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恶装置(致命引擎系列:3)(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7-25 19:59: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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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菲利普·瑞弗

出版社:上海译文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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邪恶装置(致命引擎系列:3)

邪恶装置(致命引擎系列:3)试读:

第1卷

1 眠者苏醒

最初是一片沉寂。之后出现了一点小火花;一些咝咝声搅动起那张已磨损的梦境与记忆之网。再之后,蓝白色的电流发出噼啪爆裂声和轰鸣声朝他蜂拥而来,闯入他大脑中已干涸的回路,就像潮水倾回到海洞那样。他的身体绷得如此之紧,有那么一会儿,他只靠脚后跟与覆盖着装甲的后脑勺来维持平衡。他尖叫,在如冻雨般的静电刺激下,以及不断下坠的感觉中清醒过来。

他记得自己快死了。他记得他躺在湿漉漉的草地上,一张带着疤痕的少女脸庞俯视着他。她对他很重要,他对她的关心已经超过了潜猎者对任何事物应有的关心程度,有一些事情是他想要告诉她的,但是他没法说出来。现在,他的脑子里只剩下了她那张被毁面孔的残像。

她叫什么名字?他的嘴似乎记得。“赫……”“它活过来了!”有个声音说。“赫丝……”“请再来一下,快点儿!”“正在充电……”“赫丝塔……”“都让开!”

然后,又一次电击洗掉了他最后的一股记忆,现在他只知道他是潜猎者史莱克。他的一只眼睛又开始工作了。透过暴风雪般的图像干扰,他看见许多模糊的身影,看着看着,那些身影渐渐凝聚成了一个个人形,被手电筒的光照亮,背景是洒满月光的漫天云层在匆匆移动着。雨正在不停地下着。一群单生人,头戴护目镜,身穿制服与塑料斗篷,就聚集在他被挖开的坟墓周围。一些人举着石英碘灯,另一些人摆弄着机器,机器上满是一排排发光的阀门与闪烁的刻度盘。许多电线从机器上连出来,伸到他的身体里。他感觉到他那钢铁头盖骨被移除了,头顶被打开,露出了嵌在其中的潜猎者大脑。“史莱克先生?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一位非常年轻的女人正俯视着他。他有着一段模糊的,怎么想也想不起来的关于一个女孩儿的记忆,他想知道那是否就是她。然而不是:在他的梦境里,那个女孩儿的脸是损毁的,但眼前这张却是完美无缺的;这是一张有着高挺颧骨与白皙皮肤的东方面孔,黑色双眼前戴着粗黑镜框。她的短发染成了绿色。在她的透明斗篷下穿着一件黑色制服,黑色高领上用银线绣着长翅膀的骷髅图案。

她将一只手放在他那已被腐蚀的金属胸腔上,说道:“别害怕,史莱克先生。我知道你现在一定觉得非常困扰。你已经死了超过十八年了。”“死了。”他重复道。

那个年轻女子笑了。她的牙齿洁白,但是并不整齐。与她那小嘴相比显得略大了一些。“也许说‘休眠’更为合适。老潜猎者是不会真的死去的,史莱克先生……”

一阵隆隆声传来,太有节奏了,所以不像是雷声。橙黄色灯光在云层上方规律地闪烁着,令高耸于史莱克沉眠之地上方的悬崖投下清晰的剪影。一些士兵紧张地抬头仰望天空。其中一个人说:“是那些巨炮城。它们已经突破了沼泽要塞群。不出一个小时,它们的水陆两栖镇就会来到这儿了。”

女人回顾了一眼,说:“谢谢你,上尉。”然后,她再次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史莱克身上,她的双手在他的头骨中飞快地工作着:“你伤得很重,于是停机了,但是我们会把你修好的。我是复活军团的伊诺妮·零博士。”“我什么也不记得了。”史莱克对她说。“你的记忆被损坏了。”她答道,“我无法恢复它。我很抱歉。”

愤怒与某种恐慌情绪在他心里滋生。他感觉这个女人从自己身上偷走了些东西,尽管他再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他想要亮出刃爪,但是完全动弹不得。他就好像只剩下了一只眼睛,躺在潮湿的土地上。“别担心。”零博士说道,“你的过去并不重要。你现在将为绿色风暴工作。你马上就会有新的记忆。”

在她那笑脸后方的天空中,有什么东西无声地爆裂开来,形成红色黄色的光点。一名士兵高喊:“它们来了!纳迦将军的师正在用孑孓机反击它们,但是那阻挡不了它们太久的……”

零博士点了点头,站起身来离开墓穴,一边拂去手上的泥土。“我们必须立刻将史莱克先生搬离这里。”她再次低下头看了眼史莱克,微微一笑,“别担心,史莱克先生。有一艘飞艇正等着我们。我们会把你送到位于永固湖的中央潜猎者工厂。很快我们就会让你再次活动自如了……”

她让到一边,好让两个魁梧的大家伙走过。它们也是潜猎者;盔甲上喷绘着一个史莱克不认得的绿色闪电标志。它们的钢铁脸庞上一片空白,就好像铁锹一样,除了那两条闪着绿光的细细眼缝之外就再没有任何特征。它们把史莱克从地里抬出来,让他躺在一副担架上。操作机器的人们匆匆跟在担架的两侧,沉默的潜猎者们抬着他沿一条小路而下,前往一处加设了防御的飞艇驿站。在那里,一艘接着一艘的飞艇正向着雨水淋漓的天空升飞而去。零博士跑在最前面,一边喊着:“快点儿!快点儿!小心!他可是个古董。”

道路变得越来越陡,随后史莱克便明白了她为何如此匆忙,以及她的手下为何如此不安。透过悬崖间的缝隙,他瞥见一片巨大的水体在接连不断的炮火射击下闪烁着光芒。在那片水面上,以及越过水面的远处黑色平原上,许多庞大的物体正在移动着。燃烧的飞艇所发出的亮光点缀着它们上方的天空,带降落伞的照明弹缓缓坠落发出惨白的光芒,在这些亮光的照耀下,他能看见它们的装甲履带,一张张巨颚,以及层层叠叠的钢铁覆盖的堡垒与炮台。

牵引城。一整支牵引城的部队,穿过沼泽地一路碾向前。眼前的景象激起了史莱克脑中的微弱记忆。他记得这样的城市,至少,他记得这样的城市概念。至于他有没有登上过其中的任何一座,他在那里又做过些什么,他都无法回想起来。

当救援者们急匆匆地把他送往等候着的飞艇时,有那么一瞬间,他看见一个长着破碎面孔的女孩儿,用信任的目光仰视着他,期待着他对她承诺过的某件事情。

可是她究竟是谁,还有她的脸为何出现在他的脑海中,这些他都已经再也不知道了。2 在桃花源的安克雷奇

几个月之后,半个世界之外,芮恩·纳茨沃西躺在床上,望着一束月光缓慢地在她卧室的天花板上移动。时间已经过了午夜,四下里寂静无声,她只能听到自己身体发出的声音,以及这座老房子随地基沉降而偶尔发出的轻柔咯吱声。她不禁要怀疑世界上还有哪儿能像她住的这个地方一样安静:桃花源的安克雷奇,这是一座废弃的冰原城市,它嵌进了一座未知岛屿的岩石嶙峋的南侧海岸,岛屿在一座失落的湖泊中央,湖泊则位于死亡大陆的一个被人遗忘的角落里。

但即使如此安静,她还是睡不着。她转身侧躺,尽力让自己睡得更舒服一点,把热乎乎的被单缠裹在身上。晚饭的时候她又跟妈妈吵了一架。类似的争吵都源于很小的分歧(为了芮恩想跟提尔迪·鱼鸭和雪纹家的小子们一起出门,而不想洗餐具),并很快发展成伴随着眼泪与指责的可怕骂战。陈年的怨恨又被旧事重提,像手榴弹一样在房子里扔来扔去。与此同时可怜的爸爸只能站在一边,无助地喊道:“芮恩,冷静点儿!”还有:“赫丝塔,求你了!”

当然,芮恩最后还是输了。她洗完餐具,用她最大的力气重重地跺着脚爬上床。从那一刻开始,她的大脑就在飞速运转,不断想出一句句她希望自己之前能说出口的伤人的话。妈妈根本不明白十五岁是什么感觉。妈妈长得那么丑,她在少女时代很可能完全没有任何朋友,更别说像内特·雪纹那样的朋友了,全安克雷奇的女孩儿都喜欢他,而他却亲口对提尔迪说他真心喜欢芮恩。可能从来就没有人曾经喜欢过妈妈,当然,爸爸除外——而爸爸到底喜欢她哪一点,这在芮恩的心目中,就是桃花源里的一大未解之谜。

她又翻了个身,想让自己不去想,但她很快就放弃了,并从床上爬了起来。可能出去散散步会让她的头脑清醒一些。而要是她的父母醒来发现她不见了,担心她可能自溺或离家出走的话,嗯,那样就会给妈妈一个教训,让她不要再像对待小孩子一样对她了,不是吗?她穿上衣服,套上袜子和靴子,蹑手蹑脚地走下楼,穿过静得只能听到呼吸声的房子。

妈妈爸爸在十六年前为他们自己选了这座房子作为住处,那时安克雷奇才刚爬上岸,而芮恩还只是漂浮在妈妈子宫里的一团肉。这是她的家族史,她从小就熟记的睡前故事。弗蕾娅·拉斯穆森告诉爸爸妈妈他们可以选择城市上层的任意一处空房子。他们便选择了这里,位于一条叫作天狼星路的街道上,一栋俯瞰空港的商人的别墅。这是一栋很不错的房子,温暖舒适,设备完善,有瓷砖地面与粗粗的陶瓷暖气管道,墙面用木板和青铜镶拼而成。多年来妈妈爸爸用他们在附近的空房子里找到的家具填满了整座屋子,还用图画、帷幔、从岸边拖回来的浮木以及一些爸爸在他前往死亡丘陵探险时发掘出的古董来进行装饰。

芮恩轻手轻脚地穿过走廊,从前门旁的衣帽架上取下自己的外套,对墙上的印刷品瞥都没瞥一眼,也对装着玻璃前挡的展示柜中所陈列的古代食品加工机及电话机的珍贵碎片毫不关心。她跟这些东西一起长大,它们使她感到厌倦。过去的一年里整座房子开始让人觉得拘紧,似乎她的成长已经超出了房子所能适应的程度。灰尘、木材光亮剂,以及爸爸书本上的熟悉气味让人觉得舒适,但某种程度上又让人觉得窒息。她已经十五岁了,而生活却像一只不合脚的鞋子,挤得她生疼。

她尽可能轻地在身后关上门,沿着天狼星路快步疾走。雾霭如烟般笼罩着死亡丘陵,芮恩呼出的气息如同薄雾。现在刚刚九月初,但她已能在夜风中嗅到冬天的气息。

月亮低悬,星星却很明亮,头顶上方的北极光微微闪烁。在城市的中心,冬宫那锈迹斑斑的尖顶在满布清辉的天空中显得高耸而又黝黑,其上爬满藤蔓,令黑影的轮廓参差不齐。冬宫一度是安克雷奇统治者的府邸,但现在只有弗蕾娅小姐住在那儿,她曾经是这座城市最后的女藩侯,如今却是一位学校教师。芮恩过了五岁生日之后,在冬季的每个工作日里,她都要前往位于宫殿底楼的教室,听弗蕾娅小姐讲解地理、对数、城市达尔文主义以及其他许多很可能一辈子都对她没什么用的知识。那时她对此感到十分厌烦,但现在她已经十五岁了,早已过了上学的年龄,她却疯狂地怀念学校的时光。她再也不会坐在那个亲爱的老教室里了,除非她像弗蕾娅小姐所要求的那样回学校帮忙,教更小的孩子。

几个星期前弗蕾娅小姐向她提出了这个建议,她需要很快得到答复,因为一旦收割的季节结束,安克雷奇的小孩子们就会回来上课。但是芮恩还不清楚自己想不想当弗蕾娅小姐的助手。她甚至不想去思考这个问题。至少今晚不想。

在天狼星路的尽头有一条楼梯,穿过甲板向下径直通往引擎区。芮恩叮叮咚咚地踩着楼梯往下走,一阵夏天的气味向她袭来,她听到由于被自己的靴子踩到而剥落下来的斑斑铁锈掉落在下面稻草堆上的声音。安克雷奇的引擎曾经载着他们在世界之巅的冰原上滑行,搜寻贸易,那时城市的这部分区域充满生机和喧闹。但是这座城市的旅程早在芮恩出生之前便已终结了,引擎区也早就变作了稻草与块茎类蔬菜的储藏室,还是牛群过冬的临时畜棚。一道道暗淡的月光斜斜地穿过上方甲板的天窗与孔洞,让她能看到堆在空燃料槽之间的大捆稻草。

当芮恩年纪更小的时候,这些被废弃的层区曾经是她的游乐场,即使现在当她感觉难过或无聊的时候,她也喜欢来这儿散步,一边在心里想象着要是住在一座移动的城市之上该多么有趣。大人们总是谈论以前那些糟糕的日子,说时刻都有可能会被更大、更快的城市吞噬掉,生活在这种持续不断的危险中是有多么可怕。可芮恩真的想看看那些高耸参天的牵引城,或者坐着飞艇从一座城市飞到另一座,就像妈妈爸爸在她出生之前做的那样。爸爸的桌子上有一张照片,上面是他们俩站在一个叫作“摩托城圣胡安”的城市的系泊平台上,站在他们漂亮的红色小飞艇“鬼面鱼”号的前面。他们从前一定有过冒险经历,可他们从不谈论这个话题。她所知道的全部,就是妈妈爸爸最终降落在安克雷奇,那个恶棍彭尼罗教授就是在这里偷走了他们的飞艇,之后他们就定居下来,满足于桃花源舒适而又乏味的生活。

真倒霉,芮恩一边想着,一边呼吸着大捆稻草散发出的带有花草香味的温暖气息。她更愿意当一名空中贸易商的女儿。那样的生活听起来就十分美好,比她现在的肯定要有趣得多。如今她被困在这个孤岛上,周围的人们只会为了划艇比赛或者苹果大丰收而感到兴奋。

在前面黑暗中的某处有一扇门关上了,把她吓了一跳。她在成长中已经习惯于安静以及独处,所以一想到这儿还有其他人在四周走动,差点儿没把她吓坏。随后她记起来她是在哪儿了。她一边脑子转个不停,一边径直走向引擎区的中心,安克雷奇的工程师泰摩独自一人住在那位于两根层区支柱之间的一间小棚屋里。他是安克雷奇城市下层的唯一居民,因为上层有着那么多阳光照耀下的漂亮公馆,没有人会选择住在这布满铁锈与阴影的下层。不过泰摩是个怪人。他不喜欢阳光,因为他是在海底的贼窝格里姆斯比被抚养长大的,而且他也不喜欢有人陪伴。他一度跟城市的前任工程师老斯卡比俄斯先生关系不错,但自从那位老人去世之后他就离群索居地待在这城市的下层。

那么这个时间点他为什么会在引擎区闲逛呢?芮恩的好奇心被激起了,她轻手轻脚地爬上梯子,来到位于头顶上的一条悬空步道上,从这儿她的视线可以越过旧引擎坑清晰地看到泰摩的小棚屋。泰摩正站在门外。他手里拿着一盏电手提灯并把它高高举起,以便仔细研究他另外一只手里拿着的一张小纸片。过了一会儿,他把小纸片塞进口袋,动身往城市的边缘走去。

芮恩沿着楼梯爬下来,开始尾随着那团光源。她感到十分刺激。当她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她在女藩侯的图书馆里一点一点地读遍了那儿为数不多的儿童书籍,其中她最喜欢的那些故事就是关于那些勇敢的女学生侦探的,她们总能挫败走私贩,并揭露反牵引主义者的间谍团伙。她常常为桃花源里没有罪犯可供侦查而感到遗憾。可是泰摩曾经不正是一个小偷吗?也许他正在重蹈覆辙!

只不过,当然了,在安克雷奇偷任何东西都是没有意义的。在这里人们可以从成千上百废弃的商店与住宅里拿走他们想要的东西。她谨慎地穿过泰摩棚屋后面那些成堆的半拆开的机器,努力想为他的这次午夜游荡想出一个更说得通的解释。也许他只是睡不着,跟她一样。也许他是在为某些事情担心。芮恩的朋友提尔迪告诉过她,很多很多年以前,当安克雷奇首度抵达桃花源的时候,泰摩正爱着弗蕾娅小姐,弗蕾娅小姐也爱着他,但最后他们之间没有结果,因为就算是在当时,泰摩就一直是个很怪的人。也许他每晚都在引擎区的街道上游荡,怀念着他那场失去的恋情?又或许他爱上了其他人,要去和他的情人在城市边缘来一次月光下的幽会?

明天早上她能告诉提尔迪一些非常刺激的八卦了,想到这儿,芮恩十分开心。她加快了步伐。

但是泰摩并没有在城市的边缘停下脚步,他匆匆下楼走向荒芜的大地,接着开始爬山,灯光不断扫着他前方的路。芮恩等了一会儿,然后跟上去,她往下跳入松软的石楠花丛中,悄悄地跟在泰摩的后面,顺着一条小径,通往老斯卡比俄斯先生的水力发电厂里那座嗡嗡作响的石砌涡轮机房。泰摩也没有在那儿停下,他继续往前走,从苹果园之间穿过,又翻过高山牧场,进入了树林里。

在这座岛的顶端,空气中充满松树的木香味,岩石破开薄薄的草皮露出头来,好像巨龙背脊上的骨节。泰摩停下脚步,关了灯,并环顾四周。在他的身后五十英尺处,芮恩躲在纵横交错的树影中。一阵微风吹来,拂乱了她的头发。在她头顶上方,一棵棵树木对着天空挥舞小手。

泰摩俯视着坐落在岛屿南岸弧形曲线中的沉睡城市。接着他转身背对城市,举起手提灯,打开再熄灭,反复三次。他疯了,芮恩想,不——他在给谁发信号,就好像《米莉·克丽丝珀与第十二层的神秘事件》中那个邪恶的校长一样!

毫无疑问,在下方空旷、遍布岩石的北岸海湾,有另外一盏灯闪烁着作为答复。

泰摩继续前进,芮恩再次尾随着他,沿着陡峭的岛屿北侧往下走,离开了城市的视野。也许他跟弗蕾娅小姐又复合了,但害怕流言蜚语,所以不让大家知道?这是一个浪漫的想法,使得芮恩自己都微笑了起来。她跟着泰摩,顺着羊肠小道末端陡峭的一段往下,穿过一片桦木林,来到两个海岬之间的一片沙滩上。

弗蕾娅小姐没在等着他。但等他的另有其人。一个男人站在岸边,望着泰摩嘎吱嘎吱地踩着石滩一路朝他走去。即使从远处看,在北极光的暗淡光辉下,芮恩也很确定她从没见过这个人。

起初她觉得不可思议。桃花源里从来没有陌生人。这里唯一的居民就是那些乘着安克雷奇来到这儿的人,或者从那时起在这儿出生的人,芮恩全都认识。但岸上的男人对她来说却是完全陌生的,而他说话时的声音也是她从没听过的。“泰摩,我的老伙计!再次见到你真高兴。”“舒寇叶。”泰摩说道,他听起来有点儿不安。陌生人伸出手来想跟他握手,但他并没有与那人相握。

他们还说了些话,但是芮恩忙着猜想这位新来的人是谁,什么也没听进去。他会是谁呢?他是怎么来这儿的?他想要些什么?

当她想到了答案时,那答案并不是她喜欢的。迷失小子。人们是这么称呼这个团伙的,泰摩曾经是他们的一员,在过去安克雷奇还在冰原上旅行的日子里,他们曾利用长得像蜘蛛一样的奇怪机器在安克雷奇上大肆行窃。泰摩离开了他们,跟弗蕾娅小姐和斯卡比俄斯先生来到这里。可是他真的离开他们了吗?这些年里他是不是一直秘密地与迷失小子们联系,等到城市安顿下来再度繁荣,他就叫他们回来再进行一场抢劫?

但沙滩上的那个陌生人并不是一个小子。他是一名成年男子,有着长长的黑发。他穿着高筒靴,就像故事书里的海盗,外套长到膝盖。他向后一甩风衣下摆,双手拇指插进皮带里,于是芮恩便看见他腰畔的皮套里插着一支手枪。

她明白这已经超出了自己的能力范围。她想要跑回家,把危险告诉妈妈和爸爸。但是两个男人走得离她越来越近,要是她现在逃跑,一定会被发现。她朝着沙滩后面的金雀花灌木丛深处躲去,算好每一次移动的时间,使自己每一次移动的声响正好被小小浪花拍打石滩的声音所淹没。

那个叫舒寇叶的男人正在说话,听上去好像在说什么笑话,但是泰摩突然打断了他。“你来这儿干什么,舒寇叶?我以为我不会再见到迷失小子了。当我在门下面发现你的纸条的时候,真是有点儿吃惊。你在安克雷奇周围鬼鬼祟祟的有多久了?”“从昨天开始。”舒寇叶说道,“我们只是来打声招呼,看看你过得如何,就像个朋友那样瞧瞧。”“那为什么不现身?为什么不在白天来跟我谈?为什么要留下纸条在这大半夜里把我拉出来?”“说实话,泰摩,我本来是想那样做的。我曾经打算把我的贝壳船停在系泊沙滩上,一切都光明正大,不过我事先派了一些摄像蟹来,当然,只是为了安全起见。还好我那么做了,不是吗?发生了什么,泰摩?我以为你是会成为这里的一位大人物的!瞧瞧你:油腻的工作服,邋遢的头发与一个星期没刮的胡子。这一季在安克雷奇流行疯乞丐的装扮吗?我还以为你要跟他们的女藩侯,那个名叫弗蕾娅什么什么的结婚呢!”“拉斯穆森。”泰摩不高兴地说道,他转过脸去,“我本来也这么以为。但事儿没能成,舒寇叶。那很复杂。并不像你从摄像蟹里观看时心里觉得事情就会如何发展的那样。我从来没有真正适应这里。”“我还以为旱地人会张开双臂欢迎你。”舒寇叶说道,他听上去很吃惊,“在你带给他们那份地图与其他一切之后。”

泰摩耸了耸肩:“他们都很和气。我只是不适应这里。我不知道怎么跟他们交流,而交流对旱地人来说很重要。斯卡比俄斯先生活着的时候一切还好。我们一起工作,我们不需要说话,工作代替了言语。不过现在他去世了……话说回来,你怎么样?大叔呢?大叔还好吗?”“说得好像你很关心他一样!”“我当然关心。我常常想到他。他是不是……”“老家伙还在,泰摩。”舒寇叶说道。“上次我们谈话的时候,你曾打算要除掉他,取而代之……”“我已经取代了他。”舒寇叶说道,咧嘴一笑,芮恩只看见黑暗中一团模糊的白色,“大叔没有以前那么机灵了。他从来没有真正地把盗贼之窟的事业做得很好过。许多他手下最棒的小子们都死了,全是因为他的错。这几乎把他搞垮了。如今他差不多什么事情都依赖我。小子们都听我的。”“这我相信。”泰摩说。他的话里有一些意思是芮恩所听不懂的,就好像他们是在继续一段很久之前就开始的谈话,在她出生之前就开始了。“你说你需要我的帮助?”泰摩说道。“只是觉得应该来问你一下。”舒寇叶说,“看在那些旧日时光的分儿上。”“你的计划是什么?”“其实没什么计划,真的。”舒寇叶听起来很受伤,“泰摩,我不是为了什么偷盗行动而来到这里的。我不想抢劫你那些善良的旱地人朋友。我只是来找一个东西,一个小东西,一个没人会在意的特别的小东西。我用摄像蟹查看过,我也派过手下最好的盗贼进来,但是我们找不到它。所以我想,‘我需要一个在这儿内部的自己人。’于是就想到了你,我告诉我的手下说,我们可以依靠泰摩的帮助。”“哎,那你就错了。”泰摩说道,他的声音在发抖,“我也许不适合这里,但是我也不是个迷失小子。再也不是了。我不会帮助你抢劫弗蕾娅的。我要你离开。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你来过这儿,不过我会时刻保持警惕。一旦我听到附近有摄像蟹的动静,或者看见什么东西丢了,我就会告诉旱地人有关你的一切。我就会确保下次你偷溜进安克雷奇的时候他们正等着你。”

他转身大踏步走上沙滩,从离芮恩的藏身之处仅仅一步之遥的地方粗鲁地碾过金雀花丛。芮恩听到他开始上山,摔了一跤并发出咒骂声,然后随着他爬得越来越高,这些声音也变得越来越模糊。“泰摩!”舒寇叶叫道,但叫得并不响,而是一种悄声呼喊,夹杂着受伤与失望的情绪。“泰摩!”随后他放弃了,伫立在原地沉思,一边抬起一只手捋了捋头发。

芮恩开始移动,非常小心和安静,只等待一个他转身背对她的瞬间,然后她就可以从树丛间偷偷溜走。但是舒寇叶并没有转身。相反,他抬头径直望向她的藏身之处,说道:“我的眼睛和耳朵都比老泰摩更灵敏,我的朋友。你现在可以出来了。”3 贝壳船“奥托里库斯”号

芮恩站起来,转身拔腿就跑,这一切全都在一个恐慌的猛烈动作中完成,然而还没等她跑出两三步,另一个陌生人从她左侧的阴影中走了出来,一把抓住了她,将她抡起来,扔到了地上。“泰摩!”她开口大喊,但一只冰冷的手捂住了她的嘴。抓住她的那个人俯视着她——又是一张苍白的脸,半掩在松垂的黑发之下——与此同时沙滩上的那个人也赶了过来。一支电筒亮了起来,细细的蓝光射得芮恩睁不开眼。“温柔点。”那个叫舒寇叶的人说,“现在温柔点就好。这是个女人。一个年轻女人。就像我想的那样。”他移开手电筒,让芮恩好把他看清楚。她以为会是个和泰摩差不多岁数的人,可舒寇叶要更年轻些。他正微微笑着:“你叫什么,年轻的女人?”“芮……芮恩。”芮恩好不容易才结结巴巴地说出口,“芮……芮恩·纳……纳……纳……纳……纳茨沃西。”当舒寇叶总算过滤掉了多余的那些“纳”字之后,他的笑容便更加明显而温和了。“纳茨沃西?不会是汤姆·纳茨沃西的孩子吧?”“你认识爸爸?”芮恩问。在疑惑中,她不禁猜想她父亲是否也来到了北岸的山坳里参加与迷失小子们的秘密会议,不过当然了,舒寇叶说的是过去的那些日子里的事,远在她出生之前。“我还很清楚地记得他。”舒寇叶说,“在‘钻孔虫’号上他一度是我们的客人。他是个好人。你的母亲应该是他的女朋友,那个脸上有疤的吧?她叫什么来着……对了,赫丝塔·肖。我总是认为从那一点就能够清楚地看出汤姆·纳茨沃西的为人,他能够爱上像她那样的人。外表对他来说没什么意义。他看得更深。这在旱地人中极为罕见。”“我们要拿她怎么办,阿舒?”那个抓住芮恩的陌生人用一种奇特的柔和声音说道,“要拿她做鱼饵吗?”“让我们把她带到船上去。”舒寇叶说,“我想要了解汤姆·纳茨沃西的女儿。”

芮恩本已冷静了不少,现在却又开始恐慌起来。“我必须回家!”她尖叫道,试图侧着身子悄悄溜走,不过舒寇叶伸出手挽起了她的手臂。“就上船一小会儿。”他带着愉快的笑容说道,“我想聊聊。解释一下为什么我像个贼一样潜伏在你们的湖里。好吧,我就是个贼,当然了,不过我想你在做决定之前,应该听听我这边的故事。”“什么决定?”芮恩问。“关于你会不会告诉你的父母朋友今晚你在这里看到了什么的决定。”

芮恩觉得自己可以信任他,但她无法确定这一点。她还从来没有过被迫考虑是否要信任别人。她被舒寇叶的笑容所迷惑,目光越过他朝沙滩上望去。海岬之间的水域闪着幽蓝的光泽。一开始她还以为是那个手电筒在她的眼睛里留下的残像,然而后来那片蓝色越来越亮,越来越亮,于是她看见那其实是一道光,从湖的下方穿透水面射上来。某个庞然大物在离岸三十英尺开外浮出了水面。

在泰摩位于引擎区的小棚屋后面,那艘带着他来到安克雷奇的贝壳船正静静地躺着生锈。它叫作“钻孔虫”号,芮恩与她的朋友们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就经常在它那些弯曲的长腿之间玩捉迷藏的游戏。她一直觉得它长得像是漫画里的生物,脚又大又扁,前方的舷窗像凸出的眼睛。她从来没有想象到一艘贝壳船能移动得这样平稳,而当它蹚上沙滩,月光伴随海水一起从它身上滑泻下来时,它那弯曲的外壳又能显得如此光洁流畅。

这艘贝壳船比“钻孔虫”号更迷你,它的身体更扁,更像是一只虱子而不是蜘蛛。芮恩觉得它的外表上涂绘着参差不齐的迷彩图案,但在月光下很难确认到底画了什么。透过凸出的舷窗,她看见一个小男孩正在摆弄各种控制开关,他的脸在玻璃上流下的水影中呈现出扭曲的样子。他操纵着这架机器在岸边停下,随着液压机构唰的一声,从船的腹部底下伸出一条坡道,一直伸到了那边的石滩上。“贝壳船‘奥托里库斯’号。”舒寇叶一边说着,一边打手势让芮恩上船,“迷失小子舰队的骄傲。请上船。请。我保证我们在把你送回岸上之前不会下潜。”“要是有更多旱地人过来怎么办?”另外那个迷失小子问。芮恩注意到那其实并不是个小子,而是个姑娘,长得挺漂亮,但眉眼阴沉。“万一泰摩发出警报怎么办?”“泰摩向我们保证过。”舒寇叶说,“这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

那个姑娘盯着芮恩,明显并不信服舒寇叶的话。她身上穿着的黑色短马甲敞开着,皮带上插着一支枪。我没有选择,芮恩心想,我必须相信舒寇叶。而一旦她做出了这个决定,走上斜坡进入贝壳船那泛着蓝光的寒冷船腹就变成了一件容易的事情。不管怎么说,假如舒寇叶想要杀了她,他只需要简单地在沙滩上动手就好了。

她被带往船的后端,某个她猜是舒寇叶私人舱房的地方。帷幔遮住了沉闷的钢铁墙壁。书籍和小饰物到处可见。一炷线香燃烟袅袅,以一种让芮恩联想到遥远地方和优雅人群的香气,掩盖住了贝壳船发霉和金属的气味。她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舒寇叶则坐在了床铺上。那个姑娘等在舱门口,始终盯着他们。那个芮恩之前透过窗口看见的男孩就站在她身后,用瞪大了的惊诧双眼望着芮恩,直到舒寇叶开口说:“回到你的岗位上去,俞饼。”“可是……”“现在就去!”

那个男孩飞快地逃走了。舒寇叶朝着芮恩苦笑了一下:“抱歉。俞饼是个新人,才十岁大,刚从盗贼馆出师。除了在摄像蟹的屏幕上,他从来没见过旱地人。而你又长得这么漂亮。”

芮恩羞红了脸,低头看着地板。她的靴子正往舒寇叶昂贵的伊斯坦布尔地毯上滴着泥水。“盗贼馆”是迷失小子们受训的地方,她记起了这一点。他们是一群很小的时候就被从各座筏城的下层绑架走的孩子,被绑架时他们都小得根本不明白那是怎么回事。然后他们就被带到沉没之城格里姆斯比,接受各种盗窃技艺的训练。而“摄像蟹”就是他们用来窥视受害者的摄像机器人。弗蕾娅小姐曾经让她的学生们做过一整个关于迷失小子的学习项目。当时芮恩还觉得要学这种事情真是毫无意义。

舒寇叶转向了站在门口的那个姑娘:“印羽,我们的客人似乎感觉有点冷。帮她拿一些热巧克力吧,好吗?”“我还不知道有迷失小妹。”等那姑娘走了,芮恩说道。“自从泰摩离开格里姆斯比之后,那里改变了很多。”舒寇叶答道,“这话可就在我们俩之间说说。芮恩,现在我差不多就在运营那个老地方。我费了一番功夫除掉了大叔身边很多粗鲁又喜欢欺负弱小的臭小子,然后我算是说服了他,开始像带来男生那样,也把女生带到下面来。没有姑娘的生活对我们可没好处。她们能影响男生,让他们变得更加文明。”

芮恩朝门口望去。她能看见那个叫作印羽的姑娘在某个像是厨房的地方叮叮当当地摆弄着平底锅。在芮恩眼里,她看上去可不像是一个会让人变得更文明的影响因子。“那么她是你的妻子吗?”她问,然后,因为不想显得太一本正经,于是又加了一句,“或是你的女朋友或者别的什么?”

厨房里头,印羽投过来严厉的一瞥。舒寇叶说:“小羽?不!事实是,一些姑娘其实成为了比男生更棒的盗贼。印羽是我们这儿最好的窃贼之一。正如小俞饼是最好的机械师,即使他年纪还小。在这次行动里,我只要最好的人手和我一起行动,你瞧,芮恩。在安克雷奇里有一样东西是我非常想要的。很多年以前,当我和泰摩一起坐‘钻孔虫’号来到这里时,我看见过它,但当时我没有偷它,因为那时候我不知道它有什么用处。”“那是什么?”芮恩问。

舒寇叶没有马上回答她,而是等待着,审视着她的脸,似乎需要十分确信她是可以信任的,可以对她说出他即将要告诉她的那些话。芮恩很喜欢这样。他并没有如大多数人那样,像对待一个孩子似的对待她,“一个年轻女人”,他曾经这样称呼她,而这也是他现在与她交谈的方式。“我讨厌这么做。”最终他开口说道,一边朝她前倾了过来,专注地望进她的双眼深处,“你必须相信我。我讨厌像这样秘密地过来。如果可能的话,我更愿意正大光明地行事;将‘奥托里库斯’号驶进你们的港口,然后说:‘我们来了,从格里姆斯比来的朋友,来请求你们的帮助。’假如泰摩在这里过得很好,就像我希望的那样,那么这样做也许是可行的。但以他的现状来看,谁会信任我们呢?我们是迷失小子。是窃贼。他们永远不会相信我们想要从你们这里得到的只是一本书,一本你们女藩侯图书馆里的书。”

印羽回到舱中,递给芮恩一个锡杯,里面盛满了滚烫、美味的巧克力。“谢谢你。”芮恩说。她很高兴有人来分散一下注意力,因为她不想让舒寇叶看到他刚刚所说的话在她脸上造成的震惊表情。弗蕾娅小姐的图书馆是芮恩最喜欢的地方之一:一个装满了成千上万本奇妙的古老书籍的藏宝窟。它一度位于冬宫的上层,但现在没人还住在那几层楼里,所以弗蕾娅小姐说仅仅为了那些书而给那几层楼供暖是一种浪费,于是图书馆就被搬到了楼下……“所以你才找不到你想找的东西!”她蓦然开口说道,“自从你上次来这里之后,所有的书都被重新整理过了!”

舒寇叶点点头,朝她赞赏地笑了笑。“相当正确。”他说,“我们的摄像蟹得需要花上好几星期来找到对的那本书,而我们却没有好几星期可浪费。所以我在想,纳茨沃西小姐,你能不能帮我们这个忙呢?”

芮恩正啜着一口巧克力。安克雷奇的巧克力供应早在多年前就用光了,她已经忘了它的味道是多么好,不过当舒寇叶请她帮忙的时候,她差点儿被巧克力呛到了。“我?”她结结巴巴地说,“我可不是个盗贼……”“我也不会要你当盗贼。”舒寇叶说,“不过你的父亲是一个聪明人。他与女藩侯是朋友,以我所记得的而言。我打赌你可以从他那儿找出我们想要的那本书可能在哪儿。只要找到它,然后告诉我,我就会派印羽进去,完成剩下的工作。它叫作《锡之书》。”

芮恩本想要拒绝,然而由于她从来没有听说过他所提到的那个书名,她不禁犹豫了。她本来还期待着他会询问安克雷奇的某件珍宝;那本鸿篇巨制的彩色绘本《冰雪诸神行传》,或是沃姆沃德的《安克雷奇史》。她说:“天下有谁会想要读整整一本关于锡的书?”

舒寇叶笑了起来,仿佛她开了个他很中意的玩笑。“那本书不是关于锡的。”他说,“那是它的材质。一页页的金属。”

芮恩摇摇头。她从来没见过那样的东西。“你为什么要得到它?”她问。“因为我们是盗贼,而我了解到它非常有价值。”舒寇叶说道。“那毫无疑问!你们这么大老远的一路过来……”“有人收集这些东西——古书和古物。我们可以用它来交换我们需要的东西。”舒寇叶犹豫了一下,仍旧望着她,随后诚挚地说,“芮恩,请你问一下你的父亲。他一直在博物馆和图书馆里东翻西找的,那是在以前,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可能知道《锡之书》在哪儿。”

芮恩一边喝着剩下的巧克力,一边考虑着这事。要是他问她要的是绘本《冰雪诸神行传》,或是某些珍贵的经典,她会立刻说不。可是一本用金属做的书,一本她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它不会很重要的,不是吗?可能永远也不会有人惦记它。而舒寇叶看上去又非常非常想要它。“我会去问问。”她不确定地说道。“谢谢你!”舒寇叶将她的双手握在他的掌中。他的手很温暖,他的眼睛相当可爱。芮恩想到,要是告诉提尔迪,她下半夜的时候在一位风度翩翩的水下海盗的舱房里喝可可,这会有多么棒。随后她就想到她永远也不能对提尔迪或是其他任何人提起舒寇叶和“奥托里库斯”号。在某种程度上这让事情变得更棒了。她以前还从来没有过一个真正的秘密呢。“明天六点我会和你在山顶的树林里碰头。”舒寇叶说,“这样方便吗?你能出来吗?”“那是晚餐时间。会有人找我的。我妈妈……”“中午,那么。中午,或者稍后一点。”“好吧……”“那么现在——你想要印羽送你回家吗?”“我能找到路。”芮恩说,“我经常在黑暗里闲逛的。”“我们会让你成为一名迷失小妹的。”舒寇叶说。随后他笑了起来,让她明白他只是在说笑。他站起身,芮恩也跟着站了起来,两人穿过贝壳船里的过道,朝出口斜坡走去,那个新人俞饼从控制舱里朝他们张望。外面夜凉如水,月光皎洁,水波拍岸,如同一切照旧,没有任何事情发生过。芮恩挥挥手,道了声再见,然后又挥了挥手,这才轻快地走上沙滩,穿过树林。

舒寇叶望着她直到她消失在视野之外。那个姑娘印羽走过来站在他身边,将她的手伸进他的手掌里。“你相信她吗?”她问。“不知道。也许吧。值得一试。我们没时间在这里乱转靠自己来找那东西,而我们也没办法用摄像蟹在这个垃圾场一样的地方做什么事。这些旱地人记得我们。假如他们开始听见通风管道里有带磁铁的小脚丫子噼噼啪啪地踩响起来,他们马上就会推想出是怎么回事。不过别担心——我会告诉俞饼在芮恩家附近设置两只摄像蟹,这样我们就能知道她是否向那儿的人告发了我们。”“要是她这么做了呢?”“那么我们就把他们都杀光。”舒寇叶说,“我会让你亲手解决芮恩,用你那把漂亮的小刀。”然后他吻了她一下,两人转身回到了船上。

然而芮恩对此一无所知,她一路走回家里,脑海中满是各种颠来倒去难以自抑的念头,半是内疚,半是开心,感觉就好像自己在刚才短短几个小时里的成长比在过去整整十五年里的还要多。4 《锡之书》的传说

第二天,晨光静美,湖上方的天空如风铃草花般蔚蓝,湖水清澈得仿佛玻璃一样,桃花源的每个岛屿都整洁而静谧地端坐在自己的倒影之上。芮恩被夜里的冒险经历折腾得精疲力竭,所以睡晚了,但是在她的窗外,安克雷奇正在醒来。从城市中三十来座住了人的房子的烟囱里,柴火的青烟袅袅飘出,渔民们边互道早安,边走下楼梯,前往系泊沙滩。

在湖的北岸矗立着一座斑驳的山丘,远处南岸的死亡丘陵。其山坡下部被灌木丛、松树林,以及长满野花的陡峭草甸所染绿,在草甸其中的一片上正放牧着一群鹿。青葱湖岸边的树林里有很多鹿,有几头甚至游过来,在更加荒芜的岛上安了家。人们花了很多的时间来争辩它们是如何来到这里的:它们是从古代美帝国崩溃的时候起就幸存下来的呢,还是从北方的冰封国度南下而来的呢,抑或是从西面更远处的某些大片绿野一路而来的。但当赫丝塔·纳茨沃西在树丛下风处的藏身之所拉开弓弦时,她所关心的,仅仅是它们身上有多少肉。

弓弦发出一丝轻快柔和的声响。鹿群跳到空中,一落地就开始奔跑,所有的鹿都朝山上的灌木丛中躲藏而去,只除了最大的那一头母鹿,赫丝塔的箭刺入了它的心脏,它摔倒在地死去,细细的腿还踢动着。赫丝塔走上山,将箭拔出来,用一把干草擦净箭头,然后将箭放回背后的箭囊中。血液在阳光下闪着鲜艳的光泽。她把手指蘸入伤口中,往自己的额头上抹了一些血。喃喃自语地向狩猎女神祷告了几句,这样那头鹿的鬼魂就不会来打扰她了。然后她将鹿尸扛上身,开始下山,往她的小船走去。

桃花源的同伴们很少猎鹿。他们说这是因为湖中的鱼和鸟已经能提供足够的肉,不过赫丝塔怀疑真正的原因是鹿的漂亮毛皮和又大又黑的眼睛触动了他们的柔软内心,败坏了他们打猎的兴致。赫丝塔的心不软,打猎是她最擅长的。她很喜欢清晨树林中的寂静和孤独,而且有时候她也更愿意离芮恩远一点儿。

赫丝塔若有所思地回想起来,芮恩曾经一度也是一个小小的爱笑女孩,在湖岸边玩耍拍打水花,或是在赫丝塔给她唱歌的时候依偎在赫丝塔的大腿上。当芮恩用可爱的眼神仰望着她,并用胖鼓鼓的手指划过那道将赫丝塔的脸分成两半的旧伤疤时,赫丝塔曾经以为终于有了一个会因为她的人而爱她,且并不在意她的模样的人。因为虽然汤姆总是说他并不在乎,赫丝塔却从来没有摆脱某种隐隐的恐惧,害怕他在内心深处终究想找一个比她更漂亮的人。

但是芮恩已经长大了,之后终于到了某一天,在她八九岁的时候,她开始像其他人一样看着赫丝塔。她不必说出口,赫丝塔非常了解那种怜悯而尴尬的眼神。当她们一起出门去见她的朋友们的时候,她能感觉到芮恩的尴尬。她的女儿为她而感到羞愧。“这只是一个人生阶段。”当她向汤姆抱怨时,他这样说道。汤姆非常喜欢芮恩,在赫丝塔看来,他总是站在芮恩一边,“她很快就会克服那种心理。你知道孩子的天性。”

但赫丝塔并不了解孩子的天性。她自己的童年时代在很小的时候就终结了。当时她的母亲和她以为是她父亲的男人一起被她真正的父亲,泰迪乌斯·瓦伦丁,杀死了。她不知道身为一个正常女孩应该是什么样子的。随着芮恩长大,变得更加任性,外祖父那个挺拔的长鼻子挺立在她脸上,就像一把刀从一幅肖像里捅出来那样,这时赫丝塔便发现要对女儿耐心一点会变得越来越难。有那么一两次,她内疚地希望芮恩从来不曾被生下来,只有她和汤姆两个人,就像往昔的旧日时光,他们俩在鸟道上时那样。

当芮恩终于醒来时,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透过开着的窗户,传来了下方系泊沙滩上渔民们的呼喊声,孩子们的欢笑声,以及爸爸在外面院子里砍木柴时发出的持续不断的笃笃斧声。她的嘴里仍然留有淡淡的巧克力味道。她躺了一会儿,想着现在她所听见的人中没有一个,甚至连整个桃花源里都没有一个人,能知道她所知道的那些事情,一想到这点她便感到十分愉悦。随后她爬下床,跑到浴室去洗漱。她的影像从洗手池上方斑斑点点的镜子中向外望着她:这是一张纤长、狭窄、聪慧的脸。她讨厌自己那个尖尖的鼻子和那张太过狭小的嘴巴周围散布的斑点,但她喜欢自己的眼睛——又大,分得又开的双眼,虹膜显现出幽深的灰色。海员的眼睛,爸爸曾有一次如是称呼它们,即使芮恩并不确定那到底是什么意思,她仍旧喜欢这个名称的发音。她将她那古铜色的头发系到脑后,不禁回想起舒寇叶曾经说过她很漂亮。她以前从没想过自己是漂亮的,不过现在她看出来了,他是对的。

她跑下楼,发现厨房里空荡荡的,妈妈的白衬衫挂在窗外的绳子上。妈妈对于她自己的衣服总是有一种奇怪的虚荣心。她穿得像一个男人,总是穿那些她从极地商场的废弃店铺里拿来的衣服,坚持要将衣物清洗干净并熨烫平整,不让蛾子蛀了它们,仿佛穿着好衣服就能让人们忘记她那张可怕的伤痕累累的脸。这只是证明她的悲哀的另一个例子,芮恩一边想,一边从冷藏柜里的罐子中给自己倒了一杯牛奶,又往昨天剩下的一块燕麦蛋糕上抹了点蜂蜜。有一个看上去这么古怪的妈妈,这并没有什么,只是会令芮恩的生活有点艰难。提尔迪的爸爸,老鱼鸭先生,他只有大约三英尺高,但他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安克雷奇的男人,所以没有人会真的注意到他的身高。但妈妈是不同的。她很不友好,所以没有人会忘记她的丑陋,忘记她是一个外来人,而有时候那也会令芮恩感觉到自己同样像个外来人。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她会感到迷失小子会对她有这么大的吸引力。也许舒寇叶看出了她内心深处还是个外来人,而这才是他为什么会相信她的原因。

她走到了外面的院子里,一边吃着燕麦蛋糕,一边小心地不让蜂蜜沾到妈妈的衬衫上。爸爸正在将小圆木一根接一根地放在砧板上,用砍柴斧将它们挨个劈成两半。他戴着他那顶旧草帽,棕色头发已经不再能遮住他的头顶了,他头上的秃斑有时会被晒到。爸爸看见了芮恩,于是停下了手头的工作,坐了下来,一只手捂在胸口。芮恩觉得他看起来就好像很高兴有一个借口能休息一下,她猜想着是不是他的旧伤又一次给他带来了痛楚,不过他只是说:“你终于起床啦?”“不,我只是在梦游。”她说着,将几片碎木从前面踢开,然后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她吻了吻爸爸的脸颊,将头枕在他的肩上。蜜蜂绕着院子另一头的巢边嗡嗡飞舞,芮恩坐着聆听它们振翅飞翔的声音,一边想着该如何开口询问跟安克雷奇的《锡之书》有关的话题。然后她决定还是先问爸爸些别的事情。“爸爸,”她说,“你还记得迷失小子吗?”

爸爸看上去很不安,就像她每次问他过去的事情时那样。他摆弄着自己腕上的手镯——这是一个宽宽的,赤金色的结婚手镯,上面他的姓名首字母与妈妈的交织在一起。“迷失小子,”他说,“是的,我不可能忘记他们……”“我在想关于他们的事,”她说,“他们非常邪恶吗?”“嗯,你认识泰摩的。”爸爸说,“他并不邪恶,不是吗?”“他有点儿怪异。”“嗯也许吧,但他是一个好人。如果你有麻烦了,你可以向他求援。正是因为他,我们才找到了这个地方,你知道的。要是他没有从格里姆斯比逃出来,并带给我们斯诺利·奥瓦尔逊的地图……”“哦,我知道这个故事。”芮恩说,“不过,我并不想知道关于泰摩的事。我在想其他的人,留在格里姆斯比的那些。他们都很坏,对吗?”

汤姆摇摇头:“他们的头头,大叔,是一个讨厌的坏家伙。他让他们去干坏事。不过我认为迷失小子们本身是善与恶的混合体,就好像你在其他任何地方能发现的那样。有那么一个叫舒寇叶的小家伙,我记得。当大叔想要杀死泰摩的时候,是他救了泰摩,并把地图给了泰摩,让他带给我们。”“所以他和泰摩一样勇敢吗?”“在某种程度上,是的。”“那么你见过他吗?那时他几岁?”“哦,只是一个小孩子,就像我说的那样。”她的父亲回想起了自己与迷失小子们一起度过的短暂而又可怕的时光,并说道,“九岁或十岁。也许更年轻。”

芮恩感到很开心。如果舒寇叶和爸爸见面时才九岁,那么现在他不会超过二十五岁,也就是说没比她老多少。而且他是一个好人,曾帮助拯救了安克雷奇。“为什么突然间对迷失小子这么感兴趣呢?”父亲问道。“哦,没有理由。”芮恩随意地答道。对爸爸说谎,这种感觉很奇怪。他是她在整个世界上最爱的人。他始终像一个朋友一样对待芮恩,而不是一个孩子,她以前总是把所有的事情跟爸爸分享。突然间,她很想告诉他在北岸发生了什么事,然后问他该怎么办。但是她不能这么做,不是吗?这对舒寇叶不公平。

爸爸仍然困惑地看着她,于是她说:“只是想到了他们而已,就是这样。”“因为他们迷失吗?”爸爸问,“还是因为他们是小子?”“你猜。”芮恩说。她吃完了燕麦蛋糕,在他的脸颊上留下黏黏的一吻,“我要去见提尔迪了。再见!”

她从院子一旁的大门走了出去,沿着天狼星路走去,明媚的阳光洒在她的头发上,汤姆伫立望着她,直到她转过拐角,他为这高大美丽的女儿而感到骄傲,即使过了这么多年,他还是会对他与赫丝塔生出了这么一个全新的人儿而感到惊奇。

在柴堆下方的阴影里,一只无线摄像蟹将镜头对准了汤姆。与此同时在某个小岛的水下洞穴中,他的影像浮现在一个圆形的蓝色屏幕上。“她差点儿出卖了我们!”那个叫作俞饼的男孩叫道,“他会猜到的!”

舒寇叶拍了拍他的肩:“别担心。纳茨沃西与其他人一样迷糊。他不会怀疑任何事情的。”

芮恩轻快地走向鱼鸭的房子,却没有转身走进大门。她清楚地知道提尔迪和她的家人今天早上都会在果园里,采摘苹果。她甚至答应过会去帮忙。当时她怎么可能想到自己会找到比这重要百倍的事情做呢?

她抄近路穿过极地商场,随意地瞄了一眼自己在古老店铺积满灰尘的橱窗中映出的倒影,随后沿着拉斯穆森大道,跑上通往冬宫的斜坡。巨大的正门在夏季总是敞开着。芮恩跑了进去,大声喊道:“弗蕾娅小姐?”不过唯一应答她的就只有她自己的声音从高高的天花板上反弹回来的回声。她走回外面,沿着环绕宫殿的碎石小径往前走,看到弗蕾娅小姐正在她的花园里采摘豆子,并把它们放在一个篮子里。“芮恩!”她高兴地说。“你好,弗蕾娅小姐!”“哦,请你就叫我弗蕾娅。”弗蕾娅说道。她弯下腰,将篮子放到地上。似乎弗蕾娅小姐生活的主要目的就是要说服大家仅仅称呼她“弗蕾娅”,但她在这一点上从来没有得到太多的成功。年纪大一点儿的人都还记得她是拉斯穆森家族的最后一位成员,所以依旧喜欢称她“女藩侯”或者“殿下”又或者“冰原之光”。而年轻人认识她则是因为她是他们的老师,所以对他们来说,她一直都是“弗蕾娅小姐”。“毕竟……”她一边说,一边对芮恩露出个微笑,用一条手绢在她圆圆的脸上轻轻吸去汗水,“你已经不再是个小女生了。我们可能很快就会成为同事。你有再考虑过,等苹果收获季节结束之后,来帮我带那些小家伙吗?”

芮恩尽力想让自己表现得喜欢这个提议,但又不必真正地承诺会这么做。她担心要是她同意来帮忙管理学校,她可能就会变得像弗蕾娅小姐那样,高大慈祥却一直未婚。她赶紧以最快的速度改变话题,问道:“我能去图书馆里瞧瞧吗?”“当然!”弗蕾娅小姐说,正如芮恩预计的回答,“你不需要问的!是不是需要某一本特定的书……”“只不过是爸爸有一次提起的某个东西。《锡之书》。”

芮恩一边说一边涨红了脸,因为她不习惯说谎,但是弗蕾娅小姐并没注意到。“那件旧东西吗?”她说,“哦,它几乎算不上是一本书,芮恩。更像是一件古董。是拉斯穆森家族许许多多传承之物中的一件。”

她们一起走向图书馆。难怪了,芮恩想,难怪迷失小子们需要她的帮助。这间巨大的房间里从地板到天花板都堆满了书,所有的书都遵循弗蕾娅小姐的某种个人体系而排列。由清迈·斯波福思与瑞夫卡·布吉出版的简陋旧平装书与收藏着珍贵的古老卷轴和魔法书的木匣子并排摆在一起。每个匣子上都用细小的金色字体标记着它们里面装着的书的名字,不过有许多已经磨损或褪色得太厉害,难以读清,况且不管怎么说,迷失小子的识字水平可能也不是太高。一个可怜的盗贼怎么会知道在这里该从何处下手呢?

弗蕾娅小姐踩上一架梯子,伸手去够最高处的一个架子。她真的太丰满了,在细细的梯子上爬上爬下,芮恩感到很是内疚,害怕她可能会摔下来,不过弗蕾娅小姐很清楚她要找的是什么,她很快就爬了下来,累得双颊通红,手里拿着一个匣子,上面用独角鲸的牙镶着拉斯穆森家族的纹章。“来看看。”她说着,从附近墙上的一个挂钩上摘下钥匙并打开了锁。

在匣子里面,硅丝衬里上,躺着舒寇叶描述过的那件东西。这是一本大约八英寸长,六英寸宽的书,由二十张锡片制成,并用一圈圈生锈的铁丝绑在一起。锡片又厚又钝,上面有一片片的锈,边缘被折叠起来,以防参差不齐的金属割伤了读者的手指。在最顶端的那层锡片上,有人画出了一个圆,圆形中央有一只粗略勾画的鹰;在圆形的边缘周围环绕着一圈文字,那下面还有更多的字,但都磨损得太严重了,芮恩一个单词也辨认不出。其他的锡片老化得不是那么严重,花了大力气刻在上面的长长的一行行字母、数字和符号,仍旧可以依稀读得出来。至于它们是什么意思,芮恩便说不清了。封底褪色的标签纸上加盖着安克雷奇的纹章以及“拉斯穆森藏书”的字样,这是唯一能理解得了意义的东西。“它并不怎么引人注目,对吧?”弗蕾娅小姐问,“不过,它应该很古老了。还有一个关于它的传说,历史学家沃姆沃德曾经在他的《安克雷奇史》中引述过。很久以前,在六十分钟战争那可怕的战后时代,安克雷奇人成了难民,驾驶着一支由漏水的船只组成的舰队,穿越北海,寻找某个可以让他们重建城市的小岛。在路上他们遇到了一艘搁浅的潜艇。瘟疫和辐射风暴杀死了它上面所有的船员,只剩下仅有的一个男人,但也已经快死了。那个男人将一份文件给了我的祖先,铎莉·拉斯穆森,告诉她要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好它。于是我的祖先把文件留了下来,并在拉斯穆森家族中代代母女相传,直到那份文件的纸张分崩离析。然后人们就做了一份拷贝,不过因为在那些年头里,纸张稀缺,于是这份拷贝就写在了敲平的旧食品罐头上。当然,复制文件的那些人对于文件里写了什么并不比你我知道的更多。不过这东西来自战前的失落世界,光是这一事实就足以令它变得神圣无比。”

芮恩翻动金属的书页,将书页绑在一起的铁丝发出吱吱的摩擦声。她试着想象很久以前的那个抄写员如何煞费苦心地刻下了这些符号,在延绵数个世纪之久的寒冬黑暗之中,借着海豹油灯的光亮,复制出弯弯曲曲的每一列符号,绝望地尝试着想要挽救从那个被战争摧毁的世界里留下的某些事物。“它是用来干什么的?”她猜测道,“为什么潜艇里的那个人认为它非常重要呢?”“没人知道,芮恩。也许他来得及说之前就死了,或者也许原因只是被遗忘了。《锡之书》是古代人留给我们的众多神秘事物之一。我们唯一知道的是,在所有这些字符之中,有一个古老神明的名字出现了好几次:奥丁。所以这也许是一份宗教文本。哦,还有封面上的图是美帝国的总统印玺。”

芮恩用批评的眼光审视着那只鹰:“在我看来它更像是某种鸟。”

弗蕾娅小姐笑了。午后的阳光从图书馆的窗户倾泻进来,她站在光线中,看上去十分美丽;就像大地女神本人那样高大而耀眼,芮恩爱她,同时为自己计划对她进行抢劫而感到惭愧。她又问了几个关于《锡之书》的问题,但她其实对答案并不怎么感兴趣。她尽快地将书还了回去,让弗蕾娅小姐好继续园艺工作,并承诺会很快回来商谈关于成为一名教师的事情。

白昼过得飞快,随着太阳爬过天空,冬宫的阴影便扫过了城市的生锈甲板。很快就要到芮恩与舒寇叶相会的时间了。她开始感到越来越紧张。不管他有多么潇洒多么勇敢多么英俊,不管她有多么希望帮助迷失小子,她还是不能从她认识了一辈子的人那里下手偷东西。《锡之书》迟早会被发现不见了的,而一旦到了那个时候,弗蕾娅小姐就会记起芮恩曾对它表现出兴趣,接着就会知道谁该为这事负责。

而且说真的,《锡之书》究竟是什么?是什么让舒寇叶这么想要得到它?芮恩可不蠢。她知道远古时代流传下来的文件有时候会包含指向某些非常危险的东西的线索:爸爸有一次曾告诉过她,伦敦,也就是他生长的那座城市,被一个叫作美杜莎的机器整个儿炸成了碎片。万一《锡之书》中包含了制造类似东西的说明文件,而舒寇叶也已经找到了释读这本书的方法那该怎么办呢?

她逛到了安克雷奇的南边,走下陈旧的渔人楼梯,来到系泊沙滩上。在那里,她坐在一块古老且锈迹斑斑的履带装置的阴影下,努力想要分析出该怎么做。她那个巨大的秘密曾经如此激动人心,然而现在却开始令她觉得有点像个负担。她希望能有某个人来与她分享这个秘密。但是那个人是谁呢?当然不会是妈妈或爸爸或弗蕾娅小姐,他们一听到桃花源里出现了迷失小子就会被吓呆。提尔迪可能也会恐慌。芮恩想象着将这事告诉内特·雪纹,并向他请求帮助,但不知怎的,如今她认识了舒寇叶之后,内特·雪纹似乎就没有那么英俊了;他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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