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馨与光明(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7-25 13:02:21

点击下载

作者:本书编写组

出版社:世界图书出版公司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温馨与光明

温馨与光明试读:

前言

散文是与诗歌、小说、戏剧并称的文学样式,素有“美文”之称,包括随笔、游记、杂文、书信、回忆录、小品、评论、日记、通讯等多种形式。散文可以描绘秀美山川,可以怀念田园牧歌,可以赞美至爱亲情,也可以展示个人的生活情调,其形式自由、篇幅短小、取材广泛、写法灵活、语言优美,能比较迅速地反映生活,深受人们喜爱。

散文可以分为叙事散文、抒情散文、写景散文、哲理散文四类。叙事散文以写人记事为主,对人和事的叙述和描绘较为具体、突出,侧重从叙述人物和事件的发展变化过程反映事物的本质,具有时间、地点、人物、事件等因素,同时表现作者的认识和感受,带有浓厚的抒情成分,字里行间充满饱满的感情;抒情散文注重表现作者的思想感受,抒发作者的思想感情,通常没有贯穿全篇的情节,具有强烈的抒情性,它或直抒胸臆,或触景生情,洋溢着浓烈的诗情画意,即使描写的是自然风物,也赋予了深刻的社会内容和思想感情,具有强烈的艺术感染力;写景散文以描绘景物为主,多在描绘景物的同时抒发感情,或借景抒情,或寓情于景,抓住景物的特征,按照空间的变换顺序,运用移步换景的方法,把观察的事物的变化作为全文的脉络,借助生动的景物描绘烘托人物的思想感情;哲理散文则是感悟的参透、思想的火花、理念的凝聚、睿智的结晶,它纵贯古今,横亘中外,包容大千世界,穿透人生社会,寄寓于人生百态、家长里短,闪现思维领域的万千景观,善于抓住哲理闪光的瞬间,形诸笔墨,内涵丰厚、耐人寻味。总之,散文有“形散而神不散”、意境深邃、注重表现作者的生活感受、抒情性强、情感真挚、语言优美凝练、富于文采等特点。

另外,散文除了有精神的见解、优美的意境外,还有清新隽永、质朴无华的文采。经常读一些好的散文,不仅可以丰富知识、开阔眼界、培养高尚的思想情操,还可以从中学习选材立意、谋篇布局和遣词造句的技巧,提高自己的语言表达能力。希望我们精心选编的这套世界散文集能带给读者诸多收获。编者

书友

作者简介:

斯迈尔斯(1812~1904)英国作家。其代表作有《品格》、《职责》、《节俭》等。

看一个人读些什么书就可知道他的为人,就像看一个人同什么人交往就可知道他的为人一样。因为世界上有与人为友的,也有与书为友的。无论是书友或朋友,我们都应该择其最佳者而从之。

一本好书就像是一个最好的朋友。它始终不渝,过去如此,现在仍然如此,将来也永远不变。它是最有耐心、最令人愉快的伴侣。在我们穷愁潦倒、临危遭难的时候,它也不会抛弃我们,对我们总是一往情深。在我们年轻时,好书陶冶我们的性情,增长我们的知识;到我们年老时,它又给我们以安慰和勉励。

人们常常因为同爱一本书而结为知己,就像有时两个人因为敬慕同一个人而交为朋友一样。古谚说:“爱屋及乌”。但是,“爱我及书”这句话却有更深的哲理。书是更为坚实而高尚的情谊纽带。人们可以通过共同爱好的作家沟通思想感情,彼此息息相通。他们的思想共同在作者的著述里得到体现,而作者的思想反过来又化为他们的思想。

哈兹利特曾经说过:“书潜移默化人们的内心,诗歌熏陶人们的气质品性。少小所习,老大不忘,恍如身历其事。书籍价廉物美,不啻我们呼吸的空气。”

好书常如最精美的宝器,珍藏着人的一生思想的精华。人生的境界,主要就在于他思想的境界。所以,最好的书是金玉良言的宝库,若将其中的崇高思想铭记于心,就成为我们忠实的伴侣和永恒的慰藉。菲利普·悉尼爵士说得好:“有高尚思想做伴的人永不孤独”。

当我们面临诱惑的时候,优美纯真的思想会像仁慈的天使一样,纯洁并保卫我们的灵魂。优美纯真的思想也孕育着行动的胚芽,因为金玉良言几乎总会启发善行。

书籍具有不朽的本质,是人类勤奋努力的最为持久的产物。寺庙会倒塌,神像会朽烂,而书却经久长存。对于伟大的思想来说,时间是无关重要的。多少年代前初次闪现在作者脑海里的伟大思想今天依然清新如故。他们当时的言论和思想刊于书页,如今依然那么生动感人。时间唯一的作用是淘汰不好的作品,因为只有真正的佳作才能经世长存。

书籍引导我们与最优秀的人物为伍,使我们置身历代伟人巨匠之间,如闻其声,如观其行,如见其人。同他们情感交融,悲喜与共。他们的感受成为我们自己的感受,我们觉得有点儿像是在作者所描绘的人生舞台上跟他们一起粉墨登场了。

即使在人世间,伟大杰出的人物也是永生不灭的,他们的精神载入书册,传之四海。书是人们至今仍在聆听的智慧之声,永远充满着活力。所以,我们永远都是在受着历代伟人的影响,多少世纪以前的盖世英才如今仍同当年一样,显示着强大的生命力。

温馨与光明

作者简介:

安诺德(1822~1888)英国诗人、批评家。其代表作是《温馨与光明》。

对于完美的追求即是对于温馨与光明的追求。一个人为着温馨与光明而效力,即是为着使理性与上帝的旨意得以承行于世而效力。而一个人为着机械淫巧而效力,为着加深仇恨而效力,则是为着制造混乱而效力。文化所能预见的要比机械淫巧深远得多,文化憎恶仇恨;文化有着一桩特别关心的事,即是关心温馨与光明。文化还有一个更大心愿——即是使温馨与光明能够承行于世。文化还将永远放心不下,除非我们个个都能成为完人;文化深知,少数人的温馨与光明必然不够理想,真正的理想是人类绝大多数浑朴未凿和未蒙教化的人们都能受此温馨与光明的沾润。如果说我曾毫不隐讳地公开扬言过我们应为着温馨与光明而奋力,那么我也曾同样毫不隐讳地公开扬言过我们应为广建一个宽博的基础,应当使温馨与光明为着尽可能众多的人而奋力。我曾不止一次申说过,何以到那时才会是人类最美好幸福的时候,才会是人们生活中最鼎盛卓越的世代,才会是一切文学艺术与创作才思百花盛开的季节,如果在生活与思想方面能够出现一个全民性的高涨;如果整个社会能够在很大程度上饱富思想,极具美感,聪明解事,生气蓬勃。只不过那思想与那美感,那温馨与那光明,则必须是真实无妄的东西。不少人给予他们所谓的群众的精神食粮,往往是按照这些人所设想的群众的实际情况而另番改制的。一般的通俗性文学即是他们为群众而服务的一个著例。不少人所用以启迪教育群众之种种思想与主张实是其一党一派的褊狭之见。我们不少教派与政党在其教化群众上所使用的便是这类方法。我并不责备他们,但却应当指出,文化所遵循的方法则完全不同。文化从不降低它的标准去勉强教育这些下层阶级;也不单凭一些现成的观点或标语口号去争取他们加入自己的某宗某派。它的目标乃是要消灭一切阶级,乃是要使世上一切最有价值的思想与知识能够到处畅行无阻,乃是要使一切人们生活于温馨与光明的气氛之中,借以能不受拘束地将种种思想运用到实际事务中去,正如文化自身所做的那样——换言之,亦即使人们得到思想的滋养之利,而无其束缚之弊。

乡间晚会

作者简介:

哥尔德斯密斯(1730~1774)英国诗人、散文家、戏剧家。其主要作品有小说《威克菲尔德的牧师》,戏剧《委曲求全》,散文《世界公民》等。

住在伦敦的人喜欢散步,就好像我在北京的那些朋友喜欢骑马;这里的市民夏天主要的一项娱乐消遣,就是在夜幕降临的时候到离市区不远的哪座花园去走走,在那里散散步,亮亮他们的周身华服、满面春风,听听在那种场合的弦管歌喉。

前几天晚上,我接到了我一位老朋友、那位丧服人的请柬,邀请我参加晚会,到那里去吃顿晚饭,在约定的时间到他住的地方去拜访他。我到那里的时候,看到大家都已到齐,正在等我,我那位朋友衣着特别讲究,长袜摆弄得服服帖帖,那件黑色丝绒背心,却不像原来那样崭新锃亮的了,他那灰色的假发,就像真发一样梳理得整整齐齐。一位当铺老板的未亡人,身穿绿色的锦缎,每一个手指头上都套着三个金戒指;顺便提提,我这位朋友就是她的一位众所周知的崇拜者;那位二流的花花公子特布斯先生同他太太一道光临,他穿着廉价的丝绸、肮脏的罗纱而不是亚麻布,头戴一顶礼帽,大得像张着一把伞……

我们还未到达,就早已灯火通明,我不得不承认,一进入花园,我就完全感觉到,此行有我根本意料不到的欢畅愉悦;到处都是灯光烛影,在纹丝不动的丛树间闪烁;阵容齐全的音乐会突然爆响,打破了夜晚的沉寂;在树林深处,大自然的群鸟音乐会与音乐艺术形成的音乐会竞相争鸣;满座高朋盛装美服,显出满意的神情;每张桌子上都摆满了美味佳肴。一切都布置得令我想入非非,觉得好像享受到了阿拉伯法典制订的那种难以想象的幸福,令我赞羡交加,如醉如痴。我的天哪,我对我那位朋友叫道,这真是精美!它把村野之美同庙堂之上的庄严宏伟结合在一起了;每棵树上都挂着不朽贞女的像,而且随意可以触及,如果除去这些贞女,我就看不出这里有什么赶不上穆罕默德的乐园了!谈到贞女,我的朋友大声说,在我们这儿的花园里,她们的确是一种并不丰富的果品;但是如果小姐太太都像秋天的苹果一样丰饶,全部像伊斯兰教园中的美女一样温柔顺从,能够让你们得到满足,那么我想,我们就没有必要去天上寻找乐园了。

我正要附和他的这番话,特布斯先生和其他的客人来找我们,商量采取什么方式,最好地支配利用晚间的这段时刻。特布斯太太主张在花园里温文尔雅地闲游漫步,她注意到,她老是有极好的伙伴随行;那位寡妇则相反,她上季节也不过只来了那么一次,于是主张找一个优越的地势,站在那儿观看喷泉,她向我们保证,最多不过一个小时,喷泉就要开始喷水了。这样一来就发生了争执,因为争执双方性格不同有如水火,所以,无论谁回一句嘴都势必使争执愈趋激烈。特布斯太太表示怀疑,一些人所具有的基本教养不过是从柜台后面学到的,这种人怎么能装得文质彬彬而又懂得一切呢;而另一位则反唇相讥;有些人固然是坐在柜台后面,可是她们也可以坐在自己桌子的上首,只要她们认为合适,就可以分割三盘美味佳肴,这比起那些连榫头、葱头和嫩鹅、鹅莓都分不大清楚的人来,总要高明一些吧。

要不是那位深知自己妻子生性急躁的丈夫出面,提议停止争论,转移到房间里去,看看可以吃点什么晚餐(大家都表示拥护),那就很难说,这场争执会闹出什么结果了……

特布斯先生此刻愿意证明他妻子自认精通音乐是确有道理的,于是邀请她为大家高歌一曲;但是她却断然拒绝,因为,你明明知道得清清楚楚,我亲爱的,她回答说,我今天嗓子不佳;一个人的嗓音如果不像自己认为的那样美好,那么唱起来有什么意思呢;而且又没有伴奏,这不简直是糟蹋音乐吗。然而,座上其余的人都不赞成所有这些词;大家都一致参加邀请,尽管有人也许觉得,他们听音乐早就听够了。特别是那位寡妇,她现在想让大伙相信她有良好的教养,更是热烈催促,好像哪一位要是拒绝歌唱,她就决不罢休。于是,那位太太终于同意了,哼哼了几分钟之后,就唱将起来,那份嗓音,那份做作,我可以看得出来,谁也不大满意,只有她自己的丈夫除外。只有他坐在那儿,目不转睛,全神贯注,还用一只手在桌子上打着拍子。

我的朋友,你一定看得出来,根据此地乡间的习俗,每当一位太太或是一位先生引吭高歌的时候,在座的人都要像一座雕像一样坐在那儿,一声不吭,一动不动。每个人的面容,每个人的肢体,看起来都得像是聚精会神,在歌唱进行的时候,他们都得像是全然石化僵化了一般。我们这种木然枯寂的状态,保持了一段时间,耳朵听着歌,眼睛纹丝不动地望着,这时管事的来告诉我们,喷泉就要开始喷水了。我马上看到,那个寡妇一听见这个消息,立即从座位上蹦起来;但是她自觉不妥,只得又重新坐下,以表现自己的教养有素。特布斯太太对这个喷泉早看过上百次了,决意不受干扰,继续唱她的歌,没有一点点怜悯之心,对我们的焦急不耐,也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同情之心。我觉得,这位寡妇的那张脸,给了我很大的享受;我可以清清楚楚地从那上面看出,她感觉到良好教养与好奇之心在她内心争斗;在这之前她整个晚上都在谈论喷泉,好像她到这里来就只是为了要看看喷泉,但是这时候她又不能刚好在唱歌之间蹦出去,因为那样一来就要丧失上层社会的那种体面架子,甚或从此以后要失掉上流社会里的伙伴;就这样,特布斯太太继续唱她的歌,我们也就继续听着,直到最后,歌子刚刚唱完,侍者进来告诉我们,喷泉已经喷完了!

喷泉喷完了,寡妇大叫起来!喷泉已经喷完了,这不可能,它们不能完得这么快!那个听差的回答说,我没有必要违拗你太太的意见,我再跑过去看看吧;于是他去了,很快又返回来,证明那个令人不快的消息千真万确。此刻没有任何礼仪能够束缚住我朋友的那位感到失望的意中人了,她用那种再露骨不过的方式表明了她的不快,简单一句话,她现在开始来回挑错儿,最后,刚好就在特布斯先生和太太告诉大家,彬彬有礼的时刻就要开始,太太们马上就可以欣赏喇叭演奏……就在这个时候,她坚决不听硬要回家。

说春

作者简介:

塞缪尔·约翰逊(1690~1784)英国18世纪最重要的散文家。其主要作品有《漫步者》、《冒险者》、《闲暇者》、《莎士比亚戏剧集》、《诗人传》等。眼前,每块土地,每丛树林都是碧绿一片;眼前,柔美的大自然漂亮的面孔已经显现。——厄尔芬斯通

每个人对自己的现状都会很不满足,多少总要驰骋幻想去询问未来的幸福,而且,会凭借解脱眼前困惑他的烦恼,凭借他获得的利益,去把握时间以谋求改善现状。

当这种常常要用最大的忍耐盼来的时刻最后到来时,幸福却往往并不降临,于是,我们接着又以新的希望来自我安慰,又用同样的热望翘盼未来。

如果这种心情占了上风,人们就会把希望寄托在他难以企及的事物上,而也许就真会碰上运气;因为他不是仓促从事,并且,为了使幸福更加完善,他还会注意采取必要的措施,等待幸福时刻的到来。

我很早就已经认识了一位有这种性情的人,他迷于幸福的梦想中,这给他带来的损害要比妄想通常产生的损害少得多,同时,他还会常常调整方案,显示他的希望之花常开不败,也许不少人都想知道他是用什么方法得到如此廉价而永恒的满足,其实他只是把困难移到下一个春天,他于是得到了这种暂时的满足;如果他的健康可以得到补偿,那么春天就能补偿;如果因价格昂贵而买不起他所需要的东西,那么,在春天,这种东西就会跌价。

事实上,春天悄然来到却往往并无人们所想象的那种效益,但人们常常这样肯定:可能下次会顺利些,不到仲夏很难说眼前的春意就令人失望;不过春意了无踪迹的时候,人们总是经常谈论春天的降临,而当它一旦飘然离去后,人们却还觉得春天仍在人间。

同这样的人长谈,在思索这个快乐的季节上,也许会感到极大的愉快。我满意地发现有很多人也被同样的热情所感染(这样比拟是无愧的)。因为,我相信,岂有优秀的诗人面对那些花瓣,那阵阵柔风,那青春的颤音而不显露他们的喜爱?即使最丰富的想象也难以包容那金色季节的静穆与欢欣,而又会有永恒的春天作为对永不腐朽的清白的最高奖赏。

的确,在世界一年一度的更新过程中,有一种莫可言传的喜悦展现出无数大自然的异宝奇珍。冬天的僵冷与黑暗以及我们眼见的各种物体所裸露出来的奇形怪状,会使我们向往下一个季节,既是为了躲避阴冷的冬天,也是因为喜欢晴朗的春天;温和的景色把每一朵含苞的花带入我们的眼帘里来,我们就把这花当作报春的使者,认为它在通知我们,更加愉快的日子就要到来了!

春天为我们的心灵提供了我们能享受的一切,如此轻松地解除了我们心头的焦虑和感情上的纷扰,可以让我们闲适欢愉。田野和森林的新绿,飘逸着令人沉醉的特有馨香,到处倾泻着沁人心脾的欢乐声;动物因食物增加和天气温和显然都十分喜悦;赋予整个大地一副快乐的神态,从大自然的微笑中,显露出来。

然而,也有一些人并不喜欢这阳春烟景,他们匆匆掠过了千姿百态的乡间秀色,而把时光和思想耗费在牌戏、集会、酒馆、聊天上。

当一个人不能忍受与别人相处在一起的时候,总有某种不正常的情形,这是不带欺骗性的,想要求得解脱;或者因为他厌倦人生,万念俱灰,这种由外力推动而非意向转移产生的心情,肯定是借助于外来事物,也许因为他害怕某些不快闯入心田,力求避免失败的记忆,对灾害的恐惧、或某种更悲惨的思想。

那些被悲哀夺去沉思乐趣的人们,可以适当地专心于有趣的消遣,如果这些消遣无害的话;那些害怕未来痛苦而导致不幸的人们,必须努力消除这种危险。

走笔至此,我应当转到那些成为他们思想负担的事物上来,因为他们需要的是值得回忆的目标。大自然的神秘虽已展露,但他们并未得到什么快乐和教育,因为他们永远也无法学会识别那些特征。

一个法国作家发挥了这种似非而是的说法:懂得走路的人不多,的确,有不少人并不懂得带着愉快的希望去散步,他们待在家里,心情相同的伴侣好像就已给他们提供了散步的快乐。

有些动物从接近的物体上借来某些颜色,但偶一改变位置,就变了色调。同样,每个人也应当尽力去感受自己周围的事物,因为,如果他的注意力始终固定在某一地方,一旦变易位置,就看不见新目标。心灵应当向新思想敞开,要从旧思想的控制下解放出来,因为旧思想容易导致消极方面。

一个已习惯于以新事物自娱的人,会在大自然的产物中找到无穷无尽的物质蕴藏,而不会遭人的妒嫉或怨恨。某些艺术作品,即使已有定评,缺点依然在所难免!但人们常期望找到新理由去崇拜天下的权威,也有人希望能利人利己。毫无疑义,很多蔬菜和动物可能都有起巨大效用的特性,但是,也不必穷究精研,只要做到常规实验和密切注意就足够了。化学家们有关他们可爱的汞所说的一切,就汞的整个形成而论,也许人人都相信是确切的,但假如在它上面要消耗千万条生命,那么汞的一切化学性质就很难发现。

人类应该具有各种不同的趣味,因为生活赋予并需要如此众多的乐趣,它既不希望,也不要求我们都是博物学者,但是,假如给那些不健康、不舒坦并缺乏充分快乐来源的人指出一种新鲜的消遣方法,是不适当的,向那些每天都感到负担沉重的人说还有很多他们从未见过的东西,也是不切实际的。

对大自然的作品增强了好奇心的人通往幸福的途径很多,因此,我要把青春的沉思奉献给读者中的年轻人,要他们原谅我要求他们立刻去利用一年的春天,利用生命的青春;当那些新鲜影像深深印在他们的心灵上时,就要去热爱天真活泼的欢乐,并且有一种追求知识的热情,而且,要记住,枯萎的春天会造成荒年;要记住,青春的花朵,虽说美丽愉快,但也不过是大自然早已安排妥当,要为秋天的果实所作准备而已。

开阔的天空

作者简介:

约翰·拉斯金(1819~1900)英国艺术史家、艺术评论家、散文家。其主要作品有《近代画家》、《建筑学上的七盏明灯》、《威尼斯之石》、《时至今日》、《芝麻与百合》、《野橄榄花冠》、《时与潮》等。

对于天空,人们的认识实在太少,这简直是一件咄础怪事。天空是大自然的杰作之一,大自然为了创造它所花费的精力多于她为创造其他一切所花费的精力,其目的显然是为了取悦于人,向人们传递信息,给人们以启迪,然而在这方面,我们对她却很少注意,就她的大部分其他杰作而言,每一个组成部分除了取悦于人外,还能满足更实质的或主要的目的,至于那些不能满足这个目的的,为数毕竟不多。不过,据我所知,倘若三、五天内蓝空有一次被丑恶的大片黑色雨云所覆盖,万物都被滋润了,因而所有的一切又呈现蓝色,直到下一次被蒙上一层能带来露水的晨雾或暮霭。不过,在我们一生中,大自然并非如此;它无时不展现一幕又一幕景色,一幅又一幅图画,一种又一种壮观,而且没有一刻不按照精美的、永恒的、最完善的原则在运动,使我们确信这一切都是为了我们,旨在使我们获得永恒的快乐。任何人,无论在什么地方,距离名胜或美景多近,都不能永远享有这一切。地球上的美景只能为少数人感知和察觉;谁也休想时刻在其中生活;谁要是时刻生活在其中,那么,他的存在便要破坏这些优美的景色,而他本人也不可能再感知美景的存在;但天空不同,它是为所有的人存在的。太明亮耀眼,使得人间难以为炊。

它所有的作用都是为了给人以永恒的慰藉,促进人的快乐,使人心境平静,清除人们内心的尘埃和废物。它时而温文,时而任性,时而可怕,无论何时都存在着差别。它的感情近乎常人;它的温柔近乎心灵;它的博大近乎神明;它呼唤我们内在的那个初生之物,毫不隐晦;而对那些终有一死的,它给予的惩戒或祝福也是必要的,前者与后者是等同的。然而除非它与我们的物感有关,否则,我们绝不至于对它注意,把它当作我们思考的课题。有些因素使得它能更清楚地向我们传递信息,甚于向野兽传递信息;另一些因素能证明老天爷有意让我们从苍穹获得的东西,多于我们从我们与野果、蜥蜴共享的阳光雨露那儿获得的东西;对所有这些因素,我们认为仅仅是一连串没有意义的、单调的、偶然的东西,认为它们太普遍、太无益、不值得我们予以瞬间的关注,投去赞美的一瞥。当我们感到无比懒散、平淡无味,视天空为我们仅居末位的消遣时,我们谈论天空哪一种现象呢?有人说,下了雨;有人说,刮了风;也有人说,天气暖和了。在这一群聊天者当中,谁能告诉我,昨日下午给地平线镶了一道边的那些雪白的、绵延不断的大群山是什么形状;它们的悬崖峭壁怎么样?谁看见从南面射来的长而窄的阳光照耀群山之巅,一直照到它们化为蓝色的烟雨呢?谁看见昨日阳光隐退、夜色来临后,那一片片死沉沉的云迎风起舞,像枯枝嫩叶一样被西风席卷而去呢?上述景象已经过去,自己不曾看见,自然谈不上后悔;倘若这种淡漠感情可以摆脱,哪怕只是一瞬间,也应视为突出于一般的或不寻常的情事而加以珍惜;至于壮丽,它至高无上的特性之所以广为领略,不在于大自然能量的广博而强烈的表现;也不在于冰雹撞击、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更不在于旋风的席卷。神既不存在于地震之中,也不存在于雷火之中;他只存在于平静的细语中。上述这些仅仅是大自然低级迟钝的功能;它们只能通过黑色和闪电去安排。庄严、深邃、沉静、不突出的情事;当它们缓慢地静悄悄地演变时,其中就寄寓着我们察见之前必须探索的、我们理解之前必须热爱的东西;寄寓着天使每天在为我们创造的、但又不断变化的东西;寄寓着永不短缺、永不重复、需要时刻求索而又只能获得一次的东西。唯有通过这一切才能获得献身的教益和美的祝福。所有这些都是怀着崇高目的的艺术家必须探求的;艺术家也只有与这一切相结合才可能产生自己的理想。对这一切,普通的观察家往往很少注意。因此,我确实相信不关心艺术的普通人对天空的认识大部分都来自图画,而不是来自现实;在谈云的时候,倘若我们研究一下大多数受教育者心目中云的概念,我们不难发他们这些概念都是由老资格的艺术大师对蓝白两色的追忆构成的。

我的花园

作者简介:

乔治·吉辛(1857~1903)英国小说家、散文家。其主要作品有《新穷士街》、《在流放中诞生》、《古怪的女人》等。散文代表作是《乡居札记》。

我唯一喜爱的老式花园是开着玫瑰、向日葵、蜀葵、百合花的花园,而且我喜欢看到这些花尽量长得像野花一样。我讨厌整齐、对称的花坛,讨厌把大多数花种在上面——一些名字古怪的杂花,什么琼尼细亚、斯奴克细亚——看上去就感到不顺眼。在另一方面,花园就是花园,我不愿把那些长在小巷与田野中、给我以安慰的花儿引进园中,例如毛地黄,如果看到它们被移植,我会感到痛苦。我想到毛地黄,因为这时正是它们盛开的时候。昨天我跑到每年这个时候我都要游访的小巷去,这是一条深陷的车道,两壁上覆盖着瓦苇的巨大丛叶,悬挂着榆树、榛树的枝叶。我走到那清凉、长满野草的角落,那里有各种华丽芬芳的花朵,在和我差不多高的枝干上怒放着。我从来没有在别处看过这样好看的毛地黄。我想它们如此使我喜欢,是由于早年的记忆——它是孩提时留给我最深印象的野花。任何一天,我都愿走好几英里路去观赏一丛这样的好花,如同愿去看水边鲜艳的紫色莲,或是看浮在静水中的白色百合花一样。

等到我们走到屋后,以及走到蔬菜园中,园丁与我便互相了解了。在这块地方他发现我是完全清醒的。的确,我不相信菜圃比花园给我的快乐少。每天早晨,在早餐前,我绕到菜圃,看看作物生长的情况。看到豆荚胀大了,土豆芽苗茁壮成长,甚至萝卜、水芹在生长,都使我感到快乐。今年我种了一丛耶路撒冷蓟,它们有七八尺高。看着那几乎像树干一样的茎,看着那美丽的大叶,我自己似乎增添了活力。红花菜豆也长得可喜,必须用木棍加以支撑,否则,枝茎就会由于果实的重压而折断。带着一个篮筐走到菜园去采摘,真是一种享受。我仿佛感到这是大自然对我的一个恩赐,赐给我这样充足的食物。它们的味道是多么新鲜和有益于健康啊——特别是当不久前下了一阵雨的时候!

今年我又栽种了一些美丽的胡萝卜——长得笔直、洁净、细长锥尖、色彩悦目。

玫瑰树

作者简介:

洛根·史密斯(1865~1946)英国语言学家、批评家、散文家。其主要作品有学术著作《词与习语》、《英国语言》,散文《小品集》和评论《读莎士比亚》。

这老太太总为她园里那颗大玫瑰树感到得意,欢喜对人讲它是怎样从一条插枝长成,好些年前才结婚的时候从意大利带回来的。她同她的丈夫从罗马坐四轮马车旅行回去(当时还没有火车),在西恩那南部一段坏路上他们停了下来,不得不在路旁的小店里过夜。小店设备当然简陋,她一夜没有睡好觉,很早就起床,披上衣服,站在窗前,凉风拂面,眺望着黎明。过了这些年,她还能记得明月高照的青山,一个山巅上远远的市镇怎样渐渐发白,发白,直到月亮消逝,山轻轻着上了晨曦的淡红,突然市镇像被一种光辉照亮,阳光投射到一个个窗户上,又反射回来,直到最后整个小小的城像一群星星在天空闪烁着。

那天早晨,他们的车子还没有修好,他们坐了一辆当地的车去到那座山城,听说那里可以找到好一点的住处;他们在那里停留了两三天。那是一个意大利小城,有一个高高的教堂,一个浮华的市场,几条窄街和小小邸宅,稠密而完美,坐落在一个山端,在一道墙围着的简直不比英国菜园大的区域里。但是它却充满了生气和喧闹,昼夜响着脚步与话声。

他们住的那小旅馆的餐堂是那个小城里的显贵聚会的场所,县长、律师、医生,还有几个另外的人;在他们当中,他们注意到一个漂亮温和而健谈的老人,有着发亮的黑眼睛和雪白的头发——高、挺直,仍有青年人的身姿,侍者骄傲地告诉他说,伯爵很老了——事实上下半年他就要满八十了。他是他家庭最后的一个人,侍者又说——他们从前是了不起的富翁——但他没有后嗣;这侍者得意地谈到,好像那是当地引以为荣的故事,伯爵曾在爱情上不幸,从来没有结过婚。

可这年老的先生好像够快活的,显然对陌生的客人们发生了兴趣,想跟他们认识。这立刻就由那和善的侍者做到了。才稍谈了一会儿后,那老人便请他们看他那就在城墙外的别墅和花园。第二天下午,在开始日落的时候,他们从门口和窗户瞥见蓝影初罩上褐色的山,他们便去拜望他。地方并不大,一个小的新式的水泥粉刷的别墅,附带一个天然的石子花园,里面有一个装着呆滞的金鱼的石盆,有一个靠在墙上的猎狩女神及其猎犬的像。但是使它尤其生色的是一棵攀绝房屋的大玫瑰树,几乎掩住窗户,空中充满它甜蜜的芳香。是的,那是一棵壮丽的玫瑰树,伯爵骄傲地说,在他们赞美它的时候,他要讲那与树有关的小姐;当他们坐在那,喝着他招待他们的酒,他以一种老年的恬淡谈到他自己的恋爱,好像他认为当然他们已经听到过。“这小姐住在那座小山过去的山谷那边。许多年以前,我当时还是一个青年。我常骑马去看她,路很远,而我骑马快,因为年轻,无疑地,当时是非常性急的。但是那小姐没有好心眼,她害我等,呵,一等就几个钟点;有一天我等得太久了,我便很生气,当我在她约好来会的花园里走上走下的时候,我折断了她一枝玫瑰,从树上折断了一枝;当我明白我干了什么事,便把它藏在了上衣里——这样——当我回到家里,我一定给她栽好,看着它是怎样成长;假如夫人喜欢它,我一定给她一条插枝栽在花园里;我听说英国人有美丽的葱翠的花园,不像我们的被太阳晒着。”

第二天,当他们的修好的车来接他们,他们正要从旅馆离开的时候,伯爵的老仆人送来了包得上好的玫瑰插棱与他主人的“一路平安”的祝辞和愿望。城里的人都聚拢来看他们动身,孩子们在他们车后追着,一直追到城门外边。他们听到后面有一阵脚步的急奔,不久他们便远远地向山谷而去;这充满了闹声与生气的小城高高地在他们上面立于心巅。

她把玫瑰栽在了家里,它异样地生长而旺盛;每年六月,繁茂的枝叶发出一种芳香和绯红的热烈的光彩;好像它的根和纤维里仍燃烧着那位意大利情人的愤怒和受挫的热望。自然老伯爵一定死了好多年了;她已经忘记了他的名字。甚至也忘记了那山城的名字。在第一次看见它在黎明时分像一群星星在天空闪烁之后,她曾在那里停留过。

笼边杂感

作者简介:

爱德华·卢卡斯(1868~1938)英国散文家。其主要作品有《炉边和阳光照到的地方》、《游荡者的收获》、《冒险与热情》、《旅游者的运气》等。

某星期日下午,当我随兴所至漫步于动物园时,我突然见到河马那庞大而平庸的面孔正在向着笼槛的一角瞅视。这的确是个硕大无比、完全难以思议的怪物,一时我恍若置身于另外一个世界,一个迥异乎寻常的神奇国土。其实河马的外貌倒也无特别可怖之处;它甚至比公共汽车上对面乘客的许多面孔还更友善一些,不过到底令人感觉可憎、难处和太不正常。猝然相遇,人们是吃不消的。

这河马,如今三十甚至三十出头,已经老相毕露。它的腿脚肿痛,眼睛模糊;牙齿也大半脱落,歪歪扭扭,呈现出灰褐色。在躯体上它是伟硕的,浑圆结实,个人见闻当中很少有什么能与之相比。我不禁担心,如果它一旦死去,这事该着怎办,因为看样子它肯定不会活太久了:那时这巨大的尸体怎么运走,怎么处置,怎么销毁。就连旁边笼槛中的小河马,那些刚出装箱,刚从非洲船运至此的可笑的小胖猪似的东西,每只也都比四位市参议员加起来还重得多;而这老的又要比这些小的重五十倍,它那惊人的躯体之大,简直和铅铸的差不多。一旦这蹒跚的腿脚最后站立不住,跌倒爬不起时,那景象,但愿不要让我见着。

亲身站到这个大而无当、奇笨无比的可笑巨物面前,我对那些能够面不改色地去枪杀它们的巨兽捕捉者的心理,更加感到完全无法理解。如果说世上有哪种动物最能把“自己生存、让人生存”这句格言躬亲实践的话,那便应当首推河马。我不理解,何以有人竟冒天下之大不韪,把这许多死物推到这个业已死亡枕藉的世界之上。但是此刻正在西点俱乐部里闲啜着咖啡的人士当中,便颇曾有人干过不少这类勾当。射杀狮虎或其他猛兽,这事我能理解,尽管我自己并不愿做;但去结束一条素性安稳如山的平静性命——我就永远也鼓不起勇气来干。一个人怎好去射杀一个只知在泥里打滚的动物?

不久我碰见了一位大学的动物研究员,这位先生的头脑之中装满着希腊名词,衣袋里装满着苹果和葱头,不带这些他是从不去拜访他的朋友的。从他那里我确实获益良多,得知了不少趣闻。其一便是,犀鸟这东西,看起来虽好像个最凶残不过的猛禽,大有动不动便要用它那铁喙鹐人一口之势,甚至要从背后啄人,事实上却是一种最慈祥最友善不过的鸟类,它喜人抚爱,百摸不厌。另外它还可能是园中最优秀的“接手”;虽然它嘴巴看来并不那么灵便,它接起东西来可万无一失,不管你如何投法。福斯特一向是我崇拜的英雄,但现在他已不能在我心中占据统治地位。正是“Le roi est mort;vivel’hornbill”(国王已死;犀鸟万岁)。

面对这个滑稽的怪物,我实在感到惊诧不已(这里不可不附带一句,它最爱好的食物乃是葡萄)。从外表看,犀鸟似乎是禽兽中最不驯顺和最不好照料的了,但实际上它却像一只被娇纵惯了的狗一样地渴望着人对它的眷顾,而且同样地非常多情。它最喜欢的事——甚至超过葡萄——是让人给它在颏下抓挠,这时它的头部就越仰越靠后,陶醉在一种狂喜之中。最后它的尖嘴直矗入云,宛如村中教堂的尖顶一般。

犀鸟的近邻为一种苍鹰,毛羽色泽如东洋花布一样可爱。还有一种名叫皮尔鸱鸺,它的眼睛可能是全动物园中最美丽的,而生活也是其中最忧郁的;因为它过去一向在非洲的河面上轻盈静悄地翔驶着,一路之上不时把大意的游鱼攫在爪中,而如今则被囚禁在一个笼中之笼,周围不过数尺。当它看着那些游人往来穿行时,心中将作何感想!可以断言,这里的海豹海狮倒未必不愉快;水獭也很得其所哉;另外那些巨室中的各种禽鸟、猿猴、蛇蜴等等,我们觉得也都大体粗安。但是对于那些天性高傲、不可一世的鸟兽——诸如鹰隼狮虎乃至皮尔鸱鸺之属——这又是一种什么命运!什么前途!真是令人不堪替它们设想。

我还从这位诲人不倦的研究员那里听说,一种名叫极乐鸟的珍禽虽然羽毛美丽非凡,本有可能大端架子和摆出一副绅士风度,却也不得不厮守在笼边,从人的手中讨果子吃,而且一到嘴便囫囵吞下;另外鸱鸺族中的一支西方远亲对它们所景仰的人们都能跟着学叫“呜——呜”;再有,有的老鹰喜欢人们抚摸其头,而且其中还有这么一头鹰,你如带头给它示范,还能学作鸡叫!我很怀疑这事是否有失体统。因为我心目当中的鹰乃是那种冲霄直上,睁对炎阳,目不稍瞬,丝毫不容人狎侮的异物。但是如今,在摄政公园看来便不能不打点折扣。不过这里的犀牛也啃饼干吃吗?

我还听说,尼泊尔羚羊最喜吃的美味是橘皮;再有,那头顶上簇生着巨角的山羊往往会把这利器猛地向栏边霍地击下来,这时如果你的手指碰巧正在那里,肯定要给它劈成两截的;但另一方面,大象旁边栏槛之内的秀美麋鹿(最近它的一角摧折)却温柔得像只长耳狗一般,非常渴望得人垂怜。

我还听说有只小象吃“老人”麦片;另外动物园的管理人中也有没见过海狸的,这倒不是因为他们每次总是把头掉转不看,而是因为这东西天性怯生得出奇。我们唯一能见到它的机会是在日落时分。

但是与迪莉亚的结识却是这天上午的真正高潮——是我见到这位研究员朋友后所带给我的无上佳运。我们在她那里逗留了一个小时,其间她一直把一顿果品美餐连吃带耍。但我们却似乎不应把她认作是她自己的口腹之奴。我想不起还有哪种非人动物(她也是非人的动物吗?我说不清)对别的东西比对美味更感兴趣。现在她的兴趣主要集中到我的拐杖上来;但有时秋千架吸住了她那不定的目光,于是便又跳了上去;也有时候她和周围的伙伴搂抱搂抱。迪莉亚的确是个淳朴多情的种子,长着一对(就一个猩猩来说)最秀气不过的拇指,另外非常清洁。实际上,完全可以引为我们同类。

迪莉亚是我平生唯一见到的一个见后不致使人感到踌躇不安的猿类。不少猿猴,尤其是那些较大的人猿,竟仿佛是我们自身的一种滑稽仿造品一般——甚至不仅是这类仿造,而且还不时使我们联想起我们身上的那些卑劣部分——因而见于它们,不禁要对人类在今世乃至来世的地位愈益滋生疑窦。但迪莉亚却是迷人的;她的身上颇具美德。她温文贤淑,一切行动也很审慎持重。她不像有些小猴那样疑虑多端,令人生厌,而且一点也不卑吝褊狭。那兼充她服饰的一身毛发——这情形颇有类加底瓦夫人,一例光泽富丽,作赤褐色。我是永远不会忘记她的。

现在能对迪莉亚产生迷恋,的确倍感欣慰。这主要与刚刚见过的凶残景象有关,即喂养猛禽的事。这里最多是有点顽皮的淘气和缺乏头脑罢了;但这里总没有那种张牙舞爪捕捉活食的残忍现象。那些捕食的鸷鸟在人的眼中实无异于贪婪残暴的又一象征,这也多少因为,那些被它们又狠又准手到擒来的猎获物同样也是生来为了享受世上欢乐的神奇妙物。试想天下还有比那翔动于素波之间、日光熠耀于其娇躯之上的透明游鱼更美的吗?鱼的行动本身便是美的化身。但是喂养的人却往往一下把十多条这类奇物倾入一个池内,而正当它们在绿水之中开始其奇妙的游泳时,他又打开另一笼门,放进一只凶眼利喙、黑白花毛的巨鸟,于是顷刻之间池中的一切便都给它吞噬干净,喂养的人就是这么干的,而且有时每天还不止一次。这个场面好像非常受人欢迎;但我见后心中怪不舒服。

我从迪莉亚的闺房踱到狮子那里,又从狮子那里去了海狮那里,一路所经,尽是南非印度等地所产的各种羚羊狷羚等居住的长串棚房。这时我发现,这座建筑物中最有意思的地方并不在这些异方之客,而是一种本地之物,而这在一般英国家庭虽属常见之极,却未十分容易看得仔细——家鼠。如果你想见到行动自然的老鼠,不慌不忙地到处窜动,吃起东西一点没有恐惧之感,那你最好到动物园去看,当然表面上可以说是去研究南非羚羊。这样来做并非是对羚羊有失公允,因为羚羊这东西并不稀罕人的注意,在这点上它与那长颈鹿迥然不同。长颈鹿对即将分手的友人往往泪眼模糊,引颈怅望,除非铁石心肠,谁也经受不住。但是南非羚羊却不那么多情,既不羞怯,也不虚荣。它并不管你看谁,因而你遂得以集中精力,对那些老鼠恣意观看一番,它们疾行于羊的胯下,正像一个多风的四月天气中驱驰于天边的无数云影那样。

于是我转身回去,因为我已将园中的一切饱览无余,除了那个特别广为宣传的动物——扒手。当这些动物一个个恭受着人们的检阅之时,出现在我们眼前耳际的,一方面是众多看客的一副降尊俯就的神态与垂怜或嫌憎的话语,而另一方面又是那到处可见的“谨防扒手”告示,提醒人去提防——(你道是什么?)人!因而相形之下,实在令人忍俊不禁。因为我们觉得,狮子——尽管我们亟欲其皮来做炉边毡毯,至少是不当扒手的。

囊中物

作者简介:

切斯特顿(1874~1936)英国记者、作家。其随笔集有《被告》、《无所不虑》、《琐事惊人》、《大惊小怪与东拉西扯》、《为胡说八道辩护》等。

在我很小的时候,有一次遇见了一位建立这帝国的人——一位穿着阿斯脱刺罕羊皮大氅,蓄着阿斯脱刺罕羊毛胡髭的人——那是一种紧密、浓黑卷曲的胡髭。他蓄上那样的胡髭,是为着要配合他的大氅呢,还是由于他那拿破仑一般的坚强的意志,使得他不仅在通常的地方蓄着胡髭,而且要在他周身的衣服上,都蓄着那种小髭,我就不得而知了。我只记得他对我说过下面一句话:“现今一个人是不能够把他的手放在他的衣袋里,闲荡过日子的。”我显然是信口雌黄地回答他说,也许一个人能够把他的手,放在别人的衣袋里过日子吧。于是他便谈论道德的进化问题,所以我想我所说的,是有几分真理在里面呢。而那事件现在又回到我脑中来了,使我联想到另外一个事件——如果你可以把它叫做一个事件的话——那就是前两天我刚遇到的。

我平生只扒过一次衣袋,而那时所扒的(也许是由于心不在焉的关系),却是我自己的衣袋。我那行为却很有理由地真可以这样来描写,因为从我自己的衣袋里,扒东西出来,至少有一种比扒手更为紧张而颤抖的心情。我在那衣袋里,会找到什么东西,我完全不晓得,自不免要抱着很大的好奇心。说我是一个好整洁的人,也许称赞未免过分,但是我对于自己所有的一切东西,却始终能够说得很清楚的。我随时都能说出,那些东西放在什么地方,我是怎样处置它们的,只要我不把它们放在衣袋里的话。如果有什么东西,一度落到那些无名的深渊中去了,我就得和它永远诀别。我想我把它投入我衣袋里的东西,是仍然在那里的;同样的假定,也可以应用到我把它投入海中的东西上。不过我对于贮藏在这两种无底洞中的财富,同样地一无所知。据说到了世界末日,海里会把它所有的死者全部放弃的。我想在那同样的场合,便有长串长串的稀见的东西会从我的衣袋里跑出来的。不过我已经忘记了我衣袋里有些什么东西;除了钱以外,再没有一点什么我找到时会感到惊讶的。

这至少是到现在为止的,一种愚昧无知的状态。我在这里只愿简单地回想到,那个特殊而异常的,前此无匹的情景:我冷酷无情地,但心理却健全地掏出了我的衣袋。当时我被关在一间三等车厢中,去作一个相当长途的旅行。时间快到黄昏了,但也许是在别的任何时候,因为俨然是用了一枝巨大无比的水笔,把类似天地或明暗的一切东西,都涂上了茫茫一片完全无色的雨。我手边又没有一点书报可看。我甚至连一枝铅笔,一块纸片都没有,无法来写出一篇宗教的叙事诗。车厢的壁上,又没有一点广告,要有的话,我便将埋头去研究那些广告,因为任何一篇印出的文字,都足以诱发无限复杂的心机。当我面对着那“日光皂”三个广告文字时,在我想到关于肥皂的,那个不大愉快的题目之前,便要把太阳崇拜,希腊的太阳神,以及关于夏季的诗歌那一切的光景,想个透彻,发挥无余。但是现在的处境,是任何地方都找不出一点印刷的文字或图画,除了车厢内空白的木板,车厢外空白的雨天以外,什么也没有。在此我要特别强调地否认说,任何东西都是不足以引起兴味的,所以我注视了板壁和座位的接缝,而开始竭力地想着关于木头的迷人的题目。正当我开始悟到基督为什么不做泥水匠,不做烘面包的人,或是其他任何职业,而偏要做木匠的那个理由的时候,我突然跳立起来,而想到了我的衣袋。我随身带着一个未知的宝库到处走动。我搜集了无数未知的古玩,在各种不同的地方,挂满了我的一身。我开始把那些东西取出来。

我所遇到的第一件东西,便是一大堆我居住的巴脱西地方的电车票,那多得足够供给一个撒纸竞走的游戏。它们像彩色碎纸片一阵阵地洒落下来。当然,在最初它们触动了我爱的感情,使我为之落泪。它们又供给了我们要求的印刷品,因为我在它们的背面,发现了关于某种药丸的,一些简短动人的科学小品。说起来,在我当时的贫乏中,这些电车票很可以视为一个小巧精选的科学图书馆。如果我的铁路旅行要再继续几个月的话(在那时看去,好像是很可能的),我便要让我自己对于丸药的情形,加以辩论一番,利用我所有的资料,来拟就赞成与反对的回答和反驳。但是毕竟最使我感动的,还是那些车票的象征性质;因为守护神圣乔治的十字架,意味着对英格兰的热爱一样地确实,这些零星纸片,就意味着我们对这城市的热爱,那个也许就是现在英伦最大的希望呢。

其次我所取出来的东西,便是一把怀中小刀。用不着我说,一把怀中小刀,单就它本身而论,就可以写出一部很厚的书,充满着道德的默想,一把小刀代表着一种最原始的实用的起源,所以我们人类的文明,都是把基础放在那低厚的枕头上一样,也是放在这小刀上的。金属,那唤作铁的东西,和唤作钢的东西的神秘,把我带到半昏迷的梦中去了;我看见了那阴暗潮湿的森林的内部,那儿最初的人类;从所有普通的石头中,找到了那块奇异的石头;我又看见了一个漠然而激烈的战斗。在那场战斗中,对抗一个决死者手中的,崭新发亮的东西,石斧破了,石刀也被击得粉碎了。我听到了地球上所有的铁砧上打铁炼钢的声音。我看见了封建战争中所有的宝剑,和工业战争中所有的福利。因为小刀只是一把短剑,而怀中小刀便是一把秘密的剑。我把它打开来,望着那我们叫做刀身的雪亮而可怕的舌头,我想也许这就是人类最初所要求的东西的象征吧。随即我就发觉我错了,因为从我衣袋里出来的其次东西,只是一盒火柴。于是我看见了火,那甚至比钢还要强,那古老而凶猛的女性物,那东西是我们大家都爱的,但谁也不敢去触碰它。

再次我所找到的是一支粉笔,我在那里面看见了世界上所有的艺术的和所有的壁画。再其次找到的,就是一个价值很小的钱币,我在那里面不仅看见了我们国王的像和题词,而且看见了大地开辟以来的政府和秩序。但是我没有篇幅来把我衣袋中倾泻出来的,富有诗意、光辉灿烂的长系列中的细目,一一说出。我不能告诉你,在我衣袋里的所有的东西。我却能够告诉你,在我衣袋里我所不能找到的一件东西。我所指的就是火车票。

我的林园

作者简介:

爱德华·福斯特(1879~1970)英国小说家、散文家。其主要作品有《印度之行》、《在阿宾吉尔的收获》、《为民主发出两声欢呼》、《小说面面观》等。

几年前我写过一本书,部分地谈到英国人在印度陷入的困境。美国人感到自己在印度不会有困难,于是坦然地阅读那本书。他们愈读愈感到舒畅,结果给作者汇来一张支票。我用这张支票买下一处林园,不是一片大的林园——树木稀少,更倒霉的是,还被一条公共小道穿过。但无论怎样说,它究竟是我拥有的第一份产业,这下也该别人分担我的耻辱,以程度不同的惊骇口气向他们自己提出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财产对人的品格会产生什么影响?咱们别提经济问题,私有制对于整个公众的影响是另一码事——也许是一个更为重要的问题,但是是另一码事。咱们从心理上说吧,假若你拥有财产,它对你会产生什么影响呢?我的林园对我有什么影响?

首先,它使我感到沉重。财产确实会产生这种影响。财产造就出笨重的人,而身体笨重便进不了天堂。《圣经》寓言中那位不幸的富翁并非心术不正,只是身体太粗壮。他大腹便便,别提身后有多臃肿了。他在水晶般透明的天堂入口侧来转去,擦伤了肥胖的两肋,这时他却看见旁边有一头身体较为细长的骆驼穿过针眼;到了上帝的身边;四部福音书都把粗壮和缓慢相提并论,它们指出显而易见的道理,却很少意识到:假若你拥有许多财产,你的行动就会很不方便。家具需要打扫,扫帚需要雇人使用,雇人需要给保险金——这一连串事儿够你在接受晚宴请帖时或决定去约旦河游泳之前三思而行。福音书的进一步阐述还表明了与托尔斯泰一致的观点:财产是罪恶。在这里,它接近于苦行主义的艰难领域,我不能亦步亦趋。但谈到财产对人的直接影响,完全符合逻辑,不言而喻。财产产生笨重的人,顾名思义,笨重者不能疾速如闪电,由东至西一瞬而过;体重将近两百磅的主教登上布道坛,恰好会与耶稣临世形成尖锐的对照。我的园林使我感到沉重。

其次,它使我感到林地还应当更宽阔一些。

不久前的一天,我听见林中树枝啪地一声响。开始我有些恼怒,心想有人在摘黑莓,全然不顾树下的草木。走近一看,踏在树枝上并弄出啪声的不是人,而是一只鸟。我心里坦然了。我的鸟。鸟儿却并不同样坦然,它才不管我们之间的关系呢,一见我露面便展翅而飞,直越过界篱飞进一块地里——赫尼希太太的地产,并歇在那儿尖叫了一声。它现在成了赫尼希太太的鸟儿了,我顿觉怅然若失,林园要再大些就不会出现这等事了。我没钱买下赫尼希太太的地产,也不敢谋害她,这种种局限从四面八方向我袭来。亚哈并不想占那个葡萄园——全是为了使自己的地产完整,他正筹划一条新的地界。而为了使我的林园完整,林园周围的土地都该属于我。有了边界才能有保障。但遗憾的是,新的边界又需要得到保障。否则,喧嚣会越过界墙,小孩子会扔石子。就这样,一大再大,逐步扩张,直到我们与大海接壤。幸运的卡鲁特王!更幸运的亚历山大大帝!这个世界为什么竟成了占有者的极限?但愿载着英国国旗的火箭不久会发射到月球去。到火星、天狼星,再往外……但这样广袤的空间终会令人沮丧失望。我不能设想自己的林园注定会是征服宇宙的核心——太狭小了,没有任何矿产,只结一些黑莓。当赫尼希太太的鸟儿再次受惊飞起,我也很不高兴;它完全飞离了我们,深信它只属于它自己。

第三,财产使它的主人感到应该用它来办点什么事,但他又不清楚究竟要办什么事。不安宁的心情占据了他,他模糊地感到需要表现自己的个性——同样的感觉(但不模糊)驱使艺术家进行创造活动。有时我想砍倒剩余的树,有时又想在树间空地补栽新苗,两种冲动都很矫揉造作和空虚,既没有诚心以此获利,又不打算以此美化林园,都源自于表现自我的愚蠢愿望,出于缺乏享受已有财产的能力。在人的心灵里,创造、财产和享受组成一个邪恶的三位一体。创造和享受两者都不错,但要是没有物质基础,则往往无法办到。这时,作为一种替代选择,财产插了进来自荐:“接受我吧,我于大家都有利。”其实,并不很有利,正像莎士比亚谈到淫念时说的:“精神损耗于羞耻之中,”——“事前令人感到喜悦,事后恍若一梦。”然而,我们不知道如何避免,它被我们的经济体制作为饥饿的替换物强加给了我们,这也是灵魂深处的内在缺陷所强加于我们的负担,认为财产之中蕴藏着自我发展的胚胎,蕴藏着优雅或英勇行为的根源。我们在世上的生活本是——也应当是——物质的和肉体的存在,但我们还没有学会如何适当地处理物质利益和享受之间的关系,两者仍然同占有欲纠缠在一起,用但丁的话来说:“占有与丧失同一”。

而这把我们领入了第四点,即最后一点:黑莓。

在稀疏的丛林里,黑莓结得并不多,站在横穿林园的公共小道上便可一览无遗,伸手摘取也毫不费力。毛地黄,人们爱攀摘;受过些教育的女人,甚至伸手去采毒菌,以便在星期一的课堂上显示显示。另外一些受教育较少的女人,则搂着男朋友在蕨草地上打滚。这儿扔下纸,那儿留下罐头盒。天啦,我的林园还属不属于我?倘若属于我的话,我是否最好不让任何人入内?在林蒙雷基地方有一处林园,不幸也有一条公共小道穿过,但它的主人在这个问题上毫不犹豫。他在路的两旁筑起高大的石墙,墙间以桥横跨。当公众像白蚁般来回走动其间,他却在饱餐黑莓,但谁也看不见他。这个能干的家伙,名副其实地拥有他的林园。戴夫斯在阴间的表现不错,他与拉撒若斯之间的鸿沟能被意念跨越,但这儿什么也无法通过。说不定哪一天,我也会这样做。我将在路边筑起墙,园边围起篱笆,让我能够真正领略拥有财产的甜蜜。身躯庞大,贪得无厌,冒充创造,极端自私,我将为自己编织一顶偌大的财产王冠,直到那些布尔什维克走到跟前,重又把它摘下,然后把我推入黑暗。

橘颂

作者简介:

米尔恩(1882~1956)英国儿童文学作家、散文家。其代表作有儿童诗集《当我们还很幼小的时候》,童话故事《小熊温尼》和《菩角小屋》等。

在一年的诸种水果中,我要投柑橘一票。首先,橘子四季常有——虽然不是四季都在结果,至少水果店里是常有卖的。在餐后甜食以一把巧克力和姜糖来冒名顶替的日子,在两颗干梅和一片大黄便美其名曰混合果品的时候,橘子无论多么酸,总会理直气壮地出来解救困境。而在水果丰盛的季节,即使樱桃、草莓、木莓和醋栗摆满一桌,争鲜竞美,仍然少不了成熟甜蜜的橘子的地位。对于饮食有方的人来说,奶油面包,牛排羊肉,腊肉鸡蛋,并不比橘子显得更加不可缺少。

最普通的水果顶好是可夸耀的品类。要论橘子的长处,我没有足够的篇幅一一称颂。橘子特有的长处很多,它有益于健康,比如可以医治流感,可以改善我们的面容。橘子一尘不染,无论谁把它拿到你的桌上,都只能触到它的表皮,这层外衣将被剥掉,留在厅里。橘子呈圆形,青少年可用它来代替板球玩耍。橘子的核可用来弹击敌人。一小块橘皮,足以使一个老先生滑一跤。

然而,这一切都不足挂齿,倘若橘子不具有那甘美宜人的味道。对此,我不敢放任自己恣意评说。我对橘子的甜蜜无限倾倒,以致憎恨有人结婚,因为那意味着采摘一些新鲜的橘子花,断送掉许多金黄果实。不过,这世界还得延续下去。

次于橘子的水果,我得推樱桃了。樱桃是一种可以做伴的水果。你尽可以一面读书或者谈话,一面享用樱桃;你尽可以心不在焉地把一颗又一颗樱桃送进嘴里,当然你得注意别把核吞下肚去。而在嘴里去核的麻烦,却令你充分领略到樱桃的滋味。樱桃的细茎,使你不会弄脏手,还可以让你玩一种游戏,用嘴去咬穿在线上或浮在水面的樱桃。还有,我们可以用樱桃来揭示人生的大奥秘——看你何时与某人结婚,看她是真心爱你,还是由于看上了你的钱财虚名。(或许我可以在这儿补充一句,我知道一个女子,她能用舌头把樱桃的细茎打个结。这是一项绝技,我不知道是否也可以算作樱桃的长处之一。)

草莓只有两种吃法,一是到草莓地里去挑着吃,一是把它放在盘里捣烂来吃。第一种吃法一般要求我们躬身弯腰——遇上烈日炎炎,会晒得你毛焦火辣;无论何时,这对于头发都是莫大的损伤。第二种吃法得由我们亲自进厨房去办,还得穿上晨衣,不宜被旁人看见。由于这些缘故,我认为对草莓的估价太高了。然而我得说,我喜欢看见一颗草莓浮在盛着苹果酒的杯里,它会使饮宴大为增色,餐桌上无论有什么缺点都会被辉映了。

木莓本是种好水果,但总是被玷污。一颗单独的木莓也许算得上最好的水果,但你几乎不可能发现它洁身独在,我并不是指它常常同红醋栗放在一块儿,而是说它上面常附着许多小虫子。这些低级动物追求享受的本性,在贪吃木莓上暴露无遗了。如果你要吃木莓的话,必须用手去摘,仔细把上面的虫子弹个干净,然后才能屹。

当你雇用园丁时,首先必须和他就桃子达成谅解。处理这事的最好办法,是把胡萝卜、黑醋栗和大黄归他,千里光和胡桃树也可以由他采摘,但是反过来你必须坚持桃树得归你,留给你随心所欲地摘取。如果他为人正直,一定会同意的。假若达成了圆满的安排,你又有一把镀银的小刀,你可以露天削皮,当场用桃。这样的话,桃子在水果中可以占到个很高的地位。不过,要达到上述条件是很困难的。

醋栗开裂的一头要是错了,吃了会使你窒息,吃西瓜像黑人孩子发现的一样——会使你的耳朵沾巴巴的;红醋栗酣下皮,去了籽,也还是不能令人满意;黑莓只有木莓的弱点,而无木莓的好处;梅子从来吃不到完全成熟的。然而这些水果逢着自己的节令,都是蛮不错的。它们的缺陷只要稍微习惯,我们便可以谅解;事实上,那些短处只不过是初次食用者的个人癖好而已。说到底,这些水果不是四季常有的。

然而橘子却四季伴着我们,这就说明橘子与众不同了。事实上橘子对我们大都颇有吸引力,因为它诚实无欺。假如它快要坏了——我们之中即使是圣贤,也难免有过错的时候——它会从表面坏起,而不从里面。有不少梨子表面看来完好无缺,内部却已腐烂一团。有多少苹果表面看来天真无邪,里面却隐藏着一条肉虫。但是橘子绝没有这种诡秘的坏处,它表里如一。外表即是它内心的明镜;如果你眼快的话,可以看得一清二楚,不让水果商把坏橘子混进你的货袋中去。

在海边

作者简介:

曼斯菲尔德(1888~1923)英国女作家。其主要作品有《序曲》、《幸福集》、《国会集》、《已故上校的两个女儿》等。

我现在在海边,更确切地说是在岛湾的海滩,脸朝下趴在温暖的白沙上。大海从我面前向远方伸展开来。

在我右面是梦幻般的南岛雪山,它如同仙境一样地挂着云雾的帐幕。在我左面是连绵起伏的金色的山峦。两座白色的灯塔像两只俯视着海面的大鸟停在山巅。我身边躺着一只大黄狗,它浑身被海水浸湿,毛也卷曲了。我没穿鞋,也没穿袜子,只穿着件粉红色的连衣裙,头上盖着一顶巴拿马草帽,还拿着把大太阳伞,阿德莱达,我真希望你现在跟我在一起。

岩石将深紫色的倒影投在海面上。海水是蓝的,那是罗赛蒂的蓝色;同时又是绿的,那是威廉·莫里斯的绿色。啊,这是多么美好的一天!我要在这儿一直呆到深夜。我要在沙滩上漫步,让浪花冲洗我的双脚,还要到那间叫岩石房的小屋里去痛痛快快地喝茶,吃面包和杏酱。

在蓝色的海面上,漂浮着一只挂着橘红色帆的小船。毛利族的渔人归来,他们的渔船在海上扬起了朵朵白帆。还有几个毛利人在海滩上站着。他们穿着蓝色的运动衫,厚裤子卷过膝头,太阳照在他们厚厚的卷发和脸上,使他们的皮肤呈现深琥珀的颜色。太阳还照着他们裸露的双腿和有力的臂膀。他们正在拉一条被称为特库提的小船。湿漉漉的绳子从他们的指缝中滑过,然后落在浪花拍进的沙滩上,并组成了神秘的图案。

当新西兰更加人工化之后,她会产生能充分表现她的自然美的艺术家。这话听来有些自相矛盾,然而事实会是这样。

偷听谈话的妙趣

作者简介:

吉尔伯特·海厄特(1906~1978)英国古典文学家、文学评论家、诗人、作家。其作品主要有《古典的传统:希腊、罗马对西方文学的影响》、《教学的艺术》、《天才与天资》、《嘲讽的分析》等。

通常,人们都喜欢到陌生的城市中漫游闲逛。我本人最喜欢的城市是巴黎,其次是旧金山,如果仅就其优越的地理位置而言。有些人则爱在自己家乡的城镇中涉足他们尚不熟悉的城区。虽然这种人并不多见。我曾有一、两次东游西逛,走遍了曼哈顿的大街小巷,路上时常见到一些稀奇古怪、妙趣横生的景象。我看见一家出售春药和魔术器械的店铺,一个专门调查不明飞行物的组织的总部以及一些阿尔巴尼亚杂货店和小餐馆。优哉游哉,信步徜徉,真是一个消磨时光的好方式。

但是,你日复一日,走的都是那几条街,搭地铁上班,出办公室到餐馆吃午饭,吃过饭上银行,又回到办公室,最后离开办公室搭地铁回家……你会怎么办?假如你不在乎多花几分钟,倒不妨试着把路线每天改变一下:今天迂回曲折,明天绕大弯。可是,人们大都喜欢选择两点之间最短的路线,结果的情形是男人看姑娘,姑娘看姑娘,人人都看橱窗。间或出现一两个奇装异服、行为怪僻的人。像《蝙蝠》剧中法尔克博士那样——法尔克博士扮成一个硕大无朋的蝙蝠,舞会后,在光天化日之下走过大街回家——“使所有街头顽童大为开心”。

我为路上的行人设计了一种新颖的消遣方式。我应该怎么称呼他们呢?叫“走街串巷者”吧,当然不行,而“散步者”这个词现在已经是指轻便童车。法语中的“flaneurs”当然最确切,但在法国以外的地方用,听起来不免有矫揉造作之嫌。不管称呼什么吧,反正是一种消遣方式,它有益无害,不花分文,这就是:别老用眼睛去注意人家,而要用耳朵去听。我不是要你去监听,或者从头至尾、一字不漏地偷听别人的谈话,我完全不是这个意思。这个游戏的要点是,抓住人家谈话时从耳边一飘而过的半句话,甚至几个字就行了,然后自己发挥想象力。街上的行人交谈起来常常很随便,决不会想可能给人听到,因此,他们会说出往往最荒诞不经、最让人记得住的话。如果你恰巧从旁经过,常会听到几句表面像是毫无意义、其实十分有意思的话。

五十年代有一天,我在梅迪逊大街停下来,等着亮绿灯好过马路。这时,有两个男人走到我的一侧,两个姑娘走到我的另一侧,当时我心里有事,根本没想听他们讲什么。正当红灯换绿灯时,一个男人对另一个很认真地说:“咱们还可以从瑞士再搞到一百万。”而两个姑娘中的一个咯咯笑着说:“后来,她又嫁了另外那个男人!”余下的内容就靠你自己去补充了。又有一次,在四十九大道和派克大街的路口,一个大胖子(几乎附在我耳边)说:“成千上万块保险金,这下连一个钢镚儿都不值了!”过了一会儿,一个模样很俊,但显得心烦意乱的母亲弯腰对一个约摸五岁的小男孩说:“不过,亲爱的,你的两个爸爸都爱你呢!”有时,一鳞半爪、稍纵即逝的谈话比这些更为直截了当些。声音大得像卡车把一满车砂石倾倒进坑道里:“兴许会犯法,但不是办不到”(在四十七大道和第六大街的路口)。一个温和得像甜食果冻一样的声音说:“穿羊皮贴身内衣,老天爷,那不像头戴呼吸器的潜水员吗?”(在五十二大道和第三大街的路口)。

说外国话的人,一般都自以为他们的讲话谁也不懂。我认识一位女士,她是在阿根廷出生长大的。她不肯再坐纽约的地铁,因为她无法忍受那些男乘客用他们以为她听不懂的西班牙语对她的长相和体形评头品足。一个星期天,我散步到联合国大厦附近,看见一对风度优雅、四十出头的夫妇迎面走来:他们衣着讲究,派头十足,一望而知是外交界人士。他俩悠闲自在、漫步徜徉着,处于无人打扰的平静中。然而,就在他们走到我的身边时,男的忽然转过脸,对着女的几乎是愤怒地说道:“iDinero! iDinero! iSiempre dinero!”——“钱!钱!老是钱!”可那女的连头都没歪一下。

一旦你的耳朵适应了捕捉人们谈话中的片言只语,那么,几乎不管你在哪里都可以玩玩这个游戏。一天,我在伦敦工人区闲逛,随便进了一个小酒店。刚推开转门,便听到一阵哄堂大笑。我正要吩咐来一杯浓淡合宜的啤酒,话未出口,就听一人大声说:“老山姆这家伙真怪!那天他光着身子,下面只系那么一条疝气带,就跑到考文特花园去散步了!”

鸡尾酒会上,也不妨试试这个手段,难是难点,不过值得一试。通常,在我刚刚被莫名其妙地介绍和一个妇人相识后,总是一边听她眉飞色舞、滔滔不绝地谈话,一边支起耳朵,听我的前后左右发出的四五个不连贯的句子。比方说,她正在告诉我林肯中心的根本问题是什么,与此同时我还听见别人在讲“……他跟她讲,他要把她宰了,他险些真的干了……”或者“……欠出版界所有人钱……”等等。

荷马有个经久不衰,被人用滥了的比喻:“生着翅膀的语言。”上述的那些只言片语就长着翅膀。它们宛如蝴蝶在空中飞来飞去,趁它们飞过身边一把逮住,那真是件乐事。有的蝴蝶也许带刺,但那刺绝不是为你准备的。

我的梦中城市

作者简介:

德莱塞(1871~1945)英国作家。其主要作品有小说《欲望三部曲》、《金融家》、《巨人》、《斯多嘎》、《天才》,政论散文《美国的悲剧》等。

它是沉默的,我的梦中城市,清冷的、肃穆的,大概由于我实际上对于群众、贫穷及像灰沙一般刮过人生道途的那些缺憾的风波风暴都一无所知的缘故。这是一个可惊可愕的城市,这么大气魄,这么的美丽,这么的死寂。有跨过高空的铁轨,有像峡谷的街道,有大规模攀上壮伟城市的楼梯,有下通深处的踏道,而那里所有的,却奇怪得很,是下界的沉默。又有公园、花卉、河流。而过了二十年之后,它竟然在这里了,和我的梦差不多一般可惊可愕,只不过当我醒时,它是罩在生活的骚动底下的。它具有角逐梦想、热情、欢乐、恐怖、失望等等的哗鸣。通过它的道路、峡谷、广场、地道,是奔跑着、沸腾着、闪烁着、朦胧着,一大堆的存在,都是我的梦中城市从来不知道的。

关于纽约,——其实也可说关于任何大城市,不过说纽约更加确切,因为它曾经是而且仍旧是大到这么与众不同的,——在从前如此,现在亦如此,那使我感到兴味的东西,就是它显示于迟钝和乖巧,强壮和薄弱,富有和贫穷,聪明和愚昧之间的那种十分鲜明而同时又无限广泛的对照。这之中,大概数量和机会上的理由比任何别的理由都占得多些,因为别处地方的人类当然也并无两样。不过在这里,所得从中挑选的人类是这么的多,因而强壮的或那种根本支配着人的,是这么这么的强壮,而薄弱的是那么那么薄弱——又那么那么的多。

我有一次看见一个可怜的、一半失了神的而且打皱得很厉害的小小缝衣妇,住在冷街上一所分租房子厅堂角落的夹板房里,用着一个放在柜子上的火酒炉子在做饭。在那间房的四周,她的充分空间就是可以大大地跨三步。“我宁可住在纽约这种夹板房里,不情愿住乡下那种十五间房的屋子。”她有一次发过这样的议论,当时她那双可怜的没有颜色的小眼睛,包含着那么的光彩和活气,是我在她身上从来不曾看见过,也没有再见过的。她有一种方法贴补她的缝纫的收入,就是替那些和她自己一般下等的人在纸牌、茶叶、咖啡渣之类里面望运气,告诉许多人说要有恋爱和财气了,其实这两项东西都是他们永远不会见到的。原来那个城市的色彩、声音和光耀,就只叫她见识见识,也就足够赔补她一切的不幸了。

而我自己不曾感觉到过那种炫耀?现在不也还是感觉到吗?百老汇路,当四十二条街口,在这些始终如一的夜晚,城市是被从西部来的如云的游览闲人所拥挤。所有的店门都开着,差不多所有酒店的窗户都张得大大,让那种太没事干的过路人可以望望。这里就是这个大城市,而它是醉态的,梦态的。一个五月或是六月的月亮将要像擦亮的银盘一般高高挂在高墙间。一百乃至一千面电灯招牌将在那里霎眼。穿着夏衣戴着漂亮帽子的市民和游人的潮水;载着无穷货品震荡着去尽无足重轻的使命的街车;像嵌宝石的苍蝇一般飞来飞去的出租汽车和私人汽车。就是那轧士林也贡献了一种特异的香气。生活在发泡,在闪耀;漂亮的言谈,散漫的材料。百老汇路就是这样的。

还有那五马路,那条歌唱的水晶的街,在一个有市面的下午,无论春夏秋冬,总是一般热闹。当正二三月间,春来欢迎你的时候,那条街的窗口都拥塞着精美无遮的薄绸以及各色各样缥缈玲珑的饰品,还有什么能一样分明地报告你春的到来吗?十一月一开头,它便歌唱起棕榈机、新开港以及热带和暖海的大大小小的快乐。及到十二月,那么同是这条马路上又将皮货、地毯,跳舞和宴会的时候,陈列得多么傲慢,对你大喊着风雪快要来了,其实你那时从山上或海边回来还不到十天哩。你看见这么一幅图画,看见那些划开了上层的住宅,总以为全世界都是非常的繁荣、独出而快乐的了。然而,你倘使知道那个俗艳的社会的矮丛,那个介于成功的高树之间的徒然生长的乱莽和丛簇,你就觉得这些无边的巨厦里面并没有一桩社会的事件是完美而沉默的了!

我常常想到那庞大数量的下层人,那些除开自己的青春和志向之外再没有东西推荐他们的男孩子和女孩子,日日时时将他们的面孔朝着纽约,侦察着那个城市能够给他们怎样的财富或名誉,不然就是未来的位置和舒适,再不然就是他们将可收获的无论什么。啊,他们的青春的眼睛是沉醉在它的希望里了!于是,我又想到全世界一切有力的和半有力的男男女女们,在纽约以外的什么地方勤劳地这样那样的工作——一爿店铺,一个矿场,一家银行,一种职业,——唯一的志向就是要去达到一个地位,可以靠他们的财富进入甚至留居纽约,支配大众,而在他们认为是奢侈的里面奢侈着。

你想想这里面的幻觉吧,真是深刻而动人的的催眠术哩!强者和弱者,聪明人和愚蠢人,心的贪馋者和眼的贪馋者,都怎样地向那庞大的东西寻求忘忧草,寻求迷魂汤。我每次看见人似乎愿意拿出任何的代价——拿出那样的代价——去求一啜这口毒酒,总觉得十分惊奇。他们是展示着怎样一种刺人的颤抖的热心。怎样的花愿意出卖它的美,德行出卖它的最后的残片,力量出卖它所能支配的范围里面一个几乎是高利贷的部分,名誉和权力出卖它们的尊严和存在,老年出卖它的疲乏的部分,以求获得这一切之中的不过一个小部分,以求赏一赏它的颤动的存在和它造成的图画。你几乎不能听见他们唱它的赞美歌吗?

大海和吹拂着的风

作者简介:

埃尔文·B·怀特(1899~1985)英国散文家、评论家。其主要作品有《竖琴》、《角落上的第二棵树》、《每天都是星期六》等。

无论是在睡梦中或是醒着,我总要想到船——通常总是想到那些被帆微微牵曳着的相当小的船。当我想到我生命中有多么大的一部分时间是在睡梦中消逝,当我想到在我的全部梦的世界中竟有那么多的境界都是与这小小的船只有关时,我不禁要替自己的健康状况担忧起来,因为有人告诉我,经常随着臆想中的微风航行至虚幻的彼岸可不是个好的征兆。

我发觉大部分人在跨入理发室后总得等待,于是便在椅子上安然坐下,拣起一本杂志浏览。而我则是坐下来,继续我那在大海中航行的遐想。那是在五十余年前开始的,迄今尚未续完。在东部地区,不管是等候上火车还是就诊牙医,没有一个候车室或候诊室不是被我当作舵舱的。每当列车启动,或者牙钻开始嗡嗡地旋转时,我总是在调整我的风帆的方位。

倘若一个人非得对某件东西着迷不可,我以为一条小船同样能使你迷恋,也许比大多数物件更令人缱绻。一条小巧玲珑的航船不仅美观,而且富有魅力,既充满奇特的期望,又隐示未来的困扰。假如碰巧这是一条机动游艇,那当然是由人的忙碌不停的大脑设计的最为紧凑、最为精巧的供人生活的设施——一个平稳但并非静止的家,它的形状与其说像一只鸟,倒不如说更像一条鱼或一位姑娘。全速行驶也好,任意漂泊也罢,如同他有心在岸上操劳日常事务那样,主人在船上尽可以将岸上的日常琐事远远地抛诸脑后——有客厅、卧室,外加浴室,全部漂浮着,充满了盎然生机。

那些对生活中的齐整和紧凑颇感头痛的人,在一艘停泊在一个背风的港湾里的三十英尺长的帆船的舱室里常常能得到安抚他们的艰辛的慰藉。在这里,家的有条不紊的模样就展现在眼前,它匍匐在浪花泡沫之上,悬浮在海底和天穹之间,时刻准备于翌晨在帆布的奇迹和绳索的魔力的驱使下继续航行。人们从摇篮到走向坟墓,几乎总是在他们的心灵的隐处藏匿着这种船,这是无须大惊小怪的。

我曾经有过许多船,在海上排起来足有一长列,其中许多是冒牌货和替代品。随同我的船梦的消逝,我对这些船的所有权也消失了。自孩提时代起,我就试图拥有某种可供航行的玩意儿,以便颤颤嗦嗦地张帆行驶。如今我已七十有余,我仍有一艘船,依然哆嗦着扬起我的帆,响应无情的大海的召唤。为什么大海对我有如此大的诱惑力?无论是在现实之中或是在梦的幻境,这种扬帆的动力究竟来自何处?我初次见到大海时,大海可憎可恨。记得四岁那年,我被带到罗谢尔滨浴场。我经历的一切都让我惊醒,令人反感:海水留在嘴里的咸涩味,木制浴盆讨厌的寒意,遍地皆是沙粒,海涂的恶臭。我怀着既恨又怕的心情离开了大海,后来,我发觉曾经使我畏意丛生和憎恶不已的大海,如今对它是既害怕又钟爱了。

我返回了必不可少的大海,因为它能漂浮小船,虽然我对船只的知识只是凤毛麟角,可是我就是无法将它们从我的思绪中移开。我成了一个飘游的孩童。大海心照不宣地向我提出了挑战:风、潮、雾、礁石、船钟、大声呼救的海鸥、天气的无休止的恐吓和讹诈。一旦让风鼓满了我的帆肚,我就难以松开我的舵柄子;仿佛我抓住了一根高压电线,欲想挣脱已不能了。

我喜爱独自出航。大海在我的眼里如同一位姑娘——我不喜欢还有别的什么人伴同。因为缺乏航行知识,我想出了不少处理问题的方法,结果常常把事情弄得一团糟,因而未能学会正确的航行方法。时至今日,我仍无法熟练地驾驭,纵然我终生都在航行。直至二十五岁那年,我才发觉世上竟有航海图表存在;在那以前,我就像早期的探险家那样心中无底,只得小心翼翼地驾驶。待到而立之年,我才学会将一卷扬帆索挂在应该挂的羊角上。先前,我只是将它卷下来,在甲板上“砰”的一甩了事。我老是遇到这样那样的麻烦,反过来我又发觉我在自寻烦恼。出海航行已由不了我自主:瞧,船就泊在那儿干系着,随波颠簸着,而风又在那边徐徐地吹着;我别无选择,只得出海航行。我早期的船只小得如此可怜,因此一旦风止了——涉水将它推回家或者用桨把它摇回去。后来,我逐渐适应了驾驭那种只有风大到一定程度方能行驶的帆船。当我首次在这种船上起锚离港时,大概花了一个小时的辰光我才抛却锚索。即使时至今日,虽然我记得我在海上已经短促地航行过上千次,想到在海鸥的嘲笑声中和在空空的主帆发出的吱嘎声中我将锚索抛却时,依然不寒而栗,难以忘怀。

往后的几年中,我意识到了我的航行已不仅是一种简单的觅取欢愉的源泉,因而航行渐渐地成了一种不可短缺的活动。瞧,船就在那边泊着,晨风在微微地吹拂着——如今航海纯粹是为了维护面子。我正如一个醉鬼,一生中离不开酒瓶。对我来说,不去航行则不成。诚然,我很明白我与风已失去了联系,而且事实上已不再喜欢风了。风将我吹得晃荡不已,风仅如此而已。我真正喜欢的倒是风平浪静的日子,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宁静。我的脑际产生了这样一个大疑问,即一个讨厌风的人是否还该继续设法扬帆行驶。但这只是一个心智的反应——先前的渴望在我的身上始终不泯,那是属于过去、属于青年的渴望,所以我在过去和现在之间痛苦地徘徊,这是人到晚年的一种通病。

一个人该在何时告别大海?他一定是非常眩晕、非常踉跄的吧?他要在奋发向前时离别或是等到他铸成诸如掉入大海或因风帆的偶尔改向而被摔倒这样的大错之后才罢手?去年秋天,我花了不少时间对这一问题反复琢磨权衡。终于,当我得出我已到了路的尽头这一结论时,我给船坞写了一张便笺,要求将我的船只搁置起来拍卖。我说我要“与水解缘”了。但当我把这句话打下字来时,我怀疑我是否吐过一丝真言。

如果无人前来认购,我知道会出现何种情况:我去要求船坞将船置入港内——“直至买主光临”。然而,当温和的东南风在港湾窸窣作响时——那是轻柔、稳定的清晨的凉风,捎来了远方湿漉漉的世界的色泽,也带来了使人返回起点的气息,将他与既往的一切联系起来——我又会像过去那样跃跃欲试,又会茫然不知所措。单帆小船又将出现在我的眼前,又有风在微微地吹拂,我又将起锚出航。当我驶过托利群岛附近的纺锤形航标、闪避阀式浮标和系索桩时,麇集在暗礁上的藓草将会记下我的航线。“那个老伙计又出航了,”人们会这么说,“再次驶过他那小小的好望角,再次征服他那波涛汹涌的西风带。”我将握紧舵柄,再次感受到风赋予小船的生命,我又会嗅到先前那样险峻的气息,这是一种在我的身上注满活力的险象:咸涩世界的残忍美,船底甲壳动物的无数利刃,海胆的尖刺,水母的螯针,蟹的钳。

美丽快活的挤奶女

作者简介:

托马斯·奥弗伯里爵士(1581~1613)英国诗人。其代表作有《妻子》和散文集《人物记》。

一个村姑,完全不假脂粉来增添颜色,然而顾盼风流,足以使一切膏沐减色。她懂得得一张秀靥并非盛德之饰,因遂置之不顾。一切优点美质在她的身上是那么处境安详,几如悄悄潜入一般,全然不知不识。她的裙裾的衬里(即伊肢体)要比她那服装的外表更为强胜。虽然她周身不是用取自茧丝的绮罗装成,但却朴质无华,秀丽天成。她不曾因早晨迟起而损害容颜身体;自然教导她慵懒贪睡会使灵魂生锈,因此她每天总是随着商答克里(即其女主人雄鸡也)一同起身,而夜晚则以羊儿入圈之时为其晚钟。她挤奶时,奶头经她纤指一捏,仿佛过了甜美的榨机一道,奶也出得更纯白可爱;不曾有手套上的脂粉气味窜入其中。她收割时,金黄的麦穗应手而倒伏礼拜在她的脚下,仿佛甘受其束,甘受其缚。她不待兰芷香萍而吐气芳馥,终年散发着六月般的清香,如新积的草堆那样。她的手因劳作而变坚,但她的心却因怜悯而变柔;而当冬日的晚间夜来较早时,她总是欢坐纺机之前,面对令人眩迷的命运的纺车,吟哦一首反抗之曲。她做每件事情都是那么优美,似乎她天生不会做坏,既然她总是存心把事做好。她的千年所得多花费在下一次的集市之上,而在挑选衣服时,美与不美全在是否体面大方。花园与蜂房便是她的全部医疗与药物,而她却活得很长。她敢单独外出,夜间敢去给羊开门而不怕邪恶,因为她自己便心无邪念:但她实际上并不孤独,因为她不论走到哪里,总是伴随着古老的歌曲与诚实的思想,以及祈祷;往往很短,但却灵验,不是那么絮絮叨叨,使人生厌。最后,她的清梦是那么纯洁,她并不怕说给别人;唯独礼拜五夜晚的睡梦她有禁忌:她不敢告人,畏惧触犯。这就是她的生涯,而如果一旦死去,她但愿是个春天,这样她的殁布之上好插满花枝。

流沙

作者简介:

托马斯·德·昆西(1785~1859)英国散文家、文学批评家。其作品有《自传》、《来自深处的叹息》、《英国邮车》和《被看成是一种艺术的谋杀》等。

幽美的丧钟,那来自迢迢的远方,悲泣着清晓之前逝去者的钟声,把我从傍岸的舟中惊醒起来。这时,冥冥的曙天刚才破晓,朦胧昏暗之中,我瞥见一个少女,头上盛饰着节日的白玫瑰花冠,正沿着孤寂的海滩跑去,神情异常紧张。她简直是在狂奔,不时地又回眸顾盼一下,仿佛身后有恶人追踪。但是当我跃上海岸,赶了上去,想警告她前面危险,但是天啊!她却将我甩掉,好像避去一桩新的祸害,因此我虽高声嘶叫前有流沙,也终归无效。她越跑越快,绕过了一座岬角,便不见了,霎时间,我也绕到那里,但只见那险恶的流沙已使她遭到灭顶之灾。这时她周身覆没,只剩下那秀美的头额,以及头上的玫瑰王冠,泣对着那垂怜的苍天;最后,唯一还能瞥见的,是一只皓白的玉臂。凭着晨曦的微明,我眼见着那秀美的头颅沉入深渊——眼见着那只玉臂,伸出在她的头顶与那险恶的坟墓之上,抬呀,摆呀,伸呀,抓呀,仿佛向着云端透出的一只欺诓的手臂呼救——眼见着它呼出最后的希望,接着,最后的绝望。头颅、花冠、玉臂——一概沉沦;临了,那残酷的流沙把这一切都埋封地下,这个美丽的少女在天地之间没有遗下一丝痕迹,只剩得我的一掬天涯清泪而已,而这时,海潮正徐徐涌动,来自眼前荒漠般水面上的钟声,在这个幽骨的茔墓之畔与凄厉的晓天之际,吟哦着一阕悱恻的安魂哀曲。

不可捉摸

作者简介:

伊莱亚斯·卡内蒂(1905~1994)英国德裔作家。其代表作有长篇小说《迷惑》,剧本《婚礼》、《虚荣的喜剧》、《确定死期的人们》,文化哲学著作《大众与权力》以及游记《马拉喀什之声》,三部回忆录《得救的舌头》、《耳中火炬》和《眼波》。1981年获诺贝尔文学奖。

黄昏,我朝着市中心的大广场走去。我去那儿,并非为了观赏繁华热闹、生气勃勃的景象。对于那些我早就司空见惯了。我是去那儿寻找地上一小堆褐色的东西。它发出的甚至不是声音,而只是一个单独的音素。这是一个拖得很长的、嗡嗡作响的低音“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音量不降低,也不升高,然而它却持续不断地响着,甚至从广场上各种嘈杂的呼叫声中也总能让人辨别出来。这是杰马—埃尔—夫那广场发出的固定不变的声音。它通宵达旦地响着,每天晚上都是这样。

离得很远我就竖起了耳朵。一种难以名状的不安感驱使我朝着那个方向走去。其实即使没有这声音,我也会到广场上去,那儿还有很多别的东西吸引着我。我并不怀疑能够重新找到它,找到所有属于它的东西。唯独这种被压缩成单音素的声音使我惶惑不安。这个由接近于生物的东西发出的声音,它所体现的生命,只是由这个音素而不是其他任何东西构成的。一路上我充满渴望却又心惊胆战地侧耳谛听。每当我走到一个地方,而且总是在同一个地方,我会突然听到那种像昆虫发出的嗡嗡声:“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顿时,一种不可思议的安宁感在我全身扩散开来。在这之前我的脚步还有些犹豫,而眼下我朝那声音迈去的步伐突然坚定了起来。我知道它在哪儿。我熟悉地上那一小堆褐色的东西。我所看到的只是一块深色的、粗糙的布料。我从未看见过那张发出“啊—啊—啊—啊—啊”声音的嘴,从未看到过它的眼睛、面颊和脸上的任何部分。我不能断定这是不是一张瞎子的脸,或者说,它能不能看见东西。那块褐色的、龌龊的布料就像一块头巾从上到下遮盖了一切。这生物——它肯定是个生物——蹲伏在地上,在布料下躬起了脊背。它看上去很轻很弱,又不大像生物。这就是人们所能猜测到的一切。我不知道它有多高,因为从未见过它直起身来。从它蹲伏在地上的姿势看,它是那么的低。倘若它发出的声音一旦停止,人们很可能会不知不觉地绊倒在它身上。我没有看见过它走来,也未曾见过它离去。我不知道是有人把它带来放在这里,还是它自己用双脚走来的。

它为自己寻找的这个栖身处一点也不隐蔽,这是广场上最暴露的地方。在它四周,来往的行人终日川流不息。在热闹的夜晚。它声息微弱地蛰伏在人们的脚下,尽管我知道它在哪儿,也一直听到它的声音,却要花很大的劲才能找到它。随后人们从广场上散去了,它的周围变得空空如也,然而它还是在原来的位置上。它躺在黑暗中,就像一件被搁在一边的、龌龊的旧衣裳。这景象如同有人打算扔掉它,又怕引起别人的注意,于是混在人群中悄悄地把它丢在一边。现在人们都走开了,只剩下那堆东西孤零零地蹲伏在那儿。我从来没有能等到它自己站起身来或者被人取走,而总是怀着一种令人窒息的、软弱而又骄傲的感情悄悄离去,消失在黑暗之中。

软弱是针对我自己而言的。我觉得我不会采取任何行动去揭开这堆东西的秘密,我害怕它的形象。因为我无法改变它的形象,所以就让它蹲伏在那儿的地上。每当走近它的时候,我竭力不去碰它,好像一碰它就会伤害它,损坏它似的。每天晚上它都在那儿。每天晚上当我从嘈杂的人声中辨出它的声音,心脏就会停止搏动;当我一看见它的形象,心脏又会再一次停止跳动。对我来说,它来去的道路比我自己往返的道路更为神圣。我从未秘密地跟踪过它。我不知道夜里余下的时光以及翌日清晨它栖身在哪儿。它是一种非同寻常的造物,或许它自己也这么认为。有时候我很想试着用一个手指轻轻地碰一下那块褐色的头巾。它肯定会感觉到我的触动,或许它对此作出反应,还会发出第二种声音。然而由于软弱,我总是很快又打消了想尝试一下的念头。

我说过,在我悄然离去的时候还有另一种感情使我感到窒息,那就是骄傲。我为这堆东西而感到骄傲,因为它活着。至于它在人海的底部呼吸时究竟在想些什么,我却无从知晓。它的呼唤声所表达的意义同它的整个存在一样,对我来说,永远是个难解的谜。然而它活着,每天都在相同的时间重新出现在那儿。我从未看见它捡过人们扔给它的硬币。扔给它的硬币少得可怜,至多不过两三个。也许它没有胳膊,不能去拾那些硬币;也许它没有舌头,不会发“Allah”中l的这个音,缩短为“啊—啊—啊—啊—啊”。然而它活着,并以无与伦比的勤奋精神、顽强不屈的毅力发着那个单调的音素。它一小时又一小时连续不断地呼唤着,直到整个广场上只剩下这唯一的声音为止。万籁俱寂,只有它的声音在延续……

卖艺老人

作者简介:

波德莱尔(1821~1867)法国19世纪最著名的现代派诗人,象征派诗歌先驱,代表作有《恶之花》。

这是一个盛大的节日。到处是喜气洋洋的度假的人们。那些由于年景不佳而外出卖艺的、变戏法的、耍猴玩狗的以及挑担买卖人都指望着这样的节日。

在这样的日子里,我觉得人们把一切都忘记了,不论是工作还是苦恼。他们都变得像孩子似的。对于小孩们,这是休假日,是从那令人恐怖的学校得以解放出来的二十四小时;对于大人们,这是和噩梦般的生活缔结的一次停火,也是无休无止的斗争中和整天的提心吊胆中一次短暂的停歇。

不管是在客观世界工作的人,还是致力于精神世界工作的人,都很难摆脱这民间五十年节的狂欢的影响。他们也都是这无忧无虑的气氛里不自觉地扮演着自己的角色。我呢?作为一个真正的巴黎人,从来不错过机会到那些出现在这隆重节日里的神气活现的小店棚去观赏一番。

实际上,这些小店棚之间的竞争是非常激烈的,它们都尖叫着,大声唱着并拼命吼叫着。这真是一个叫喊声和铜铁相碰声以及焰火爆炸声的混合。愚仆和小丑们由于风吹日晒雨淋而变得黑瘦干瘪的面孔都痉挛着,他们好像是对自己的演技充满信心的演员,拉着十分可笑的俏皮腔儿,开着像莫里哀一样戏谑的玩笑;大力士们庄严而神气活现地穿着事先洗好的运动衫,既没有前额也没有颅骨,像猩猩一样,但却为自己胳膊上粗大的肌块而骄傲;美如仙女、艳如公主的舞女们,在小提灯的照耀下跳动着、雀跃着,短小的舞裙上洒满金光。

到处一片光芒、烟尘、叫喊、欢乐和嘈杂;一些人在花费,另一些人在赚钱;不管是花费还是赚钱,人们都同样地兴高采烈;儿童们拽着母亲们的裙边,为了得到几根糖棒;或者趴到父亲的肩膀上,以便更好地观看像神一样令人眼花缭乱的魔术师。到处弥漫着一种油炸食品的香味,这味道压倒一切芬芳,像是为这节日所供烧的香火。

但是,在那一头,在这一排店棚的尽头,我看到一个可怜的卖艺人。就好像是自觉羞愧,他逃到了这华丽的一切之外,他弯着腰,似乎就要摔倒,老朽不堪,活像一具僵尸;他倚靠在他那小破棚子的一根支柱上,那是一间比世界上最不开化的野蛮人的破屋子还要可怜的破棚子,里边点着两块蜡头儿。蜡头流着油,冒着烟,更照出了破棚的丑陋和贫寒。

到处是欢乐、收益和大吃大喝,到处是确有隔夜之粮的安宁,到处是充满生命力的狂热发泄,可这里却是绝对的苦难。尤其令人感叹的是,他穿着这样滑稽的褴褛衣衫,比化装更能形成强烈对照。这是出于他本身的需要。

可怜鬼!他不笑,也不哭,不跳舞,也不做任何手势,不叫喊,也不唱任何歌,不唱欢乐的,也不唱悲哀的,他也不乞求。他哑然静坐。他放弃了,他认命了,他的前途已成定局。

可是,他向人群和光芒所投去的眼光又是那么深邃,令人难忘啊!那人群和光芒的潮水般的骚动离这令人作呕的苦难只几步远。我觉得好像有一只歇斯底里的手掐住了我的脖子,眼里充满了泪水,这泪水滞留在我的眼眶内,使我感到眼前一阵昏花。

怎么办呢?又何必要去问这不幸的老人,在这恶臭的黑暗之中,想要引起什么奇迹呢?在他的已经戳破的幕帐之后,又会有什么奇迹呢?确实,我没敢去问。我这胆怯的理由会使您好笑吧……

我承认我当时害怕使他出丑。

最后,我决定在他那木板上顺手放上一点钱,希望他能明白我的用意。可这时,不知怎么一拥挤,一股人流潮水一样涌来,把我卷得离他远远的。

刚才那一幕,一直在我眼前浮现着。我又回转过来,力图剖析一下我刚才那突如其来的痛苦。我自言道:“我刚才见了一个老朽文人的形象,他活过了一代人,并曾是这代人的出色的捉弄者;这又是一副老诗人的形象,没有朋友,没有家庭妻小,被穷困和忘恩负义的公众所贬黜,健忘的人们再也不愿迈进他的店棚。”

雪夜

作者简介:

莫泊桑(1850~1893)法国作家。其代表作有《羊脂球》、《项链》、《一生》、《俊友》等,有“短篇小说之王”之称。

黄昏时分,纷纷扬扬地下了一天的雪,终于渐下渐止。沉沉夜幕下的大千世界,仿佛凝固了,一切生命都悄悄进入了睡乡。或近或远的山谷、平川、树林、村落……在雪光映照下,银装素裹,分外妖娆,这雪后初霁的夜晚,万籁俱寂,了无生气。

突然,从远处传来一阵凄厉的叫声,冲破这寒夜的寂静。那叫声,如泣如诉,若怒若怨,听来令人毛骨悚然!喔,是那条被主人放逐的老狗,在前村的篱畔哀鸣:是在哀叹自己的身世,还是在倾诉人类的寡情?

漫无涯际的旷野平畴,在白雪的覆压下蜷缩起身子,好像连挣扎一下都不情愿的样子。那遍地的萋萋芳草,匆匆来去的游蜂浪蝶,如今都藏匿得无迹可寻。只有那几棵百年老树,依旧伸展着槎牙的秃枝,像是鬼影憧憧,又像那白骨森森,给雪后的夜色平添上几分悲凉、凄清。

茫茫太空,默然无语地注视着下界,越发显出它的莫测高深。雪层背后,月亮露出了灰白色的脸庞,把冷冷的光洒向人间,使人更感到寒气袭人。和月亮做伴的,唯有寥寥的几点寒星,致使她也不免感叹这寒夜的落寞和凄冷。看,她的眼神是那样忧伤,她的步履又是那样迟缓!

渐渐地,月儿终于到达她行程的终点,悄然隐没在旷野的边沿,剩下的只是一片青灰色的回光在天际荡漾。少顷,又见那神秘的鱼白色开始从东方蔓延,像撒开一幅轻柔的纱幕笼罩住整个大地。寒意更浓了。枝头的积雪都已在不知不觉间凝成了水晶般的冰凌。

啊,美景如画的夜晚,却是小鸟们恐怖战栗、备受煎熬的时光!它们的羽毛沾湿了,小脚冻僵了;刺骨的寒风在林间往来驰突,肆虐逞威,把它们可怜的窝巢刮得左摇右晃;困倦的双眼刚刚合上,一阵阵寒冷又把它们惊醒。它们只得瑟瑟缩缩地颤着身子,打着寒噤,忧郁地注视着漫天皆白的原野,期待那漫漫未央的长夜早到尽头,换来一个充满希望之光的黎明。

年轻的母亲

作者简介:

瓦莱里(1871~1945)法国诗人、评论家,是后期象征主义的代表人物。其主要诗作有《海滨墓园》等。著名散文作品为《台斯特先生》。

这个一年中最佳季节的午后,像一只熟意毕露的橘子一样的丰满。

全盛的园子、光、生命,慢慢地经过它们本性的完成期。我们简直可以说一切的东西,从原始起,所作所为,无非是完成这个刹那的光辉而已。幸福像太阳,一样的看得见。

年轻的母亲从她手里小孩的面颊上闻出了她自己本质的最纯粹的气息。她拢紧他,为的要使她永远是她自己。

她抱紧她所成就的东西。她忘怀,她乐意耽溺,因为她仿佛重新发现了自己,重新找到了自己,从轻柔的接触这个鲜嫩醉人的肌肤上。她的素手徒然捏紧她所结成的果子,她觉得全然纯洁,觉得像一个完满的处女。

她恍惚的目光抚摩着树叶、花朵,以及世界的灿烂的全体。

她像一个哲人,像一个天然的贤人,找到了自己的理想,照自己所应该的完成了自己。

她怀疑宇宙的中心是否在她的心里,或在这颗小小的心里——这颗心正在她的臂弯里跳动,将来也要来成就一切的生命。

季节图

作者简介:

塞维涅夫人(1626~1696)法国散文家。其主要作品有《塞维涅夫人书简集》等。

春天:我心爱的孩子,这封信是为了告诉你,如果你想详细了解什么是春天,应该来请教我。从前,我对此只知道一些表面的东西,今年我进行了仔细的观察,一直到最细微的端倪。你认为一周来树木是什么颜色?你回答吧。你会说:“绿色”。完全不对,是红色。树上长满随时准备绽开的幼芽,它们是地地道道的红色;不久,每个嫩芽都变成一片嫩叶,但由于出叶时间先后不一,结果呈现红绿相间的非常姹嫣的混杂。我们瞪大眼睛看着这些树吧;我们可以下很大的赌注——但输了不必付钱——这条路两旁的树木两小时后都将变成绿色;如果你不信,我们就打赌吧。变魔术有一套程式,而山毛榉另有一套。总之,人家在这方面可能知道的东西我都知道了。(1690年4月5日于岩石堡)

秋天美丽的色调:我到这儿来是为了度过晴朗的季节并且同树叶告别。树叶还没有掉下,只是变了颜色:它们现在不是绿的,而是金黄的,而且是绚烂缤纷的金黄色,构成一幅华丽的金色织锦;即使为了变换口味,我们也会觉得这比绿色更加美丽。(1677年11月3日于利弗里)

我依依不舍地离开这里,我的女儿,田野还是美丽的。那条林阴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下载完整电子书


相关推荐

最新文章


© 2020 txtepub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