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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26 04:1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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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苗大侠

出版社:中南博集天卷文化传媒有限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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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大女人

北京大女人试读:

第一章 这旋律名叫孤独

一直以来我都有这样一个梦境,在北京三环以里又靠近CBD的高层住宅里,我有一处属于自己的两居室商品房,房间里的家居摆设应有尽有。客厅的电视机是韩国三星的,沙发是曲美的,主卧的双人床是席梦思的,整个房间里流动着的我用来赖以生存的空气,正无时无刻被窗台上不断喷出负氧离子的氧吧改造着,比《道德经》还能净化人的心灵。

我房间里的主色调是黑与白的并行交错,年轻英俊的男设计师在认真听取我的想法之后,又把他的毕生所学发挥得淋漓尽致,独具匠心地把我的房间里里外外装饰一番。它简单却不俗套,独特又不花哨,我眼前所看到的房间模样也正好诠释了我读完《论语》之后对“家”这个概念的认识。

我把我的房子当成了是我的避风港,我熟读《三字经》里的“性本善”,还无法接受当今社会流行的当面温柔,转身就形同陌路的、人与人之间的冷酷场面,那是名副其实的糖衣炮弹。我困了累了哭了痛了,只愿一个人躲在房间里与世隔绝,身为一名只愿意待在家里,而不是出门购物或是泡吧到凌晨深夜的北京资深大龄宅女来说,我理所应当用大把的时间把我的房子装扮得温馨又别致。

我每天从早上九点开始,一坐进办公室里就俯下身,开始每天谨小慎微的工作,一直到下午五点打卡下班,结束八小时的工作后,我才能摘下戴在自己脸上的面具,等我再把两个小时用在回家的路上,推开房门后,如果我看到的还是一处没有支点的三维立体空间,我想我的家对我来说再无必要。我理想中“家”的作用是能够为自己疗伤,能够让自己已经扭曲变形了的面部表情恢复到原状。

此时此刻,我房间客厅内的茶几上是一杯被我刚刚冲好了的国产咖啡,刺鼻的香气正不停从白色瓷质水杯里飘散出来,虽是附加产物,但它并无浪费,混合着我手机里播放的西方高雅音乐,见缝插针般,全都飘进了我的鼻孔里。

咖啡提神醒脑的功效让刚才还因为一下了班就坐进地铁车厢里萎靡不振的我立刻精力充沛、思维活跃,我赶忙抓住这难得的清闲时间,从皮包里取出我早上在地铁站口报亭买到的新一期的《知音》杂志看起来,一篇作者署名叫作“三年也痒”,文章标题为《白领职场潜规则》的三千字短文让我眼前大亮,里面的内容无不和我现在所认知的周遭世界不谋而合,我虽然在平日里也能得到别人的夸赞,但却不得不承认他们只是当面对我温柔,背后就又把我往祖坟上唾骂的冰冷事实。

在我的那个梦境里,我还有个三周岁半的小女儿,名叫盛全,她人见人爱,可爱得像是一个纯手工打造的芭比娃娃。我的老公,他没有价格不菲的高档轿车,他有的只是一辆能在下雨天或是在下班晚高峰时接我回家的国产小排量吉利全球鹰汽车。

我的那个梦境我从大学一毕业走出了那扇象牙塔铁门就有,不知道是哪位武林大侠偷吃了《西游记》里才有的人参果,不用按部就班却也能武功盖世,慷慨地给我用了他九成功力才使得出的障眼法,使原本残酷肮脏,非富即卑的生活场景给我开了一道后门,让我看到仿佛是一尘不染的滨海大道,徐徐海风吹来,我也许时闻到了龙虾、鱼翅和鲍鱼清蒸的味道。这梦境的气味当然和我是一个吃货有关,更是一个深爱海鲜的吃货。我是吃了不胖喝了不吐的那种类型,拥有强大的胃肠消化能力。我喜欢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所以早早地就拜师学艺,在还没到法定结婚年龄之前,就练就了一门高超的厨艺。用我妈的话说谁要是娶到了我,那他就赚到了。

我大学毕业之后,先是圣贤地拒绝了我远在内蒙古老家呼和浩特的爸妈让我回家,去一家已经给我安排好的国有发电企业工作,我在电话里对他们美其名曰地说,我要反对内幕交易,然后就义无反顾地选择混迹于北京这片偌大的、贫富贵贱甚是分明的钢筋水泥城市。

我能留在北京,这和我的闺蜜厉娜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她是我人生中又一个为了能够梦想成真而愿意放弃我的所有的梦境。

我的那个关于房子的梦境清晰完整,以至于令我分清道不明我是在做梦,还是活在真实的生活中。我曾不止一次地出现在了那个梦幻得会让我半夜里乐出声,连眼角的鱼尾纹都忘记隐藏的理想国度里,直到今天早上,我依然还对我梦境里的生活状态保持乐此不疲的追求态度。

过去三年多的时间里,我工作换了又换,次数上双。做过销售、文员,也做过主持人和翻译,可我却从来都没有过离开北京的打算。我现在的工作是在一家民营股份制的国际旅行社里做广告策划,这份工作是我所有工作里,持续时间最长的一个,已经做了有一年多。我不离开北京,是因为我始终相信我的那个我起名叫作“终级梦想”的梦境真的会有梦想照进现实的那一天,而且它还没来得及起皮褪色,用的是超强红色立邦漆。

梦想是好的,然而现实却很残酷,我现在夜以继日所经历的内容,却和我梦境中的那种生活背道而驰,虽然我知道这只是过程不是结果,但我却已经开始有些招架不住,一直都是在强颜欢笑。

萧伯纳曾说过人生有两大悲剧,一是没有得到你心爱的东西,二是得到了你心爱的东西。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并非二选一,我是两大悲剧皆有。

我名叫张小雪,横看竖看躺着看站着看走着看跑着看坐在公交车里看或是开着宝马车看,我都已经到了二十八岁。女人一过了二十五周岁,生理上各项机能与之前比较都有很大变化,我如今再也不能坐在三十几平的卧室里,一口气把明天一早就要讨论的策划方案写到晚上十一点,然后不洗脸不刷牙就躺在床上舒舒服服地睡到天明。即便是被我躺在身下的那张床垫柔软得让我感觉不到自己的体重,仅凭直觉就能够相信我第二天早上起床照镜子皮肤依然还是紧绷有弹性。可现实却是,等我第二天醒来跑到卫生间里照镜子看自己的脸时,结果都是让我感觉看了一场心惊肉跳的画面,跳楼自杀的心都有。

如今,婚姻、家庭和事业成了我在任何场合都无法逃避的话题。“女人”这个词在我心里有了最新的定义。我没有王小波写《2010》里的那种数盲症,所以我也就无法弄错我的真实年龄。不得不面对的现实是,我已经站在了青春的边缘,一不小心就会掉下漆黑一团的万丈深渊。虽然没人能像看树木的年轮那样一目了然地知道了我的真实年龄,但当我走在了王府井大街上,我那张已再无朝气的脸已经消无声息地出卖了我的心。

我有时候真想给自己的年龄开一个二次根,即便结果后面跟着无限不循环的小数我也愿意,因为这无论如何也比现在我快三十而立,但却还是别人手里的一个扯线木偶强。现实是她不满意我,未来是我不满意。

就在一个月前,我从国贸附近一处四人居单身公寓里挪窝,那地方和我现在的公司直线距离还不到出租车起步价,搬迁到我现在的房子里,在大兴,月租金一千元,屋内一室一卫43平方米的经济适用房。算一算日期,今天刚好满月。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我五官仿佛全都拧开了阀门,亲身感受到了这个世界原本的自然法则。虽然现在的日子和我之前住过的那个四人插间比起来,气氛没有那么热火朝天,但我还是切身感受到了一个人住的好处,自由与舒适,我甚至有种死刑犯得了大赦,不是扔回社会再次被误导,而是放归大自然自己寻到真谛的感觉。

经过我一个月的精心装扮,我已经是把我人生中的第一个独居房间装扮得比别人家的婚房还透着喜庆劲儿。我敢说如果哪对新婚夫妻也能把他们的房子装饰得如此花枝招展,我保证她们七年之内绝对不会离婚。

此时此刻的我好像是一位喜当娘的老妈,房子就是我的女儿,今天是她满月的日子,我准备普告天下,呼朋唤友热闹地庆祝一翻。

我合上手里的《知音》杂志,又甩掉脚上的拖鞋,开始在沙发上把自己缩成一团。我用摇控器打开电视机,等屏幕定格在央视二套美食节目后,我打电话给闺蜜厉娜,和她说:“今晚七点钟你准时到我家,只许提前不许迟到。我三天前就把油焖大虾、水煮鱼、狮子头和西湖醋鱼的食材全都买来在冰箱里备好,你把你老公雷占霆和你宝贝女儿小宝都叫上,你知道我在北京就你这么一个无话不谈的朋友,和你们在一起我会感觉好像是和一个家庭在一起,是你们欣然接受了我,让我成为这个家庭里的一位成员。”

厉娜回答我说:“好了,你刚才说的话确实让我挺感动。你的目的达到了。可你现在在公司?这才四点半。要不然我下班等雷占霆来接我,然后再开车到你公司把你接上,我们一起去大兴。”

厉娜把“大兴”这两个字脱口而出的时候我简直声泪俱下,这两个字苍劲有力,似乎有着千金的重量,能够把我这个妖怪打得魂魄出窍原形毕露。我好像根本就算不得是北京城里的一分子,我甚至连北漂蚁族都算不上,大兴距离北京实在太遥远,而且阶级程度还不如唐山。

我说:“你不用接我,我现在就在家里,我今天趁李老板下午不在,提前从公司出来了,有小艾帮我善后。”我知道李老板不会忽略公司里每一个住在五环以外的员工,因为让他们不早退比干出成绩还难。小艾刚才打电话和我说:“李老板下午杀了个回马枪问张小雪去哪儿了,也多亏我聪明伶俐,说张小雪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肚子痛,这会儿正在厕所里蹲着呢。”

七点一到,厉娜准时出现在了我的视线之内,我打开房门看见厉娜携家带口,手里还拎着两大包零食。“快进来,别站在外面啊。”

我从她手里接过来分量不轻的零食。“今天你们可有口福了,得让你们好好尝尝我的厨艺。上回你说我没把水煮鱼做好,吃不出重庆味道,结果我第二天就去了我们公司对面的一家重庆饭店特意买了一盘水煮鱼,我吃完发现果然差了那么点儿辣味,这回保证不让你失望,而且还包退包换。但是今天的西湖醋鱼就得你自己做了,鱼还是活的,是今天在菜市场刚买的,我见不得生死离别的场面,西湖醋鱼是你的拿手好菜,我可不想以卵击石。”

厉娜穿上拖鞋,又脱掉身上穿的红色外套说:“我带回来的东西是我顺道在超市买的,我认为你能吃的东西全都买了回来,反正你家冰箱长年空闲,这回刚好能补齐。”

吃完饭厉娜便急着要走,说:“时间虽然刚过九点,可是车开到我住的地方也得十点半了,我可不想好好的一次晚宴因为北京马路上车多人多,结果一不留神发生了意外就把今天晚上的聚会变成了是一次生离死别,我当然不是莎士比亚的悲情剧看多了,而是这种事情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厉娜的话极具说服力,让我没了理由再张嘴留住她,就换上鞋准备送她到楼下。只要脚穿得舒服,路也就能走得远一些。

我觉得厉娜好像有话要和我说,只是没有寻到合适的场合,因为她老公雷占霆一直都站在我们身边,把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谈话内容听得一点儿不剩。走到门口,厉娜突然对雷占霆说:“老公我钱包落在沙发上了,你去帮我拿一下,我换鞋费劲儿就不进去了。”

厉娜看到雷占霆走回里屋就赶忙和我说:“你这房子什么都好,可就缺一个男人,你还真想一个人过一辈子啊。我刚才看到你忙里忙外都分不清你是男是女了,你要不想日后人老珠黄没人要,就趁着年轻赶快把自己给嫁了,咱不是一美女但起码还能看得过去吧。你体重一百一怎么了,你戴个近视眼镜怎么了,可是你身材好啊,脸蛋也不赖,只要你肯下功夫不愁没人娶。但我告诉你可千万别把自己当成是一个风情万种的万人迷孤芳自赏了,到最后痛哭流涕的只有你自己。记住,你是张小雪,可不是金庸笔下的李莫愁。”

雷占霆并没能顺利地找到钱包,他在房子里屋喊:“你钱包到底落哪儿了,沙发上没有。沙发底下我也看了,也没有啊。”厉娜探出头,绕开了我的阻碍对着屋内回答:“对不起老公是我记错了,我钱包在我皮包里,你出来吧我们回家。”

厉娜走后,我坐在沙发上继续把自己缩成一个团,白炽灯被我随手关掉,电视机依然开着可我眼睛里却看不到了任何幸福美好的画面。注视一个人的眼睛能看透她思想,思想能通过眼睛观察外界,如果这个时候有谁能盯着我的眼睛看,她一定也能知道我现在想些什么。

今天本来是一个很热的天,可我却感觉身体从内而外透着凉,我闭目养神却能够看见一棵立在河边的小白杨,虽然河中游动的小鱼儿欢呼雀跃,可是白杨树上的叶子竟已寥寥无几。一个鲜活,一个卑微,生活对于我来说好像再无意义可言。我的房间此时安静得心力交瘁,但可笑的是这正是我搬出我之前国贸的住处来大兴的主要原因。

在我之前住过的那个国贸公寓里,我有三个合租室友。她们其中有两个是夜店常客,每周至少有三天是在三里屯酒吧街里泡吧到凌晨一、二点钟,另一个是骨灰级的电脑游戏迷,只要她在家,她电脑屏幕就是大话西游的厮杀场面,她偶尔也用电脑和远在上海工作的男朋友视频通话,但我只是上个厕所的时间她就又回到了大话西游的画面。一到周末她更是放荡不羁,她只靠从商店买回的一罐可口可乐和一块汉堡包就能度过一整天,“今天是几号”对于她来说都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也多亏了我经常即刻对她进行解答,才让她没能脱离了社会。

我们四个人生活习惯虽各不相同,性格上也并无共荣圈,但欣慰的是我住在这间房子快一年的时间里我们四个人总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没发生过任何拌嘴或打架,更没有惊动邻居把警察招来将我们赶走,从此以后再无哪个小区居委会再敢接纳我们入住。

任何事情都是由多个利益面融合构成的,正所谓鱼和熊掌不能兼得,关键是你必须得知道每个时间段你需要选择哪一个。因为如果一旦选择错误,就可能全盘皆输,这就好像多米诺骨牌,一倒全倒,只是时间早晚罢了。

所以在我从国贸搬到大兴之后,我把每天早上起床的闹钟向前调了一个小时,设置到6点。我宁愿让闹铃肆无忌惮地把我吵醒逼我出门,也比之前我那两位夜店室友每天半夜一、二点回家把我吵醒强。简直使我神经衰弱。我躺在床上先是听见一阵狂躁不安的吵闹,紧接着就是一股烈酒混杂着香烟味道在房间里弥漫开来,杀伤力足可以让我瞬间呕吐不止,比北京的汽车尾气还破坏周围空气。

我搬出国贸的那天,行李大包小包不计其数,把前后一共两辆车都装得满满当当、严丝合缝。我以为有厉娜的一辆车就够了,结果却还是又叫了一辆出租车才勉强够用,两辆车里,除了出租车的副驾驶有我一喘气的地儿,再也没有任何空隙。给我当司机的是一位看上去顶多30岁的男人,我以为这样的一个男人只是生活上的一个新手,可是我错了,他说:“姑娘,你不请搬家公司而是用我的出租车搬家,我知道你是为省钱,可是你这一趟下来光油钱就够我回家挨老婆一晚上的骂了。”

我平时勤俭节约惯了,每周末下班回来都去超市采购那些打折促销的东西,但我那天却难得大方一回,我说:“小哥你尽管开你的车,只要交警不查你说你人货混装就没有问题,你车只要今天能安全到地方我大不了再补给你一个起价费和燃油费!”

在旧公寓里,我见厉娜挽起袖子掐着腰,看着大大小小一共十八箱的张小雪牌二手商品一筹莫展,说:“你这是搬家啊还是专卖二手商品的淘宝店主啊,你赶快给我往外扔点儿,我看着就头晕。你要是非逼着我帮你一个个从12层搬到楼下出租车里,我现在就晕倒给你看。你躲开别扶我。装什么大尾巴狼啊你。”

厉娜是我的首席闺蜜,从中学一年级开始我们两个就如胶似漆,说尽了海誓山盟的话,却道不完彼此之间的感情。我还记得拍大学毕业照的那天,天空艳阳高照,她说我们俩要一辈子生活在北京这个大城市里,一起谈恋爱,一起结婚,哪怕是在这个过程中遇到了再多的困难也没人当逃兵。

我爽快地答应,仿佛重获新生。但是后来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却比英国作家莎士比亚的悲剧上演得还让人泪流满面。

是我打破了她那个关于我的美好梦境。

我们是一起谈的恋爱,但却最终没能一起结婚,我因此理所当然地成为她新婚典礼上的伴娘。当我看到她和她老公雷占霆站在舞台上交换结婚钻戒,然后又轰轰烈烈地亲吻在一起的时候,我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歇斯底里地哭了出来。旁人都以为我是被这宏大热闹的场面感动的,说我哭点太低,就是欠练,可我知道是什么能让我这么一个在人多的时候都不敢大声说话的女人哭得如此不顾形象,这最后一根稻草是我对自己前一段失败的恋爱经历而感到的可怜。

在那一段我最不会恋爱的日子里,我有过最真实的爱情,我为他付出了我的全部,可我收获到的却是一辈子都甩脱不掉的噩梦。它仿佛是在我的心里筑了巢扎了根,原材料用的还是钢化玻璃。

厉娜她大学一毕业,不到半年的时间就凭借着出众的外表和工作上频繁接触的关系,嫁给了北京一上市公司的职业经理人。我问她是怎么做到的?她说能在银行的日常工作中钓到一个有型的钻石王老五,并不是一件需要多大运气的事儿。他有多少存款和股票,月工资又是多少,我都能了解得一清二楚。

而我大学毕业后的生活状态却和她仿佛两个极端,我是彻彻底底地被我爱的男人伤害了一回,皮开肉绽,身体和心灵上都受尽了折磨。

他是我的初恋男友、王子、未来的老公,这些都是我当时加给他的称呼,但最终我和他却连“同班同学”这个看视平淡的词汇都变得有些牵强。在临近毕业的某天还用琼瑶阿姨电视剧里才有的梦幻台词和我说“你是风儿我是沙,你去哪里我就跟你到哪里”的我的初恋男友姜大凯,却因为有一家上海商用飞机制造公司答应给他比其他同期的毕业生高出两倍的年薪而义无反顾地选择南下,抛弃了我。他得到了他的高薪,而那份两个人的感情唯一留给我的东西,却是比从中央电视台的最高层摔到地面还要撕心裂肺的痛楚。

作为一个女人,我最需要的就是有人照顾,尤其是在我失恋无助的时候。我和他分手后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我暴瘦了二十斤,减肥效果足可以秒杀各种减肥广告。从小到大,我有什么事儿都会和我妈说,却唯独这件事只能跟她轻描淡写几句,我说是我主动提出分手的,在我说完这句话后我一点都不感觉骄傲,反而是很卑微。

我一直都和我妈说我在北京生活得很好,爱情、事业和友情样样都顺风顺水,事事都能遇到贵人。即便是不好我也说好。

因为我同样不想打破我妈心中关于我的那个美好的梦境。

哈姆雷特说过,“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我的底线是在北京能够依靠自己生存,而一旦说出我过得不好,我接受得只能是毁灭。

我再看厉娜,她依然是一副享尽了荣华富贵得模样,坐在只剩下木板的上下铺床上逼我回答可否不搬?我立场坚定,说我的东西一个都不能扔,它们都是我这三年多来辗转秀水、鲁园和国贸等地买回来的,虽然价格便宜但却又很实用的小玩意,对我来说有着非同一般的回忆,因为它们当中的每一个都会让我想起我从当时看中,和老板讨价还价差点儿没抄起砖头把对方打得头破血流,再到最终买回家来当成宝贝一样供着的场面。

我始终认为好的回忆,即便是时间再久也不会被人遗忘,它反而会时常历历在目让人看过之后感怀欣慰,哪怕这份回忆是痛的,当事人却依然愿意被它无数次地蹂躏摧残。人有的时候,还真他妈贱。

厉娜穿着我给她的蓝色工作服表情木讷,问:“完了没有,你这么没完没了,我们到了大兴得几点啊?天都得黑了。”厉娜为了保护自己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学刮大白的师傅用报纸给自己围了一顶帽子,双手还不忘记戴上线手套避免受伤。我敢说如果有哪家保险公司愿意,她一定会给自己这双纤细的手上一份意外伤害保险。她虽然没能像郎朗那样当个钢琴家,但却从小就受到专业的钢琴训练,专业九级的水准。“你等等,我还差一本英汉词典。”我看着手里的物品清单,一个个地做着最后的核对,我坐在地上慢条斯理地说,“这都是我花钱买的,一个都不能丢掉,我今天必须得把它们全都带走。”

我快速搜索房间里每一个英汉字典可能存在的地方,东边翻柜,右边挪床。厉娜再无耐性,从里屋走到阳台开始远眺,等我费尽周折把脸蛋贴在地板上,那本被我遗落了许久甚至是忘记它的存在的英汉字典终于被发现在了书桌底下。

我吹掉上面灰尘用手用力一翻,一张夹在里面的电影票做自由落体运动掉落地面,它质量不重,但在它落地的那一刻我却仿佛听到了巨大的声响,震耳欲聋。

第二章 相亲计划

这是姜大凯留给我的最后的念想,其他送给我的东西早已经被我在分手后的第二天晚上全部丢进了宿舍楼下最肮脏的垃圾桶里,然后隔天早晨我站在阳台,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回忆被环卫工人装进垃圾车里,尘土飞扬地带走。我不明白为什么那么遥远的场景如今带给我的伤痛,却依然还会像昨天刚发生一样触目惊心,他那原本已经消失在我脑海中的样子,再一次声情并茂地出现,并掀起了几朵毫无意义的浪花。

我不敢再多看那张电影票根一眼,迅速把它又夹回了英汉字典里,再连同字典一起扔进了纸箱里。我模糊着双眼扯开桌子上的黄色胶带,动作麻利地封装好我最后一个纸壳箱,严密得没留一点空隙。

我这回搬家很简单,几卷透明的宽胶带就把我的全部家当一扫而光,我已经习惯了忙里忙外,所以虽然我今天忙了一个上午但却根本就不感到累。倒是辛苦了我那位以富太太身份自居的厉娜,今天帮我搬了一回家,和让她跑到八达岭长城参加了一次野外求生拓展训练没什么不同。

周日那天,我本来的计划是睡觉睡到自然醒,哪怕是我家楼下有人拿着扩音喇叭向我隔壁的窗户喊话,我也要纹丝不动地躺在床上,继续做我的春秋大梦。上午8:20,我依然用我那搬家后第一个添置的生活用品,一件在西单商场买的杜鹃花毛毯把自己包裹得仿佛与世隔绝,可我那质量并不过关的国产手机闹钟却毫无人性,惨无人道地在我耳边蹂躏我,执着地叫我起床。我怨恨自己昨天晚上忘记了把手机闹钟关掉,才导致了我的计划赶不上变化。

我闭着眼睛关掉闹钟,准备继续睡觉,我没有考虑有人会在周末十点之前能够给我打通电话,因为我觉得这个城市里的人这个时候都应该在睡觉,周一到周五的高负荷运转,已经是让我们一个个濒临崩溃,如果谁用工作日那样的精神状态度过他的周末生活,他也就离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休个病假,年底再拿个劳模不远了。北京节奏很快,而生活在里面的人,也都很疲惫。

厉娜突然发过来的一条短信让我再次对周公放了鸽子,她问:“起来了吗我的大小姐,今天十点钟国贸,一定要准时来哦。”我以为她是在故意捣乱,让我原本烦躁不安的心再一次雪上加霜,我闭上眼睛不想理会,可却突然想起昨天晚上厉娜是来了一通电话的,说让我十点钟务必到国贸陪她买这一季的衣服,而且还有重要的事要和我谈。于是最了解我的人不是我自己,而是厉娜,她知道我即使当时满口答应,可是睡了一觉之后,在没有满足我预期的睡眠需求之前,我也可以把任何已经答应的事情忘记得一干二净。

狭小的卫生间里,我快速地梳妆打扮,用冷水和热水交替洗脸,所有的内容,包括化妆和皮肤保养,都是我从美容网站上学来的,然而等我再看镜子里面的我,照射出来的画面依然还是一张扭曲变形,好像魂魄都飞到了九霄云外去了的脸。我困意依然。

我把挤满牙膏的牙刷塞进嘴里之后,开始后悔了。我昨天晚上是哪根神经错乱了,怎么就心里一软,同意了陪厉娜今天去国贸购物的打算。厉娜可是一个嫁给了中产阶级,自己又是在银行里工作的女人,对于现在的她来说,生活除了消费就是频频地跑到朝外soho的高档健身房里和印度大师练习瑜伽操,我和她虽然是闺蜜,担生活质量却有天壤之别,我为了生计,只好在一家民营的国际旅行社做特杀脑细胞的广告文案策划的工作,我每想出一个点子就会有三四个人把我围在一间面积还不到三十平方米的小会议室里,然后用各种不着边际的言论来论证我的创意是好还是坏,他们总是能够说出来各种让我哭笑不得的建议,让昨天晚上还因为突然想出了这个点子而一夜都没有入睡的我开始感觉自己是不是昨天晚上药吃多了,这么傻逼的主意怎么会出自我张小雪的大脑里。我的创意,永远都只能是抛砖引玉的那块砖。

可他们这群所谓的专家往往也不知道,在否定了我的广告创意之后接下来应该怎么办,每回都是会开到一半就开不下去了,李老板表情质朴地对我说:“小雪你回去再好好想想,所谓创意无限,点子无穷,你趁着年轻,多浪费点儿脑细胞,晚上少睡点觉和玩捕鱼打人。”我的私生活从来都不是领导们的禁区,反而是把我窥视得只剩下了我身上穿的那最后一件“维多利亚的秘密”。

听不到李老板打给我的电话,像催命鬼一样逼着我周末去公司加下午班,而且今天北京的天气又是难得的云淡风轻云卷云舒,即便是首都北京也不那么乌烟瘴气十面霾伏,如此辉煌灿烂的一天都可以成为我张小雪来到这家旅游公司一年多的日子里的一个旷世奇迹。

李老板并不是我所在的那家旅行里唯一的老板。那家旅行社里一共有三个老板,并各有分工,各司其职。大老板姓赵,是公司的法人,他一般不现身,满世界地到处飞游览名胜古迹,每月开月会才来公司一次。周老板是公司的二老板,每周开周会来公司一次。每次来了都要查账。财务部的人最怕的就是他。李老板是公司的三老板,他的股份虽然最少,但却要干最多的活,此人过去是做婚庆主持的,嘴上功夫可见一斑,他每天在公司里对我们说的话比楼下大厅里拿着对讲机的保安小于还滔滔不绝,只要李老板没得病或是家里有婚丧嫁娶,他就会出现在公司里面指点江山从不旷工。李老板绝对是我的三个老板里面最奇葩的一个,他的丰功伟绩无不让人发指,用惨绝人寰、叹为观止来形容,一点都不过分。

地铁到达国贸站,我走出地铁口就直奔和厉娜约好的85℃,我以为她怕晒就躲在里面等我出现,当我推门进去看见厉娜向我招手让我过去。昨天在电话里我们两个并没有说还要在这里再喝上一杯咖啡才能开始一天的内容,我手机24小时都不能关,就怕李老板突然杀个回马枪把电话打过来,抓我回公司去加下午班,如果我一开始就知道我一大早还要陪厉娜跑到国贸来喝一杯咖啡,我宁愿躺在床上再多睡一个小时的美容觉。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用了比平常双倍的粉底来掩盖我的疲倦。

厉娜看我犹豫不前,脚步凝住,赶忙站起来向我走过来,说:“来都来了,先喝杯拿铁再走。”

厉娜给我的感觉是她一向对待事情都按常理出牌,有事论事,该出手时就出手,从不拐弯抹角,可是她今天却和我用起了孙子兵法,看来她今天是做好了充足的准备,说话有草稿,准备要和我当面好好谈谈。

我爱喝咖啡,而且无论是什么口味的我都来者不拒,但我却难得有时间坐在人来人往的购物街处的咖啡店里喝杯咖啡,虽然我能用来享受生活的时间不多,但我只要是来国贸消费我都会光顾这家85℃,一向对金钱和时间都很苛刻的我坐在这里却一点都不愿意精打细算,只是因为它感觉对味。

其实人和人一开始都一样,只是在我们成长的过程中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事情让我们最终是变了模样。日子一天天在过,我们不停地在往自己的身上添加各种各样的调料,到最后是苦还是甜,不是别人把你打击得怎么样了,关键是自己有没有努力过,是想把自己调制成一杯小资情调浓烈的拿铁,泡沫丰富,还是准备一生平淡,只愿意做一杯原味的奶茶,结局都由你自己决定。

我坐在厉娜为我挪出的椅子上,问:“有什么事不能到我家里谈啊,今天我又不上班,上这么贵的地方消费说重要的话,一会还可能让服务员听到,你亏大了。”

厉娜不以为然,说:“和我说说,你那个小跟班给你介绍的相亲对象你俩怎么样了?”

厉娜和我说的我的那个小跟班是三个月前才到我公司上班,而后又被李老板安排到了广告策划部和我一起做广告创意的毕业生胡小艾。她一到了策划部后就跟在了我身后,一口一个张姐地叫个没完,充分展现出了一个刚刚毕业的大学生一开始参加工作的时候是多么的内心纯洁、作风正派。

我第一眼看见胡小艾的时候突然想起我刚进公司上班时的情景,不管是对谁我都毕恭毕敬的,以一个小丫头初出茅庐的形象来吸引眼球,我当时甚至都恨不得能把比我早来的前辈们当成是慈禧老佛爷来供着,可是当我工作了快一年后我发现我永远都是在热脸贴上冷屁股,他们只是在需要我帮忙的时候才口口声声地说“谢谢你张小雪”,当他们有一天发现你和她有利益关系时就恨不得把你从悬崖上一脚踹下去,转身的时候还和上帝说我救她了,可她没伸出手,这不怪我。把案发现场毁灭得连福尔摩斯都找不到任何的蛛丝马迹。

小艾给我介绍的对象,是我到目前为止的第七次相亲,两个人约好的见面的地方名字有些洋气,叫“哈特奶茶店”。

在我之前的六次相亲里,有浪漫的,有庄严的,有平淡无奇的,也有阴森恐怖的,我一直都在用一种最简单有效的办法实现告别单身,把即将三十而立的我敲锣打鼓地嫁出去。我每回相亲从两个人坐下来开始相互介绍,再到走出咖啡厅或是奶茶店又或是茶馆的大门分手告别后就各奔东西转眼间又互不认识,每一回时长都没有超过半个小时。我认为女人绝对不能在金钱上被男人牵着鼻子走,所以每回相亲结束我都抢着买单。这中间我也遇到过一见钟情的,可是为什么一到了准备进一步交往的关键时候我却会突然想起了姜大凯,我心中的那个用来装爱情的容器太小,已经是很难再给了第二个男人。

哈特是一家门类齐全的奶茶店,在中关村有着自己的一座二层独门欧式建筑,每天早上八点开门营业,坐在里面喝奶茶的人有周边的IT小白领,个体商户的老板,也有兼职做销售的大学生或媒体从业者,我上大学的时候就开始光顾这家奶茶店,在这里遇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却唯独从来都没有看到过有亲密的情侣在这里喝杯下午茶,很多人来这里都是谈生意或是拿着厚重的合同坐在这里咬文嚼字等待合作,旁边的避风塘、星巴克和KFC才是情侣们工作了一个上午或是一天后经常光顾的去处。我一直认为这家奶茶店的名字是一英文单词的音译,因为从汉语言的角度来讲它没有任何含义,后来这家奶茶店老板告诉我的答案也确实和我想的不谋而合,哈特是heart的音译。

那天我早早地到了地方,坐在那张我过去经常坐的二楼靠窗后数第三排的座位,但心情却不再是我念大学的时候坐在里面要一杯原味奶茶享受生活的心情,上大学那会儿我经常坐在这里看着落地窗外的高楼大厦给自己的未来人生做一个清晰明了的职业规划,还有就是对面的写字楼里的三层,是姜大凯实习过的单位。我这回来有更远大的目标,是为不了我下半生的幸福,即使窗外敲锣打鼓鞭炮齐鸣,也不会把我的目光吸引走。

窗外淅淅沥沥下着一场小雨,配上我现在的身份,我突然想到了印度诗人泰戈尔说过的一句话,“眼睛为他下着雨,心却为他打着伞,你就是爱情。”

我手机里的那张照片是胡小艾通过微信发过来的,他名叫李鹏飞,是北京协和医院的一牙科大夫。这次是我的同事胡小艾充当了我俩的介绍人,她上周去协和医院矫正牙齿,闲聊的时候听说给她矫正牙齿的男大夫还没有结婚就联姻搭桥,记下了男大夫的联系方式,出了医院的大门就打电话和我说这周末相亲。我一开始不想去,但在她添油加醋把对方夸奖得比富二代还高富帅的情况下我只能是抱着丢人不丢身的心态准备抱得美人归。

我把今天出版了的北京晚报当作接头暗号,铺在桌子上低头看里面的新闻,衣着端庄的服务生走过来问我要喝什么?我说:“再等等,我不是一个人来的,还有一位男士。”我看新闻看到入迷,我明明说过我一会再要喝的东西可没过两分钟就又有人走过来敲击我的桌子说“小姐对不起……。”我说:“你烦不烦啊,我不是说了吗我一会儿再点。”我以为还是刚才那个服务员,可抬头看到的却是一个男人站在了我的面前满脸流露着憨厚浓烈的微笑。他手里举着今天出版的《北京晚报》,头条写着《中国单身状况权威解读:剩女不是问题,剩男才真是问题。

我说:“你来了,请坐。”我对我刚才的失礼感到尴尬。他说:“对不起我来晚了,我是开车过来的,小艾也真会给我俩定时间,现在正好是下班时间马路太堵,实在不好意思。”

我看了眼戴在手腕上的表,虽然已经是六点十三分,但并没有打破我对对方迟到半个小时,相亲这件事就算是结束了的底线。服务生走了过来问两位要喝点什么?李鹏飞看着我问:“你喝什么?”我说:就原味奶茶吧。我没有特别要点的。他又看着服务生说:“那就两杯原味奶茶吧,要温的,对胃好。”

他的确是一名医生,当他一坐下我就从他的身上闻到了一股医用酒精的味道。他上身穿白色条纹衬衫,裤子是黑色笔直的西装裤,鞋子是棕色的牛皮亮面皮鞋。这些都是我理想中男人应该有的装束。我说:“你今年真的三十二岁?”他说:“是啊,不像吗?有人说我像二十九。”我说:“你看上去好像三十五岁了。”

我喝了一口已经有些凉了的奶茶接着问:“你都三十二岁了怎么还没有结婚,你家不是北京的吗,和我这种北漂青年不一样,你条件够硬应该不至于成了大龄青年吧。是不是那方面……有问题?”他说:“谁告诉你我没结过婚了,我二十五岁就结婚了,只不过是后来又离婚了,我还有一个小女孩,她今年都五岁了。”“你离婚了,而且还有一个五岁的女儿?”我舌尖打结,看着眼前的这个因为七年之痒而离过婚的男人却在心里骂小艾怎么不和我说他离过婚。他三十二岁的年龄对于我来说不是问题,可就是在离婚这个问题上我是万万不能够接受的,我凭什么要嫁给一个别的女人改造不了的男人来做我老公啊,我与其找一个需要磨合的,也打死不能找一个一条路走到黑的。

我说:“我还有事,我先走了。”他说:“奶茶还没有喝完,别浪费了。”我说:“不喝了,今天的账我结。”我走了出去又回过头说,“还有我们以后就不用再联系了,后会有期。不,是无期。”

我冷静地对等着好戏上演的厉娜说:“没再联系。”

厉娜惊愕,直接嗓门提高了八度说:“为什么没再联系啊?张小雪你今年多大了,都28了,你怎么还不着急啊!你是不是要求太高了。人家可是一牙科医生,这在美国都可以算得上是个中产了。”

厉娜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义正言辞,让我不得不相信也许真的是我要求太高了,活该我单身。

我没办法再继续冷静了,也对她说:“我不是外貌协会的,厉娜你是了解我的,我需要的不是一个人的外表。关键是我不想再受到任何伤害了。”

厉娜看着我定了定神,我和她两个人同时都不说话了,空气中弥漫着大学时代才有的气氛。我所在的空间好像瞬间穿越回了大学时期,先是风云变幻,紧接着风平浪静。那时候我和厉娜也会坐在学校超市二楼的咖啡厅里要一杯咖啡,喝上一两个小时。感受到这些,我才意识到原来曾经美好的画面并没有被我丢弃。

厉娜问:“你还没从你和姜大凯的阴影里走出来是吗,你应该去看看心理医生,我有一个客户,他是协和医院的心理医生,是国内有名的心理学专家。他还是北大的一心理学客座教授。”“我并无心理问题。我把该忘掉的早就忘掉了。我只是怕了,我只是想再面对爱情的时候,我要变得更聪明一些。”

我今天原本是来陪厉娜买衣服的,可她却把开场白的内容全都转移到了我身上,原本和我毫无关系的一个白天,却把我沦落成众矢之的的模样。

我问:“你想买什么款式的衣服,是全套的啊还是只为了搭你那些库存的衣服。”我看着就坐在自己不到半米的地方的厉娜,穿着优雅,走国际路线,而我却是牛仔裤白衬衫,这种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生活和工作两用装,似乎已经成为我人生的标配。

我刚才进这家咖啡店的时候,门童连“你好”都没有和我说就把他的目光转移到了下一个女顾客的身上,我就那么接地气儿吗?!我早上出来照着镜子,也是把自己打扮得看不出来鱼尾纹和眼袋了才敢出来啊。我从不化妆到化完妆简直判若两人,我留给自己去欣赏的是化妆时那半个小时,可是我留给别人的免费审美时间却长达10个小时,这简直就是这个世界上女人能够为男人做的最具有奉献精神的事情了。

厉娜问:“你今天化妆了?”我说:“是啊,怎么了,是不是脱妆了。你带镜子了吗?快借我用用。”我开始紧张起来,险些张牙舞爪挥出一技铁砂掌把实木桌子一掌从中间劈成两半。“不是,我的意思是说你今天脸色看起来很好,人也比以前漂亮了。你戴美瞳了?”

我突然明白并不是自己长得有多难看,而是我在其他别的什么方面输给了厉娜,比如说气质和打扮上。但话又说回来,厉娜上得了北京大饭店下得了我家厨房,她老公是一家上市公司的职业经理人,每回出席晚宴时总会身穿价格不菲的黑色或是白色晚礼服,这样的厉娜出现在众目睽睽之下,锋芒毕露。她从最开始的害怕,到现在恨不得能和我出门逛街的时候也穿一套晚礼服让大家看到她的傲人胸围,这气质绝对高出我不止一个档次,最起码也有迪拜六星大酒店那么高。

因为我一进来的时候厉娜就是坐着,所以我顶多能看到的就是她四分之三的轮廓,可当我俩一起从卫生间里走出来,站在镜子前进行梳妆打扮的时候,我和她终于是有了一个鲜明的对比。厉娜把她自己包装得与时俱进奔入小康,而我穿的只能说是大学校服,我简直就是厉娜的头号大跟班。

我像是枯萎了的大丽菊,现在的时节也正好和我很搭,秋冬交际,我所遭遇的一天是天时地利人和的一天。我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问厉娜:“你还想让我陪你去逛商场吗?”“想啊,干吗不想。”

她看了一眼戴在右手腕上的雷达全烤瓷手表继续说,“才10点,我让你9点到国贸就是为了能腾出一个小时和我聊天,我们现在开始购物正是好时候。”“可你就不感觉我和你,有些时候 是两类人吗?”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感觉自己特卑微,甚至“有些”这个程度副词都是我勉强加上去的。

那个在上大学的时候还傻傻搞不清时尚的厉娜,现在再映入我眼帘的时候却让我有了极大的失落感。与她相比,我除了输在气质上以外,工作、家庭和金钱等方面我都没资格和人家比,我越想感觉自己卑微,干脆不敢再想下去。“你这是打击报复我吗?我们怎么就是两类人了,我们好得像是一个人。”“可是我怎么就感觉站在你旁边的我只是一个路人甲呢。”

我垂下头继续保持身份上的卑微。“你是不是在说我们穿得不搭啊,我这回叫你出来陪我逛街,你还真以为我只是让你陪我买衣服啊。我准备也给你添置几件像样的衣服,你虽然是在旅游公司上班不是外企,可正式一点儿的衣服也是要有的。你是我的首席闺蜜,我可不想咱俩搞得跟你是我一失散多年了的双胞胎妹妹一样,没准连父母都不认识你了。”

我站在穿梭于地下隧道内的地铁车厢里,右手紧紧抓住支架上的手环,可身体却还是跟着地铁的前进左晃右晃,像是不倒翁一样摆个不停。人的心里一旦有了杂念,哪怕借助各种工具,也不可能如履平地。

每当地铁穿过隧道车窗里变得一片漆黑的时候,我都会特意睁大了眼睛,盯着车窗去审视里面的自己,我总以为能从里面看穿什么,可我看到的却只是我比浩瀚的无名宇宙还要深奥破碎的脸。只要是能看清楚我的脸的东西我都会毫不犹豫地注视,寻找里面的自己,我这回也不例外。我自我感觉良好,形象气质均佳,可我永远都是路人甲,把自己当成了是伯乐的那个人也只有我自己。而其他人,比方说现在正坐在我对面的那位满脸油光甚至娇艳欲滴,体重保守估计怎么也得超过250斤的男性小白领,他目不转晴地盯着我身后某减肥茶广告里半裸美女的照片,而站在他面前只有半米之隔的、有着鲜活生命的我,存在感却犹如喜马拉雅山顶的空气,如此稀薄无力。

地铁到站,我准备挤出人群,换乘到下一个地铁线,但我还没来得及迈出去第一只脚却被更有劲的力量挤了回去,我嚷着叫着说我要下车,可却还是没有人愿意给我让出一条“畅快淋漓的人间正道”,我不得不等着地铁再次到站我好重新换线。

人一多了,连正道都能可能变得乌烟瘴气。“难道你们就那么需要我陪着才能走完这条路吗?”

我在心里悄无声息地抗议。

这是我今天第三次换乘交通工具,我先是和厉娜分手后坐公交车到地铁1号线,从1号线出来又换2号线。每天我的生活都是如此这般地反复,我也因此充分体会到了北京这几年来交通迅猛发展带给自己的多元化的出行选择。我有发言权,发展公共交通的确是当务之急。让那些开私家车的司机们无路可走去吧。

上车,换乘,下车,又是换乘,似乎我的目的地永远都不能一帆风顺地到达,而且我必须在习惯了一种状态之后突然被人红牌叫停,然后听见她措辞严厉,不留情面地和我说张小雪,你得改变一下你的行动方向,才能真的到了你的终点站。那个我等了许久,从此就不再是一个人孤单生活了的人生转折点。

我曾没日没夜地幻想有一个人能陪我渡过我人生的后半程,尤其是在我孤单寂寞的时候这种感觉尤为强烈,我的灿烂人生才刚刚开始,可我却已经是过早体会到了它的不容易。

我计划好了我的婚姻跨度,从30岁算起,到80岁结束,算不上金婚却还是能被叫作银婚而不轻飘得四处游荡,到处令人羡慕。

地铁车门关上那一刻,我还是因为面无表情的人们急着去投胎似的相互拥挤而险些没能再次钻进换乘的地铁线车厢里。我还是晚了点儿,手里的皮包被按时关闭的车门夹在中间动弹不得,站在我身边的一位还算有良心的大妈与此同时发出一声同情的尖叫,说:“姑娘你没事吧?”我确实是惊出了一身的冷汗,真是要多危险就有多危险。

司机大哥重新把车门打开,又用冰冷的声音在喇叭里喊话:“门口那位女同志,你要下车就赶快下车,不下车的话就老实站着往里面走。你以为这是你家房门想开就开想关就关吗?”

深秋的北京,有不愿意与世长辞的叶子还挂在马路两旁的白杨树上,为世界增添一抹绿色,刚才我进地铁口的时候,环卫大妈正吃力地将四处飞散的落叶聚拢到一起,我感觉不到车厢里有多热,司机的警告却也让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在这里,只要是和政府有点连带关系的服务行业总会火气旺盛,痔疮口疮火疖子什么都得,我感觉他们每个人都应该备上两罐王老吉作福利,以防自燃。

我身边突然多了更多围观的人,就连刚才坐在椅子上接吻的那对年轻情侣都分开了嘴,不再靠对方的人工呼吸存活。他们看我时的表情充满了鄙视和排挤,看得我两腿发软毛骨悚然险些摔倒,如果这个时候地铁车厢里的车窗能打开,我会毫不犹豫地跳出去然后一死白了,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灵魂我也不能浪费,我会把我灵魂附体到那些挂在地铁隧道里的美女广告上,从此以后便都在嘲笑地铁车厢里那些为了生计而东奔西走,表情日渐趋于麻木的都市小百姓们,他们口口声声地说我很幸福,却也喜欢白天能够做不着边际的梦。

我回到我住的地方——大兴,已经是累得筋疲力尽,身体上和心理上的折磨与痛苦叠加在一起,让我感觉好像得了重症,等我甩掉了拖鞋,看清楚了房间里那张唯一可以接住我的双人床后,就义无反顾地扑了上去,可手里却还是紧紧地抓着我刚买回来的那两套让我在试衣镜前重新找回久违自信的名牌女装,它看起来是那么的大气庄重,刚才在试衣间里骄傲得让我感觉自己是一个在职场上武功盖世的女超人,即便是我现在的身边没有一个男人陪着,却依然不会让人看出一丁点儿的小女子弱不禁风的姿态。

我从大学毕业到现在都没有穿过这么严肃正式的女装。

时间已经到了饭点,我的肚子虽然也在拼命地抗议,发出一声声歇斯底里的惨叫,但是我的困意还是占了上风打败了一切。李老板把电话打给我的时候我趴在床上几乎是快要睡着,我破口大骂是谁这么不合时机地打来了电话把老娘我叫醒,我困到了极致,连眼睛都不舍得睁开一下,我用手摸出上衣口袋里的手机“喂”了一声,问“你谁啊?”

电话那头先是一阵沉默,然后我就听见李老板用他那普通话还略带有点闽南口音的声音问:“你喝酒了?”

李老板老家是福建的,他大学一毕业就选择了北漂,经过多年的打拼,如今已经是有了北京户口,成了名副其实的北京人。他34岁才结婚,没日没夜地在北京打拼了十年,风风光光地和现在的老婆结了婚,可婚后五年,两个人才要了小孩,他又是那么显老,已经开始出现了秃顶的症状,所以当他今年元旦带着他的宝贝儿子参加公司新年聚会的时候我满心欢喜地问:“李总你孙子都长这么大了啊,你一定能看到四世同堂的。”我当时还奇怪李老板看我时的表情怎么那么凶神恶煞,我后来听我们公司市场部的经理李默然告诉我,才知道那是他刚上小学一年级的儿子。我那天喝多了没说那是他的私生子就已经是很给他面子了。

我一听是李老板打来的电话就立马来了精神,好像中学生物课上膝跳反射的实验那样“嗖”的一声就从床上跳了起来,但我却忘记了头顶上我刚从网上新买来的水晶吊灯,结果我的头就重重地撞在了上面,然后就看见那盏水晶吊灯一阵地动山摇地晃,起码有4级地震的效果,险些没掉下来给我来了第二次的人身伤害。

我说:“李总我没喝酒,对不起是我刚才太累了结果就躺在床上睡着了。”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然后我听到李老板说:“都快下午6点了你这是睡的哪门子觉?你以为你在倒时差吗?我还没让你去国外出差。”

我知道李老板这个时候打电话给我肯定不是为了体贴员工,我怕李老板问我一些私生活的问题就赶快把话题一转,说:“李老板你打电话找我有事吗?”

他问:“你现在在哪儿?”他的声音里带着那么点儿的焦急。

我说:“我在家啊。”

他问:“晚上没活动吧。比如说和男朋友约个会什么的?”他的声音里又带着那么点儿的犹犹豫豫。

李老板是知道我没有男朋友的,去年的光棍节我们公司准备和同一个写字楼里的一家广告公司搞单身派对的时候他还抓着我不放,在办公室里当成了是公司大龄单身女青年的典型代表,对着全体员工说:“一定要让我们公司里大龄单身青年们在这次的单身派对中找到理想中的伴侣,特别是像张小雪这样的,大学毕业后就没处过一个男朋友,连恋爱经验都没有还怎么能够提升个人业务水平啊。你们可要记住在职务升迁上我除了看你们的智商之外,情商也是很重要的。”

李老板并不反对办公室恋情,市场部的王菁就和财务部的李刚是一对,但公司也就有这么一对情侣,在我工作了的一年多的时间里还没有发现过谁对谁有过爱慕之情,除了李默然对我表达过爱慕之外,但那只是一个特例。因为他自感年龄大了又苦于不敢交际,所以就把这份感情随便抛给了我,却没想到我只是一个二传手,又狠狠地给他扣杀了回去。

我说:“我今天没有约会。”

对于李老板这种总是在别人的伤口上撒盐,喜欢把自己的快乐凌驾于别人的痛苦之上的人,我感觉到的是凌驾于理智之上的气愤。我真想吃点儿灵丹妙药,把自己的正能量放大无穷多倍,然后用无敌太空脚一脚把他踢回到宇宙的尽头,逼着他做回原始人。“你没有约会就好,你晚上7点钟来我们公司对面的小福仙大酒店,和我陪一个重要的客户吃饭。你来前记得喝点儿酸奶再买点儿醒酒的药,做好今天喝多的打算。你打车过来我给你报销车费。”

就在我犹豫该不该去的时候,我的肚子却突然饥肠辘辘地呻吟了起来。这个周末我没有坐公交车去五站地之外的那家最近的超市大采购一次,所以当我走到冰箱前面弯腰打开它,看着里面比我脸还干净的画面根本就找不出来可以用来填饱肚子的东西。我心想反正也是吃饭,打电话给楼下的饭店要外卖还不如吃一次免费的大餐就欣然接受了李老板的邀请。

我说:“好的李总,我这就过去。”

我听从李老板的教导,在冰箱里取出一桶的酸奶喝掉,做喝酒前的胃肠保护,然后又坐在梳妆台前给自己进行梳妆打扮。我希望自己能做到360°无死角,这种与客户吃饭的场面不是我一个人的事儿,也是整个公司的事儿。我欣赏完自己的正面又欣赏反面,却突然发现我穿在身上的那件牛仔裤上竟然贴了一块黄色的口香糖,上面依然可见到牙印。

我“妈呀”一声,心想完了,是谁这么缺德啊。我就这么一条穿得出去的裤子却因为一块口香糖立刻没了模样。我拿起裤子急忙冲进卫生间跑进水盆里就毛刷清理,我用尽全力,知道口香糖不好处理,但却适得其反,等我把牛仔裤用烘干机烘干却看到一片雪白的痕迹,牛仔裤被我洗掉了色。我惊慌失措,哭的心都有,但是当我看见了躺在床上的那套新买来的女装时,我的心情又豁然开朗,时间一分一分地在我的眼前走过,眼看着连打车过去都可能来不及,此时的我只能是穿上今天新买来的那套女装火速上阵。

我突然想起我小时候一穿上新衣服就会高兴好几天,连失眠都变得司空见惯的情景。那时候衣服都是我妈给我选的,我根本就没有发言的权利。我有点儿不好意思说,直到现在我的衣服还大都是我妈给我买的。我一回家她就背着我爸从衣柜里给我拿出来她新给我买来的衣服,而且还全是名牌,有些牌子甚至是连我听都没听过。我开始不敢小瞧我妈,不敢再说她落伍跟不上时代的潮流,可是她却总能一年到头穿着千篇一律的衣服,把自己的外表退居到了生活的后面。是我让我的母亲心中没了自己。每每想到我妈为我做的这一切,我都会热泪盈眶,感到愧疚。

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陪李老板和客户吃饭了,他喜欢在陪客户吃饭的时候身边能有一个美女陪着,以便彰显公司的优质形象。我不算是美女,公司里也有两个女同事是我们公司公认的稀缺美女,她们的胸是d罩杯,屁股如弯月一样上翘动感,纤细修长的美腿和白净细腻的脸蛋让公司里的所有男同事们无不意淫。可今天李老板却偏偏看上了我,问题就出在今天要陪的客户是一位千杯不倒的主,而我公司的那两位美女一个比一个不能喝酒,倒是我千杯不醉。

我发现自己有这个“异于常人”的能力是在我们公司今年的元旦聚会上,当天第一个被放倒的是我们公司的美女会计,叫徐牡丹,她只喝了一高脚杯的啤酒就倒了,第二个被放倒的是公司的前台美女马兰花,她勉强喝到第三杯啤酒,但也醉倒了,可我那天却神勇无比,我把李老板喝多了可自己却还没喝多,依然是直挺挺地站着。我拉着李老板的手说:“李总,你喝多了?你才喝第几瓶啊,没到十瓶吧,来,我们这回改用瓶接着喝,这样好算数。是男人就别他妈的输给我们女人。”

第三章 如果这就是爱

我到了地方走下车,却依然对自己穿在身上的这套行头很不适应,尤其我脚上穿的高跟鞋,一年到头我把它穿出来顶多三次,所以当我从出租车里出来看到饭店就在眼前,可即便是这么短不足十米的距离我却还是差点摔倒两回,衣服和裤子都紧紧地缠绕着我的身体让我呼吸都有些困难,我原本不是S型的曲线可是今天这么一穿,刚才在酒店一楼大厅的镜子前面看自己的时候也变得前凸后翘起来。

我走上楼梯直奔二楼包房,门打开的时候我看见客人已经到了。这个人我见过,他是一国有企业人资处的处长,姓张。我在旅游公司工作的一年多的时间里,这家企业一共在我们这儿报名参加了6次团体旅游,对象却各不相同,有全体员工的,有劳动模范的,有企业高管的,也有可以带家属的。今年五一,这家公司二十三个劳动模范的团体旅游的单子就是我接的,那天我、李老板和张处长三个人在李老板的办公室里策划他们公司五一旅游的事,李老板让我出谋划策,我就说重走一回长征路,即古朴又浪漫。张处长一听完我的创意马上就不干了,拍着大腿说我们好不容易休一回假,凭什么还让我们艰苦卓绝啊。我倒是对你们一进办公室墙上贴的那个新马泰的旅游团很感兴趣。价格也不贵。

张处长的话让我没法去接,我看看李老板,他又看看张处长,说:“就去新马泰吧,就听张处长的,您真是一位体贴员工顶风而上的好领导。”

其实那天是张处长帮了我们一个大忙,因为这个团开了快一个月了,可是到现在报名的总人数还不到发团的一半,眼看着就要到了发团时间,泰国那边的酒店和景点门票也已经是预订了出来,如果取消这次旅游团终止游客合同,要赔偿客户的违约金不说,对那些合作单位也要进行赔偿。张处长那天一拍板,去新马泰的团体旅游又能按期出发了。

我被服务员引进包房的时候,李老板和李处长正聊得兴起,看见我突然走了进来就问你找谁?我说李老板我是张小雪啊,是你让我过来陪客户吃饭的。李老板突然眼睛一亮,开始上下打量我,跟黑夜里四处逃窜的黄鼠狼没什么区别,同属一科。他说:“对对,是张小雪,快过来陪张处长,你今天可要多喝,多陪陪人家张处长,我们公司这两年能发展得这么好,没少让张处长操心。”

我被李老板生拉硬拽地拉到张处长的右边座位坐了下来,我知道我今天是不可能清醒地走出这间包房了,与其扭扭捏捏地陪他喝酒,倒不如一开始就破罐子破摔,至少还能给人家留一个印象分。但我也是有底线的,那就是必须得守身如玉,如果他一会敢对我动手动脚,我必定将他斩于马下,哪怕是天王老子也不给情面。

我说:“张处长你今天想怎么喝,我奉陪到底。”

张处长一听我这么说,突然也不拘束了,说那就用高脚杯喝,反正也是你们李老板请客对不对?我看见李老板阿谀奉承的笑脸突然感觉到恶心,因为在我公司里他以抠门著称,是我们心中公认的守财奴葛朗台,他中午给我们订盒饭都是最便宜十块钱的那种,还有每回公司聚餐,他头天都要上58同城满北京的去搜索哪家饭店是新开张的有优惠,最好结账的时候还能有代金券赠送,他好下回和家里人来的时候也能占一回公司的便宜。

等我们三个人踉踉跄跄喝了有一箱的啤酒后,桌子上的菜却还没有吃到一半,而且大多数的菜还是我和张处长的司机两个人吃的。我真的是太饿了,晚饭一点二都没吃,空着肚子就跑了过来,今天中午我和厉娜在小肥羊吃的那点儿东西,也因为逛了一天的街而全部都消化掉了。我计算不出到底消耗掉了多少卡路里,但是我知道我回家后的脚掌是痛的。张处长和李老板今天确实是为了喝酒来的,筷子基本上都没有动过,只是到后来张处长喝得有点儿神志不清,把我错叫成了徐牡丹,才被李老板逼着吃了口菜,来缓解酒精对大脑的骚扰。

张处长说的那个徐牡丹就是我们公司里两位大美女中的其中一个,看来我今天还有意外收获,我没白来。

从饭店里出来,李老板把张处长送进停在酒店门口崭新的白色丰田霸道车里,说他是去送,还不如说是两个人成了难兄难弟互相搀扶,就怕谁一个不小心把楼梯当成了是电梯,结果弄得全都人仰马翻。我站在饭店的大门口目送车远远地开走,直到司机把车开出两个十字路口我连车的尾灯都看不见才罢休。

李老板给自己点燃一根烟,走过来和我说你今天表现得不错,酒确实没少喝。对了,你是从哪里借来的这套衣服,我怎么从来都没见你穿过,弄得跟一中国银行大堂经理一样特有女人味。我说不是借的,是我今天刚从国贸新买来的。“都说人靠衣服马靠鞍,你打扮起来也是挺好看的吗,以后你别一天天的穿得跟一个大学生一样,我不说你有人说你。行了,时间也不早了,你早点回去睡觉吧,明天记得来公司上班。我可没说过你今天喝酒了明天就不用来上班了。”

李老板的自私刻薄让我突然想起《高老头》里的一句话,“你越是没有心肝,就越高升得快,你毫不留情地打击人家,人家就怕你。只能把男男女女当作驿马,把它们骑得筋疲力尽,到了站上丢下来,这样你就能达到欲望的最高峰。”我眼中的李老板就是这样一个唯利是图的人。

我看着李老板上了一辆出租车,把我一个人仍在酒店门口,我突然感觉肚子里一阵排山倒海般的难受,我赶快搂住酒店门口的一棵白杨树然后就大口大口地吐了起来,我刚才吃了什么,这个时候就吐出了什么,一点都没有消化,全都呈现在了我的面前。我感觉有人在我身后用手拍我的后背,另一只手却紧紧地拉着我摇摇欲坠的身体不放,使我可以保持站立。

我好像在哪里感受过这种力量,它似曾相识,我听见一个男人在我身后用低沉的声音问我:“小姐你没事吧?”

我知道他是谁,这个人我认识,他就是我的初恋男友,叫姜大凯。记得上大学那会我有一次也这样喝过酒,是在大四毕业那年和我的寝室五个姐妹吃散伙饭的时候,那天是姜大凯把我从饭店背着送回宿舍,我第一次喝酒酒量不行,结果还没走到学校大门我就吐了他一身的山珍海味。他说小雪,下回你别这么喝酒了,伤胃更伤心。我听完他说的话顿时清醒,我一下子就哭了出来,大脑里不知道分泌出了什么样的可以解酒的化学药剂,好像我心里所有的委屈全部烟消云散。

我说:“姜大凯,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吗,即便是所有人都要和我吃散伙饭了,都说和我后会有期了,可是我们也还是不能分开,你说好吗?”

我到现在还依然记得我当时说的话,可是那天我直到等到天亮都没有等到他对我的回答。那天我喝多了躺在床上,可却一夜都没有睡着,看着天亮。

有位作家说过:“我并不愿意他受的苦比我受的苦还要大,我只想我们能永不分离。如果我有一句话使他今后难过,想想前途曲折满是荆棘,看在我是一个女人的份上,请你饶恕我。”

我是一个女人,可他却并没有如那位作家说的那样,照本宣科地饶恕我。我第一次在爱情上的失败却成了我从此以后无法用来参考的经验总结,我也可能再无成功可言。

门童说小姐你喝多了,我不是姜大凯,我是这家酒店的门童。你住哪里,我叫出租车送你回家。“我住哪里?你不知道吗,我家在北京市大兴区幸福小区1号楼2单元302号。我不用你送我,你丫的给我混远点,我一看见你就他妈的感觉恶心。”

我跌跌撞撞,神志不清地上了一辆出租车,我坐在后排告诉司机往大兴幸福小区1号楼开,我不知道是我自己拦下的车还是那个门童给我拦下的,只是车门关上的那一刻我仿佛真的看见了越走越远的姜大凯,明明他就在我眼前,可是我伸手去摸却怎么也摸不到。

第二天清晨,我站在卫生间里照镜子看里面的自己的时候,我的眼睛已经是浮肿了起来,好像是熊猫眼,我从来没打扮过烟熏装,在年少的时候曾有过这样的想法,今天这么一看也果然是不入法眼。

所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我枕头上面的那条跟了我有大半年的印有一对鸳鸯的枕巾也湿了一大片,证据确凿地告诉我说昨天晚上我确实是哭过,虽然我是一个人住在房间里没有第二个旁观者,但这件事情已经是铁证如山。可我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哭成了这个样子却连我自己都理不出个头绪,我只是感觉现在我的头依然是昏得厉害,仿佛整个世界都是天旋地转的,费尽心机拼命地想要把内心里面最肮脏腐败的东西全都甩出地球表面。

我躲在卫生间里用眼霜努力地给自己去眼袋,又跑到厨房取了一点加碘食盐放进水杯里,喝了满满一杯的淡盐水,然后坐在马桶上等着排泄废物,我想让自己尽可能地把身体内还残留的酒精全都排泄出去。我用尽了各种从网上学到的办法来伪装昨天晚上发生在我身上的一切,因为我怕我一会到了公司坐在我那一亩三分地的工位里面,被看到我憔悴枯黄的脸而走过来假同情的同事们,他们会问:“张小雪,你这是怎么了,昨天晚上是不是又去相亲了,但结果总是戏剧性的,你又被对方打击得体无完肤了一回,是吗?你也是的,你都28岁了,眼看着最佳生育期都要过去了,可你怎么还连个像样的男朋友都没有啊?就算你工作再忙可是北京这么大,你怎么也能撞见一个王八看绿豆,和你对上眼的人吧。”

对于同事们每回这样不着边际的假同情却又是大实话,我都不屑一顾,一百多平方米的大办公间里横七竖八地摆放着二十几张的办公桌,一眼望过去我总会看到有几个人做着与工作根本不相干的事情,我宁愿在办公室里低着头走路,抱着写满了离奇的创意,科幻得连美国好莱坞电影编剧都自愧不如的策划方案书游走在表面平静,内心却叵测难猜的小型社会里,就怕一个不小心我的眼神不对,结果和某人对眼相望就暴露了自己的身份,从此之后我的小日子便被她骚扰得再无安宁可言。

我抢在上班时间9点钟之前的最后一分钟钻进了我的格子间里,还好我没有迟到,坐在了座位上发自肺腑地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又一点都没留毫无保留地全都呼了出来,庆幸自己今天没有被李老板抓住现形。我们公司门口有一块公告板上面每天都在公示上班迟到的员工大名,它原本可以挂在公司的里面,可却偏偏让李老板挂在了公司的外面,又因为我们公司的写字间靠着楼层的卫生间,所以这个楼层的另外三家公司里的小白领们,只要是没有洁癖可以去公共的卫生间大小便就都可以看见,我们的家丑一直都在外扬。这个月初我就亲眼所见隔壁一家某德国电器代理公司的两个小白领在我们公司的公告板前面品头论足,面部表情带着那么点儿的猥亵,他们说的话也直逼我内心最后防线,好像别人的过错就是他们对这个世界的功得。而当时这上面就有我张小雪的大名,我这个月已经是上了两回的光荣榜,如果我再上一次光荣榜我这个月的绩效工资也就全都得一分不剩地捐给了公司。我想除了我乐不起来之外,公司里所有人都得开怀大笑。

我突然感觉有人在我身后拍我,正要把白开水喝进肚子里的我因为这么一神来之笔,使我把还没有咽进肚子里的水全都吐在了我的电脑屏幕上,我真的是全都吐出来了,一点都没剩,我是因为口干舌燥所以才一进了公司就喝水的,可是当我吐完之后,嘴里感觉到的,依然是口干舌燥。

我做贼心虚慌了神,连忙站了起来说:“对不起李老板我今天来晚了,下回我不会了,不,没有下回了。我求你别扣我这个月的绩效奖金行吗?我连这个月的电话费还没交呢。就别说房租了。”

办公室里此时热火朝天,恨不得手脚并用的工作氛围突然被我这一句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打破,刚才还乌压压的一片讨论北京今天的交通怎么那么堵,是不是哪国元首又跑去中南海召开紧急会议了的小白领们突然全都不说话了,唯独小艾站在我的身后一脸的迷茫,说:“张姐我啊,是我,你这是怎么了?”

我扶着隔板故作镇定,尴尬地和大家说对不起,你们忙你们的,我没事。我抓住小艾把她按倒在座位上坐好,一点都没客气。我说:“你这是干吗啊,一大早的就给我来了一个突然袭击,我这小心脏还真受不了你的大惊喜,我以为是李老板来了呢。”“李老板还没来呢。他屋里没人。”

我向李老板的办公室里望了过去,果然没人。李老板和别人不一样,人家都是在屋里的时候才把窗帘拉上,可他不是,每回都是人不在的时候才把窗帘拉上,这是我观察了三个月后得到的经验,从无败绩。所以当我现在看到的是只能用来反光当镜子照的办公室玻璃,就知道李老板他真的是还没有来。“可能是昨天喝多了吧。”我自言自语。小艾问我什么喝多了?我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就赶快自圆其说:“是我喝多了。我昨天晚上和我一朋友在外面喝酒来着,结果今天就差点上班迟到了,刚才你一拍我还以为是被李老板抓了个现行呢,行了我没事了,你快回去忙你的吧。”小艾转身要走,却又被我马上叫了回来,“对了,我上周交代给你的那个案子你赶快去做,做好了先让我看一下。长点儿脑子,别总是被李老板骂。”

我回过头再看我的电脑屏幕,它已经是被我刚才从嘴里喷出来的白开水弄得水波荡漾,我的电脑屏保是海底世界,这回再加上刚才那些真实的水做道具,效果果然是变得特别的栩栩如生。我从桌子上的纸抽里抽出七、八张的纸巾,直到握在手里感觉不那么轻薄了就立刻把电脑屏幕上的水擦干,听见有人问我张小雪你这是干吗呢啊?我本来就够倒霉了,心想竟然还有人火上浇油,我脾气一向都是点火就着,我说:“我电脑哭了你没看见?”

我当时还感觉这声音怎么那么熟悉,结果我一看竟是李老板站在我身后就连忙站起身,像神舟火箭一样直奔云霄。我说:“李总对不起,我不知道是您。李总您早。”李老板看我时用的眼神跟见了一次火箭爆炸没什么两样,他一定在想我是不是把电脑当成是花来养还给人家烧水,我想解释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能是看着他瞪着两只如夜明珠般大的眼睛空洞地点了点头就走回他自己的办公室。

我双击桌面文档,打开一份word文档,准备修改上周二李老板交代给我的那个策划方案,这是一个10月底去英国的十日游。李老板让我把方案好好写,和我说这个团有30人参加,如果报名人数能达到上限的话这回我们公司就能有不菲的收入,而且你们今年的年底奖金也会有成倍的增长,因为这是一次面向高端人群的旅游团,你没个500万的注册公司或是年薪三十万以上你都不敢来,费用是每人十万八千块,衣食住行全都是顶级的奢华配置,甚至还有一次去皇室宫廷的拜访机会,我们公司也是第一次搞这么高端的旅游团,所以你一定要做好这回的创意策划,写好方案书。我会叫李默然配合你工作的。

我冥思苦想,准备为去英国的这个策划方案再改一个措辞,就在这时,我桌子上的座机电话突然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打乱了我的构思,电话上面显示的号码是李老板的座机小号7989。他问:“你忙什么呢?”我说:“还在修改10月底去英国的十日游的那个方案书。”“你准备得怎么样了?”“我估计今天中午就能完事。”“那你先来我办公室一下,我有新的工作交给你。”

我走进李老板的办公室里看见的不只是他一个人在里面,还有那家国有企业人资处的张处长不知何时人不知鬼不觉地钻了进去。我都是因为昨天陪他喝酒所以才把自己搞得现在还头昏,肠胃功能也紊乱,现在的我跟大病一场刚刚出院没什么两样。所以这回我一见到了张处长就感觉特恐惧,好像是见到了瘟神一样,就怕躲闪不及。

李老板说别光站着了,快给张处长倒水。我假装咳嗽,说:“李老板我感冒了。昨天晚上回家路上太冷结果就受风了。”我耷拉着脑袋想把自己弄得更悲惨点儿,这招也确实管用,李老板说:“那你坐下好好听着,别再把感冒传染给了我们。”

李老板正中我圈套。明明是张处长把我伤成了我现在这个样子,我凭什么还要给他倒杯水啊。即便是我真要倒水给他也得往里面放点儿泻立停,让他即便是大腹便便,也要菊花紧闭。

李老板和我说中午之前务必要把去英国的十日游的那个方案书交给他,然后接这个单子,这是张处长他们公司20人的海南三亚7日游,这回去的可都是人家公司副科级以上的领导,你可要好好策划一下。李老板说完动作麻利地轻敲鼠标,把一张刚打印出来还留有余热的A4纸交到了我的手里。

从我一进了李老板的办公室开始,屋里面的空气就是烟雾缭绕,两个烟鬼在十几平方米的房间里,用了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抽了一盒的香烟,我刚一进去的时候就感觉头晕目眩,到现在我都已经是魂飞魄散了。我说:“李总你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出去了,我今天真是太难受了,不能闻香烟味。”我捂住口鼻嘟嘟囔囔地说出这句话。李老板说:“你真没用,那你出去吧。这个策划书我给你三天的时间,公司以前做过三亚游,每年都有,你找李默然问一下看他以前是怎么做的。”李老板提到的李默然是我刚来这家公司时带我的师傅,他今年32岁,两个月前刚转到市场部担当经理,未婚,他靠着天时地利人和的机会总能向我投怀送抱,但我却不喜欢整天不修边幅,家里家外一个状态的男人,男人不喷香水可以,但也不能不三天一洗澡啊,因为他也从未入过我的法眼。

我捂住口鼻嗯了一声就推门而出,身后是一团跟着我一起逃出这是非之地的混沌烟雾,我好似腾云驾雾的观世音菩萨下凡,让人看了以后都感到叹为观止、惊世骇俗。

当天晚上,我回到我住的房间打开冰箱,看到的依然是一贫如洗的画面,只有迎面扑来的冷气让我知道了它还有那么一点儿让一身疲惫的我瞬间清醒消除疲惫的作用。我没能亡羊补牢,明知道冰箱里东西没了却不进行采购。我绝对是一个在工作和生活上的两面派,只要是一出了我家大门我就据理力争当仁不让,人人平等,可是等我一回到了家里坐在沙发上却感觉身体轻飘得直上云霄,我对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威慑毫无招架之力。

我这回有了一个更好的理由来继续进行我的减肥大业,我坐在偌大的足可以坐得下一家三口人的沙发椅上用遥控器打开电视机,画面直接定格到的就是我最喜爱看的那一档美食制作节目,女主持人在男厨师的指导下制做出了一道色香味俱全的西红柿炖牛肉,主料是西红柿和牛瘦肉,配料里加了葱、姜和蒜老三样。菜一出锅女主持人便迫不及待地跟一天都没见过荤腥一样用筷子夹起一大块肉放进了嘴里,旁若无人地吃了起来,而我的肚子在这个时候也不争气地叫出了声,向我的惨无人道的举动呐喊抗议。

我坐在沙发上继续发呆,我没有打开客厅里的灯,只想用免费的黑暗来掩盖自己内心的寂寞,我一回到家就跑进了卫生间里卸掉脸上出门前化好了的淡妆,好让自己看上去更加的与世无争。外面的花花世界好像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而这个30几平方米的小房子才是我值得主宰的地方。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突然发现这才是真实的我,即便是素面朝天,我也心甘情愿。

小艾突然打给我的电话让我明白我除了五官功能还依然存在之外,肢体功能也并没有丧失。我坐在沙发的一端抓起放在另一端的手机“喂”了一声,除此之外我听到的还有就是自己无比苍白无力的回音。

小艾和我说:“上周你给我的那个策划书我刚刚又修改了一遍,如果这回李老板再说不行我就申请给自己换个部门,不再做耗费脑细胞的广告策划的工作了。做赵老板的秘书就很适合我。”我打断她绝望无助的想法,我说:“你知道你师傅是谁吗?是我张小雪,我是一个要做就做到最好的人,所以你也得继承我的优良血统,你现在就把你的策划方案发到我邮箱里,我马上看一下,这回可是你第一次出山,是你一个人做的方案书,不管怎么样,一定要保质保量。”

我坐在笔记本电脑前面等着接收小艾发过来的电子邮件,我QQ里还依然不停地闪烁着的头像,除了在同事和客户分组里面便没了别人,同学分组里面永远都是那最波澜不惊的一个,一年到头都没有几个人主动和我说话,上个月我索性把厉娜也给拉到了家人分组里,这也让我更加开始怀疑同学这个分组还有没有存在的必要了,说不定哪天我一心血来潮,真的就把他们全都给拉到了黑名单里不再联系。但我知道,同事分组只是表面上的活跃,因为久别的同学是可以挽回的朋友,但现在的同事却很有可能是自己下一个的敌人。

五分钟后,我看着明亮的电脑屏幕,两只眼睛却突然一片漆黑,我刚站了起来还没有走出第一步就摔倒在了水泥地上不能动弹。我感觉浑身无力,等我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看到我那张双人床就好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一样想要躺上去休息,我就像是一粒种子看见了沃土,一头扎在了上面不愿意再动一下,只等着雨水到来让我生根发芽。那天晚上我就这样躺在床上睡了一夜。

第二天醒来,我躺在床上向李老板请了一天的假,然后连脸也没有洗一个人打车去了最近的医院,医生先是给我抽了血,让我半个小时以后过来取化验结果。我坐在椅子上看着冰冷的医院走廊,感觉心神不宁,我打电话给厉娜说我病了,你能不能过来接我回家?厉娜语气焦急,问:“你现在在哪?”我说:“我在医院二楼,刚抽完血。厉娜我本来是不想麻烦你的,可是我现在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我刚才一个人去厕所都差点儿昏倒……。”我在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差点儿没哭出来。

厉娜从化验室取回我的化验单又交给医生,和我一样等待着医生宣布噩耗。这和电视剧里的情节没什么两样,我像是一个即将被宣判得了绝症晚期的病人,只是陪着我一同听到这个噩耗的人不是我的老公,而换成了是我的闺蜜。

医生说我是营养不良,问我你是不是经常不吃饭而且还工作压力特别的大。我频频点头,真心感觉医生可以走出医院到三通苑的过街天桥上拿把板凳做一名算命先生。医生说病源找到了就要对症下药,不要为了减肥而不吃饭,工作压力大了你就要学会减压,多出去走走呼吸一下大自然的新鲜空气。我想了半天都想不出医生和我说的大自然我可以在哪里找得到。在医院的一楼大厅里还没走出大门,厉娜开始数落我:“就你这小身板怎么也开始减肥了,是你命重要还是形象重要啊?”我能听见厉娜在大庭广众之下旁若无人地骂我却感觉很开心,因为我知道真的敢于面对面批评教育我的人才是真的对我好。我说:“我听你的,我回去就把自己的身体养好,连慈禧太后都没这待遇。行了吧。”

那天中午厉娜把我领到她家给我炖了一大锅的鸡汤,当天晚上我又在她家住了一夜,我想回家,可她却一直挽留,我只能是盛情难却。第二天我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再也感觉不到头晕目眩两眼发直了。但我还是打电话向李老板请了一个星期的假说:“李总我病了,医生说如果我再继续工作随时都有可能突然猝死在工作岗位上。我死了不要紧,但确实是对公司的影响不好,你想想那些来我们公司报团旅游的人,谁还会相信一个累死了员工的旅行社会给他们带来精神和身体上的愉悦啊。”我把事态说得尽量严重,连咳嗽带喘,结果李老板二话没说就同意了放我一个星期的假,那叫一个雷厉风行。

我喜欢大病初愈后的感觉,整个人就好像脱胎换骨了一样,特神清气爽。我一到了公司,小艾就迫不及待地告诉我,昨天让李老板看了她的那个广告创意,结果他很满意当即了这个方案。我向小艾伸出大拇指,说:“今天中午你想吃什么,我请。”她开始在我的面前认真思考,但我抢在她前面说:“那就楼下李先生牛肉面吧。”看见小艾刚才思绪万千的样子,我还真担心她说去香格里拉吃顿海陆空全都有的大餐。

我每个星期都会有几天到楼下的李先生牛肉面馆吃面,尤其是周二这一天,虽然公司也给我们提供免费的盒饭,但是一到了周二那天,我像是到了生理期一样到了中午就会远远躲离办公室,因为这一天的盒饭里有我最难以吞咽的鱼香肉丝,我对香菜的厌恶程度要远远大过男人对它的讨厌。

来面馆吃饭的人大都和我一样,都是附近写字楼里的小白领,可是能一见面就说话的人却没有几个。小艾却和我大相径庭,坐在椅子上清了清嗓子,两手交叉放在桌子上,端庄优雅地向我介绍坐在面馆里面吃饭的每一个人,坐在我们前桌的那对年轻男女,是我们楼下一家网络公司里的一对未婚情侣,男人是技术开发部的数据库专家,女人负责守着电话和电脑提供技术支持。坐在我们后面那桌的四个中年男人是楼上一家保险公司的中层领导,虽然年龄都不到50岁,可是已经有2个人开始有了秃顶的征兆,其中一个背对着我们的人的头发看上去明显是比上回在电梯里见到他时少了许多。小艾尤其向我介绍了挨着吧台坐着,一个人吃饭的帅哥,他是3楼律师事务所的王庆章,具有了高富帅的所有特点,美国哈佛大学法律系毕业,是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写字楼外面的停车场里长年停着的那辆宝马X5就是他的座驾。对了我忘记了说重点,他今年35岁,至今未娶。

我被小艾能对这群在我的生活里可能连一句话的交集都没有的人,了解得如此透彻而心生敬畏,如果这个写字楼里有一家私人侦探事务所在这里安营扎寨,那么我一定会扮演一次猎头的角色,告诉这家公司的人力资源总监到我们公司挖墙脚,然后披麻戴孝地把小艾逐出家门,不留后患。

我让小艾坐好说我去点餐,她让我先等等,说还有一个人没有来。我说:“还有一个人?”小艾点头,说:“从今天开始就天天都有了。”她左顾右盼却还是没有把那个人千呼万唤始出来,就开始打电话问:“你到哪了?”等得到了答案又说,“哦,那你快点,我饿了。”小艾把电话挂断,告诉我说他就快到了,正在对面马路等着过人行横道。

我拼命地去猜小艾说的那个人会是谁,从她刚才说话的口气和表情加以判断,我罗列出了各种各样的人物身份,有大学同学,书店老板,医生和程序员,可是等我真的是看到了那个人却和我想象的大相径庭,我看见的是一个身穿保安制服,年龄顶多也就25岁的小保安。

我说:“小艾,人来了。”小艾问我:“谁来了?”我指着她身后说:“你要等的人啊。”小艾转过头看见那个小保安直挺挺地站在身后就站起身,说:“你怎么这么慢啊,都下班半个小时了你才来?”小保安一脸亏欠地忙赔礼道歉,说:“刚才我突然接到队长打来的电话,说抓到了一个小偷就过去处理去了,今天的饭我来请。”

我对小保安的慷慨由衷敬佩,可是小艾的话却给我们都泼了一盆冷水,像是广场上的火焰,明明是高高耸立,却突然刮来了一阵妖风紧接着又是一场怪雨,害得人们从快乐猛然跌落到了谷底。小艾说:“这顿饭有什么可请的,又不是在五星级大饭店,等哪天我们是在香格里拉见了面,你再请我张姐也不晚。”

小艾站起来开始向我正式介绍她身边的这个小保安是谁,我看见他们两个都站起来了,把现场弄得庄严隆重、礼炮齐鸣就也跟着站了起来,伸出手说:“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张小雪,和小艾一样在的同一个旅行社里工作,而且还是同一个部门。”

小艾也开始按套路出牌,和我介绍说:“这是我男朋友,叫李国泰,是对面写字楼里的保安队长。”紧接着李国泰又补充说:“是个副的。”我看见李国泰伸出粗壮黝黑的右手,那是只有小时候干过农活,或是很早就从事过体力活的人才会长出的饱经沧桑的手,他的老家一定不是北京的,而且家里经济条件也不好。等后来李国泰再开口说话的时候就确定了我的判断,他的口音是山西话和北京话标新立异的结合,和外面接触的客户多了,什么地方人的口音我都能猜得八九不离十。

他说:“你好,我叫李国泰,是国泰民安的国泰,我的职业是保安,我的单位是对面写字楼。我过去总听小艾说起你,你没小艾说的那么大众。”我因为小艾能及时脱光而激动,但却因为李国泰突然冒出来的这句话而戛然而止,说:“我大众?什么大众?”

小艾做贼心虚,赶快把李国泰按在了椅子上,说:“没什么,张姐你不是饿了吗,我让他去点餐。”小艾又赶忙催促坐如钟的李国泰说,“老规矩我和张姐都要小碗,国泰你就要大碗的吧。你能吃,消化又快。”

我看见李国泰走到了吧台就小声问小艾:“你都有男朋友了啊,什么时候的事?”“刚认识的,也就一个星期,你看他还行吧?”小艾问我还行吧让我不知道如何回答,这得看是从哪个角度去分析,论经济,他一定不能在北京五环以内买得起一套二居室的商品房,论学识,他也应该不会像北大、清华等高等学府毕业的那些牛人那样学富五车。我只是从外形上判断他还有那么点资本,至少是走在大街上可以让一半的女性多看他一眼,前提是他得脱了那套难看的保安制服,与皇帝的新衣起到的功效截然不同。

所以我最后对他的综合打分是5分,连及格都达不到,可我对小艾却说了谎,我说:“人不错啊,祝你俩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小艾和我说:“国泰老家是山西太原的,来北京工作有三年了,从一个小保安做到了副队长的职位,他绝对是一个潜力股。我每天一下了班他就在我们写字楼下接我,把我送上了地铁车站他才回去继续工作,他还天天早上给我送豆浆油条,你知道我最爱吃的就是豆浆油条了。”

我终于知道了小艾为什么会死心塌地爱着这么一个硬件不硬、软件还行的小保安了,因为她本来就是一个对物资生活看得特平淡无奇的人,就像豆浆油条,虽然很便宜但营养价值却极高。对于她来说,爱情就是面包。

小艾问我“和那位牙科医生还有联系吗”时我特想跳过这个话题,但也许解释多了反而会让人家怀疑你是不是同性恋,我只能说我还没有男朋友,单着呢。“那你可得提速了,女人不是男人,年龄越大越不好找对象,张姐你今年多大了,有30了吧?”我暗自骂到我有那么老吗,出门又没带博士伦吧你。我也是隔两天都给自己覆一次自制的面膜,半个月就去一趟三流的美容院做一次SPA的白领女性,我就那么的显老吗?

小艾也感觉她自己说错话了,看大家把碗里的面条吃得只剩下了几根,就说:“时间不早了,我们快点回去吧,一会别又让李老板堵在办公室门口找挨骂。”

从饭店里出来我正好撞见了同样从隔壁饭店出来的徐牡丹,她是我们公司公认的大美女,身材前凸后翘让公司里的万千女性们无地自容,可是她的人品却让我不敢恭维,所谓树大招风,指的就是她这样的人。

我装成没看见她混入到人群,却还是被她咄咄逼人的攻势红牌叫停,她说:“张小雪,这么巧,你也刚吃完?”我说:“是啊,这么巧,你也没在公司吃盒饭?”“公司里的盒饭有什么好吃的,我不像你们这群小白领,能省就省点,偶尔出来吃顿饭就感觉是天大的浪费。而我呢,基本上都是在外面吃的,再说公司的饭菜能吃吗,我们北京这种大城市里的人口味可都是很挑剔的。”

徐牡丹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可大学却是在三线城市抚顺念的,而我、小艾和李国泰和她说的虽然一样,都是小城市来的,全都北漂,但精神上却从未输给过她。

我回到办公室依然和徐牡丹延续着从中午便开始的明争暗斗,我怀疑她中午吃饭是不是吃到了蟑螂,导致她现在一说话就满口的阴损刻薄。在办公室里的东南墙角有一台共用的饮水机,不管是谁渴了都得到这里来接水,就连李老板也不例外。我拿着印有为人民服务五个字的搪瓷水杯给自己接了一杯水,转身准备往回走,却不知道徐牡丹什么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在了我的身后也等着接水,我没有把水杯里的水溅她一身,她倒是把她水杯里的水全都倒在了我的身上。我用的是倒而不是用溅这个字并不夸张,因为它来得是如此猛烈凶残,明摆着她是在故意地挑起一场我和她之间的办公室大战。

她问:“你没事吧,真对不起是我不好。”说实话我当时真想抽她丫一巴掌,但冲动是魔鬼,如果因为这件事我们全都被李老板抓到了他办公室,等我说明缘由后他听说是因为人家不小心把水溅到了我的身上所以我就打了人家,我估计就算李老板是我亲爹他也得骂我滚,更何况他还没有老到能明辨是非的年龄。

我坐回座位上赶忙把外衣脱掉,而后又放在天然的烘干机上晾干,我说的天然烘干机就是我的个人电脑机箱,从早上9点我到了公司把它打开一直运转到现在,温度高得足可以让我感觉不到外面的寒风凛冽。小艾端着茶杯走过来,为刚才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打抱不平,说:“我都看见了,徐牡丹刚才就是故意的,你应该把你水杯里的水也倒她身上以暴制暴。”我说:“你都看见了?但我凭什么要有理变没理啊,这又不是正当防卫,你放心她现在是怎么对我张小雪的我全都记在本子上,以后打包捆好了上秤秤完一起和她算这笔总账。”

我听见办公室门口有人喊张小雪,你的快件。我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到我会有什么快件寄来,就问:“哪来的?”今天的快递员一定是又让楼下软件公司里的那位大胸女前台给气到了,一反常态地说:“自己看,上面有写,你快点签收我好跑下一个单位。”

我签完字仔细地看了半天上面的内容,可绝大部分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但丝巾两个字还是让我拼拼凑凑地读了出来,原来这是我上个月初就在网上买的一条丝巾,只是不知道半路上出了什么事一直都没有收到,商家客户的解释是说我们早就给你寄出去了你得找邮局,邮局说我们没收到你说的那个邮件单号你还是问问卖家,我像是一个皮球一样被肆意蹂躏找不到愿意接住我甲方乙方。

刚买下这条丝巾的那几天,我曾无数次地幻想过我带上它走在北京大街上光彩照人的样子,可是现在当我真的是把它拿到了手里却想不出它的作用,因为秋高气爽的大风天已经过去,外面更多的人是在面朝街市。

李老板用小号7989把电话打到我座机上说你来我办公室一下,我有话和你说。我连忙穿好了还没有完全干透的衣服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开门后印象最深的首先还是那让人昏厥的香烟味。我每天在公司里上班都是躲开李老板的办公室远远的,偶尔去一趟卫生间也要另辟蹊径绕道而行,决不会从他的门前走过。所以我要找男朋友,也一定找不抽烟的那种男人。打呼噜更是无法容忍。

李老板表情严肃地坐在椅子上让我感觉紧张,但我还是直挺挺地站着自我感觉良好,但我必须尽可能的少呼吸,以便能少吸进肺里一些二等质量的空气。

李老板和我说:“内蒙古那边出了点事,一顾客说要投诉我们,你过去上门协调一下。”我还没来得及和李老板商量我能否不去,却看见他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来一张飞机票又说,“这是我让马兰花给你订的往返飞机票,你下午就去一趟呼和浩特。”

我最怕的就是出差,生活节奏从此变得晕头转向,尤其是对于我这种习惯了早九晚五的小白领,即便是每天有一百块钱的出差补助我也宁愿待在家里逍遥自在。我说:“李老板您能不能换别人去,我不想去。”李老板握在手里写字的笔突然顿了一下,险些没把正在签字的合同文本划破。他拉着我走到玻璃窗前,说:“你看看办公室里的人有多忙,人手本来就不够用你让我换谁,再说你老家就是呼和浩特的,你也可以回家去看看你父母,顺便把你今年的探亲假也给休了……。”李老板的理由充分得让我无法辩驳,我只能是点头答应。

我回到家后用了半个小时的时间收拾完我这次出差带走的东西,刚才我坐在出租车里一路横冲直撞,心里想的是能在上飞机之前跑到超市给我妈买上昨天还在电话里和她说过的今年过年回家要带上两只全聚德烤鸭,可是等我把东西全都收拾好再看客厅挂在墙上的表,除了留给我在路上的时间之外便没有了其他可以让我自由支配的时间。我分身无术,只能是抓起了那个遗落在角落里破旧不堪羞于见人的拉杆皮箱,尘土飞扬地钻进了出租车里。

事情终究是来得太突然,我甚至连手机里厉娜的未接电话都没有回拨就钻进了开往呼和浩特的那架春秋航空客机里,我本来是想着给她回一个电话的,可是从家到飞机场的这一路上我总是接到李老板的电话,问我:“你到哪了能不能赶上飞机,如果不行你就做晚上10点多那班,可你就得凌晨12点才能到了目的地。”

我今天真的是太累了,从上了飞机那一刻开始我就开始蒙头大睡,把外套脱了罩在头上与世隔绝,直到飞机落了地被空姐叫醒我的精神状态却依然还是没能睡醒。我打电话告诉我妈说:“我在呼和浩特,刚下了飞机还在飞机场,我一会就到家了。”我妈有点喜出望外,说:“你回来了?不是在北京干得好好的吗怎么就突然回来了?”我说:“妈我是出差,先不说了,长途加漫游电话费太贵,再过半个小时我就到家了那时候再聊,移动不收我们钱。”

第四章 心乱如麻,慌不择路

我一年到头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所以我这回回家弄得整个小区都热血沸腾,邻居白大妈站在我家的厨房里拉着我的手说:“姑娘你又胖了,北京人民的生活水平真的是很富足安康啊。”

我妈问我:“你这回回来怎么那么突然,也不打个电话提前通知一声,而是到了地方才打电话给我们,我和你爸也好打车过去接你。”我蜷缩在沙发上啃着我妈拿给我的通红的苹果,电视机里正放着《熊出没》这部在我成年之后还感觉能看完的不算弱智的国产动画片。我现在的自己好像和北京的自己变了一个人,因为能与最亲近的人在一起的原因,不需要防备,我的性情也被打回了原形。我说:“我也是今天下午才临时接到了李老板的通知说让我当天就坐飞机到呼和浩特出差,他在办公室直接就把飞机票递给了我,再等我上了飞机中间的时间还不到三个小时,我还哪有时间给家里打个电话说我微服私访啊,你看我轻装上阵连个好点的皮箱都没带就知道我这次回来得有多么突然了。”

我妈好像有一肚子的话要和我说只是抓不着时机,我下地喝水她跟着我去了窗台,我喝多了水去了厕所结果再出来也看到了她堵在门口欲言又止,等我再回到了客厅里坐在了沙发上她也不约而同地和我坐在了一起等着向我开口发问。

我穿上拖鞋关了电视机,身体已经是走出了客厅可我还是又走了回来和我妈说:“我这回回来真不是来探亲休假的,明天我还得去见一彪悍的女客户,她一定是正处在更年期,要不然她怎么能这么张牙舞爪不讲道理。”我哈欠连天地一反常态,就怕我妈按套路出牌,像过去一样每回都是我一回来就问我的个人问题解决得怎么样了。我从北京打车去飞机场的时候我就在想我要不要学大禹治水也来一回三过家门而不入,可是我突然又感觉我自己亏欠我妈的实在是太多,即便是再听一次妈妈的唠叨,也比不回家伤了她老人家的心强。

还有就是我不是什么体制内的领导干部,这种能够体现职业道德的东西对于我们这样体制外的小职员来说只能是做了也白做,还哪有人愿意给你宣传登报搞追悼会啊,像张处长这样的人才能有如此的血统。

第二天一早,我去了李老板说的那个女客户的家里,我没提前打电话和她约好见面的时间和地点是为了表示我的诚意,而且我一会和她见了面我还要把自己弄得更虔诚点,说我是一下了飞机就直接跑到了您的贵府来登门道歉的,但当我真的到了地方却怎么也没有想到人家大门紧锁根本就不在家。

我打电话问您什么时候回来?她语气恶劣,说:“你谁啊?”我说:“女士你好,我是你上个月报团的那家旅行社的代表,可能是你在旅游过程中和我们的导游产生了误会,所以我是来特意向你了解情况的,我们公司希望能够与您庭外合解。”

我尽量地把我的口气说得比中国移动的女话务员还体贴温柔,可是对方好像根本就不吃我这一套,我也不知道她究竟是受了多大的委屈,说:“你人来了也没有用,我到消协投诉你们是投诉定了,有什么事消协会联系你们的。”她说完这句话就把电话给挂断了,我第一天的工作就这样无功而返。

我回到了家里一脸的身心疲惫,我以为这么简单的工作,只要自己肯低声下气,两天之内我准会搞定,但我却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困难,对接下来我该怎么去做都一筹莫展,更不用说最开始在北京那会有的信心了。看来李老板给了我一个星期的时间让我来处理这件事一点都不算长。

吃完晚饭我走回自己的房间一句话都不想说,窗台上是我从上高中生物课时开始养起的一盆仙人球,我刚把它移植到花盆里的时候还是一个小小的球状体,甚至是摸上去都不会感觉扎手,可是现在一转眼九年的时间都快过去了,它早已经长得是亭亭玉立。为了保护自己,它身上的那些退化了变成是刺的叶子也更加的带有攻击性。我虽然很少能有时间照顾它,可是我却总会提醒我妈替我照顾好它,我每回回家也会给它犒劳一翻,多浇些水多施点肥多翻翻土多晒晒阳光,它也好像很心疼我,几年下来从没病过蔫过,一副混世魔王的样子学会了自我保护。

我妈拿着洗好的苹果走进我的房间,问我:“女儿今天工作顺利吗?”其实在这三年多的时间里我在工作和生活上有着很多不顺利的事,但却没有一个人会像我妈妈这样问过我。

此时的我感动得差点没哭出来,眼泪在眼眶里不停地打转眼看着就要重见天日。我说:妈你说有这样的人吗,李老板让我从北京飞过来就是为了向她登门道歉的,可是人家倒好,说去消协告我们没商量,再说这件事也不是真的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啊,只是我们的导游太年轻了没经验而已。我妈说:“调解这种事就是需要耗费时间的事情,你要能耐得住时间的考验,谁的人心都是肉长的,明天你还去,你不是有一周的时间吗,有些事情就是要靠量的积累的,虽然现在还没什么效果,但是说不定最后一天就全都解决了。”

我妈是中学老师,她的建议让我茅塞顿开。我看见我妈坐在床上依然是两眼直勾勾地看着我,两个眼角爬满了鱼尾纹我感觉心疼,我说:“妈你是不是有别的什么事要和我说,你刚一进屋我就看出来你有话要和我说,你只不过是太迁就我刚才的感受了所以就转移了话题。”

我妈说是有事情,然后我就看见我爸面露匪夷所思的微笑走进了我的房间。我妈老生常谈,说:“什么时候把男朋友领回家?”我说:“就快了。”我妈说:“你有男朋友了,他是干什么的?”我说:“还没有呢。”我妈说:“你眼看着就要三十了,也该找个男朋友了吧。如果北京那边没有合适的你回家来工作,我和你爸动用各种关系给你介绍一个男朋友。”

我突然感觉有点烦,我说:“我不回,我在北京那好好的为什么要回来啊?你们说给我介绍一个心满意足的男朋友我感觉你们更多的是在给自己找一个心满意足的女婿。你们不就是想要一个儿子吗。”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就发了神经,小时候我爸把我打扮成小男孩的日子开始像过电影一样在我的眼前一帧帧翻过,虽然速度很快,但却还是让我感觉我是一个女孩根本就不是我爸和我妈想要的结果。

我爸语气强硬,说:“不回不行,你这次回去就赶快把工作辞了回家工作。你不着急,我和你妈还着急呢,你都多大了,28了吧,就不能听点话。”

如果在北京没有厉娜也许我早就回来了,可是现在我的未来在那里,人生已经基本定型,我不能说回来就回来啊。我知道我如果再和我爸顶嘴只能是硬碰硬,两败俱伤。我说:“爸,求你再给我半年的时间,如果我还没有找到男朋友就一定回来。”我扔下了这句话就夺门而出,我妈问我:“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去哪?”我说出去走走,一会就回来。我冲出家门的时候没忘记把脚上穿的拖鞋给换掉,因为我想走远点,这与冻不冻脚没关系,我只是想我可以走出去了以后就不用再回来。

我关上房门,把自己置身门外的那一刻,我突然想起《傲慢与偏见》里有这么一句话:“将感情埋藏得太深有时是一件坏事。如果一个女人掩饰了对自己所爱的男子的感情,她也许就失去了得到他的机会。”不可否定,其实我真的是因为自己在爱情这条道路上伤得太深而一次次地失去了再次拥抱爱情的机会。在这三年多来,我大大小小地也经历了七次的相亲,可是每回在约会的时候我坐好后看着对面的那个男人却还是会想到他,我感觉他不会不要我,他真的是很需要我,我不想把感情平白无故地给了别人,我想爱的永远都是那个曾经以同样的方式爱过我的人。

与我自己面容上的衰老相比,我更害怕的是我心灵上的那道伤疤。有的时候,尤其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它依然还会滴血。

我一个人行走在黑夜的马路上却不知道要去哪里,马路两边的街灯照出的光芒吞掉了黑暗带给我的恐惧,但远处的黑暗却让我感到深邃得看不见过去和未来,一辆空着的出租车在我身后缓慢行驶,没完没了地向我按着喇叭让我上车。此时内蒙古老家的外面已经是寒风凛凛,我搂紧了本来就穿得不多的自己希望寒风慢一点伤害到我的身体。

我遇到的这位出租车司机有钻牛角尖的精神,他把车开到我的身边问我:“这么冷的天姑娘你还是打车走吧。”我看他不像是一个坏人,车牌和出租车的标志全都有应该不是黑车,我点头答应,钻进了车里,心却依然游走在漆黑的夜里。司机问我:“姑娘,你去哪?”我说:“那就去这附近一家大一点的酒吧吧,我想一个人喝酒买醉。”

我在酒吧吧台向年轻英俊的调酒师要了一杯最烈的威士忌酒。我在公司一向以能喝酒而混迹江湖,却不知道为什么我今天只是喝了一口就感觉脑袋晕晕沉沉特别地想醉,我突然想起了酒不醉人人自醉的那句诗句,我穿越上千年,今天就把这句诗句给写实了一回。我拿出手机在里面查找还在老家呼和浩特工作的同学的电话,希望她们也能出来陪我喝酒,可我翻来翻去明明手机里存了三百多人的电话号码,可却还是找不到一个能和我大半夜快到十点也愿意出来喝酒的人,我找不出任何的理由让她或是他出来。我后来干脆关掉了手机也不让别人找到我自己,一个人躲在酒吧里潇洒自在。

我听见有人喊:“小姐,我请你喝杯酒。”我转过头去看,看到的是一个我从来都没有见过的中年男人,我说:“你谁啊,是不是想勾引我?”他往我的身边又凑凑,说:“我看到你酒杯里没酒了,想请你喝一杯。”我看着一滴酒也没有了的酒杯,心想这一杯酒要价就300多块,有人请我喝,自己又不用花钱当然是件美差,但我还是不想轻易就暴露了自己的高贵,说:“谢谢,你随便吧。”

从酒吧里出来我毫不拒绝地就跌跌撞撞上了他的车,我也不知道今天自己喝了多少杯的威士忌,只是感觉从来都没有像今天这样喝得如此的酩酊大醉过。我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说:“你这是要带我去哪?你和我喝的酒一样多可你怎么还能开车?一会交警抓到你小心吊扣你的驾照。”他说:“我酒量大喝不醉,我送你回家,你先睡会到了地方我喊你。”

我坐在车上已经是神志不清,等他把车开到了连街灯都没有的地方,他突然把车停了下来开始在我的身上胡乱地摸了起来。我被这突然而来的变故吓坏了,脑袋里想的都是在电视机里看到的强奸现场的画面,我突然清醒了起来,我醉得快醒得也快,也多亏了我有千杯不倒的名号,原来我刚才还真的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我拼命地反抗,又喊又闹,拿起了随手摸到的东西就向他拼命地砸了过去,却没有想到我摸到的竟然是一根女人用的大号自慰器。他被我打得有些招架不住,说:“你停手,我不碰你了还不行吗。你装什么清高啊,出来玩的就得脱得起。”

我被他连拉带拽地赶下了车,我感觉浑身都痛,我四下看了一下,看到的只有一望无际的漆黑。我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哪里,我蹲在了地上本能地放声大哭。我突然想起来我的手机还带在身就连忙开机想要报警,但却没有想到先接收到的是我爸发过来的信息,上面说:“是爸爸错了,乖女儿你赶快回家,外面风大天冷。”紧接着又是八条来电提醒的短信,是我妈和我爸交替打来的手机号。

我读完信息蹲在地上,变本加厉地哭了起来。我打电话和我爸说:“爸,我走丢了,我不知道我这是在哪,这里什么也没有,只有马路左右两边一片荒凉的稻田。我爸说:你站在那里别动,我这就去找你。

我后来是在公安局里被我爸和我妈领回家的,我爸动用了各种亲朋好友找了我一个多小时都没能找到我,他后来只能是报了警,却没有想到警察真的是人民的警察,如此的神通广大。

在公安局门口我哭着说:“爸我错了,我再也不离家出走了。”我爸摸着我的头,就像我小时候他对我那样让我特别有安全感。他说:“回来就好,走,爸爸带你回家。”

第二天下午我又一个人去见了那个女客户,我这回没打车而是从家门口坐上公交车又倒了另一路的公交车,最后又走了十几分钟的路才到达了目的地。公司里有规定外出出差除了住宿给报销外,交通费和餐饮费全都在一百块钱的出差补助里含着,我当然不能让自己本来挣得就不多的钱随便地挥霍掉。

我这回依然是吃了一个闭门羹,但我知道她在家里,因为我敲门的时候听见她说你找谁,只是因为是我就没有开门。我说:“我是不会放弃的,你今天不见我,我明天还来,你明天不见我我后天还来,我要对我们公司的错误负责任。”我说这些话的时候慷慨激昂,却不知道她要是在李老板说的七天时间里都不开门,第八天我是不是还应该堵在她家的门口等她出来。但我妈相信我妈说的话,人心都是肉长了,等我堵在她家门口直到第三天她终于是把门给打开了,而门口除了有我,还有的就是一地的我吃剩下了的汉堡包的包装袋和可乐瓶。

我当时昏昏沉沉地倚着门快要睡着,她说:“你进来吧,我们谈谈。”她说她不是一个不通情达理的人,如果当初你们那个导游对我说话的态度能好一点我也不会为难你们。我说:“是,都是我们服务态度不好,是那个导游太年轻了。我现在知道具体的原因了,我回去就让我们李总开除她并对您进行经济上的赔偿。”她说:“那道不用,既然你们那么诚恳的来向我道歉我也就不追究你们什么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吧。但你刚才说的那个赔偿款你到底能给多少?”

从呼和浩特出差回到北京,我一下火车就拖着我那只饱经风霜的皮箱坐回到我的格子间里,着手开始进行我的海南的那个策划方案。我的这只皮箱从我上大学报道那天就跟随着我,等大学毕业后我依然用它装走我大学里的东西,只是工作了以后很少出差又没搬几回家就被我扔在了房间的角落里,虽然真正把它拿出来用的机会并不多,但它却也经不住时间的摧残,即使是呆呆地立在了那里,却也能再无了光彩艳丽的过去。

我看着电脑屏幕漆黑一片映出来的自己的脸,却不敢去照就在我右手边,距离还不到一米的真实的镜子,我按下电脑机箱上红色开机按钮的时间也比往常推迟了十几秒钟,因为我怕我那张今早还没有涂抹过任何化学药剂的脸会让我承受不了太多的愤世嫉俗,压力扩张到撑满了整个心脏,随时随地都可能有迸裂瓦解的势头。

李老板今天上班时间又比规定时间迟到了近一个小时,办公室里从乱哄哄的只关心个人利益的菜市场,突然好像城管来了转瞬间就变得鸦雀无声。此时的我已经是通篇读完了我的海南的那个广告策划,两只纤细柔软的手正在黑色的电脑键盘上轻盈地舞蹈,我发现关于海南的这个单子里面有许多的内容都得改,尤其是酒店这一块,我是听了市场部经理李默然的建议后就选择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四星级酒店,可是却没有想到刚才我在网上百度了一下才知道它竟然是一家黑店,网友对它的评论基本上都是抱怨加恶语相加,很少能够看到较为正面的评论。

李老板今天并没有急着跑进办公室里看今天沪指大盘的开盘走势,而是一看见我后连自己办公室都没有进就把我叫到过道里,对着所有还在埋头苦干的同事们大声地说:“大家静一静,这回我们公司没能让人家投诉把我们告到消协多亏了我们的优秀员工张小雪,她有勇有谋,发扬了春辉公司追求卓越的企业文化精神,是值得表扬的,大家鼓掌欢迎。”

我看得出来李老板今天是豁出去了准备把我表扬一番,用他那张能说会道的嘴机械式地分分合合还不用涂润滑油,可是直到他讲话结束我却还是没有听到他许诺给我的任何物质上的奖励。我一开始听他这么添油加醋地把我表扬还真有点不好意思,可是后来我就感觉是理所当然了,因为我这回确实是为公司做出了特别巨大的成绩,要不是我的功劳只是接传票又请律师这一块就够我们公司把主业务从赢利转移到保命的地步了。

我说:“我哪是什么足智多谋啊,是公司所有同事们艰苦奋斗的精神感染了我。这回的工作虽然是我做的,可是取得的成绩却是大家的。”我这种心口不一的演讲,得把自己当成了是一个获得过金鸡百花奖最佳女主角的身份去说心里才会没有任何肮脏的感觉,我得到的是在场同事的一致好评,他们纷纷用刚才还放在键盘上垂死挣扎的双手为我鼓掌加油。

我看见所有的人都鼓掌了就唯独徐牡丹站在我的面前闷闷不乐,一脸羡慕嫉妒恨的表情横空出世,虽然办公室里的光线耀眼夺目,北京一个星期以来的阴霾天也难得等到了晴空万里,可是我在她的身上却找不到一点值得发光发亮的地方,就好像话剧舞台上的灯光师因为导演给他少发了工钱而不愿意尽职,明明走上台的都是演员可他却还是没有给徐牡丹打上一束光亮,逼着她成了遗忘在角落里的一名群众演员。

我现在站的位置和徐牡丹的直线距离是3.1437米,特别的近,她虽然没有说话,连平常合不拢的涂满口红的嘴都不舍得张一下,把自己隐藏在了舞台幕布的后面,可是她的眼神却还是让我感觉到没有看见光明就已经是迎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我仿佛听到了她在心里暗自骂我你丫的装什么廉洁清高啊,说不定背着我们求爷爷告奶奶才把这件事办得如此的顺利了。还有张小雪你户口是呼和浩特的,那个女游客也是呼和浩特的,人家不会就是你家二姨奶扮成的托吧。

我把眼前看到的场景当成了是在看一幅大师级的人物群体油画,这幅画的名称就叫作《群众演员》。我站在了舞台中央继续说着能把坚冰融化了的长篇大论,我话刚说完,却听见徐牡丹很不礼貌地在底下小声但却还是能让所有人听到,说:“有什么大不了的,说不定她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才让我们逃过了这一劫。”

徐牡丹突然说出的这一句话让我顿时乱了阵脚再无言辞,她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所有的人都开始小声地议论起来,想要知道这里面的内情,所有的人都竖起了耳朵,好像被猎人拉起耳朵的兔子等着徐牡丹娓娓道来,却全都忘记了我刚才的语气豪迈。好像好话不是话,坏话才是话。

李老板看局势黑白颠倒说:“小徐你怎么这么说话,不管怎么说这回张小雪是为我们公司赢得了好的声誉,让我们公司能逢凶化吉,单凭这一点就值得我们全体同事为她骄傲的了。这个月张小雪的绩效工资我给你全额再加三百块钱的额外奖励。”

我来到这家民营国际旅行社工作已有一年多,李老板从来都没有因为我感情受伤而像今天这样为我据理力争过。他刚才与徐牡丹那一番唇枪舌战足可以在中国话剧舞台上成为经典的桥段,比一开始表扬我时说的那些话还要让我感觉热血沸腾声泪俱下,我甚至有了好像是我失散多年的亲表哥为我在世态炎凉的今天打抱不平的感觉。

李老板见谁都不说话了就说:“好了好了,今天的庆功会就到这里,接下来是新一天的工作,大家都赶快忙起来给我去干活去,谁都别想着偷懒。否则就算是我说了给你全额的绩效奖金,我也能给你扣得一分没有。”

等人都离场散去,我依然是站如松地把双脚深埋在了地下,咬牙切齿,我手里正握着因为被李老板突然把我叫到了过道里而没来得及放回桌子上的一只黑色签字笔,我用力过度几乎就要把它断成两截,我血压飙升到180,身体所有毛细血管都在扩张,脸红脖子粗是个什么意思我张小雪今天终于是有了一个深刻切实的体会。

我看准徐牡丹的背影刚要抡圆了胳膊准备把我手里的那只黑色签字笔扔出去,却被不知道何时冒出来了个小艾强行把我拉回到了我的格子间里怕我当众发飙,就怕我会脱掉衣服冲上去和人家拼个你死我活。她真是用拉的,因为我从刚才站立的那个地方回到我的格子间里走的是哪条路线我都没有任何印象,不知道小艾是哪里来的这般力气直接就把我按倒在了座位上,我感觉到的是巨大的颠簸失重感。

我依然记得我刚才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表扬了一回的场景,我从小到大都是在表扬声中长大,在过年家庭聚会的时候,我总是那个最乖巧懂事的一个,上了学以后我又是班级里成绩最好的一个,可是为什么我一毕了业走进了社会却变得迷失了自己,不再那么追求卓越勇往直前了呢?我曾躲在新华书店里持续一个月的时间阅读作家们的见解,可就是没有找到切实可行的答案。我过去想成为女王,想名利双收,可是当我在职场上混迹了三年有余的时候我却越来越发现这不是单靠自己有多优秀就能得到的结果,而是与天时地利和人和有着密切的关系,其实这个社会还是满不公平的,整天把公平两个字挂在嘴边的那些人都他妈的是王八蛋。我为什么就不能靠自己进国企,而那些医院、银行或是电网公司的人们却可以干最轻松的活拿最高的工资?是他们学会了内幕交易,学会了拼爹拼妈,可却把自己的个人价值贬低得一文不值,轻飘得如腐烂掉了的鸿毛找不到一个愿意接受他的落脚点。

我也曾在失魂落魄的时候一个人躲在我的房间里掩面哭泣,我为什么要一个人去承受生命如此不能承受的苦难,我应该学厉娜那样放弃该放弃的,追求更有价值的,可是当我明白了我要放弃的却是我的梦想,一个单纯得只需要靠自己的努力去实现的梦想的时候,我又开始犹豫不决是否该放弃了,就好像是一个准备自杀的正常人,左边是万丈深渊满是荆棘,右边却是亲朋好友苦苦哀求,选择哪一个你都有强大的理由。如果一个人连梦想都没了,那活着就只能是成了舞台上被人随意摆布的扯线木偶。

小艾看上去好像比我还生气,跟打了鸡血一样义愤填膺地和我说:“你别理她,她就那样,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过不了河非得拆了桥也不让别人过河。她徐牡丹还不是靠着自己有那么几分姿色又敢在男人面前脱光才在我们公司里混得如鱼得水的吗,要不是因为有我们二老板周老板给他撑腰养她做情妇,她早就没有机会在这里呼风唤雨了,火车站附近的桑拿浴、洗头房才是她最终的归宿。”

我保持平静,脑海里想起《我的前半生里》的一句话,“最佳的报复不是仇恨,而是打心底发出的冷淡,干吗花力气去恨一个不相干的人。”

我说:“我没事,小艾我告诉你我这回从呼和浩特老家回来连脾气都基因突变了,原来软磨硬泡还真的能让一个铁树女子鲜花怒放啊。”小艾兴趣盎然,问:“你到底是怎么把那个女人说服了的?你走了以后我听别人说那个女的有千年道行都成了人精,人家可是软硬不吃,她简直就是一老处女外加更年期,连消防队带着高压水枪来了都灭不了她的火气,可最终却让你这么一个小女子给降服了,你快和我说说,你到底是请了哪路神仙当了你的救兵啊?”“我亲爱的老妈,她就是我张小雪请来的救兵。”“你妈,我阿姨,她不是一中学老师吗,怎么也会用孙子兵法了?”“就因为她是当老师的所以才能把问题看得一清二白三不迷糊,通过现象看本质这是哲学上的范畴。我妈虽然是教数学的可是她哲学功底也很扎实。我妈告诉我说人心都是肉长的,只要我能够坚持和她理论下去,就会有质的变化。结果你已经知道了,那是相当的令人满意。”

在王府井大街的一家高档饭店里,厉娜正坐在餐桌旁拿菜单忙着点菜,当她看到我七点一到准时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就劈头盖脸地和我说:“你怎么也学会玩起失踪了,回老家出差你也不和我说一声,而且还一走就一个星期。我打电话给你你也不接,即使是你回到了北京你也要让我先等你两天说你这阵子工作太忙,即便是你工作很忙,难道连和我出来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了吗,你还知道我是谁吗张小雪?我给你一分钟的时间让你好好想想但绝对不能求助现场观众。”

我知道那些还愿意向我发脾气,动不动就对我的形为举动喋喋不休的人才是我张小雪真正的朋友,与那些表面上和我笑面虎,背后却把我骂得狗血喷头的人比起来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上。我说:“你还真生我的气了啊大小姐,那我这回只能是和你承认错误了。那天是我不好,我不应该一上了飞机就忘记了给你通个电话,即便是我落了地到了呼和浩特我想到的人也应该是你,而不是生我养我的老妈。我甚至是可以忘记了我家的门牌号码,但就是不能忘记了你啊厉娜,你是我的闺蜜,大学同学。你要是感觉我的道歉还不够诚恳,那我现场再给你作个揖鞠个躬,让你看看我有多么的语重心长。”

坐在我对面椅子上的小宝听了我夸张幽默的话后被逗得嘿嘿地乐,看着厉娜只等着她妈发话。厉娜说:“这还差不多,肚子饿了吧?罚你今天陪我吃饭而且还不用你买单。我告诉你,这家饭店的饭菜特别的好吃,尤其是那道金牌水煮鱼,是他们家的招牌菜,这味道简直就是我在全北京城吃过的最好吃的水煮鱼了。我还听老板说这家饭店的大厨师是从广州饭店里挖过来的,老板可是花了高薪才把他请过来的,既然你今天来了,你一定要好好尝尝我点的每一道菜。千万别浪费了。我可是中午什么都没有吃。”

我有事没事就在58同城上搜索北京的各种特色饭店,但却从来没有来过这家开在王府井大街某条胡同里的高档饭店。我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吃货,只不过因为我现在还在和减肥打着持久战所以就只能是有眼福却很少敢有口服了。58同城网上北京大大小小的饭店都几乎被我搜索了个便,但我却从来都不知道这里还有这么一家优雅得出类拔萃的重庆饭店。

我问厉娜:“你是怎么知道这家饭店的啊?”厉娜说:“是我老公雷占霆上周带我来的。那天是他的生日,我们一家三口本来是想去全聚德吃烤鸭的,可是看到这新开了这么一家饭店就走了进来,却没有想到这家饭店的饭菜相当对我的口味。”

厉娜今天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来了她3岁的宝贝女儿小宝,小宝虽然还没能长到出水芙蓉的年龄,但是有这么一个辣妈为她精心打扮,也称得上是美如天仙了。与其说我喜欢小宝,还不如说我喜欢小孩,我每回去厉娜家里做客都会从超市买来好多好吃的零食贿赂我的干女儿小宝,她也从来都是对我干妈干妈地叫个不停,一见到了我就会跑过来向我投怀送抱,这也让我始终感觉自己比她亲妈厉娜还要血统存正。

我看着落地窗外面因为穿着单薄而健步如飞的行人也感觉浑身发抖,说:“北京今天这么冷的天儿你也让你家小宝出来陪你,你这当妈的是怎么当的?”厉娜说:“我也不想啊,是我家里没有人了,我家保姆小孙回老家河南三门峡相亲去了,这是她的人生大事我不能断了人家的后半生幸福不是,就给了她一个星期的长假,她走的时候我告诉她不管你相不相亲成功,等你回来我还用你,人生大事可得抓紧。”

厉娜在说以上内容的时候好像也是在说给我听,她的眼睛没有闲着,全都直勾勾地看着我好像要把我心里住着的那个张小雪勾出来,然后坐在她的旁边看着我对她说,其实张小雪也何尝不想不再是一个人在北京生活了,为了爱情,我愿意牺牲自我而保全张小雪。

厉娜下午打电话约我吃饭说有事让我帮忙,等寒暄过后她和我说她想报个旅游团出去旅游,“现在中国旅游行业那么的不靠谱,鱼龙混杂,没有一个业内人士帮忙真不行。我不是怕花冤枉钱,就是生不起那个气,旅着游还让导游骂一顿你说我这心情能好吗?”我说:“你真想出去转转,不是年底了为了给我们公司创收?”她说:“我真是想出去转转开拓视野。”我说:“那你算是找对人了,这事就包在我身上就是了,不就是旅个游吗,只要不出了地球我就敢保证让你开开心心地出去,完完整整地回来。你出去的时候是什么样,回来的时候就什么样,绝对不会让你缺胳膊少腿短二两分量。”

厉娜问:“怎么,旅个游还有生命危险,你这是要把我送到哪去啊?”我说:“伊拉克阿富汗叙利亚……。”她说:“什么?”我说:“这些地方你肯定是不能去,那就去悉尼吧,下周五就出发,我们现在正好在准备这个团,你要是真想去就准备准备。”她说:“怎么那么远,一竿子就把我打到另一个洲去了,就不能来一个高于标准杆一杆的成绩。”我说:“国内游有什么可去的,你们一家三口找个小长假开车就过去了,你这回不是请了年假的吗,十天啊,又赶上像你老公雷占霆这样的上市公司年底也没什么重要的事,还是出国旅游对你比较划算。”厉娜听完我的话感觉有道理,就没再说什么,只是说:“你容我回去和我老公再商量商量,我回头答复你。”

我说:“我也有事要求你。”厉娜说:“你求我,什么事?这算是等价交换吗?”我说:“你随便吧。我就是不想再一个人生活了,太累。北京这么大的一个城市而且还速度特快,我有时恨不得能把手当成了腿用四条腿在马路上跑,我真的是感觉有点着架不住生活带给我的孤单寂寞冷了。北京有什么好,关键是在这能不能遇见那个愿意和我走完一生的人,就像你,无论我如何高低贵贱,你都不抛弃不放弃我,这就是我留在北京的一个重要原因。”“你真是这么想的?转变观念变结婚狂了?”我说:“是,趁我还没有改变主意,你赶紧答应了我的请求。我也是为你好,你想想你身边总有一个单身大龄女青年和你勾肩搭背畅谈人生,那些躲在阴暗角落里的长舌妇们一定会以为我们俩是同性恋的。”

我突然又想到和我爸说好的那个半年约定,立刻就热血沸腾起来成了实干家不再空谈,我如果半年之内还找不到男朋友并在一年之内把自己给嫁出去,那我就真的不能继续在北京生活,而是回到我的内蒙古老家呼和浩特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了。我习惯了挑战却不习惯被打败。

厉娜说:“看来你这回回家真的是没白回去,你的人生价值观都让你摆正提升了。好,这事我记下了,你就放心吧包在我身上了,我会发动同事、老公和邻居等各种强有力的手段来帮助你,我不信在这偌大的北京城皇根脚下还给你找不到一个臭男人。”

我有点难为情,感激之外还有的就是激动,可是我突然明白过来厉娜刚才说的话有点不对劲,就直起腰杆说:我凭什么一找个男人就找个臭的啊,他就不能喷点古龙香水让周遭不那么的恶心反胃啊。我最怕的就是晚上上床睡觉前不洗脚的男人了,他洗不洗澡无所谓。还有就是他绝对不能打呼噜,我睡眠质量不好,有点声音就失眠,一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

就在我发表感慨,让厉娜甘愿洗耳恭听的时候,她放在餐桌上的手机这个时候突然响了起来。她拿起手机,一张口就是温柔体贴的声音,好像化骨绵掌,足可以解冻从远道西伯利亚吹到这里的冷风。不用问我就知道这电话是她老公雷占霆打来的。她说:“你下班了?”又说,“嗯,我正和张小雪吃饭呢……。好的,你来吧。我们就在你前段过生日那天带我来的那家重庆饭店,还是12号座。”

我问:“是你老公雷占东打来的电话吧?”她说:“是,他刚下班,顺道过来接我,一会就到。”厉娜看了一眼手腕上的雷达表,又说:“我们刚才聊到哪里了?”

走出饭店,厉娜拉着我让我上车,说我们先送你回去然后我们再回家。我说:“不用了,北京交通这么堵,还是让我自己坐地铁回去吧。你们要是再送我,等你们再到家得什么时候。”

我看见厉娜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就说:“好了好了,你们回去吧,我没事的。对了还有就是我让你帮忙办的那件事你可千万别忘记了。”厉娜说:“我忘记不了,你就等着忙到应接不暇吧。”

雷占霆今天自从进了饭店就很少开口说话,可这会却心血来潮血脉倒流,问:“你们在那小声嘀咕什么呢,还真把我当成是外人了啊?”我看见厉娜准备张嘴有告密的趋势就赶忙拉住了她的手说:“谁说你是外人了,只不过是女人的事情男人最好你别猜,你猜来猜去也猜不明白。”我瞪起两只眼睛看着雷占霆,给了他一个杀伤力足可以让开着一百二十迈的私家车即刻停下来的恐吓眼神,这招也确实管用,他恐慌得连忙钻进了驾驶室里,不再管也不再问了。

周二那天,按照惯例我们公司的二老板周老板会在九点钟一到一分钟都不差地出现在公司里,然后先用半个小时的时间和李老板在他的办公室里就公司这一周的经营情况进行高谈阔论,再然后走回自己的办公室用半个小时的时间来喝杯徐牡丹给她沏好的紫砂壶龙井茶,等十点钟一到他就准时地走进会议室给大家开本周的例会。

我知道今天周老板要来,所以我今天到公司的时间也比平常提前了十几分钟,为了能早十几分钟到公司,我昨天晚上就制定了未来12小时的行动方案,比如提前把洗漱的东西准备好,以便明天一早就只做有用功不做无用功,确保能够抢在周老板的前面坐在我的工位上,让被动受罚变成了是主动被表扬。

今天我一进了写字楼的大门就看见小艾和李国泰站在一楼大厅里,旁若无人地大秀恩爱,虽然两个人没有搂搂抱抱,但还是和其他脚步匆忙的小白领们比起来反差极大,写字楼里时常紧张得快要爆炸的工作氛围根本就不是谈情说爱的地方。办公室恋情是写字楼里的大忌,有哪个老板那么慈眉善目,会花钱顾你来耍流氓,原本国家提倡的自由恋爱在这里也只能是了空谈一腔。

北京今天的天气突变,异常寒冷,与昨天的温度比起来反差极大,起码能降了十度,以至于我从家里推门一出来就感觉昨天还春季盎然,今天就数九寒冬了。

我坐在公交车上看到的是车窗上鬼斧神工的冰霜,马路两旁的白杨树上也好像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真实写照。所以当我在看到李国泰手里拿着一杯还冒着热气的从写字楼旁边的那家永和豆浆买来的豆浆递给小艾的时候,我感觉到的是超凡脱俗的羡慕嫉妒与恨,虽然在今天这样的一个社会里我不会喜欢这种一穷二白的男人,但是当我真的是看到了有人会如此关心一个我熟悉的女人的时候我也会对爱情又重新充满了希望。

看到身边的那些结婚前要进行财产公证,或是结婚后不到半年就选择离婚,男人因为有钱在外面有了女人,或又因为男人没钱女人又感觉得不到物资上的享受选择私奔当小三我都会心痛,我有好长的一段时间里都被这样的爱情观捶打得体无完肤,但却又很难出淤泥而不染。

我曾跑到西单在新华书店里用看周国平小说的方式来给自己的内心世界进行疗伤,可结果却收效甚微,因为我感觉我的内心实在是太强大了,被感染得快可是逼着自己再换一个心态的时候却变得不愿意故作潇洒。

为了能尽快到达公司,今天是我这个月以来为数不多的一次没有在家里吃早饭,而是从冰箱里随便拿了一块面包和一袋酸奶装进我的皮包里就直奔了公司,这些东西足以让我吃饱,可是当我看到了小艾和李国泰相濡以沫场景的时候我却立刻把我的那块面包和那袋酸奶扔进了大厅的垃圾桶里,我听到两声闷响击打得我的心碎成了八块。

没有任何的情感在我的早餐里面,我吃起来也一定会是味同嚼蜡。

我说:“小艾你怎么还不走,一会李老板看见你比他还晚到公司他一定会用闽南话把你骂出内伤。”

小艾好像也突然想到了什么,连忙把还没喝完了的小半杯豆浆又塞给了李国泰,说:“你回去吧,今天我们老板来给我们开会,都怪你让我差点迟到挨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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