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悟·感动——中外经典散文读库(自然卷)(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7-25 09:1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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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北方文艺出版社《伴随》编辑部

出版社:北方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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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悟·感动——中外经典散文读库(自然卷)

感悟·感动——中外经典散文读库(自然卷)试读:

山 水 李广田

先生,你那些记山水的文章我都读过,我觉得那些都很好。但是我又很自然地有一个奇怪念头:我觉得我再也不愿意读你那些文字了,我疑惑那些文字都近于夸饰,而那些夸饰是会叫生长在平原上的孩子悲哀的。你为什么尽把你们的山水写得那样美好呢?难道你从来就不曾想到过:就是那些可爱的山水也自有不可爱的理由吗?我现在将以一个平原之子的心情来诉说你们的山水:在多山的地方行路不方便,崎岖坎坷,总不如平原上坦坦荡荡;住在山圈里的人很不容易望到天边,更看不见太阳从天边出现,也看不见流星向地平线下消逝,因为乱山遮住了你们的望眼;万里好景一望收,是只有生在平原上的人才有这等眼福;你们喜欢写帆,写桥,写浪花或涛声,但在我平原人看来,却还不如秋风禾黍或古道鞍马为更好看,而大车工东,恐怕也不是你们山水乡人所可听闻。此外呢,此外似乎还应该有许多理由,然而我的笔偏不听我使唤,我不能再写出来了。唉唉,我够多么愚,我想同你开一回玩笑,不料却同自己开起玩笑来了,我原是要诉说平原人的悲哀呀,我读了你那些山水文章,我乃想起了我的故乡,我在那里消磨过十数个春秋,我不能忘记那块平原的忧愁。

我们那块平原上自然是无山无水,然而那块平原的子孙们是如何地喜欢一洼水,如何地喜欢一拳石啊。那里当然也有井泉,但必须是深及数丈之下才能用桔槔取得他们所需的清水,他们爱惜清水,就如爱惜他们的金钱。孩子们就巴不得落雨天,阴云漫漫,几个雨点已使他们的灵魂得到了滋润,一旦大雨滂沱,他们当然要乐得发狂。他们在深仅没膝的池塘里游水,他们在小小水沟里放草船,他们从流水的车辙想象长江大河。又从稍稍宽大的水潦想象海洋。他们在凡有积水的地方作种种游戏,即使因而为父母所责骂,总觉得一点水对于他们的感情最温暖。有远远从水乡来卖鱼蟹的,他们就爱打听水乡的风物;有远远从山里来卖山果的,他们就爱探访山里有什么奇产。远山人为他们带来小小的光滑石卵,那简直就是获得了至宝,他们会以很高代价,使这块石头从一个孩子的衣袋转入另一个的衣袋。他们猜想那块石头的来源,他们说那是从什么山岳里采来的,曾在什么深谷中长养,为几千万年的山水所冲洗,于是变得这么滑,这么圆,又这么好看。曾经去过远方的人回来惊讶道:“我见过山,我见过山,完全是石头,完全是石头。”于是听话的人在梦里画出自己的山峦。他们看见远天的奇云,便指点给孩子们说道:“看啊,看啊,那像山,那像山。孩子们便望着那变幻的云彩而出神。平原的子孙对于远方山水真有些好想象,而他们的寂寞也正如平原之无边。先生,你几时到我们那块平原上去看看呢:树木,村落,树木,村落。无边平野,尚有我们的祖先永息之荒冢累累,唉唉,平原的风从天边驰向天边,管叫你望而兴叹了。

自从我们的远祖来到这一方平原,在这里造起第一个村庄后,他们就已经领受了这份寂寞。他们在这块地面上种树木,种菜蔬,种各色花草,种一切谷类,他们用种种方法装点这块地面。多少世代向下传延,平原上种遍了树木,种遍了花草,种遍了菜蔬和五谷,也造下了许多房屋和坟墓。但是他们那份寂寞却依然如故,他们常常想到些远方的风候,或者是远古的事物,那是梦想,也就是梦呓,因为他们仿佛在前生曾看见些美好的去处。他们想,为什么这块地方这么平平呢,为什么就没有一些高低呢。他们想以人力来改造他们的天地。

你也许以为这块平原是非常广远的吧,不然,南去三百里,有一条小河,北去三百里,有一条大河,东至于海,西至于山,俱各三四百里,这便是我们这块平原的面积。这块地面实在并不算广漠,然而住在这平原中心的我们的祖先,却觉得这天地之大等于无限。我们的祖先们住在这里,就与一个孤儿被舍弃在一个荒岛上无异。我们的祖先想用他们自己的力量来改造他们的天地,于是他们就开始一件伟大的工程。农事之余,是他们的工作时间,凡是这平原上的男儿都是工程手,他们用锨,用锹,用刀,用铲,用凡可掘土的器具,南至小河,北至大河,中间绕过我们祖先所奠定的第一个村子,他们凿成了一道大川流。我们的祖先并不曾给我们留下记载,叫我们无法计算这工程所费的岁月。但有一个不很正确的数目写在平原之子的心里,或说三十年,或说四十年,或说共过了五十度春秋。先生,从此以后,我们祖先才可以垂钓,可以泅泳,可以行木桥,可以驾小舟,可以看河上的云烟。你还必须知道,那时代我们的祖先都很勤苦,男耕耘,女蚕织,所以都得饱食暖衣,平安度日,他们还有余裕想到别些事情,有余裕使感情上知道缺乏些什么东西。他们既已有了河流,这当然还不如你文章中写的那么好看,但总算有了流水,然而我们的祖先仍是觉得不够满好,他们还需要在平地上起一座山岳。

一道活水既已流过这平原上第一个村庄之东,我们的祖先就又在村庄的西边起始第二件工程。他们用大车,用小车,用担子,用篮子,用布袋.用衣襟,用一切可以盛土的东西,运村南村北之土于村西,他们用先前开河的勤苦来工作,要掘得深,要掘得宽,要把掘出来的土都运到村庄的西面。他们又把那河水引入村南村北的新池,于是一日南海,一日北海,自然村西已聚起了一座十几丈高的山。然而这座山完全是土的,于是他们远去西方,采来西山之石,又到南国,移来南山之木,把一座土山装点得峰峦秀拔,嘉树成林。年长日久,山中梁木柴薪,均不可胜用,珍禽异兽,亦时来栖止。农事有暇,我们的祖先还乐得扶老提幼,携酒登临。南海北海,亦自鱼鳖繁殖,蒴藻繁多,夜观渔舟火,日听采莲歌。先生,你看我们的祖先曾过了怎样的好生活呢。

唉唉,说起来令人悲哀呢,我虽不曾像你的山水文章那样故作夸饰,——因为凡属这平原的子孙谁都得承认这些事实,而且任何人也乐意提起这些光荣,——然而我却是对你说了一个大谎,因为这是一页历史,简直是一个故事,这故事是永远写在平原之子的记忆里的。

我离开那平原已经有好多岁月了,我绕着那块平原转了好些圈子。时间使我这游人变老,我却相信那块平原还该是依然当初。那里仍是那么坦坦荡荡,然而也仍是那么平平无奇,依然是村落,树木,五谷,菜畦,古道行人,鞍马驰驱。你也许会问我:祖先的工程就没有一点影子,远古的山水就没有一点痕迹吗?当然有的,不然这山水的故事又怎能传到现在,又怎能使后人相信呢。这使我忆起我的孩提之时,我跟着老祖父到我们的村西——这村子就是这平原上第一个村子,我那老祖父像在梦里似的,指点着深深埋在土里而只露出了顶尖的一块黑色岩石,说道:“这就是老祖宗的山头。”又走到村南村北,见两块稍稍低下的地方,就指点给我说道:“这就是老祖宗的海子。”村庄东面自然也有一条比较低下的去处,当然那就是祖宗的河流。我在那块平原上生长起来,在那里过了我的幼年时代,我凭了那一块石头和几处低地,梦想着远方的高山,长水,与大海。一九三六年十一月五日,济南【人物介绍】

李广田(1906—1968),山东邹平人。著名作家。以散文创作成就最高,1935年毕业于北大,先后在西南联大、南开大学、清华大学任教。解放后,先后在清华大学、云南大学、云南省文学研究和创作部门任领导职务。著有散文集《画廊集》、《银狐集》、《雀蓑记》、《圈外》、《回声》、《日边随笔》等。

相关链接:李广田诗作——《地之子》

我是生自土中,

来自田间的,

这大地,我的母亲,

我对她有着作为人子的深情。

我爱着这地面上的沙壤,湿软软的,

我的襁褓;

更爱着绿绒绒的田禾,野草,

保姆的怀抱。

我愿安息在这土地上,

在这人类的田野里生长,

生长又死亡。

我在地上,

昂了首,望着天上。

望着白的云,

彩色的虹,

也望着碧蓝的晴空。

但我的脚却永踏着土地,

我永嗅着人间的土的气息。

我无心于住在天国里,

因为住在天国时,

便失去了天国,

且失掉了我的母亲,这土地。

泰山日出 徐志摩

振铎来信要我在《小说月报》的“泰戈尔号”上说几句话。我也曾答应了,但这一时游济南游泰山游孔陵,太乐了,一时竟拉不拢心思来做整篇的文字,一直挨到现在期限快到,只得勉强坐下来,把我想得到的话不整齐的写出。

我们在泰山顶上看出太阳。在航过海的人,看太阳从地平线下爬上来,本不是奇事;而且我个人是曾饱饫过江海与印度洋无比的日彩的。但在高山顶上看日出,尤其在泰山顶上,我们无餍的好奇心,当然盼望一种特异的境界,与平原或海上不同的。果然,我们初起时,天还暗沉沉的,西方是一片的铁青,东方些微有些白意,宇宙只是——如用旧词形容——一体莽莽苍苍的。但这是我一面感觉劲烈的晓寒,一面睡眼不曾十分醒豁时约略的印象。等到留心回览时,我不由得大声的狂叫——因为眼前只是一个见所未见的境界。原来昨夜整夜暴风的工程,却砌成一座普遍的云海。除了日观峰与我们所在的玉皇顶以外,东西南北只是平铺着弥漫的云气,在朝旭未露前,宛似无量数厚毳长绒的绵羊,交颈接背的眠着,卷耳与弯角都依稀辨认得出。那时候在这茫茫的云海中,我独自站在雾霭溟潆的小岛上,发生了奇异的幻想——

我躯体无限的长大,脚下的山峦比例我的身量,只是一块拳石;这巨人披着散发,长发在风里像一面墨色的大旗,飒飒的在飘荡。这巨人竖立在大地的顶尖上,仰面向着东方,平拓着一双长臂,在盼望,在迎接,在催促,在默默的叫唤;在崇拜,在祈祷,在流泪——在流久慕未见而将见悲喜交互的热泪……

这泪不是空流的,这默祷不是不生显应的。

巨人的手,指向着东方——

东方有的,在展露的,是什么?

东方有的是瑰丽荣华的色彩,东方有的是伟大普照的光明——出现了,到了,在这里了……

玫瑰汁、葡萄浆、紫荆液、玛瑙精、霜枫叶——大量的染工,在层累的云底工作;无数蜿蜒的鱼龙,爬进了苍白色的云堆。

一方的异彩,揭去了满天的睡意,映醒了四隅的明霞——光明的神驹,在热奋地驰骋……

云海也活了;眠熟了兽形的涛澜,又回复了伟大的呼啸,昂头摇尾的向着我们朝露染青馒形的小岛冲洗,激起了四岸的水沫浪花,震荡着这生命的浮礁,似在报告光明与欢欣之临莅……

再看东方——海句力土已经扫荡了他的阻碍,雀屏似的金霞,从无垠的肩上产生,展开在大地的边沿。起……起……用力,用力,纯焰的圆颅,一探再探的跃出了地平,翻登了云背,临照在天空……

歌唱呀,赞美呀,这是东方之复活,这是光明的胜利……

散发祷祝的巨人,他的身彩横亘在无边的云海上,已经渐渐的消翳在普遍的欢欣里;现在他雄浑的颂美的歌声,也已在霞彩变幻中,普彻了四方八隅……

听呀,这普彻的欢声;看呀,这普照的光明!

这是我此时回忆泰山日出时的幻想,亦是我想望泰戈尔来华的颂词。【人物介绍】

徐志摩(1897—1931), 浙江海宁人。现代著名诗人、散文家。1915年毕业于杭州一中,先后就读于上海沪江大学、天津北洋大学和北京大学。1918年赴美国学习银行学。1921年赴英国留学,入伦敦剑桥大学当特别生,研究政治经济学。在英国期间,深受欧美浪漫主义及唯美派诗人的熏陶。1921年开始创作新诗。1922年回国后在报刊上大量发表诗篇。1923年,参与发起成立新月社,加入文学研究会。1924年,参与创办《现代评论》周刊,并任北京大学教授。1931年初,与陈梦家、方玮德创办《诗刊》季刊,被推选为笔会中国分会理事。同年11月19日,在空难中丧生。其一生创作了大量的诗歌、散文,均自成一体,具有鲜明的艺术个性,如散文《想飞》、《我所知道的康桥》、《翡冷翠山居闲话》等。

细品精读:一箭双雕的“自然与人”颂词

《泰山日出》是应命之作,这点在文章的小序中已有说明。在泰戈尔1924年来华访问前夕,“泰戈尔热”已来势汹涌。为“泰戈尔专号”写颂词,不是件轻松的事。以“泰山日出”来隐喻泰戈尔的文学创作和来华访问,表达中国诗人对泰戈尔的敬仰之情,是作者一个卓然独立的奇妙构思,这个构思好在既歌颂了泰山的壮美,又顺势将泰戈尔抬高到东方巨子的高度,一箭双雕,事半功倍。

本文的想象和构图都是不同凡响的。文章通篇描写的只是泰山看日出的情景和幻想,欢迎泰戈尔来华只在结尾提到。 诗人的潇洒,诗人的才华都体现在这里。徐志摩并不把为泰戈尔来华写颂词的大事,当做一项精神负担,照样游山玩水,乐而忘返。他不想为文苦吟,而是兴之所至,全凭灵感。他能把切身的经验感受调动起来,融入一种更有意味和张力的艺术创造。正因为此,这篇《泰山日出》比一般平庸的颂词要高明十倍。这不仅体现在作者笔笔紧扣泰山日出的奇伟景观,却又每笔都蕴含着欢迎泰戈尔的情思与赞美方面;而且反映在独特的个人经验与普遍情感的融合方面。特别是前面长风散发的祷祝巨人的描写,以及临结尾时写这巨人消翳在普遍的欢欣里,叫人产生许多想象和联想,最能体现徐志摩的才情和创造性。

雨中登泰山 李健吾

从火车上遥望泰山,几十年来有好些次了,每次想起“孔子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那句话来,就觉得过而不登,像是欠下悠久的文化传统一笔债似的。杜甫的愿望:“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我也一样有,惜乎来去匆匆,每次都当面错过了。

而今确实要登泰山了,偏偏天公不作美,下起雨来,淅淅沥沥,不像落在地上,倒像落在心里。天是灰的,心是沉的。我们约好了清晨出发,人齐了,雨却越下越大。等天晴吗?想着这渺茫的“等”字,先是憋闷。盼到十一点半钟,天色转白,我不由喊了一句:“走吧!”带动年轻人,挎起背包,兴致勃勃,朝岱宗坊出发了。

是烟是雾,我们辨识不清,只见灰濛濛一片,把老大一座高山,上上下下,裹了一个严实。古老的泰山越发显得崔嵬了。我们才过岱宗坊,震天的吼声就把我们吸引到虎山水库的大坝前面。七股大水,从水库的桥孔跃出,仿佛七幅闪光黄锦,直铺下去,碰着嶙嶙的乱石,激起一片雪白水珠,脱线一般,撒在洄漩的水面。这里叫作虬在湾:据说虬早已被吕洞宾渡上天了,可是望过去,跳掷翻腾,像又叫到了故居。我们绕过虎山,站到坝桥上,一边是平静的湖水,迎着斜风细雨,懒洋洋只是欲步不前,一边却喑呜叱咤,似有千军万马,躲在绮丽的黄锦底下。黄锦是方便的比喻,其实是一幅细纱,护着一幅没有经纬的精致图案,透明的白纱轻轻压着透明的米黄花纹。——也许只有织女才能织出这种瑰奇的景色。

雨大起来了,我们拐进王母庙后的七真祠。这里供奉着七尊塑像,正面当中是吕洞宾,两旁是他的朋友李铁拐和何仙姑,东西两侧是他的四个弟子,所以叫作七真祠。吕洞宾和他的两位朋友倒也罢了,站在龛里的两个小童和柳树精对面的老人,实在是少见的传神之作。一般庙宇的塑像,往往不是平板,就是怪诞,造型偶尔美的,又不像中国人,跟不上这位老人这样逼真、亲切。无名的雕塑家对年龄和面貌的差异有很深的认识,形象才会这样栩栩如生。不是年轻人提醒我该走了,我还会欣赏下去的。

我们来到雨地,走上登山的正路,一连穿过三座石坊:一天门、孔子登临处和天阶。水声落在我们后面。雄伟的红门把山挡住。走出长门洞,豁然开朗,山又到了我们跟前。人朝上走,水朝下流,流进虎山水库的中溪陪我们,一直陪到二天门。悬崖峻嶒,石缝滴滴答答,泉水和雨水混在一起,顺着斜坡,流进山涧,涓涓的水声变成訇訇的雷鸣。有时候风过云开,在底下望见南天门,影影绰绰,耸立山头,好像并不很远;紧十八盘仿佛一条灰白大蟒,匍匐在山峡当中;更多的时候,乌云四合,层峦叠嶂都成了水墨山水。蹚过中溪水浅的地方,走不太远,就是有名的经石峪,一片大水漫过一亩大小的一个大石坪,光光的石头刻着一部《金刚经》,字有斗来大,年月久了,大部分都让水磨平了。回到正路,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住了,人走了一身汗,巴不得把雨衣脱下来,凉快凉快。说巧也巧,我们正好走进一座柏树林,阴森森的,亮了的天又变黑了,好像黄昏提前到了人间,汗不但下去,还觉得身子发冷,无怪乎人把这里叫作柏洞。我们抖擞精神,一气走过壶天阁,登上黄岘岭,发现沙石全是赤黄颜色。明白中溪的火为什么黄了。

靠住二天门的石坊,向四下里眺望,我又是骄傲,又是担心。骄傲我已经走了一半的山路,担心自己走不了另一半的山路。云薄了,雾又上来。我们歇歇走走,走走歇歇,如今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困难似乎并不存在,眼面前是一段平坦的下坡土路,年轻人跳跳蹦蹦,走了下去,我也像年轻了一样,有说有笑,跟在他们后头。

我们在不知不觉中,从下坡路转到上坡路,山势陡峭,上升的坡度越来越大。路一直是宽整的,只有探出身子的时候,才知道自己站在深不可测的山沟边,明明有水流,却听不见水声。仰起头来朝西望,半空挂着一条两尺来宽的白带子,随风摆动,想凑近了看,隔着辽阔的山沟,走不过去。我们正在赞不绝口,发现已经来到一座石桥跟前,自己还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细雨打湿了浑身上下。原来我们遇到另一类型的飞瀑,紧贴桥后,我们不提防,几乎和它撞个正着。水面有两三丈宽,离地不高,发出一泻千里的龙虎声威,打着桥下奇形怪状的石头,口沫喷的老远。从这时候起,山涧又从左侧转到右侧,水声淙淙,跟我们跟到南天门。

过了云步桥,我们开始走上攀登泰山主峰的盘道。南天门应该近了,由于山峡回环曲折,反而望不见了。野花野草,什么形状也有,什么颜色也有,挨挨挤挤,芉芉莽莽,要把峻岩的山石装扮起来。连我上了一点岁数的人,也学小孩子,掐了一把,直到花朵和叶子全蔫了,才带着抱歉的心情,丢在山涧里,随水漂去。但是把人的心灵带到一种崇高的境界的,却是那些“吸翠霞而天矫”的松树。它们不怕山高,把根扎在悬崖绝壁的隙缝,身子扭的像盘龙柱子,在半空展开枝叶,像是和狂风乌云争夺天日,又像是和清风白云游戏。有的松树望穿秋水,不见你来,独自上到高处,斜着身子张望。有的松树像一顶墨绿大伞,支开了等你。有的松树自得其乐,显出一副潇洒的模样。不管怎么样,它们都让你觉得它们是泰山的天然的主人,谁少了谁,都像不应该似的。雾在对松山的山峡飘来飘去,天色眼看黑将下来。我不知道上了多少石级,一级又一级,是乐趣也是苦趣,好像从我有生命以来就在登山似的,迈前脚,拖后脚,才不过走完慢十八盘。我靠住升仙坊,仰起头来朝上望,紧十八盘仿佛一架长梯,搭在南天门口。我胆怯了。新砌的石级窄窄的,搁不下整脚。怪不得东汉的应劭引用马第伯在《封禅仪记》里的话,这样形容:“仰视天门,窔辽如从穴中视天,直上七里,赖其羊肠逶迤,名曰环道,往往有縆索,可得而登也。两从者扶挟,前人相牵,后人见前人履底,前人见后人顶,如画重累人矣。所谓磨胸捏石,扪天之难也。”一位老大爷,斜着脚步,穿花一般,侧着身子,赶到我们前头。一位老大娘,挎着香袋,尽管脚小,也稳稳当当,从我们身边过去。我像应劭说的那样,“目视而脚不随”,抓住铁扶手,揪牢年轻人,走十几步,歇一口气,终于在下午七点钟,上到南天门。

心还在跳,腿还在抖,人到底还是上来了。低头望着新整然而长极了的盘道,我奇怪自己居然也能上来。我走在天街上,轻松愉快,像一个没事人一样。一排留宿的小店,没有名号,只有标记,有的门口挂着一只笊篱,有的窗口放着一对鹦鹉,有的是一根棒棰,有的是一条金牛,地方宽敞的摆着茶桌,地方窄小的只有炕几,后墙紧贴着峥嵘的山石,前脸正对着万丈的深渊。别成一格的还有那些石头。古诗人形容泰山,说“泰山岩岩”,注解人告诉你:岩岩,积石貌。的确这样,山顶越发给你这种感觉。有的石头像莲花瓣,有的像大象头,有的像老人,有的像卧虎,有的错落成桥,有的兀立如柱,有的侧身探海,有的怒目相向。有的什么也不像,黑忽忽的,一动不动,堵住你的去路。年月久,传说多,登封台让你想象帝王拜山的盛况,一个光秃秃的地方会有一块石碣,指明是“孔子小天下处”。有的山池叫作洗头盆,据说玉女往常在这里洗过头发;有的山洞叫作白云洞,传说过去往外冒白云,如今不冒白云了,白云在山里依然游来游去。晴朗的天,你正在欣赏“齐鲁青未了”,忽然一阵风来,“荡胸生层云”,转瞬间,便像宋之问在《桂阳三日述怀》里说起的那样,“云海四茫茫”。是云吗?头上明明另有云在。看样子是积雪,要不也是棉絮堆,高高低低,连续不断,一直把天边变成海边。于是阳光掠过,云海的银涛像镀了金,又像着了火,烧成灰烬,不知去向,露出大地的面目。两条白线,曲曲折折,是河,是汶河。一个黑点子在碧绿的图案中间移动,仿佛蚂蚁,又冒一缕青烟。你正在指手划脚,说长道短,虚象和真象一时都在雾里消失。

我们没有看到日出的奇景。那要在秋高气爽的时候。不过我们也有自己的独得之乐:我们在雨中看到的瀑布,两天以后下山,已经不那样壮丽了。小瀑布不见,大瀑布变小了。我们沿着西溪,翻山越岭,穿过果香扑鼻的苹果园,在黑龙潭附近待了老半天。不是下午要赶火车的话,我们还会待下去的。山势和水势在这里别是一种格调,变化而又和谐。

山没有水,如同人没有眼睛,似乎少了灵性。我们敢于在雨中登泰山,看到有声有势的飞泉流布,倾盆大雨的时候,恰好又在斗母宫躲过。一路行来,有雨趣而无淋漓之苦,自然也就格外感到意兴盎然。【人物介绍】

李健吾(1906—1982),山西安邑人,作家、戏剧家、翻译家。著有散文集《意大利书简》、《希伯先生》;文论集《咀华集》、《咀华续集》、《李健吾戏剧评论集》、《李健吾文学评论选》及译著多种。

相关链接:李健吾名作精选——《希伯先生》

接到哥哥来信,说家乡失陷,希伯先生被迫做了几天维持会的新贵,设法逃到外县。他有一个儿子被日本兵打死了。

希伯先生是一位有风趣的好好先生。一张并不虚肿的圆脸,沿边布满了荆棘的短髭;鼻梁虽高,眼睛却不算大;毛发浓密,然而皮肤白净,处处给人一种矛盾的印象。小孩子初次站在他的旁边。不免望而生畏,听他三言两语之后,便意会出这位大人是怎样一个赤子,心情和他的年龄又是一个可爱的对比。他是一位半新不旧的文人,字写得规规矩矩,圆圆润润,和他自己一样平稳,和他自己一样没有棱角,而且,原谅我,和他自己一样默默无闻。中等身材,相当宽大,夏天他爱脱掉上身衣服,露出他厚实的胸脯。他的健康和强壮值得人人羡慕。谁也想不到这样一个结实的身体,藏着一颗比鸡胆还小的小胆。他虽说是一个文人,因为缺少名士的清骨,究竟还有撒野的地方,招人喜爱。方才我说他赤裸上身,未免有伤风化。实际当着亲朋家小,他才敢这样洒脱无礼。有一个毛病,不问前面是否远客高谊,他依然夺口而出,顺口而下,好比清流潺潺,忽来一声鸦噪。这就是那句一般厮走的口头禅:狗的。

我喜欢他。十岁的光景,父亲托了两位朋友把我远迢迢从西安送到津浦沿线的一个小站。他是其中之一。另一位是著名的二楞子,一句话就瞪眼,两句话就打架的李逵一流的人物。他们两位永远在冲突,我夹在中间像一道坝,或者不如说像一位判官,因为最后排难解纷的一定是我。我很乖巧。他们一路在轿车上争吵,临到歇店的时候,我总插进一句:

——叔叔,回头喝酒吗?

他们在这一点上永远是同意的。看着我矜矜在意打开我的小箱,一枚一枚数着我的铜元,预备下了轿车请客,他们彼此望了望眼睛全闭小了。我母亲给我小箱放了十块钱的铜元,因为我的乖巧,变成他们的调解费。

我想他们不会真打真闹起来的。希伯先生的性格先不允许。然而他之所以要抬杠的,大约只是寻开心,故意激逗而已。假如他晓得对方霸道的时候他会笑着脸,寻个机会,一转身溜掉的。

这种怕事的性格决定了他退守的引止。他不肯接受我父亲的介绍,孤零零到一个陌生的队伍。他指望我父亲有一天飞黄腾达成就他的功名。同伴远走高飞,有的发了财,有的做了官,有的为害于民,有的为利于国,有的流转沟壑,死而不得其所,只有他,自从我父亲遇了害,收了他仅有的野心,烧掉所有我父亲寄给他的危险的书札,安分守己,默默然,只做了一个良善的顺民。每一个人有他自己的磁石。我父亲是希伯先生的磁石。这块磁石碎了,也就没有谁能再吸引他这块顽铁了。年轻时候尝够了冒险,如今心灰了,面冷了,他牢牢守住他的处世哲学:明哲保身和与世无争。名有好处也有坏处,他不要了;利,他要的,然而也只是那饱暖无缺的蝇头小利。没有大奢望,他也就没有大风波。他像一条蚕,啃着他那一片桑叶。还不如蚕,他放弃了走动的念头。二十年来,难得有人听到他的名字。我晓得他在家乡一个什么职业学校教书,发两句无谓的牢骚,讲两句他那点儿半新不旧的破捞什子,如斯而已。

一阵狂风暴雨卷进了这和平的渺小的生活,他把自私当做他的硬壳,慵慵逸逸,拖拖沓沓,胶着在他绿英英的石头上面。他已经忘记什么叫做行动。万一他在滚转,那不是他,而是石头,是波浪。但是,可爱而又可怜的希伯先生,我同情你。现在你陷在沸腾的血海,还丢掉了你所依恃的小小石头。你心爱的儿子也被强敌打死了。逃到什么地方去,你这前不把天后不着地的田螺?你学会了生活,却不晓得怎样生活;生活是一条链子,你是一个环子。他不是一块一块不相连接的石头。

我一点没有责备希伯先生的意思。我宝贵我过去的生命,希伯先生是它一了寂寞的角落。他属于我的生命,他的悲哀正是我的悲哀。有谁说我不就是希伯先生呢?有谁说谁不是呢?站出来,让我崇拜你。

春夜过黄河 严文井

过黄河的那个晚上是很有几分神秘的。虽然当时我很困倦,感觉已变得迟钝,一些印象却深深留在我的记忆中。

那夜很冷,冷得不像三月。

十一点多钟的时候,列车在一个小站停了一会儿,换上了一辆机车,不知还做了一些什么准备,才又缓缓地往前开去。

我一直恋爱着我所熟悉的一条大江,我在江旁边长大,江风和江水构成了我的年轻,几乎成为我的一部分。然而我却敬重(甚至带几分畏惧的感情)这一个我早就知道的陌生的巨灵,它的仁慈和野性可能是同等地保留在这个民族的血液内,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想念着它。

我守候在窗旁。我的被夜色遮掩的思绪在自由奔驰。

窗外有一片黯淡的天空,但又有一层微微的辉亮垫在下面,作为陪衬。那是隐隐约约的土地边际,有迷离的云和黑色的山峦相混杂,使人分辨不清。游移不定的天地分际线在模糊的阴影中不断延伸。

车的速度更减低了。

茫茫中,前面的土地似乎突然陷落了一大块,一个无边的暗洼在闪动的阴影中出现,已经到了黄河的边沿。一个角落里,几间房屋的窗格间透出黄色的光亮,好像几颗呆笨的星星。

火车到了铁桥上,机械震动的声音及轮轨相摩擦的声音突然变了调。空洞,空洞!高高的桥柱一根一根闪过。列车向前,行驶在迷茫不可测的深渊上。

苍白的月光透过厚薄不匀的云网,投射出一片凌乱的影在下方,然而哪儿是宽阔的河底?往后退的陡岸像一道长长的墙,渐渐变细,变成一条黑线。这黑色的线渐渐又隐进了雾中。黄河在哪儿?如果下面是黄河,怎么没有看见水流和波纹?

我沉默着,沉默地向窗外窥视。只有暗雾,这就是一切。宽阔无边的暗雾包裹着列车,也阻挡住我的视线。从一无所见的迷茫中,我的期望更加展大。

同车的那些学工程的大学生们絮絮地用术语在争辩什么问题,彼此一点也不相让,声音却低沉而且困倦,只偶尔爆发出一声喊叫,大家笑一阵。

强健的桥柱,钢铁的骨骼,在车厢内流露出的光的辉闪之下,一根根出现,一根根游向后去。

月亮时暗时明,也许有许多云朵在迅速地飘过。

在幽邃的河漕中,我忽然看见一条光的蛇在轻巧灵活地摇摆。死寂的暗影被搅动了。光蛇旋了一个身,变成许多个椭圆,抽搐着,抖动着。一转眼,光的线条增多起来,痉挛地彼此相缠绕,如同一串纠结在一起的线绳。“水!水!”

现在我看见这条河的水了。

我十分惊讶,凝视着下面,一条多么细弱而柔和的水流啊!它悄然在快干涸的河漕裂缝中蜿蜒流动,没有些微汹涌澎湃的气概。它那高傲不驯的野性到什么地方去了?一个秘密被隐藏着,也许它在轻轻流动,只偶尔小声地对它自己耳语。也许它在独自嬉戏,用蜘蛛网似的波纹裂碎月亮的银光。也许它变成了一个婴孩,没有思虑,不懂穿凿,没有目的地舞动一下膀臂,随着就安然入睡。

我仿佛看见了一个婴孩的眼睛,那晶莹的瞳仁传递给我一种感觉。我的心被触动,我感到一个轻微的颤抖传过全身。暗空仿佛突然变得澄清透明,我开始了一个赞美。

好像我正在怨尤自己生命的卑微,一串空想找不到地点落脚;好像我正跨在一匹神马上,在虚飘飘的光海上驰骋,“无限”忽然向我发出一丝嘘啸,也许我正在悲哀,也许我正在惊讶,然而我不懂这都是为了什么。于是我的赞美在困惑中消失。

时间很短。这一线光在往后移动,这一线水已经离开了我。

黯淡的干涸的河底复又出现。那一片阴郁的黑色仍然板着脸,缓缓地移动后退。

一片雾,一爿黑色的雾升起来,笼罩住了干涸的河床和沉默的原野。

这样,我看见了黄河而且越过了它。我满足了一个宿愿,同时我又鄙视自己扑获现象的能力。我又开始了一个更深的不满,大概是因我没有赶上黄河的旺盛时期。可是我看见了春天的黄河。我又何必不满呢?春天是解冻的时候,春天是出芽的季节,无怪我从那个晚上感到了几分神秘。一九三七年四月【人物介绍】

严文井(1915—2005),湖北武昌人。现代作家、著名儿童文学家。1935年到北平图书馆工作,1938年赴延安。任鲁艺文学系教师。其后,先后在《东北日报》、中宣部、中国作协、《人民文学》、人民文学出版社担任领导工作。1932年开始发表作品。著有童话集《四季的风》、《小松鼠》、《小溪流的歌》,散文集《山寺暮》,杂文集《关于鞭子的感想》等。

相关链接:严文井名作精选——《论友情》(节选)

寂寞一辈子的人是没有的。试一试回想你的过去,在你黄金的童年,你是不是有过一个玩伴儿,和你共同逃过学,共同到小河边去捉鱼虾,飘石片,然而又共同去受责罚?当你长高一点以后,是不是有一个两个荒唐的梦想家,时常和你在一起作漫长的散步,谈说一个美丽的小姑娘,谈说那宽阔的海洋,谈说那不清楚的未来。你们共衣,共书籍,甚至晚上共失眠?随后,你是不是有这样一两个勤快的通信者,彼此按时寄去一些过重的信,讨论那么多的问题:人生是什么?爱又是什么?等等。有呵,那是如何欢乐,如何值得令人想念的一个瞬间呵!那都已经成为过去,如同梦幻,它已留不下什么了!

有些事情是来得太早一点,我们多数人都是显得成熟得太快了一些。这不能责备我们自己。如果的确是有些什么事物令人烦忧,又何必追究这个人的不善欢笑!是因为不断遇着坎坷,我们才不欢喜跳跃。意志所能对人做的事到底是有限的。我们听见那些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说自己衰老了的话不要发笑吧!那种阴暗的心境显然对他是不适宜,但其中也还有些严肃的,值得想一想的事情在。原谅那些不快活的人对别人稍微有点过火吧,原谅他们有时对别人不太注意,有时对别人又过分苛刻吧!他们太爱人,因而才发现人的不可爱处。他们因为太喜欢朋友,反而不能找到朋友。

朋友是不难找到的。如果你不只是专门期待着,你将发现在凡有人的地方都可以找到朋友。比如出门,你只要先向你对面那个同车的,或同船的人打招呼,他又对你没有成见,岂会不愿意和你谈谈天。如果他随着拿出了他的纸烟,你怎么又会吝啬得不打开你的罐头。何况现在大家都不是在一次为自己的旅行中。我们正在一条长路上行进,如同一次出征,同行者和我们可以拿出互相保证的是彼此的生命,对于任何患难我们都将要共同担当。我们也如同往一个圣地去朝香顶礼,同行者和我们所共同的是一个最高的,最坚定的信仰,一个最美好的,最伟大的理想。世界上哪有一种旁的朋友比这样的同伴更可贵!我们通常和什么人之所以能做朋友是因为他和我之间有一种共同爱好的东西。一本书,或者一种特殊的趣味。最好的朋友之间所共同的应该是一个事业,一个理想。对这样的朋友,更确切一点,我们就称他为同志。

爱我们的同志吧!珍惜我们彼此间的情感。当大家彼此都不太有钱的时候,不要责备他不豪爽。如要责备,不如责备自己,看自己有什么能对他尽力的地方还没有尽力。如果他这一向精神不大好,不要过分要求他对你热烈。我欣赏古人那种“淡淡如水”的友情的境界。当然我们相交也可以随便一点,吵吵嘴再和好,和好了又吵吵嘴,但那次数也不可太多,或者口气太过分,以至到损伤人的程度。我自己既然有些独特的癖性,为什么我的朋友又不能够有?让我们不要为任何一点小意气,一点神经过敏,失掉一个十年的朋友吧!十年,在一个人的一生里不是一个小数字。更不要随便失掉一个初认识的同志的友情,因为比较深的相互了解还得经历一段时间。一点点友情,即使它细小如同沙粒,也不要让它从我们手里漏掉。有它,我们将活得更有生气,工作得更有信心。如果你偶然受伤或摔跤,就可以直接从它懂得这一点点痛苦的意义。它将使我们从疲劳中振作起来。当我们软弱的时候,将依靠它的扶持而重新变得坚强。

关心我们每一个同志吧。那都是朋友。不要嘲笑他们,过分挑剔他们的短处。你看,他也许喜欢多说几句话;他也许容易为一点小事就惊叫了起来;他也许太容易发脾气;他也许太容易流眼泪;他也许偶然会对人撒一个小谎;他也许有点古板;他也许有点笨拙……那都算得什么呢!那些毛病也许我自己都有。我既能原谅自己,为什么对朋友又如此不信任呢?他们都是我的朋友。今天他们有同我生疏一点的,明天他们就要同我熟悉起来。事情的真相就是这样。

故都的秋 郁达夫

秋天,无论在什么地方的秋天,总是好的;可是啊,北国的秋,却特别地来得清,来得静,来得悲凉。我的不远千里,要从杭州赶上青岛,更要从青岛赶上北平来的理由,也不过想饱尝一尝这“秋”,这故都的秋味。

江南,秋当然也是有的;但草木凋得慢,空气来得润,天的颜色显得淡,并且又时常多雨而少风;一个人夹在苏州上海杭州,或厦门香港广州的市民中间,浑浑沌沌地过去,只能感到一点点清凉,秋的味,秋的色,秋的意境与姿态,总看不饱,尝不透,赏玩不到十足。秋并不是名花,也并不是美酒,那一种半开、半醉的状态,在领略秋的过程上,是不合适的。

不逢北国之秋,已将近十余年了。在南方每年到了秋天,总要想起陶然亭的芦花,钓鱼台的柳影,西山的虫唱,玉泉的夜月,潭柘寺的钟声。在北平即使不出门去罢,就是在皇城人海之中,租人家一椽破屋来住着,早晨起来,泡一碗浓茶,向院子一坐,你也能看得到很高很高的碧绿的天色,听得到青天下驯鸽的飞声。从槐树叶底,朝东细数着一丝一丝漏下来的日光,或在破壁腰中,静对着像喇叭似的牵牛花(朝荣)的蓝朵,自然而然地也能够感觉到十分的秋意。说到了牵牛花,我以为以蓝色或白色者为佳,紫黑色次之,淡红色最下。最好,还要在牵牛花底,教长着几根疏疏落落的尖细且长的秋草,使作陪衬。

北国的槐树,也是一种能使人联想起秋来的点缀。像花而又不是花的那一种落蕊,早晨起来,会铺得满地。脚踏上去,声音也没有,气味也没有,只能感出一点点极微极细极柔软的触觉。扫街的在树影下一阵扫后,灰土上留下来的一条条扫帚的丝纹,看起来既觉得细腻,又觉得清闲,潜意识下并且还觉得有点儿落寞,古人所说的梧桐一叶而天下知秋的遥想,大约也就在这些深沉的地方。

秋蝉的衰弱的残声,更是北国的特产;因为北平处处全长着树,屋子又低,所以无论在什么地方,都听得见它们的啼唱。在南方是非要上郊外或山上去才听得到的。这秋蝉的嘶叫,在北平可和蟋蟀耗子一样,简直像是家家户户都养在家里的家虫。

还有秋雨哩,北方的秋雨,也似乎比南方的下得奇,下得有味,下得更像样。

在灰沉沉的天底下,忽而来一阵凉风,便息列索落地下起雨来了。一层雨过,云渐渐地卷向了西去,天又青了,太阳又露出脸来了;着着很厚的青布单衣或夹袄的都市闲人,咬着烟管,在雨后的斜桥影里,上桥头树底下去一立,遇见熟人,便会用了缓慢悠闲的声调,微叹着互答着地说:“唉,天可真凉了——”(这了字念得很高,拖得很长。)“可不是么?一层秋雨一层凉了!”

北方人念阵字,总老像是层字,平平仄仄起来,这念错的歧韵,倒来得正好。

北方的果树,到秋来,也是一种奇景。第一是枣子树;屋角、墙头、茅房边上、灶房门口,它都会一株株地长大起来。像橄榄又像鸽蛋似的这枣子颗儿,在小椭圆形的细叶中间,显出淡绿微黄的颜色的时候,正是秋的全盛时期;等枣树叶落,枣子红完,西北风就要起来了,北方便是尘沙灰土的世界,只有这枣子、柿子、葡萄,成熟到八九分的七八月之交,是北国的清秋的佳日,是一年之中最好也没有的Colden Days。

有些批评家说,中国的文人学士,尤其是诗人,都带着很浓厚的颓废色彩,所以中国的诗文里,颂赞秋的文字特别的多。但外国的诗人,又何尝不然?我虽则外国诗文念得不多,也不想开出账来,做一篇秋的诗歌散文钞,但你若去一翻英德法意等诗人的集子,或各国的诗文的Anthology,总能够看到许多关于秋的歌颂与悲啼。各著名的大诗人的长篇田园诗或四季诗里,也总以关于秋的部分,写得最出色而最有味。足见有感觉的动物,有情趣的人类,对于秋,总是一样的能特别引起深沉,幽远,严厉,萧索的感触来的。不单是诗人,就是被关闭在牢狱里的囚犯,到了秋天,我想也一定会感到一种不能自己的深情;秋之于人,何尝有国别,更何尝有人种阶级的区别呢?不过在中国,文字里有一个“秋士”的成语,读本里又有着很普遍的欧阳子的《秋声》与苏东坡的《赤壁赋》等,就觉得中国的文人与秋的关系特别深了。可是这秋的深味,尤其是中国的秋的深味,非要在北方,才感受得到底。

南国之秋,当然是也有它的特异的地方的,比如廿四桥的明月,钱塘江的秋潮,普陀山的凉雾,荔枝湾的残荷等等,可是色彩不浓,回味不永。比起北国的秋来,正像是黄酒之与白干,稀饭之与馍馍,鲈鱼之与大蟹,黄犬之与骆驼。

秋天,这北国的秋天,若留得住的话,我愿把寿命的三分之二折去,换得一个三分之一的零头。一九三四年八月,在北平【人物介绍】

郁达夫(1896—1945),浙江富阳人。1911年起开始创作旧体诗,并向报刊投稿。1912年考入浙江大学预科。1913年随长兄赴日本留学,读预科期间开始尝试小说创作,1919年毕业于东京帝国大学经济学部。1921年6月,与郭沫若、成仿吾、张资平等人成立了新文学团体创造社。7月,第一部短篇小说集《沉沦》问世,在当时产生巨大的影响。1923年至1926年间,先后在北京大学、武昌师大、广东大学任教。1926年底返沪后主编了《创造月刊》、《洪水》半月刊,并发表《小说论》、《戏剧论》等大量文艺论著。1928年加入太阳社,在鲁迅的支持下,开始主编《大众文艺》。1930年3月,中国左翼作家联盟成立,郁达夫为发起人之一。1936年任福建省府参议。1938年,赴武汉参加军委会政治部第三厅的抗日宣传工作,并在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成立大会上当选为常务理事。1938年底赴新加坡,主编《星洲日报》等报刊副刊,写了大量政论、短评和诗词。1942年,日本入侵新加坡,郁达夫与胡愈之、王任叔等人撤退至苏门答腊。1945年被日军宪兵杀害。1952年被追认为革命烈士。

细品精读:好一个“秋”字了得

《故都的秋》是郁达夫散文中的名篇,因构思新巧、意境优美而深受读者的推崇。

文章开篇即切入正题,寥寥数语点出了北国之秋的特色,“秋天,无论在什么地方的秋天,总是好的;可是啊,北国的秋,却特别地来得清,来得净,来得悲凉。”不多的言语,流露出了游子对故乡之秋的迷恋。

对故乡之秋的情感抒发,主要是通过与江南节气的对比、反衬自然地生发开来。何谓江南之秋?作者用了这样的词句:“只能感到一点点清凉”,“秋的味,秋的色,秋的意境与姿态 ,总看不饱,尝不透,赏玩不到十足。”与之相对应,北国的秋则多了几分空旷、苍凉。“玉泉的夜月”、“潭柘寺的钟声”、“碧绿的天色”及“听得到青天下驯鸽的飞声”。这些描摹夹着北方的冷雨,令秋意扑面而来。行文用语凝练,以点带面,仅选取了点缀北国之秋的几处小景,却将故乡之秋的声、色、形描绘得真切自然,韵味盎然。

在文章未尾,作者不忘以南北对比的精彩语言呼应开篇:“比起北国的秋来,正像是黄酒之与白干,稀饭之与馍馍,鲈鱼之与大蟹,黄犬之与骆驼。”比喻、排比、对比修辞手法的综合运用贴切精练,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在整篇文章中,作者声情并茂,将情感移植在景物之中,将意境潜伏在字里行间,娴熟从容地谱就了一曲旋律优美的秋之歌。

白马湖之冬 夏丏尊

在我过去四十余年的生涯中,冬的情味尝得最深刻的要算十年前初移居的时候了。十年以来,白马湖已成了一个小村落,当我移居的时候,还是一片荒野。春晖中学的新建筑巍然矗立于湖的那一面,湖的这一面的山脚下是小小几间新平屋,住着我和刘君心如两家。此外两三里内没有人烟。一家人于阴历十一月下旬从热闹的杭州移居于这荒凉的山野,宛如投身于极带中。

那里的风,差不多日日有的,呼呼作响,好像虎吼,屋宇虽系新建,构造却极粗率,风从门窗隙缝中来,分外尖削,把门缝窗隙厚厚地用纸糊了,橼缝中却仍有透入。风刮得厉害的时候,天未夜就把大门关上,全家吃毕夜饭即睡入被窝里,静听寒风的怒号,湖水的澎湃。靠山的小后轩,算是我的书斋,在全屋子中是风最少的一间,我常把头上的罗宋帽拉得低低的在洋灯下工作至深夜。松涛如吼,霜月当窗,饥鼠吱吱在承尘上奔窜,我于这种时候,深感到萧瑟的诗趣,常独自拨划着炉灰,不肯就睡,把自己拟诸山水画中的人物,作种种幽邈的遐想。

现在白马湖到处都是整个儿的,从上山起直要照到下山为止。在太阳好的时候,只要不刮风,那真和暖得不像冬天。一家人都坐在庭间曝日,甚至于吃午饭也在屋外,像夏天的晚饭一样,日光哂到哪里就把椅移到哪里,忽然寒风来了,只好逃难似地各自带了椅凳逃入室中,急急把门关上。在平常的日子,风来大概在下午快要傍晚的时候,半夜即息,至于大风寒,那是整日夜狂吼,要二三日才止的。最严寒的几天,泥地看去惨白如水门汀,山色冻得发紫而黯,湖波泛深蓝色。

下雪原是我所不憎厌的,下雪的日子,室内分外明亮,晚上差不多不用燃灯。远山积雪,足供我半个月的观看,举头即可从窗中望见。可是究竟是南方,每冬下雪不过一二次,我在那里所日常领略的冬的情味,几乎都从风来。白马湖的所以多风,可以说是有着地理上的原因的,那里环湖原都是山,而北首却有一个半里阔的空隙,好像故意张了袋口欢迎风来的样子,白马湖的山水,和普通的风景地相差不远,唯有风却与别的地方不同。风的多和大,凡是到过那里的人都知道的。风在冬季的感觉中,自古占着重要的因素,而白马湖的风尤其特别。

现在,一家僦居上海多日了,偶然于夜深人静时听到风声的时候,大家就要提起白马湖来,说:“白马湖不知今夜又刮得怎样厉害哩!”【人物介绍】

夏丏尊(1886—1946),浙江上虞人。现代作家、文学家、教育家、编辑出版家。早年留学日本。1908~1920年在两级师范和一师任通译、助教、国文教员兼舍监。曾参与木瓜之役和“五四”新文化运动。1927年任开明书店总编,创办《中学生》杂志。1936年当选中国文艺家协会理事、主席。抗战爆发后,参与创办《救亡日报》;上海沦陷后,坚持“孤岛”文化斗争。著有《现代世界文学大纲》、《文章作法》及《平屋随笔》、《人间爱晚情》等。

细品精读:独辟蹊径的以“风”写“冬”

《白马湖之冬》是一篇写景抒情的散文。作者运用白描的手法生动描绘了白马湖冬天萧瑟的场景以及当时的生活状态,有着平实的生活气息,流露出一种达观泰然的人生态度。

在白马湖冬天众多的可写素材中,风是一种独特的视角,来无影,去无踪。行文从风入手,便已有了一种独辟蹊径的况味。对于这种无形景观的描绘,作者运笔也可谓风般的气势横绝,给读者以深刻的印象。

写风声大作,文中有“呼呼作响,好像虎吼,……风从门窗隙缝中来,分外尖削,把门缝窗隙厚厚地用纸糊了,橼缝中却仍有透入”,“至于大风寒,那是整日夜狂吼,要二三日才止的”。语言简洁利落,无丝毫拖泥带水。寥寥几笔,传神地写出了冬日之风的凛冽、寒冷。白马湖之冬的萧瑟、冷峻跃然纸上。

在间接描写风的语句中,人们也能够轻易捕捉到作者的生活状态:“刮得厉害的时候,天未夜就把大门关上,全家吃毕夜饭即睡入被窝里,……松涛如吼,霜月当窗,饥鼠吱吱在承尘上奔窜。”“忽然寒风来了,只好逃难似地各自带了椅凳逃入室中。”写风之景,也不留痕迹地展现了生活之情。《白马湖之冬》没有长篇大论,没有浓烈的感慨抒怀,朴实真切地表述出一种对白马湖的思念之情。这篇小文的清新、秀雅,令人读之回味无穷。

西湖的雪景 钟敬文

——献给许多不能与我共欣赏的朋友

从来谈论西湖之胜景的,大抵注目于春夏两季;而各地游客,也多于此时翩然来临——秋季游人已暂少,入冬后,则更形疏落了。这当中自然有以致其然的道理。春夏之间,气温和暖,湖上风物,应时佳胜,或“杂花生树,群莺乱飞”,或“浴晴鸥鹭争,拂袂荷风荐爽”,都是要教人眷眷不易忘情的。于此时节,往来湖上,陶醉于柔婉芳馨的情趣中,谁说不应该呢?但是春花固可爱,秋月不是也要使人喜欢么?四时的烟景不同,而真赏者各能得其佳趣;不过,这未易以论于一般人罢了。高深父先生曾告诉过我们:“若能高朗其怀,旷达其意,超尘脱俗,别具天眼,揽景会心,便得真趣。”这是前人深于体验的话。

自宋朝以来,平章西湖风景的,有所谓“西湖十景”、“钱塘十景”之说,虽里面也曾列入“断桥残雪”、“孤山霁雪”两个名目,但实际上,真的会去赏玩这种清寒的景致的,怕没有很多人吧。《四时幽赏录》的著者,在“冬时幽赏”门中,言及雪景的,几占十分的七八,其名目有“雪霁策蹇寻梅”,“三茅山顶望江天雪霁”,“西溪道中玩雪”,“扫雪烹茶玩画”,“雪夜煨芋谈禅”,“山窗听雪敲竹”,“雪后填海楼观晚炊”等。其中大半所述景色,读了不禁移人神思,固不徒文字粹美而已。

西湖的雪景,我共玩了两次。第一次是在此间初下雪的第三天。我于午前十点钟才出去。一个人从校门乘黄包车到湖滨,下车,徒步走出钱塘门,经白堤,旋转入孤山路。沿孤山西行,到西泠桥,折由大道回来。此次雪本不大;加以出去时间太迟,山野上盖着的,大都已消去,所以没有什么动人之处。现在我要细述的,是第二次的重游。

那天是一月廿四日。因为在床上感到意外冰冷之故,清晨初醒来时,我便推知昨宵是下了雪。果然,当我打开房门一看时,对面房屋的瓦上全变成白色了,天井中一株木樨花的枝叶上,也点缀着一小堆一小堆的白粉。详细的看去,觉得比日前两三回所下的都来得大些。因为以前的虽然也铺盖了屋顶,但有些瓦沟上却仍然是黑色。这天却一色地白着,绝少铺不匀的地方了。并且都厚厚的,约莫有一两寸高的程度。目前的雪,虽然铺满了屋顶,但于木樨花树,却好像全无关系似的,这回它可不免受影响了,这也是雪落得比较大些的明证。

老李照例是起得很迟的。有时我上了两课下来,才看见他在房里穿衣服,预备上办公厅去。这天,我起来跑到他的房里,把他叫醒之后,他犹带着几分睡意的问我道:“老钟,今天外面有没有下雪?”我回答他说:“不但有呢,并且很大。”他起初怀疑着,直待我把窗内的白布幔拉开,让他望见了屋顶才肯相信。“老钟,我们今天到灵隐去耍了吧?”他很高兴地说。我“哼”地应了一声,便回到自己的房里来了。

我们在校门上车时,大约已九点钟左右了,时小雨霏霏,冷风拂人如泼水。从车帘两旁缺处望出去,路旁高起之地,和所有一切高低不平的屋顶,都撒着白面粉似的,又如铺陈着新打好的棉被一般。街上的已经大半变成雪泥,车子在上面碾过,不绝的发生唧唧的声音,与车轮转动时,磨擦着中间横木的音响相杂。

我们到了湖滨,便换登汽车。往时这条路线的搭客是相当热闹的,现在却很冷落了。同车的不到十个人,为遨游而来的客人还怕没有一半。当车驶过白堤时,我们向车外眺望内外湖风景,但见一片迷潆的水汽弥漫着,对面的山峰,只有一个几乎辨不清楚的薄影。葛岭、宝石山这边,因为距离比较密迩的原故,山上的积雪和树木,大略可以看得出来;但地位较高的保傲塔,便陷于朦胧中了。到西泠桥前近时,再回望湖中,见湖心亭四围枯秃的树干,好似怯寒般的在那里呆立着,我不禁联想起《陶庵梦忆》中一段情词幽逸的文字来:

崇祯五年十二月,余住西湖。大雪三日,湖中人鸟声俱绝。是日更定矣,余拿一小舟,拥毳衣炉火,独往湖心亭,看雪雾凇沅砀,天与云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到亭上有两人铺毡对坐,一童子烧酒,炉正沸,见余大喜,曰:“湖中焉得更有此人!”拉余同饮,余强饮三杯白酒而别。问其姓氏,是金陵人,客此。及下船,舟子喃喃曰:“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湖心亭看雪》)

心想这时不知湖心亭上,尚有此种痴人否?车过西泠桥以后,渐渐驶行于两边山岭林木连接着的野道中。所有的山上,都堆积着很厚的雪块,虽然不能如瓦屋上那样铺填得均匀普遍,那一片片清白的光彩,却尽够使我感到宇宙的清寒,壮旷与纯洁了。常绿树的枝叶上所堆着的雪,和枯树上的很有差别。前者因为有叶子衬托着之故,雪片特别堆积得大块点,远远望去,如开满了白的山茶花,或吾乡的水锦花。后者,则只有一小小块的雪片能够在上面粘着不堕落下去,与刚开着花的梅李树绝然相似。实在,我初头几乎把那些近在路旁的几株错认了。田野上半黄或全赤了的枯草,多压在两三寸厚的雪褥下面;有些枝条软弱的树,也被压抑得欹欹倒倒的。路上的行人很稀少。道旁的野山屋里,时见有衣着破旧而笨重的老人、童子,在围着火炉取暖。看了那种古朴清贫的情况,仿佛令我暂时忘怀了我们所处时代的纷扰、繁遽了。

到了灵隐山门,我们便下车了。一走进去,空气怪清冷的,不但没有游客,往时那些卖念珠、古钱、天竺筷子的小贩子也不见了。石道上铺积着颇深的雪泥。飞来峰疏疏落落地着了许多雪块,清冷亭及其它建筑物的顶面,一例地密盖着纯白色的毡毯。一个拍照的,当我们刚进门时,便紧紧地跟在后面,因为老李的高兴,我们便在清冷亭旁照了两个影。

好奇心打动着我,使我感觉到眼前所看到的之不满足,而更向处境较幽深的韬光庵去,我悄悄地尽移着步向前走,老李也不声张的跟着我。以灵隐寺到韬光庵的这条山径,实际上虽不见怎样的长;但颇深曲而饶于风致。这里的雪,要比城中和湖上各处都大些,在径上的雪块,大约有半尺来厚,两旁树上的积雪,也比来路上所见的浓重。曾来游玩过的人,该不会忘记的吧,这条路上两旁是怎样的繁植着高高的绿竹。这时,竹枝和竹叶上,大都着满了雪,向下低低地垂着。《四时幽赏录》“由窗听雪敲竹”条云:“飞雪有声,惟在竹间最雅。山窗寒夜,时听雪洒竹林,淅沥萧萧,连翩瑟瑟,声韵悠然,逸我清听。忽尔回风交急,折竹一声,使我寒毡增冷。”这种风味,我们是没有福分消受的。

在冬天,本来是游客冷落的时候,何况这样雨雪清冷的日子呢?所以当我们跑到庵里时,别的游客一个都没有,——这在我们上山时看山径上的足迹便可以晓得的——而僧人的眼色里、并且也有一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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