“危险吗”问的并非是南苏丹,而是这个人。

李岚警觉且好奇地问:“你认识我们沈队?”

认识他吗?沈放?

赵一玫陷入漫长的沉默中。她和这个人,曾住在同一屋檐下,相互憎恨了数十年。他恨不得她去死,她也不盼他活着。

赵一玫仰着头,沉默地注视着他的照片。他依旧英俊逼人的脸,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嘴。一束阳光从窗口切下来,他在明处,她在暗处,所以她看得到他,他却再见不到她。

她认真地凝视他。

过往的岁月只在一刻就无法挽回地坍塌了,原来对她而言,他已经变得如此陌生。

年少的时候,她以为自己会永远爱他,哪怕他不爱自己,他这辈子也是属于自己的,满满当当,只有她。“不,”她摇摇头,说,“只是很像我过去认识的一个人。”“爱人?”“不,”赵一玫说,“故人罢了。”

这一刹那,那些早已尘埃落定的过往,似乎卷起一阵细微而陈旧的风。她闭上眼睛,才终于肯承认,时光的大河漫漫,早已让那些爱恨情仇变成上一辈子的事了。

而今生今世,他和她路归路,桥归桥,从此山水再不相逢。

生离亦如死别。

天黑下来以后,雷宽才终于抽出空来送赵一玫去医院。军事重地,别的车是不允许开进来的。

在出军营的时候,突然响起一阵警报声,赵一玫以为发生了什么重大事故,一下子坐直了身子。雷宽的对讲机响起,他迅速拿起来,压低了声音和对方说话。

然后就见前方出现浩浩荡荡一列车队,开着大灯,沙漠被照得如同白昼。最前方的一辆越野车猛地一个急刹,在雷宽面前堪堪停了下来。

车门被打开,赵一玫首先看到的,是一双沉重的黑色军靴,然后是浅绿色的军裤,一双长而有力的腿。

男人漫不经心地扣上军帽,直直地向着雷宽走来。

赵一玫在看到他的一瞬间,整个人如坠冰窖,忍不住颤抖起来。

他背后是十几辆刺眼的车灯,迎着月色和漫漫荒漠站立,像是收割命运的死神。

幸好雷宽马上打开车门跳了下去。男人走到一半停了下来,雷宽对着他利落地敬了个礼。“沈队!”雷宽欣喜若狂,“你回来了!”

男人的声音低沉,淡淡地问:“去哪儿?”“报告沈队,今天在路上遇到一个中国人,来这边做志愿者的,出了车祸。下午在军医处做完了手术,现在受命送她去医院。”

沈放点点头,随意向车子扫了一眼。车里没开灯,从外面隐隐约约只能看到一个人影,是男是女都分不清楚。只见他拍了拍雷宽的肩膀:“注意安全。”

雷宽得令,敬了一个礼。

雷宽上车后发动了车子,从后视镜里看到沈放还站在原地,回头跟赵一玫说:“刚刚那是我们沈队,全世界最帅的男人。”

赵一玫坐在越野车后排的座位上,安静地低着头,长发垂下,遮住了她的脸。她一动不动,也没有接雷宽的话。

越野车渐渐消失在黑暗中。

这天夜里,赵一玫做了一个梦。

她这些年总是靠着吃安眠药才能入睡,已经许久没有做梦了。

她竟然梦到好些年前,她才二十出头,念的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斯坦福大学,活得肆意漂亮,人人都说她是上天的宠儿。那是她和沈放,唯一一次在美国相遇。

他站在旧金山黄昏的路灯下,冷冷地看着她。

他冷笑着开口:“天底下有哪一个妹妹成天觊觎自己哥哥的?”

赵一玫记得那是一个夏日的夜晚,可他却像是浑身结了冰,戾气极重,一字一顿地继续说:“赵一玫,你还记不记得我祝过你什么?”

她在梦中张嘴,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来。下一秒,一辆军绿色的吉普车就直直地向她冲来,车灯大亮,照得她整个人双目失明。她感觉自己的身体被撞飞了,然后重重地坠落。

赵一玫从梦中惊醒,在黑暗中一下又一下地眨着眼睛,才后知后觉地清醒过来,那只是一个梦。她睡在窗边的床上,远远望去,非洲大陆的深夜,只有茫茫的沙漠。

她想起来了。

他祝过她什么?

他祝她赵一玫,一生所求,皆不可得。3

沈放从南苏丹带回来的,是第二批企业的中国工程师们。

从南苏丹回喀土穆,他们几乎是一路从硝烟战火中冲出来。除了保护人员的安全外,还有重要的文件资料,和一些关键性的设备。

等沈放回到喀土穆的时候,竟然有种回到家的错觉。南苏丹战火纷飞、索马里海盗猖獗、尼日利亚接二连三的炸弹爆炸……

和更穷凶极恶的地狱比起来,苏丹竟然也算是天堂了。

沈放回到军营后也没能立刻休息,国内的物资和医疗用品刚刚运送到,经过李岚他们的清点以后,再由他负责捐献到苏丹各医疗机构。

这天,喀土穆的室外温度高达四十八点五摄氏度,沈放一行人达到医院的时候,几乎能闻到皮肤腐烂的味道。在走廊里,一路哀号声四起,消毒水和麻醉剂是奢侈品,大部分包括截肢缝合的手术都是在患者意识清醒时直接进行。沈放无意在医院逗留,待物资清点结束以后,正准备离开,却被一旁的护士叫住。“你们是中方的军人吧?”对方问道。

沈放点点头,护士让他稍等片刻,然后从办公室里拖出一筐西瓜:“Rose听说你们要来,让我转交给你。她今天去政府递交材料了,不能亲自来感谢,说也没有别的东西可以送,希望你们不要嫌弃,这是她昨天特意去买的。”

“Rose?”“新来的志愿者,中国人,早前出了车祸,是你们部队的人救了她。”护士解释说。

沈放想起来,好像是有这么一件事。他回到喀土穆后,雷宽和李岚都跟他提过。特别是李岚,老在他耳边叨叨,说他那天不在,实在太可惜了,很久没见过那么漂亮的中国女人了,还是美国名校毕业,会六门语言。

其实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李岚却不厌其烦地说了过好几次。沈放心里明白,这里白日漫漫,时间就像是停止了,下一场雨都能让人记上大半辈子。“Rose.”沈放蹙眉,他不喜欢这个名字。

这几年来非洲做义工的大学生越来越多,甚至有点掀起潮流的意思。特别是一些名校学子,为了漂亮的履历,把公益当成跻身职场的敲门砖,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但无论出发点和动机如何,对于这些愿意千里迢迢离开安逸舒适的环境,愿意来出生入死的人,沈放都是敬佩的。况且大部分人做公益和慈善,是真心怀着大爱和善意。

在这个世界上,这样的人已经不多了。

沈放看着那一筐西瓜,想象了一下一个女人背着它们在喀土穆的炎炎烈日下行走,觉得这个心意十足,也没什么可拒绝的。反正也不是只送给他的,于是他扛着一筐西瓜就离开了。

沈放回到军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李岚听说是赵一玫送的西瓜,喜滋滋地招呼着大家把它分来吃了。“小姑娘的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她问沈放。“没看到人。”沈放说。“你也不知道帮我问一句,”李岚说,“一个女孩,千里迢迢来做这边做志愿者,一下飞机就遇上帮派火并。要是陆副队他们到得晚,说不定就死在车里了,想来也是真的可怜。”

沈放没吭声。

他坐在窗台下,西瓜只吃了一口,便搁在了一旁。他吃不惯甜的,特别是这几年,一吃甜的东西,五脏六腑都觉得难受。“暴殄天物。”雷宽凑过来,也不多问,拿了他的那块西瓜啃得干干净净。

沈放没搭腔,他侧身而坐,一手搭在膝盖上,望着远方。他生得英俊,穿着军装,在夜色下衬得轮廓分明。“看什么呢?”“没什么。”沈放笑了笑,指了指天上的月亮,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四月。”4

赵一玫很快就适应了在苏丹的生活。

她的工作,名义上是代替上一任志愿者负责文件的翻译和联络,但实际上,医院的人手远远不够。她受过专业的救护训练,专业程度已经超越这里大半的护士,甚至是许多医生。白天的时候,她除了做护工以外,也竭尽所能地去传授他们正确的医学知识。

好在在如此炎热的气候里,她的伤口并没有感染恶化,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着。

每天忙得无暇他顾,渐渐地,连赵一玫自己都觉得,军营里的那张照片,只是自己做的一场梦。

这么多年,真真假假,她时而是戏中人,时而是座下客,时间久了,就连自己也分不太清了。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四月下旬,赵一玫跟往常一样,晨跑结束以后去上班。

前台值夜班的护士探出头去,看到她,兴奋地大声喊:“Rose!Rose!Rose!”

赵一玫以为发生了紧急事故,大步走上前。众人错开身子,她就看见旧迹斑斑的木桌上摆着一大束盛开的鲜花。

大红色的玫瑰,触目惊心的色彩,静静地绽放在死亡之谷。恐怕这里的许多人,别说玫瑰,一生就连花是何物都不曾知晓。

赵一玫伸出手,没去触碰花瓣,而是生生抓住玫瑰花枝上的荆棘。旁边的护士低呼一声,赵一玫的手指被刺破,有一丝血流出来。

赵一玫勾起嘴角,笑起来。有刺的花,才称得上真正的玫瑰。然后一张香槟色的卡片从藤蔓间掉下来——“生日快乐。姜河&何惜惜。”

赵一玫这才恍然想起来,今天是自己的生日。

而如今,生养她的人统统不在世间,她自己过得不分晨晓黄昏,许久未看日子。忽地被人提醒,多年前的这一天,她出生在了这个世界。

赵一玫漂泊已久,曾经的朋友早已断了联系,也只剩下学生时代的姜河和何惜惜了。知道她们惦记着自己,所以每到一个地方,她都会发一封邮件报声平安。

赵一玫向来觉得自己行事乖张大胆,不按套路出牌,可就连她自己也无法想象,她的朋友们是如何将这一大束鲜花,隔着千万里,在这一天的清晨,准确无误地送到她的眼前的。

在黄土和沙漠之间,在死亡和破碎之间,这束花真是美得让人嫉妒。

这天赵一玫下班后,特意回到住处,从行李箱的最里面找出一条酒红色长裙。背后开衩,露出大片光洁的皮肤。她将长发高高盘起,系上一颗珍珠,熠熠生辉。然后坐在镜子前,认认真真画了一个妆,轻轻涂上亮亮的眼影,在明明灭灭的黄昏里,像是星辰在跳舞。

非洲白天太热,再怎么持久的妆,一上脸就被汗水冲得干干净净,可她执意将沉重的化妆包一路带了过来。

赵一玫坐在镜子前,最后一步,仔细地抹上口红。然后她站起身,提着长裙,对着窗外的天地微微屈身,像是要奔赴一场华丽的盛宴。

镜子里的她美得隆重,赵一玫笑起来,她也曾有过活得像公主一样骄傲的岁月。

她租了一辆车,独自开了很久,终于在夜里抵达土堤岛。

来自埃塞俄比亚的青尼罗河,和乌干达的白尼罗河在此交汇,成为世世代代的尼罗河。

赵一玫站在河堤边,看到一条青色大河和一条白色大河,泾渭分明,互不相干地平行奔流。

然后终有一刻,诞生于非洲的热带丛林和群山之中的它们相遇了,汇聚成世界上最长的河流,穿越瀑布、沼泽、峡谷河和沙漠,孕育生命。

这样的命运,才能称得上是久别重逢。

岛上的风很大,赵一玫靠着岩礁,盘腿在地上坐下。她从包里摸出一盒火柴,皱皱巴巴的盒子,也记不得他是什么时候送给她的了。其实也算不上送,只是随手丢给她的,并未放在心上。

这么多年,却被她视为珍宝,当成平安符一直带着。只有很偶尔的时候,才舍得划上一根。

这已是最后一根了。

赵一玫拿出火柴,在火柴盒上划了一下,没点着。她又试了几次,侧面的红磷已经脱落得所剩无几,火柴头上的硫黄大概也早就分解了。赵一玫咬牙,再使劲一擦,盒身凹进去,火柴从棍子中间断成两节。“生日快乐。”她自嘲地说。

这天正好赶上军营一月一次的休假。

李岚一大早就在门口堵人,好不容易才逮着沈放、雷宽,还有陆桥一起。她拉开车门,不由分说就挤上去坐好:“沈队带我们兜风去!”

沈放哭笑不得:“我去办点私事。”“知道你要去哪儿。”李岚摆摆手,“一起去呗,反正也没什么玩的,出去溜达溜达。”

沈放不置可否,一脚油门踩下去,车子直直地向前冲,还没系好安全带的李岚被他吓了一跳。

沈放一上午去了好几个地方,都是喀土穆的客栈。老板们见到他,也是熟门熟路地拿出记事本,把人数、时间、房间价格报给他,沈放也只是随手翻翻,然后便拿出现金结账。

队里的其他人已见怪不怪,沈放一直有这么个怪癖,每到一个地方,都会找去当地的客栈,和老板达成一致,要是遇到走投无路、身无分文的旅人,能收留的就帮一把,所有费用都由他负责。

那些入住的客人沈放一个都不认识,也从来没有见过。要是有人问起来,老板就说是自己做善事积德。他提出来的条件也简单,穷凶极恶之徒不收,女人和小孩优先。

李岚第一次听说这件事的时候,困惑了很久。“沈队,不是,你这公益不算公益,捐款不算捐款的,连个记录都没有,你图什么呢?”“积德呗。”他随口说道。

后来有一次,他们驻扎在西藏,有个年轻姑娘的钱包和手机都被人偷了,又遇上暴风雪,冻伤倒在客栈外,被老板抬了回去。姑娘身体恢复以后,在和老板的闲聊中得知了沈放的事。

姑娘也是倔强,坚持在店里洗碗做工,用来抵房费。等了一个月,还真的把沈放给等到了,就为了跟他说句“谢谢”。“我今年大四毕业,和男朋友都是初恋,谈了八年,本来打算毕业就结婚的,没想到他突然变了心。”女孩说,“以前约好了毕业旅行要来西藏的,结果最后只有我一个人来了。失去一个人真的太难受了,真的是痛到打算死在这里的。觉得活不下去,心都被人挖出来碾成了渣,心想这辈子没了他,怎么能过得下去。”“那天我倒在暴风雪里,心想:就这样死了也不错。他总会一辈子记得我,于心有愧,不得安生。”

女孩还想说什么,沈放却出声打断了她:“既然没死成,就好好活着。”

然后他没等对方再说话,转身就走了。那天李岚正好也在,她一路跟着沈放,在雪中走了许久,一条路一直走到尽头,沈放才终于停了下来。

他回过头,看着李岚,突然开口说:“我有一个妹妹,离家很远,四处漂泊。”

李岚至今都记得,那是沈放第一次提到自己家里的事。

他当时拿着打火机,但他戒烟已久,身上带着火机,大概只是个习惯。火苗在他的眼底跳跃,他松开手,火焰熄灭,然后又点燃。反反复复几次后,他才继续说:“每次看到这些无家可归的旅人,我就想她会不会也会有这样的时候。所以我能帮衬一点算一点,做点善事替她积点德。万一她哪天流落街头,希望也能有好心人肯收留。”

想来他这一生,能为她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李岚却越听越糊涂:“你妹妹一个人在外面?那你怎么不去找她呢?有你这样当哥哥的吗?”

沈放蹙眉,似乎有些厌恶:“我不想再见到她。”“等等,说好的兄妹情深呢?这又是什么意思?豪门财产纠纷吗?”李岚瞪大了眼睛。

沈放冷笑一声,转身走了。算起来也就这么一次,李岚后来再也没听他提起过那个妹妹。

等沈放把他的私事处理完,李岚他们已经在集市上来来回回逛了无数次,还顺便见义勇为抓了个小偷。

正是黄昏,太阳落山以后,雷宽有些蠢蠢欲动:“走走走,喝一杯去。”

陆桥不喜欢吵闹的地方,不屑地说:“就你那点酒量?”“我酒量怎么了?”雷宽不服,“陆队,你说说,上次先被喝翻的人是谁?”“要不我们去找Rose吧?”李岚说,“她一个人,叫出来一起打台球。”“今天有事,我就不去了。”沈放从裤兜里摸出钱包,甩给李岚,说,“算我的。”

李岚等的就是这个,接过钱包,还贼心不死:“真不去?你和美人怎么这么没缘分。”

雷宽不正经地吹了一声口哨,说:“这个我保证,大大大大大美人。”

沈放没理他,拿出钥匙,往停车的地方走。“等等,老大,就这么一辆车,你开走了我们可怎么办?你要去哪里?”

沈放头也没回,给了追上来的雷宽一个漂亮的过肩摔,然后打开车门,利落地绝尘而去。

出了城区,沈放反而将车速降了下来,他摇下车窗,风里带着细沙和热气。一望无际的沙漠,似乎只有他一人,在静静地等待天黑。

沈放在土堤岛停下,倒车的时候,发现不远处的灌木林里竟然也停了一辆车。沈放朝岛上望了一眼,没看到有人,便猜想可能是被人遗弃在这里的。

沈放从右边的路走过去,在一块暗礁边坐下,一瞬间有风狂卷而过,河水怒吼。沈放从包里摸出两支烟点燃,放在脚边,也不抽,就看着烟雾慢慢飘远。河边风大,烟头明明灭灭的,没过多久就烧到了底。

他抬头看着天边的月亮,突然想起一些学生时代的事情。那时候老师教他们背课文,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沈放笑了笑,又静静地坐了一会儿,觉得自己这样怪没劲的,便起身准备回去。插钥匙的时候,沈放突然听到有声音,然后就看到刚才停在灌木林里的车子发动引擎,主人一脚干脆的油门,“轰隆”一声,狂躁地扬长而去。

两辆车擦肩而过的瞬间,沈放心不在焉地想:原来还真的有人。

两盏车灯亮起,一片漆黑的公路上,他向左驶,她向右拐;一座暗礁之隔,她在左岸,他在右岸。

犹如眼前的青白尼罗河,转过身的时候,却都没有看到彼此。

只剩下一根再划不燃的火柴,和两支渐渐熄灭的烟。 第二章  钻石尘埃1

周末的时候,赵一玫难得有空,顶着大太阳去逛了一趟集市。南苏丹硝烟四起,喀土穆街上竟然还有不怕死的旅客,对着镜头笑得阳光灿烂。

她慢慢悠悠地闲逛,看到有卖围巾和披肩的摊子。赵一玫弯下腰,选了一条暗红色的披肩,没什么花哨的图案,垂摆处由深蓝色勾勒。

披肩的面料摸起来很柔软,赵一玫也没有问是什么面料,她分不清这些。披肩内里有一张不起眼的小标签,上面写着“made in China”。

赵一玫笑了笑,苏丹因为受到美国的制裁,很少有国家敢和他们进行贸易来往。

赵一玫随口砍下三分之一的价格买下披肩。她穿了一套白色吊带背心和白色阔腿裤,把披肩抖开搭在身上,有细细的金线如流云铺开,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再走两步,她看到有卖宝石饰品的摊铺。老板一脸富态,圆滚滚地坐在一旁,面前摆了一台小电视。信号很差,画面断断续续,一闪一闪的。

花花绿绿的宝石项链、手链、戒指就随意摆放着,赵一玫随手拿起一个红宝石手镯,套在手腕上,可她的手腕太细,一下子就掉了下来。

红宝石、绿宝石、蓝宝石、碧玺、坦桑石……非洲盛产宝石,可赵一玫不喜欢这些石头,感觉颜色太暗淡。女人的配饰,一定要璀璨明亮,才是画龙点睛之笔。

赵一玫转身正准备离开的时候,眼前忽地一闪。她转过身,伸出手,从一堆琳琅里摸出一条项链来。

那是有着一颗钻石的项链,用细细的黑色皮革绳串起来,看起来不伦不类。她把它举在阳光下,竟看到钻石中间有一条裂开的缝。

旷世巨钻,不过是炭。却是世界上最坚固的炭。

赵一玫觉得稀罕,问老板:“老板,这是什么石头?”

老板正聚精会神地看电视,撇了项链一眼:“钻石。”

赵一玫知道老板没骗人,她当然认得出这是真的钻石,只是更好奇:“钻石也会有裂缝?”

老板抬起头,又看了赵一玫一眼,奇怪地反问:“世界上又有什么东西是永恒的,坚不可摧的?”

赵一玫笑起来,把项链放在手掌心,狠狠地用力一握,烙得她的手生疼。她就这样使劲握着,等到手掌已经习惯了那样的痛,才慢慢松开手。“老板,我要这个。”

老板斜眼,报了个价格。赵一玫掂量不出这颗钻石的重量,却也知道他的报价不低,何况它本身还带有瑕疵。

但这次赵一玫却完全没有还价,打开包就准备掏钱,然后手顿住。

她用的是一个简单的短牛皮钱包,黑色男款,只放得下几张卡和少量现金。刚刚买围巾已用去大半,现在里面只剩下薄薄的一张苏丹镑。

也不是第一次遇到没钱这种尴尬的事情了,她曾经在里约热内卢,被人连包带行李一抢而空,尚能安然无恙地活下来。

赵一玫耸耸肩,将钱包放回裤兜里,对老板说:“我回去拿钱,这条项链可以为我留着吗?”

老板盯着电视机,摆摆手,没说好还是不好。

赵一玫便当他是“好”了,于是转过身去,在集市出口处招了一辆摩托车,载着她回医院。

赵一玫离开得巧,她前脚刚搭车离开,后脚从集市的巷子里就拐出三辆摩托车。三名皮肤晒得黝黑的本地人从车上跳下来,戴着墨镜的为首的人手中拿了一把枪,脸上有一道刀疤,大步走在前面。他身后的两人身材高大,肌肉结实,露出手臂上凶狠的文身,看得出是混帮派的地痞流氓。

一时间,整个集市尖叫声和哭泣声此起彼伏,人们往各个方向逃跑,四散而去,沿路被他们打劫了个精光。

胖乎乎的老板听到尖叫声,刚抬起头,还没反应过来,就有一把冰凉的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闭嘴。”对方压低了声音。

老板吓出一身冷汗,知道自己这是遭了抢匪。在非洲,暗偷明抢,打架斗殴,实在不是什么罕见的事。

老板乖乖闭嘴,站在摊前的男人使了一个眼色,他哆哆嗦嗦地站起来,打开收钱的盒子:“都在这里了。”

对方一把抢过钱去,没说话,目光阴鸷地盯着老板,手中的刀更深了一寸。

老板两腿打颤,却不敢说话,生怕惹恼了对方。为首的男人将枪别上裤包,蹲在地上,冷笑着将摊上的宝石一把抓起来,全塞进了身后同伴的蛇皮口袋里。

人人自危,集市前方摊位的人纷纷卷起财物就开跑。平时里相互帮衬吆喝的朋友,此时没有一个挺身而出。

这里就连生老病死都没有人管了。

下一秒,突然传来一阵“呜呜”的轰鸣声,只见三人刚才停在转角处的摩托车,就像脱缰野马一般直直地冲过来。

为首的男人来不及躲闪,凭着直觉肌肉绷紧,大喝一声,伸手去挡摩托车。

同一时间,骑在摩托车上的人将车把手一松,一道黑影在半空跳跃,稳稳当当地落在刀疤男身后。

然后沈放穿着军靴的右脚向前一踏,左脚弯曲,用膝盖踢中刀疤男的关节部位,在对方吃力趔趄的一瞬间,从他的腰间抽走了他的枪。

摩托车“轰”地倒在一旁,横着摔出好几米远。

等同伙回过神来,沈放已用枪抵着刀疤男的脑袋。

他的声音低沉而平静,丝毫不喘,用英文说:“放开他。”

挟持着老板的抢匪听得懂他的话,大声骂了一句,却试探性地将刀往深处送了一寸。

同一时间,沈放一只手掐住刀疤男,一只手举枪朝天开了一枪。“砰”的一声,大地颤动,黄沙惊起。

枪匪吓得手脚无力,松开了老板的脖子。沈放只侧了侧头,眼睛一动不动,轻轻松松躲过身后的偷袭,然后抓住匕首,往后狠狠地一扎。

偷袭者痛得嗷嗷大叫,沈放却终于笑了起来。然后他冲着还站在篷子里的劫匪勾了勾手指。

对方气得跺脚,却不得不咬牙切齿地将手中的刀扔过去。“哐当”一声,刀正好落在沈放的脚边。

沈放脚尖一勾,银光一闪,他右手持枪,左手抓住在空中飞起的刀。

像是不过瘾似的,他还将银刀在空中抛了几下,嘲讽地撇撇嘴。

老板终于得救,想逃离劫匪,结果不幸摔倒在地,被砂石结结实实地扎了一屁股。

沈放手中的枪终于离开刀疤男的后脑勺,后者等待这一刻早已多时。只见他猛地转身,电光石火间,拳头还没到,沈放已一脚将他狠狠踹倒在地。

刀疤男的脸贴在黄沙和石子之间,沈放一脚踩着他的肩膀,然后蹲下来,对着他的耳朵说了一句俚语。

对方的脸色微变。

同一时间,刚才挟持老板的那个男人转身就跑。沈放两步向前,手在桌上用力一撑,整个人腾空而起,跨过摊铺,像一只敏捷的豹子一般飞快地追上了另外一名绑匪。

他就这样堪堪追到了抢匪身后,左手一抓,脚一勾,手肘朝对方的背脊狠狠一顶。

男人痛不欲生,“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这一切都发生在转眼前,看热闹的人群还没跑回来,就已经落了幕。

沈放拖着三个人,回到刚才的摊铺前,拍了拍手,问刚从地上爬起来的老板:“有绳子吗?”

沈放再拿出手机拨打电话,懒洋洋地说:“嗯,抓了两个小偷,麻烦你们过来一趟。”

然后他报上坐标,挂断电话,随手拉了张椅子,将枪往桌上一拍,大大咧咧地反扣着坐下来。

围观的人群也转移了战斗地点,来到摊铺前,好奇地对着他频频探头,指指点点。富态圆润的老板总算回过了神,恶狠狠地“呸”了三个抢匪一口,还乘人之危地踹上几脚泄气,再连声向沈放道谢。

沈放并未抬眼,只低低地对老板“嗯”了一声,就不再开口了。

沈放似乎等得有些无聊,就把刚刚夺来的刀子拿在手中转圈。他姿态闲适,仿佛手中拿的并非一把利器,而只是学生时代笔袋里最不起眼的一支笔。少年趴在桌子上,无所事事地转动,笔在他手中灵动地上上下下,如行云流水。

而此时,银光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的,让人陡生寒意。

过了一会儿,警察局的人匆忙赶来,骂骂咧咧地押着三名抢匪走了。

沈放也终于站起身,准备离开。

已经把摊铺重新收拾好的老板见他要走,赶紧上前拉住他,自我介绍一番后,问他的名字。“Shen。”沈放淡淡地回答。

老板千恩万谢:“是否可以请先生共进晚餐?”

沈放摇头拒绝,老板似乎也猜到他会有这样的反应,从身后拿出一个盒子:“若先生不嫌弃,就当是谢礼了。”

老板待售的宝石都随随便便摊在外面,唯独这一块,郑重其事地放在盒子里,想必价值连城。沈放却连打开一睹究竟的好奇心都没有,绕过老板,准备离开。“哎哎哎,”老板追出来,目光真挚殷切,“先生别嫌弃。”

沈放看着他的眼睛,终于停下脚步。老板松了一口气,正准备将盒子递给他,却看见沈放蹲下了身。

沈放人长得高,双腿修长而充满力量。他不经意地蹲下,两只手散散地搭在膝盖上,像是一只优雅的猎豹。

他在杂七杂八的宝石前随便翻了翻,看到角落里放了一条项链。他把黑色的皮革带拎起来,钻石在空中晃动,漂亮的光折射进他的眼里。

沈放眯起眼睛,看到钻石深处细细的裂缝。

他舒展眉眼,嘴角微勾,回过头对老板说:“老板,把这条项链卖给我吧。”

老板赶紧摆手道:“哪能要这条啊,这块钻石是碎过的,我有更大更好的。先生等等,我找出来送给你。”“是吗?”沈放平淡地说,“我瞧着挺好的。”“先生拿钻石项链,是要送给心爱的女人吧?女人哪能接受这么小的钻石啊,还是有裂痕的。”老板摆摆手,“不行不行,先生这不是存心气人吗?”

沈放又晃了晃手中的链子,看着那颗钻石在空中荡啊荡的,他勾起嘴角一笑,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他笑起来的时候眉头舒展开来,眼角不经意地上扬,显得极其英俊。

然后他站起身,摸出钱包,简单的黑色牛皮短款钱包,估摸着抽出苏丹镑,放在摊前。还没等老板反应过来,他就把项链放在手心,用力捏紧,大步走了。“哎哎哎,先生,先生!”

赵一玫回来的时候,胖墩墩的老板总算是没看电视,打着哈欠坐在摊前。

赵一玫把钱递给他:“老板,我的项链。”

老板认得她,摆摆手:“卖了。”“卖了?”赵一玫蹙眉,知道对方是商人,大脑飞快转动,压下心中的遗憾,赶紧问,“什么时候?”“刚刚。”“你还记得是谁买的吗?”赵一玫追问,“男人还是女人?什么穿着?”

老板猜出了赵一玫的想法,摇摇头,说:“你买不回来的。”“为什么?我可以出十倍的价格。”“人家是要送给心上人的。”

赵一玫沉默了,这就确实有点麻烦了。赵一玫想,如果只是买着玩,她大可以出高价拿下。但如果和情字扯上了边,可就说不定了。

但她还是想试一试,姜河曾说她固执得可怕,别人是不到黄河不死心,她是到了黄河也不肯死心。

真是的,赵一玫在心中翻了个白眼,送条那样的钻石项链,也不觉得寒酸。

然后她站起身,朝着老板手指的方向,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大步追去。

老板说了,是个穿黑色背心的中国人,个头很高,很容易认出来。赵一玫在人群里穿梭,目光快速搜寻,没有,没有,还是没有。

一直到她气喘吁吁,快找遍整个集市时,终于,赵一玫看到了老板口中的那个男人。

剃得极短的头发,穿着黑色背心,浅色迷彩军裤,一双黑色的军靴。他的身材高大挺拔,勾勒出肌肉流畅的线条,浑身散发着冰冷的气息,甚至惹得路边的女人频频回首。

赵一玫猛地停下来,后面的人冷不丁撞上她,怒目瞪她一眼,用英文骂了句难听的话,可她置若罔闻。

是沈放。

赵一玫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的背影,刚才老板说,那是要送给他心爱之人的。

是吗?沈放,这么多年,你也终于有了心爱之人。

你也终于会为一个人欢喜、痛苦、难过,会为她祈求平顺如意,会恨不得一夜白发。

那个人……是陈砂吗?

那一年除夕夜,他带她回家吃团圆饭,不就是存着要娶她过门的心思吗?

而几年过去,没有了自己这个恶毒女配的打扰,他们是不是终于欢天喜地地圆满结局了?

赵一玫愣怔着站在原地,看着沈放走出喧哗的集市,然后背影消失。夕阳西沉,暮色和荒漠融合,一直延伸到天际。

其实姜河说得不对,她不是不到黄河也不肯死心,她只是从小就以为,她想要的,就统统可以得到。

赵一玫突然很想抽一支烟,习惯性地摸了摸裤子,才想起自己已经戒烟许久。

在垂下手的瞬间,赵一玫忽地记起,自己第一次抽烟,还是她威胁沈放教的。

那时候,沈放在阳台上抽烟,被她抓了现行,赵一玫以此为把柄威胁,让他教自己抽烟,否则就要告诉沈钊。

沈放拿她没有办法,只好从烟盒里拿出一支烟,送到她的嘴边,她则懒洋洋地咬住。他又拿起打火机,“咔”的一声点燃,凑到赵一玫的烟头上,淡淡地说:“吸。”

烟丝在隐隐跳动的火焰中被点燃,很快就露出一圈殆尽的灰色。

沈放又伸手夺走赵一玫嘴里的烟:“吐。”

赵一玫轻轻吐出一口气。青灰色的烟圈打了一个卷,回荡在她和沈放的视线之间,下一秒才消散在夜风中。

他看着她的眼睛。

赵一玫的心在这一刻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怦怦怦”,像是在燃烧。她觉得他会弯下腰来吻自己。

那天外面下着干干净净的雪,还越下越大。而他的眼睛,在她的目光里,越来越明亮。

可沈放什么都没做。他只是从赵一玫嘴里拿走那支抽了一半的烟,平静地转过身,手臂搭在阳台的栏杆上,望着远处深蓝的夜,一言不发地抽完它。

夜色沉沉,月亮如水,谁都没有说话。

她还记得那个夜晚,细数起来,已经有十余年了吧。

在这个荒漠炙热的夏日,想起那个寒冷落雪的冬夜。

所以她戒掉了烟,戒掉了所有让她沉迷、上瘾的事物。

戒掉了他。2

红日下沉,残阳照射在非洲大地上,千万年的沙漠和荒丘一齐苏醒。

一辆直升飞机在军营后的山坡迫降,机身不受控制,一路滑行几十米,千钧一发之际才终于停下。机头挂在悬崖边,声势浩大地晃了晃。

飞行员打开舱门,趔趔趄趄地拖着受伤的腿爬出飞机,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他的嘴唇干裂,面色苍白。

不远处军营的人收到命令,很快便赶了过来。

看到前来的沈放一行人,飞行员吃力地保持立正的姿势,并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回营地后,李岚很快为他进行了身体检查,营养不良加上严重脱水,还有腿部骨折。“怎么弄成这样?”李岚蹙眉。

飞行员却来不及跟她多说,忍痛问道:“别管我,药物准备好了吗?”“什么药?”“等等,”飞行员说,“你们还没收到电报吗?我就是来取药的,大规模病毒感染,索马里当地的医药药物告急。”“什么病毒?”李岚猛地抬头。“马尔堡。”“马尔堡出血热?”沈放也跟着略微蹙眉,“2004年安哥拉暴发的那个?”

李岚惊讶地看了一眼沈放:“你还知道这个?”

沈放学着她的样子,也露出惊讶的表情:“我会查资料,会认字,你今天第一次知道?”

雷宽哈哈大笑,李岚被他反讽了一嘴,只好乖乖闭嘴不说话了。

飞行员自顾自地说:“NPC1阻碍剂。”

李岚停下手中的动作,欲言又止,很快便恢复了镇定。

一旁的沈放将她刚才的犹豫全收在眼里,目光如炬地看向李岚:“你刚刚想说什么?”“我们也没有了。”李岚艰难地说,“我前几天刚清点过,这边剩下的药物本来就不多了,并且已经过期了大半。”“过期?”“我已经在报告书里写明呈上去了,但南苏丹的撤离工作已经到了尾声,所以补给不一定及时。”

沈放打断她:“黄花菜都凉了,去医院。”

沈放点点头:“要多少?”“三百支。”

一屋子的人都沉默了。

越野车在非洲的土地上风驰电掣,顶着炎炎烈日,一路尘土飞扬,终于在医院门口停下。

沈放跳下车,绕到后排,双手搭在车门上方,冲后排的飞行员努努嘴:“能自己走吗?”

对方摆摆手,一瘸一拐地走出来。李岚已给他做了紧急处理,行动上虽有些不便,但他还是坚持跟着沈放他们来医院。

他们都不是头一回来非洲出任务了。第一次是在尼日利亚,那时候尼日利亚陷入难民饥荒,是比恐怖分子还要可怕的灾难。这里的大部分人从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经感染了HIV,更大一部分的人甚至连呼吸的机会都没有。

Live waiting for death.

而对此,只需要一句话就可以解释,TIA——This is africa.这就是非洲。

在此期间,李岚去到院长办公室,说明来意。她一开口就要数量惊人的药物,院方知道此事紧迫,赶忙召开了高层会议。会议由陆桥和李岚出席,赵一玫被临时叫来当翻译。

医院方问:“三百支药物,你们打算如何运输?”

陆桥一脸镇定地回答:“我们会安排直升飞机。”

赵一玫一边翻译,一边用余光看到李岚担忧地皱起眉头。

会议结束以后,赵一玫被叫上跟着医生去仓库里取药。她被院方当成这件事的中间人,接过单子后将药物清点了一遍。她原本是不想插足这件事的,却又说不出拒绝的理由,就只能硬着头皮接下来。“药借到了,接下来怎么办?”李岚问。

飞行员站直了身体,敬了个军礼,说:“我随时待命。”

沈放动了动嘴,还没开口,雷宽就先狠狠地拍了对方一掌:“待命个屁啊,就你这老弱病残的样子,还能开飞机?”

赵一玫走到会议室的门口,正好听到这句话。她收回原本准备敲门的手,站在门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她听到陆桥问沈放:“沈队,这下可怎么办?还有别的飞行员吗?”“没有了。”沈放说,“刚送了一批南苏丹的工程师走,而且民航和直升飞机的操作不一样,随军来的只有他一个人。”“开车过去呢?”陆桥说。

沈放抬起头,望向墙壁上的非洲地图,拿起一旁的笔,勾勒了一条路线:“途经埃塞俄比亚?”

他的声音平静冷淡,但陆桥却越听越蹙眉。“从苏丹到索马里首都的直线距离是两千五百千米,理想的情况下,也得两到三天。”最后,沈放说出自己的结论。

陆桥沉默了,谁都知道,这个最理想的情况是不会出现的。“我们在南苏丹还有驻军。”陆桥说,“是否还有可以执行任务的飞行员呢?”

沈放摇摇头。

屋子里有一刹那的安静,然后赵一玫就推开门说:“我会开。”

屋子里的几道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李岚大吃一惊,疑惑地问:“Rose?你说什么?”

赵一玫没有说话,她的目光直直地落在站在屋子最中央的男人身上。

日光从她的身后照过来,像是被蒙上一层雾气的照片。

这一刹那,沈放十分肯定自己是在做梦。

她不可能在这里。

她可以在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地方,过着任何一种生活,他可以接受她已和别人结婚生子,共度余生,甚至还可以接受她已忘了自己。

但他不能接受她此刻出现在这里,更不能接受她此刻出现在自己眼前。

他想起她刚刚离开的时候,他拼了命地找她,每日每夜地打电话,开车把她所有可能去的地方翻了个底朝天。她的朋友们在电话里恶狠狠地骂他,说:沈放,这就是你的报应。

可现在,他的报应还没有结束,她又怎么会出现在他的面前呢?

于是沈放平静地收回目光,继续和陆桥商量:“立刻去查询一下周边各大机场飞往马索里的时间,是否可以托运……”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刚刚站在门口的那个梦已经来到他的面前,还挡住了他眼前的光。她说:“沈放,是我。”

她的眼,她的鼻,她的嘴,她的脸,她的声音。

——沈放,是我。

旁边的李岚还没反应过来气氛不对,一头雾水地追问:“Rose,你刚才说你会开什么?”

沈放陷入沉默之中,半晌后,他用略微沙哑的声音说:“赵一玫。”

赵一玫笑了笑,这才扭过头去回答李岚刚才的问题:“开直升飞机。我在美国读书的时候参加过飞行学院的课程,有资格证书,还有一万公里的独自飞行里程。”“这……”李岚瞪大了眼睛,“也太厉害了吧?”“吹牛好听罢了,其实很正常。”赵一玫扳着手指,满不在乎地说,“有钱人的消遣嘛,滑雪、蹦极、潜水、打猎、开飞机……这些无聊的证书在我们那个圈子里,几乎人手一份。”

如此严肃的事情,被她说得像是小孩子过家家似的。

沈放蹙眉,嘴角微动,似乎是要发火。

一旁的飞行员却先一步认真地打量着赵一玫,确认道:“这位小姐,我不知道你是什么身份,你说开飞机只是消遣,那么请问你知道我们这次的计划是什么吗?”“你是飞行员吧?我是联合国志愿者,在这家医院从事翻译和医护工作。”赵一玫说,“三百支NPC1阻碍剂,送去索马里,飞行时间约四个小时。”

然后她顿了顿,挪开停留在沈放身上的目光,又加了一句:“时间紧迫,除了我,你们没得选。”

赵一玫当天就跟着部队的车回了营地。

停在悬崖边上的飞机已经被拖了回来,赵一玫换了一身耐脏的衣服,扎起头发,跟着飞行员来到直升机前。“直-11?原型为法国宇航公司的AS350‘松鼠’。真巧,我曾经驾驶过松鼠。”

赵一玫知道对方存了考验自己的意思,在他还没开口前,就故意带着卖弄的语气,把自己的记忆层搜刮了一遍,然后全盘托出。

飞行员有些诧异,终于对眼前的漂亮女人刮目相看:“在哪里?”“南美洲。”“什么时候?”“一年前。”“因为什么?”

赵一玫闭嘴,拒绝回答。

而一旁的沈放的耐心似乎已经到了尽头,他冷淡地开口:“赵小姐,虽然是我们有求于你,但人命关天,希望你可以稍微严肃一点。”

他的“你”字咬得很重,充满了讽刺的意味。他和她都是北京人,可在外多年,早就没有了北京话浓郁的腔调。“一玫,”赵一玫说,“赵一玫。”

沈放沉默地蹲下身,和飞行员一起检查了一遍飞机。

赵一玫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良久以后,沈放再一次开口,看着赵一玫的眼睛,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刚刚来苏丹的时候,李岚也曾经问过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一次,赵一玫终于肯好好回答,她说:“受人所托。”“放心,我是真的不知道你在这里,我没有那么贱,上赶着来找你让你羞辱。”

沈放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没有再继续追问究竟受何人所托,又是为了何事。

他伸出右手,曲起食指,轻轻地敲打了几下机翼,说:“我和你一起去。”

这一次换赵一玫吓了一跳,看着沈放:“啊?”“我做你的安全员,”沈放不耐烦地说,“难道你真的以为我们会同意让你一个人去运输这批药物?”

赵一玫沉默了。于情于理都不可能,她最初以为随行的会是军医处的人,大概不会是李岚。因为她要留下来应对一切突发状况,却怎么也不应该是他啊。

赵一玫犹豫了一下,摇头拒绝:“不行。”

沈放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轻笑出声。

赵一玫认真地说:“我说真的,沈放,不行。你会给我造成压力,我要尽量保证飞行安全。”

他是她的不可控因素,一直都是。

沈放把手搭在机翼上,侧过头,冷淡地问她:“赵一玫,我像是在询问你的意见吗?”

赵一玫哑口无言:“最后一件事,我有个条件。”

沈放眯了眯眼睛:“你说。”“你答应了我就说。”

沈放看着她的眼睛,撇撇嘴,不甚在意地说:“我答应。”

赵一玫嘲讽地笑了一声:“不问是什么吗?”“问了就能改变什么吗?”沈放面无表情地反驳。

飞机检修结束以后,正是暮色黄昏,药物在直升机后排摆放整齐。时间刻不容缓,赵一玫反复向飞行员确认了飞行路线的细节以后,站起身把头发扎好,说:“走吧。”

墨绿色的飞机静静地停在空地上,不远处有低矮的房屋交错。“喂,真的没问题吧?”李岚忧心忡忡,“要不还是算了吧,取道埃塞俄比亚,开车过去吧。”

赵一玫笑笑,侧过头去问她:“当年安哥拉马尔堡出血热的死亡率是多少?”

李岚讪讪地回答:“99%,曾一度达到100%。”

赵一玫点点头:“那就对了。”

话虽这样说,她却还是对身边的搭档有些犹豫:“要不然你……”

沈放已经完全懒得跟她说话,径直走到机舱门边,用力打开,然后回过头,十分不耐烦地用眼神催促她。

李岚吐吐舌头,十分疑惑地说:“沈队今天怎么了?情绪明显失控啊。”

赵一玫欲言又止:“你们沈队……有女朋友吗?”

李岚“啊”了一声,上下打量赵一玫:“不是吧,这么快就看上我们沈队了?”

赵一玫不置可否地耸耸肩。

李岚是个典型的管不住嘴的人:“没有。唉,Rose,我劝你还是算了吧,沈队这种男人很难搞的,我当初还追过他呢。哦,想起来了,以前有过一个,那时候我们在西藏的军营里,那女孩千里迢迢来找他,回去还遇上了泥石流,差点没了命。”

赵一玫看着李岚,神色有些复杂。

李岚叹了一口气:“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后来就再没听他提过。你难道没发现吗?沈队笑都不肯笑一个的。”

赵一玫张张嘴,想说什么,又把话吞下去。她目光暗淡,轻声说:“我知道了。”

距离出发还有十分钟,李岚赶紧拉着赵一玫絮絮叨叨:“真的只是有钱人的消遣吗?可是我发现,你抬头看天空的时候,眼睛里在发光。”“你很向往那里吧。”

赵一玫耸耸肩,望着天空随口说道:“我曾经爱过一个人,他的梦想是当一名飞行员,我没能和他在一起,所以只能偷偷实现他的梦想——或许你们都喜欢听这样深情款款的理由?”

一阵风吹起,空气中弥漫着细细的黄沙,站在她们对面的沈放收回目光,似乎什么都没有听到。只是他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头,然后又松开。“走吧,”赵一玫也跟着跳上直升飞机,系好安全带,然后侧过头,对着自己身侧沉默的男人笑了笑,“哥哥。”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赵一玫加大发动机的转速,飞机开始上升。在离地大概三米的时候,赵一玫侧过头,对沈放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微笑,猛地推动摇杆,飞机犹如展翅的雄鹰,在低空俯身前行。“赵一玫!”沈放怒视她。“抱歉,耍了个帅。”赵一玫耸耸肩,长出一口气,直视前方。

耳边是螺旋桨巨大的轰鸣声,身后是滚滚黄沙,大漠荒芜。这一刻,赵一玫在心底残忍而痛快地想,真好。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下载完整电子书


相关推荐

最新文章


© 2020 txtepub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