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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27 14:27: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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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邢庆杰

出版社:地震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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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的父爱

沉重的父爱试读:

风雪记忆

一九七八年,我在邻村的小学里读一年级。学校里只有一位女老师,她高挑的身材,两根长长的大辫子直垂到腰际。最引人注目的当数她那双明亮的眼睛,看人的时候,总一闪一闪的,像在和你说话。入学后不久,老师让我们每人交一块五毛钱的书费。我中午回家向母亲要了钱,就连蹦加跳地向学校跑来。一进教室,就看到同学们正围在老师身边争先恐后地交钱。我也不甘示弱,一边往前挤一边从褂子兜里往外掏钱。谁知,放在兜里的钱却已不知去向。当时,我的感觉不亚于大祸临头。因为,作为一个过早失去父亲的孩子,我深深地懂得这一块五毛钱的份量,这是母亲借了四、五家才勉强借到的呀。想到这里,我的眼泪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虽然我年仅八岁,但已失去父亲五年了。况且,我上面有两个念小学的哥哥,下面有一个小我两岁的妹妹,母亲为了我们兄妹四人的生活已经操碎了心,我又丢了钱,母亲该多么伤心呵……“邢庆杰,你在想什么?”老师的一声询问使我打了个哆嗦。我抬起头,才发现所有的同学都在看着我,老师那双会说话的眼睛也在注视着我。我又羞又愧,恨不得赶快找个地洞钻进去。正当我无所适从的时候,老师轻声说:“同学们,上课吧!”同学们都乖乖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使我从难堪的困境中解脱出来。当时,我以为老师早晚会问我书钱的事,就整日提心吊胆的。时间一天天地过去了,她始终没有问书钱的事。这使我稍稍安了心。不久后的一天早晨,当老师提着一捆新书走进教室的时候,我顿时又惊慌起来。我想:我没有交钱,这书肯定没有我的份了。谁知,老师拿起一本崭新的课本,第一个喊的就是我的名字。我迟疑地站起来,泪水溢满了双眼……从此,我再也不敢正视老师那双会说话的眼睛。面对她,我总有一种深深的自卑感和愧疚感。最令我刻骨铭心的是一九七八年冬季发生的那件事。那是一个寒冷的早晨,我顶着凛冽的西北风和打在脸上生疼的小雪雹,踩着冻得滑溜溜的路面来到了学校。进教室之前,我着实犹豫了一阵。因为昨天放学的时候,老师嘱咐我们今天每人带一块钱的煤费来,家里没钱的,就带一筐炭坯(用炭沫、土和在一起制成)来。我家里当然没有炭坯,更没有钱。昨天晚上母亲借了五、六家也没能借到一分钱。我只得硬着头皮来到了学校。我低着头,贴着门框溜进教室。谁知,我刚进门,就听到一个同学说:“老师,邢庆杰没拿炭坯来。”这一声,使同学们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我的身上,我心一横:干脆不上这个学了,省得丢人现眼。就转身跑出教室,跑进了狂啸的风雪中。刺骨的寒风穿透我单薄的棉衣直沁入肺腑,使我边跑边打着哆嗦。“邢——庆——杰——,站——住——”背后传来老师焦急的喊声。我回头一看,老师正一步一滑地追了上来。我本想往家跑的,一见她追上来,就往村子西头(我家在东头)跑去。“快站住!危险——”老师的喊声越来越近了。我情急之下,看到前面有一座猪圈棚,就翻身跳了进去。这是一座母猪圈,养着一头母猪和一窝小猪崽。我刚进去,护崽的母猪立即呲着牙向我逼过来!吓得我尖叫着连连后退。这时,老师循着声音找过来,见我危险,赶紧翻进猪圈棚。由于地面打滑,她人一落地就滑倒在地上,额头正磕在坚硬的水泥食槽子上。她痛苦地呻吟了一声,手捂着伤处勉强站了起来,血立即涌满了指头缝。我吓坏了,忘记了母猪的威胁,几步跑到她跟前,抱着她的腿哭道:“老师,我不跑了……”她疼得脸上失去了血色,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后来我们都出了猪圈,她看了看沾在手上的血,轻声说:“回学校吧,你的煤费我给你垫上了。”我心中一热,听话地向学校的方向走去。快到学校了,老师还没有赶上来。我回头一看,心顿时剧烈地抖动了一下,“哇”地一声哭了。老师在距我很远的风雪中,一只手捂着受伤的额头、另一只手扶着膝盖,正一瘸一拐地向我走来。她那天走路的艰难姿势深刻地印在了我的脑海中,并无数次在我的梦中隐现……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瞬之间二十年过去了。不久前,我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重新见到了我的这位小学老师。谈及那次风雪中的事,她笑着说:“记得记得,是有这么回事。”就陷入了沉思。过了片刻,她若有所思地说:“那一年,我十六岁。”我吃了一惊,那次风雪中的经历又一幕幕涌上心头,那样的寒冷和疼痛、慈爱和宽容,竟是出自一个十六岁的少女吗?那时我是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而她也只是一个刚离父母怀抱的大孩子呀。回首往事,我百感交集,充满愧疚地叫了一声:“老师。”

善良的回报

一切都发生在无意之间。那一天,刘晓杰和司机驱车去乡下探望母亲。回来的路上,下起了瓢泼大雨。雨水很密,车子只能缓慢地在雨水中穿行。在一个拐弯的地方,刘晓杰看见前方十几米的地方,有一个瘦小的身影正扛着一辆自行车艰难地行走在泥泞的路上,他的另一只肩膀上,还背着一个帆布书包。看得出,这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学生,车子压在他的肩上,显得过于沉重了,他的步子走得歪歪斜斜,随时都有倒在泥水中的可能。刘晓杰的内心被一种痛深深地触动了。他对司机说,停车。车子在孩子的面前停下时,那孩子看他们的目光有些惶恐,因为他怎么也无法预料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司机打开后备箱,将沾满泥泞的自行车塞进了一多半,用盖子挤住。然后,就把他让到了车上。在整个过程中,孩子始终是被动的,因为他无法明白刘晓杰的动机。在送他回家的途中,他只是根据刘晓杰的询问回答了几句很简洁的话。这是一个胆怯的孩子。刘晓杰看到孩子在雨水中行走的刹那间,想起了自己的过去。他是从农村山区拼搏出来的,在他上小学和中学的时候,曾无数次被大雨困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路上。乡下的土路,一沾雨水,就非常地泥泞,常常地把自行车的挡泥圈塞满,起初,还可以用一个小棍子去捅,走走停停地向前行进。时间长了,路越来越泥泞,费半天劲捅一次挡泥圈,只走几步又塞满了,只能扛着车子走了。七、八里路,他得走两个小时,累得腰酸腿痛,肩膀也常常磨出了血。回到家,衣服全部湿透了,分不清是汗水还是雨水。每次在雨中艰难跋涉的时候,他多么希望能有一辆牛车或是马车路过,把他的自行车搁到上边呵,但他的这个愿望始终没能实现。因为亲身经历过,他深切地感受到一个孩子在雨水中的泥泞路上挣扎时的孤苦和无望。车子停在孩子的门口时,雨停了。孩子的父母正在大门口张望。孩子在一家人诧异的目光中从“广本”上走了下来。司机把他的自行车弄下来,调头要走。孩子的父亲突然拦住了车子,这个又矮又瘦的乡下汉子说,你们不能就这样走了!刘晓杰说,我们还有事情,就不打扰了。乡下汉子说,有事也要先讲清楚,你们把俺的孩子撞成什么样子了?刘晓杰知道他误会了,就笑着说,我们没有撞着你的孩子,刚才下雨,我担心把孩子淋坏了,就让他上了车。那汉子也笑了,笑得有些诡秘,他说,你当俺乡下人就好糊弄?你没撞了俺孩子,哪会无缘无故地送俺孩子回家?俺孩子又不是乡长。刘晓杰有些烦了,但他还是很耐心地说,你问问你的孩子不就明白了吗?那汉子才转身问孩子,他们撞没撞到你?孩子摇了摇头。那汉子又鼓励孩子说,别害怕,这是在咱的家门口,没人敢欺负你!孩子还是摇了摇头。那汉子便有些急了,冲刘晓杰说,你们是不是吓唬俺孩子了,他不敢说。刘晓杰说,你这人怎么这么难缠?你看一看你的孩子不就明白了!那汉子就把孩子从头到脚摸了一遍,还解开他的上衣和裤子仔细地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受伤后,又记下了车号,才悻悻地说,你先走吧,要是俺孩子有什么事情,俺会按着车号找你的。出了村子,刘晓杰看了看仪表盘上的表,送这个孩子,整整耽误了半个小时的时间。司机说,刘总,这年头好人难做,以后这种事情还是少管。他没有说话,他觉得实在是无所谓的事情。前面的路中央停了几辆车。他的车子也只好停了下来。下了车,他看到前面人声鼎沸,他回城的必经之路已经一片狼藉。经过询问,他才知道,由于连降大雨,半个多小时前,这段路一侧的山坡忽然下滑,把两公里多长的路给埋上了,有几辆路过的车也给埋在了里面。刘晓杰心中一凛,如果不是去送那个孩子,如果不是那个孩子父亲的纠缠,自己在山体滑坡的那个时间里正好行走在这段路的某一个点上,那自己此时肯定被活埋在泥石流的下面了。他没有想到,自己一时的善良,竟然救了自己和司机两条命。

黑色的蝴蝶

再有一个月就要中考了,何晓明却整日无精打采。何晓明的爸爸常年在外,妈妈在医院工作,经常值夜班。妈妈上夜班时,何晓明等阿姨(保姆)睡着后,就悄悄地溜到书房上网玩“梦幻西游”。由于晚上睡得少,白天精力不集中,他的功课开始滑坡了,本来就比较差的外语落得更远了。上着课,何晓明满脑子里都是游戏里的刺激场面,老师讲的他一句也听不进去。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就盼望着下课,盼望着放学……课堂上的时间对他来说真是“度日如年”。沉迷在游戏中的他开始幻想:如果不上学,整天在家玩游戏多么好呀!玩个痛快淋漓……可是,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如果他辍学,爸妈还会把他送回来的,那多丢人哪!星期一早晨,学校开大会,宣布开除了两名学生,那两名学生一个把女老师的后背上甩满了墨水,另一个用打火机把老师的辫子点着了,差点烧成秃子。由此,何晓明忽然受到了启发:对呀,让学校开除自己,那爸妈就没办法了,他们往回送学校也不要了。对谁下手呢,何晓明费了一番脑筋。班主任李老师?不行,他脾气不好,惹恼了会打人的。想来想去,他觉得外语老师米珊珊最合适,一来是她脾气好,二来,她经常给何晓明的作业打红“×”号。星期二上午就有两节外语课,何晓明把钢笔水灌得满满的,还准备了一只打火机。上课了,米珊珊老师一边领读一边慢慢在课桌之间走动着。当米老师从何晓明的身边走过时,他拧开笔帽,用力朝米老师的背上交叉着甩了两下!米老师洁白的衬衣上顿时出现一个重重的“×”号!米老师的身子轻轻抖动了一下,停下了脚步。何晓明知道,该发生的事情就要发生了,他的心“咚咚”地跳了起来。旁边的几个同学都惊讶地看着何晓明。仅仅是一瞬间的工夫,米老师又照常往前走去,仍然是一边走一边领读。有几个同学窃窃私语起来……米老师忽然大声说,上课不准说话!教室里又恢复了正常。米老师就穿着那件有一个“×”号的衬衣轻盈地行走在同学们之间。何晓明的眼睛始终盯在米老师的后背上,那交叉着的两行墨水,离他忽而远,忽而近,忽而模糊,忽而清晰,渐渐地,那个黑色的“×”号在他眼前虚化成了一只黑色的蝴蝶,翩翩起舞……叮铃铃……下课了,那只黑色的蝴蝶不见了,眼前是鱼贯而出的同学们。这个课间,何晓明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一动都没动,他的内心在期待着、迎接着、煎熬着,焦急、不安而茫然。课间十分钟今天变得这么漫长……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上课铃响过之后,米老师准时出现在讲台上,她换了一件红色的上衣,像一团火。米老师让同学们朗读上节课所学的课文。在同学们抑扬顿挫的读书声中,米老师照例在课桌之间的过道上巡视。何晓明双手把课本端在面前,目光却从课本的上侧溜出去,偷偷地观察米老师,希望从中发现点儿什么。可是,米老师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自始至终没有看他一眼。何晓明泄气了,看来,上节课的事情白做了。何晓明把眼睛盯在了米老师的短发上,米老师的短发是往后梳的,在脑后用一根像皮筋很随意地扎了起来。当米老师在他身边走过时,他迅速地站了起来,把喷着蓝色火苗的打火机放在了米老师的辫梢上!米老师的辫子被点着了!火苗子沿着辫梢儿向上爬去!何晓明下意识地伸出另一只手,一把将火打灭了!在最后的关头,他还是害怕了,担心真的伤到老师。米老师回过了头,何晓明!你想干什么?何晓明胀红着脸低下了头。米老师没有再追问他,而是对几个朝这边探头探脑的同学说,看什么?继续学习!何晓明在忐忑不安中熬到了下课,又熬到了放学。同学们都走了,何晓明孤独地在校园里遛达着,等待着惩罚的降临。不知不觉间,他走到了教师办公室的窗外。不行!一定得严肃处理何晓明!报到校委会,把他也开(除)了!屋里传出班主任李老师的咆哮声。接着,是米老师的声音,有些小,何晓明赶紧贴到了窗下。……这件事还是我自己处理吧,别报校委会了。要不是几个同学来告状,你连我也不告诉?长此下去,你还有没有当教师的尊严!还怎么管学生!我个人尊严不碍什么大事,可一旦把何晓明开除了,会毁了他一辈子呀!就这么算了?我想周末做一次家访,和他家长沟通一下,共同拉这个孩子一把……何晓明先是觉得心里一热,接着两眼一热,眼泪汹涌而下。这个周末放学的时候,何晓明在校门口拦住了米老师,米老师,您什么时候去我家?米老师颇感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绽露出灿烂的笑容说,不去了。何晓明一愣。你这几天用行动告诉我,你已经不需要家访了。何晓明对米老师深深地鞠了一躬。一个月后,何晓明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本市最好的重点中学。

送你一缕阳光

那是一九八五年隆冬的一个凄冷的日子。我在凛冽的北风中徘徊在县城的新华书店门口。那一天没有太阳,天阴阴的,正如我那时的心情。我终于咬着牙迈进了书店。其实我蓄谋已久,我看好了柜台里的一本书,就是那本著名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放那本书的玻璃柜台正好碎下了一个角,而那个角正好在外面,恰容一只手伸进去。几天前,我在看到那个缺孔的一刹那间已经打定了某种主意,只是控制着,不肯付于行动。当我乘店里人多,终于将一只颤抖的手伸进去的时候,尽管在心里反复念叨着“偷书不为窃也”的那句歪理名言,仍有一种犯罪感深深地浸透了我。幸好,没人发现,我将那本书快速地抽出来揣在了怀里,心狂跳不止。我见周围并没有人注意我,就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慢慢逃离了现场。出了书店的门,一种大功告成的成就感使我几乎跳起来。但就在这时,一只大手不轻不重地拍上了我的肩头,刹那间,一种天要塌下来的感觉使我心如死灰。我跟那个人来到了一间办公室里。那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有些胖,戴着一副宽边眼镜,脸很白,头发乌黑且一丝不乱。“我、我很喜欢这本书,家、家里没、没……”我把那本书放在面前的写字台上,语无伦次地解释着。但后来我才发现那个人自始至终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对我微笑着,是那种宽厚的微笑。等我不再解释了,他才对我说,这本书要放回去的,你自己再去买一本吧。说完,他递给我一张两元面值的人民币。我没有接,自小倔犟的我感到自尊心受到了莫大的伤害。我呆了一呆,忽然转身跑了出去。顶着寒风,我在阴暗的路上匆匆走着,心情十分沮丧和惭愧。离书店很远了,忽然有一个骑自行车的人超过我后在我面前停了下来。我一看,正是抓我的那个人,心里一阵慌乱。那人支好自行车,将一本书递过来说,拿上吧,我已经为你付了钱。一时间,我不知所措,也不敢去接那本梦寐以求的书。那人将那本书拍到我的手心里,并顺势摸了摸我的头。我抬头看他,见他仍然微笑着,用充满宽容的目光看着我,乌黑的头发已经被风吹乱。一瞬间,我感到一股暖融融的东西从心底升腾起来,并在他的目光里感受到了一缕灿烂的阳光。我没有再犹豫,将那本书紧紧地抱在了胸前。那一年,我十四岁。自此,每次走进书店,我总感觉有一缕阳光在温暖地照射着我,使我想起那双宽容的目光。不知从何时起,一向性情暴燥的我开始以宽容的目光对待事物了。我想,我是否也想成为别人心头的一缕阳光呢?一九九九年十月,我去上海参加一个笔会。在临离开的前一天,我和一位山东老乡搭伴去南京路附近的一家书店买书。那家书店叫“南方书店”,四层楼。逛了一个多小时,我选了十几本书,然后在门口交了款,就准备回下蹋的宾馆。刚出了书店的门,就听门口的警铃尖利地响了起来。一个保安随即将正从门口经过的一个女孩拦住了。那个女孩约十七、八岁,穿着一身旧运动服,一看就是在校学生。她红着脸从她的书包里拿出了一本书,交到保安的手里。这时,我已经走到她的面前,我对保安说,对不起,我们一起的,她忘了交钱。说着话,我将一张五十元的票子塞到那个保安的手里。也许是我手里提着一摞价格不菲的书的缘故,尽管他有些怀疑,但还是让我替那个女孩补交了书款,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出了书店,那个女孩过来给我深深地鞠了一躬,一句话也没说,就红着脸匆匆忙忙地汇入了人流中。回来的路上,老乡问我,你这叫啥?见义勇为还是英雄救美?我笑了笑,什么也没有说。也许,那本书,能成为那个女孩心头的一缕阳光。

生命的消失

厉求良看到那只狼的时候,他惟一幸存的伙伴陈小米正背对着狼坐在沙地上,从脱下来的旅游鞋里往外箜沙子。此刻正是黄昏,整个巴丹吉林沙漠静如处子。金黄色的夕阳柔和地洒在金黄色的沙漠里,使空气和光线都格外地浓重和华丽。厉求良下意识地抓起了身边的拐杖,那是一根胳膊粗的胡杨木,沉重如铁,坚硬如铁。狼充满戒备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他一眼,慢慢地向陈小米逼近了。狼快接近陈小米的时候,恰好遮住了西照的阳光,狼在厉求良的眼里就成了一个通体发光的轮廓,像一幅图腾。厉求良心念一动,放下了拐杖,他一边缓慢地往后挪动着身子,一边从挎包里取出了照相机,安上长长的镜头,对准了狼和陈小米。厉求良是一个小有名气的摄影家,但他的名气仅限于在他工作和生活的那个城市里,出了那个城市,就没人知道他了。他已经年近五十了,还没有拍出过一幅让自己满意的作品,没有在正规的全国摄影作品比赛中拿过一次奖,这让他十分苦恼。他把作品的平庸归罪于自己平庸的日常生活,正是基于此,当他在省报上看到一家旅游公司组团去巴丹吉林大沙漠进行探险旅游时,就不假思索地报了名。他想,大漠琦旎的自然风光一定会给自己带来素材和灵感。但是,当他一路舟车劳顿深入到大沙漠中时,他感到了失望。他所看到的,全是在一些旅游挂图和图片库中经常看到的景色,毫无出奇之处。更糟糕的是,当他正准备无功而返时,却遭遇到了铺天盖地的沙漠风暴。风暴过后,他艰难地从沙子中爬出来,发现全团十几个人,只剩下他和一个叫陈小米的年轻人了。其他的人,连一丝头发也不见了。他和陈小米在沙漠里已经跋涉三天了。三天来,他们已经熟悉的像多年的老友。陈小米刚刚三十出头,却是一个成功人士了,他的公司同时在供给着十个贫困大学生的学费和生活费,在当地也是很有名气的。这已经是风暴过后的第三天傍晚了,他们身上的水也喝完了,如果明天再走不出去,那就只有葬身于大漠了。陈小米已经抬起了头,看到厉求良正用镜头对着他,就笑了,露出了一口洁白的牙齿。厉求良的手剧烈抖动起来。陈小米好像感觉到了来自背后的危险,他将头扭向背后。一刹那间,狼准确地衔住了陈小米的咽喉……厉求良按动了快门,嚓、嚓、嚓……整个过程,厉求良拍了二十多张,直到把相机里的胶卷全部用完。狼走了,留下了陈小米残缺不全的躯体,和呆若木鸡的摄影家厉求良。第二天,厉求良遇到了另外一只探险队,他获救了。在这一年的全国摄影作品评选中,一组题为“生命的消失”的作品获得了自然类一等奖,但是,获奖者迟迟没有露面。后经与其单位联系,才得到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获奖者厉求良在接到获奖通知的第二天就失踪了,他留在自己的办公桌上一张纸条,上面只有两句话:沙漠圆了我的梦想,我要在那里长眠。

电话里的歌声

他是援藏干部,赴西藏的时候,妻子正怀着身孕,为此,他曾有过犹豫。妻子很坚决地对他说,一个大男人,光恋着老婆孩子有什么出息!就这样,他怀揣着一颗牵挂的心远离了亲人和朋友,来到了孔繁森曾经工作过的地方——西藏阿里。三个月后,电话里传来了女儿嘹亮的啼哭声,妻子让他取个名字。他激动万分,一时想不出该给女儿取个什么名字。妻子说,女儿懂事了,肯定会盼着你早回来,要不,就叫盼盼吧。每天下了班,他都往家打电话,除了和妻子说说话,每次都要听听女儿的声音,哭声或者“呀呀”的稚音。终于有一天,他听到女儿喊了他一声“爸爸”,尽管发音有些含糊不清,他还是高兴得掉下了眼泪。随着时光的流逝,女儿喊他“爸爸”的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响亮了。他开始变着花样让女儿喊他。盼盼,叫爸爸。爸爸。叫爹爹。爹爹。叫老爸。老大。叫老——爸——老——爸——叫Daddy。Daddy。……每逢挂断手机,他落寞的心里就有了甜蜜和温暖,阿里满目的荒山和戈壁也化为浓浓春意,在他眼里生动起来。他快乐的情绪会持续很长时间,对枯燥的工作也有了饱满的热情。第一年,他就被评为援助单位的先进工作者,并被原单位通报表彰。女儿三岁的一天,对他说,爸爸,你给盼盼唱首歌好吗?他给女儿唱了一首《爱的奉献》,这是他惟一能完整唱下来的歌。唱完了,他问,好听吗?女儿说,好听,爸爸真棒。从此,每次通电话,女儿都要他唱《爱的奉献》。为此,他每月的电话费涨到了五、六百元,但他觉得值,毕竟,他能给予女儿的太少了。女儿四岁的时候,对他说,爸爸,我给你唱首歌吧。女儿奶声奶气的,竟然把《爱的奉献》一句不落地全唱了下来,只是气短,有些地方像念白。他夸张地说,盼盼真聪明,唱得真好。女儿开心地笑起来。五年的光阴很快就过去了,他的援藏年限已满,在办完相关手续后,他返回了故乡。在路上,他无数次地想像女儿见了他后兴奋的样子,女儿乳燕投林般投入他怀抱的瞬间……一定要好好抱一抱女儿,把一个父亲缺失的爱加倍补偿给她。他进家门的时候,女儿正趴在客厅的茶几上画着什么。他怕吓着孩子,轻轻放下行李,然后轻轻叫了声,盼盼。女儿抬起了头,惊诧地望着他,一脸陌生的表情。忽然,她转身跑向厨房,边跑边喊,妈妈,有人来了。妻子领着女儿来到客厅,女儿躲在妻子身后,探着头看他。尽管提前打过电话,妻子还是压抑不住惊喜,她有些失态地叫道,盼盼,你爸爸回来了,快叫爸爸呀!快叫呀!女儿却坚决地摇了摇头,他不是爸爸。他心里一阵难过,女儿竟然不认她。他笑着弯下腰说,盼盼,我是爸爸呀,让爸爸抱抱。女儿围着妻子的两条腿转着圈子躲避着他,不让他抱。妻子把女儿抱起来,递到他的怀里。他刚接过来,女儿就拼命挣扎,甚至,还挠破了他的脸。他只得将女儿放下了。妻子有些恼怒,盼盼,这是你爸爸呀,你不是天天想爸爸吗?盼盼哭着说,他不是爸爸,爸爸在电话里头呢。他和妻子相视一笑,笑里含了很多的无奈、心酸、苦楚……他来到卧室,用手机拨通了家里的电话。像往常一样,电话里传来了女儿的声音,爸爸——他的心像被一根线牵了一下,他几乎都哽咽了,他说,盼盼,爸爸给你唱首歌好吗?他又唱起了那首已经唱了上百遍的《爱的奉献》:这是心的呼唤,这是爱的奉献,这是人间的真情……他边唱边走出卧室,走到了客厅里。女儿正拿着电话的听筒认真地听着,与刚才拼命拒绝自己的女儿判若两人。他悄悄地挂断了手机,但他的歌声并没有停下来……只要人人都献出一点爱,世界将变成美好人间……女儿在他挂断手机的一瞬间歪了歪小小的脑袋。他已经走到了女儿的身后,继续唱着:再没有心的沙漠,再没有爱的荒原……终于女儿循着歌声转过了身子,先是惊疑地望着他,随后,就有大滴的泪水滚落下来……爸爸——女儿哭着投入了他的怀抱。他也哭了,而妻子的感情也像汹涌的江水寻到了堤口,泪水滂沱而下!他把妻子和女儿紧紧地、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最后一张晨报

马力是偶尔路过这条街的。马力以前下班总走最近的那条路,可眼下那条路因埋设煤气管道而无法通行了,马力只好绕道而行,就绕到了这条街上。中午的日头毒辣辣地炙烤着街上的行人,人都无精打彩地低着头,匆匆忙忙地往家赶。这是一条南北走向的新开发的街道,街两旁的树还只有小孩的胳膊粗,所以整个街上一点儿荫凉也没有。马力以前经常走的那条街两旁都是一搂粗的法国梧桐,在树下骑着单车,凉丝丝的,说不出的惬意。可眼下马力觉得自己快被日头烤干了。他眯缝着眼,无奈地往街两旁扫了几眼,他纯属无意识地扫了几眼,就扫进了一个镜头。一个年近花甲的老妪,蹲在没有任何蔽荫的路边上,一只干瘦的老手徒劳地举着一张报纸,无力地向路人摇晃着兜售。白晃晃的日光照在她满头的白发上,使她的白发白得有些刺眼。路人都匆匆地往家中急奔,谁也没有看她一眼的时间,更没有人肯停下来买她的报纸。她孤伶伶地蹲在路边的报摊前显得那么无助和可怜。马力的心在一瞬间剧烈地抖了一下,一个同样苍老的面容在脑海里一闪,那是他远在乡下的母亲。同样是下意识地,马力在老妪面前停了下来,买了她一张报纸。然后,他将报纸夹在单车的后货架上,匆匆回家了。马力买的是一张《都市晨报》,他们单位订了好几份,因此马力一进家属院的大门,就顺手将它送给了看大门的老于。以后的日子里,马力仍然从那条没有任何荫凉的街上走,仍然每次都下意识地在那位老妪面前停下单车,然后买她一张《都市晨报》,再然后将报纸送给看大门的老于。老于也是个可怜人,三个孩子上学全靠他一个人的工资硬撑着,据说老伴又没有工作。一个夏天过去了。马力以前走的那条有法国梧桐的街早已经埋好了煤气管道,但马力仍然走这条没有树荫的街,仍然买那老妪的一张晨报送给看大门的老于。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终于有一天,马力下班再路过那条以前没有任何荫凉而现在已经绿树成荫的街道时,路边上没有了卖报的老妪。在老妪以前卖报的地方,站着看大门的老于,手里拿着一张《都市晨报》。马力在老于面前停下单车,老于就很自然地将报纸递给了他,像以前的老妪。马力吃惊地睁大了眼睛。老于告诉马力,老伴已经不能再来卖报了,她得了胃癌,已经到了晚期,现在住在医院里。马力仍然呆呆地望着老于,不知说什么好。抻了一会儿,老于又说,其实,她早就不必要在这儿卖报了,身体不好是一方面,主要是孩子们都参加了工作,不需要她再挣这几个钱了。可她偏不,她说有个好心人,每天都买她一张报纸,为等他一个人,她也要来。孩子们劝不住,就不让她挨号去批报纸了,每天给她零买一张,让她再来卖给那位好心人,她这样又坚持了三个月……老于终于说不下去了,两行老泪婉蜓而下。第二天上午,马力请了假,来到老妪的病房时,老妪已经闭上了眼睛,她手里攥着的,是一张当天的《都市晨报》。那是她卖给马力的最后一张晨报了。

选择

天成集团的董事长牟一平认识赵大彪,缘于很意外的一个生活细节。那一天,牟一平刚在公司门口下了车,发现一个衣衫陈旧的农村老妇颤巍巍地走在自己前面,脚步趔趄,随时像要倒下来的样子。他正想上前搀扶,从门岗室里跑出一个大汉,上前一把搀住了那老妇,惊叫道,娘呀,您怎么找这里来了?那老妇怒道,你三天不回家,也没个信儿,娘估摸着你又惹事儿了……说着话,仰起手就朝那大汉的脸上扇了两个耳光!由于用力过猛,老妇身子一晃,几乎摔倒。那大汉双手将她扶住说,娘别生气,这次俺真的没打架,是公司这几天太忙,不让回家……大汉一边软声软语地说着,一边小心地扶老妇进门岗室。那老妇却不肯,说什么也要大汉跟她回家。牟一平上前给大汉解了围,说是公司这几天有外事活动,是领导不让大家回家的。这才平了那老妇的怨气。后来牟一平了解到,这个大汉是公司新聘的保安,叫赵大彪,练过武术,好管闲事,因打架被公安机关拘留过很多次了。但他对母亲很孝顺,公司有员工宿舍,他不住,每天骑自行车往返四十多里路回家尽孝。牟一平就对赵大彪有了较好的印象,他认为,凡是孝顺父母的人,即使有其它缺点,人品却差不到哪里去。不久,赵大彪因给朋友“平事”将人打成轻伤,牟一平就在检察院批捕前将他捞了出来。过程很简单,他先出了一大笔钱补偿给被打的人,让他主动提出愿意私下调解,然后,他又跑了趟公安局,事情就办妥了。后来,赵大彪的生活轨迹就发生了质的变化。他成了牟一平的私人保镖兼司机,他有了一套近二百平方的房子,把母亲也接进了城,后来又娶了公司的一名文员做了妻子。用赵大彪自己的话说,是牟总给了他一切,让他过上了体面的日子。赵大彪便对牟一平俯首贴耳,忠心耿耿。其实,牟一平并不稀罕赵大彪毕恭毕敬的样子,作为拥资数十亿的股份制企业董事长,他早已见多了这种样子。他需要一个体格健壮又忠诚可靠的人时时跟在身边,带给他一种安全感。赵大彪也不负所望,牟一平生意上的对手和一些想从他身上弄钱的黑道人物几次想对他下手,都因为赵大彪拼死保护而化险为夷。渐渐地,赵大彪在当地也有了名气,都知道牟总身边有一名身手不凡的高手,对牟总忠心不二。天成公司的发展非常顺利,几年后上了市,牟一平给赵大彪挂了个副总的头衔,他的工作仍然是陪在牟一平的左右。赵大彪享受了副总待遇不久,他的妻子给他生了个可爱的女儿,可谓双喜临门。就这样,赵大彪从一个街头混混变为上市公司的“赵副总”,从一个一文不名的穷光蛋变为一个有车有房娇妻爱女的成功人士。天有不测风云。几年后的一天,赵大彪刚满三周岁的女儿被人绑架了。这可不得了,女儿不但是赵大彪的掌上明珠,更重要的,是他老母亲的命根子,女儿要是有了什么闪失,那就等于要了老太太的命呀。赵大彪焦急地给牟一平汇报了,牟一平丝毫没有犹豫:报警。警察忙碌了几天,却毫无收获。孩子失踪的第五天上午,赵大彪急匆匆地来到牟一平的办公室,进门后就将门反锁了。牟一平在宽大的工作台后正忙碌着,头也不抬地问,事情怎么样了?赵大彪扑嗵一声就跪在了牟一平的面前。牟一平问,你这是干什么?赵大彪咚咚咚给牟一平磕了三个响头。然后,他站起来,从怀里掏出了手枪,对准了牟一平。牟一平笑了,这枪还是我给你买的那支六四吧,连持枪证都是我亲自给你办的呢。赵大彪说,牟总,我知道对不起您,可我没有退路了,我女儿的命牵连着两条命,我不能把我老母亲也搭进去!牟一平问,对方什么条件?杀了你。有我在,别人都无法靠近你,所以,他们最后选择了我。在你的心目中,你女儿和老母亲的命,比我的命重要,是吧?持枪的手在颤抖。你动手吧,你是母亲的好儿子,女儿的好父亲,你没有错。枪口缓缓垂了下去,但随即又抬了起来……不许动!从沙发后、卧室里同时冒出了四个全副武装的警察,同时持枪对准了赵大彪。赵大彪愣住了,一松手,枪很响地落在了地上。牟一平缓缓走到门口,打开办公室的门。一个小女孩喊着爸爸扑了进来,一把抱住了赵大彪的大腿……原来,就在昨天晚上,案子有了重大进展,根据线人举报,天成公司的竞争对手龙源公司有重大作案嫌疑,他们和一个涉黑组织有染……警方迅速出击,将绑匪堵在了巢内,把人救了出来。经过突击审讯,对方的一个小头目供出了这次的作案目的,就是想逼赵大彪干掉牟一平。他们本来想多熬赵大彪几天,让他的心理达到崩溃的边缘时再给他联系的,没想到还没行动就被抓了。牟一平知道了绑匪的目的后,忽发奇想:如果绑匪把条件通知了赵大彪,赵大彪在亲人和我之间会怎么选择呢?他当即给刑警队长打了电话,临时不要通知赵大彪及其家人,然后,他照绑匪的原计划,安排人以绑匪的名义给赵大彪打了电话……赵大彪呆若木鸡。牟一平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我说过不会怪你的,不过,我仍然感到很痛心,为自己的失败。不!赵大彪忽然醒悟,牟总,您没有失败,在我的心目中,您和我的亲人同样重要,您看一看那把枪吧。一个警察把枪捡起来看了看说,是把麻醉枪。赵大彪说,对方要求我把您打死后,用手机拍下照片发过去,然后才放我女儿,所以……牟一平没等他说完,就紧紧抱住了他的双肩。

少年小木

临进门前,小木又将想好的话在脑子里温习了一遍,然后小木就毅然决然地迈进了这个华丽的大门。为了今天的行动,十三岁的小木已经盘算了好久了。他怀着忐忑的心情进了这座漂亮的写字楼。他要去找一个叫“珊珊”的阿姨。小木是偶尔看到爸爸与珊珊阿姨的合影的。那一天只有小木和爸爸在家。电话铃响了,小木拿起来一听,是找爸爸的。小木就来到爸爸的书房里说,爸爸,有你的电话。爸爸“哦”了一声就去客厅接电话了。本来小木是该回自己的房间的,以前都是这样,爸爸不准许小木随便进他的书房。但这一天小木却按捺不住好奇心,大着胆子来到了爸爸的写字台前。他一眼就从一本打开的书里看到了爸爸和一个女人的合影。那个女人小木认识,她叫“珊珊”,和小木的妈妈是同学,和爸爸是同事。以前常来家里玩。可是后来不知怎么就不来了。小木从爸爸妈妈日益频繁的争吵中,经常听到“珊珊”这两个字,而且妈妈每提到这两个字便咬牙切齿。十三岁的小木已经懂得点大人之间的事了,但他不相信爸爸是那种“坏人”。这张照片对小木的打击太大了,他突然像被人抢了某种东西一样,委屈得掉下了眼泪。他紧盯着照片上仅穿泳衣的珊珊阿姨,突然骂了一声,真不要脸!爸爸和妈妈的争吵越来越激烈了,有几次竟然提到了离婚。每当听到他们争吵,小木都吓得浑身发抖。他可不想让爸爸妈妈离婚。他有个同学,爸爸妈妈离了婚,谁也不要他,后来只好住在爷爷家里,整天穿得像个小乞丐,学习成绩也一团糟糕。可小木不敢插嘴,只能躲到自己的小屋里暗暗地流泪。小木是个聪明的中学生。他在费了一番脑筋后,觉得只有那个“珊珊”阿姨不再和爸爸好,爸爸妈妈才不会离婚。所以小木才想出一个大胆的计划:去求珊珊阿姨离开爸爸。小木知道爸爸已经出差了,短时间内不会回来了,否则他绝对没有这么大的胆子来这儿。小木来到电梯内,开电梯的阿姨问他,小朋友,你找谁?小木说,阿姨,我找珊珊阿姨。阿姨说,噢,她在六楼。就在一个带“6”字的按钮上按了一下,电梯便动了。小木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但他很机智地靠在了墙壁上。小木按电梯阿姨的指点,来到珊珊阿姨的办公室里。珊珊阿姨正在用电脑写着什么,她一见小木,惊诧道,小木,你怎么来了?你爸爸出差了。小木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他见满屋子的人都在看着他,就有些发窘。幸好珊珊阿姨过来了,把他拉到自己的桌子前,让他坐在一张椅子上,然后温和地问,小木,你到这里来,你妈妈知道吗?小木很坚决地摇了摇头。珊珊阿姨好像轻轻地松了口气,然后就不再管小木了,又在电脑上“啪啪”地打起字来。小木呆坐了一会儿,觉得应该把要说的话全说出来,他鼓足了勇气,忽然怯生生地叫了声,阿姨!珊珊阿姨停下手里的工作,扭过头来问,你有事吗?小木觉得脸上一阵发烧,他结结巴巴地说,阿姨,你、你以后、不、不要再理我爸爸了……行吗?这句话虽然声音不高,但全屋子的人都听到了,都停下手里的工作,诧异地看着小木。小木看见珊珊阿姨的脸“腾”地一下红成了一块红领巾。小木赶紧低下了头。小木觉得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听见珊珊阿姨笑着说,傻孩子,阿姨和你爸爸是工作上的搭档,怎么能不理他呢?小木一听,只道珊珊阿姨误会了他的意思,着急地说,阿姨,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但是珊珊阿姨不等他说完就过来拉住他的手说,小木,别在这儿玩,影响叔叔阿姨们办公,来!阿姨送你走。说着,不管小木同意不同意,将他拉到了门外的走廊里。小木以为珊珊阿姨不明白他的意思,就焦急地解释道,阿姨,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但这时珊珊阿姨已经进了办公室,并“怦”地一声关严了门。下班的时候,下起了小雨。珊珊和同事们随着下班的人流走出公司的大门时,猛然听到一个微弱的声音喊,珊珊阿姨。她转身一看,见小木湿漉漉地站在大门的一侧,正眼巴巴地看着她。她皱了一下眉头,就跨上车子,飞快地骑上了大街。珊珊阿姨——小木边喊边从后面追了上来!一双精湿的鞋子踩得精湿的路面“扑扑”直响。珊珊感到一阵恐慌,骑得更加快了。小木不甘心地在后面喊,珊珊阿姨——你听我说……那个“说”字刚刚吐口,珊珊就听到一声刺耳的刹车声和一声童稚的惨叫!经过十几个小时的抢救,小木终于睁开了无神的眼睛。他饱含渴望的目光在床前的人群中苦苦地寻找着。终于,他的目光落在了已经变得憔悴的珊珊阿姨的脸上,他已干裂的小嘴巴张了张,喃喃地、极微弱地说了声,珊珊阿姨,我想求你,别……刚说到这儿,他那颗缠满绷带的小脑袋一歪,又闭上了眼睛,眼角上溢出两粒小小的泪花。珊珊阿姨顿足捶胸地哭道,小木,阿姨知道,你是说,不让我和你爸爸好了,阿姨听你的。说完就哭着跑了出去。病房里一片饮泣声。

玉米的馨香

那片玉米还在空旷的秋野上葱葱郁郁。黄昏了。夕阳从西面的地平线上透射过来,映得玉米叶子金光闪闪,弥漫出一种辉煌、神圣的色彩。三儿站在名为“秋种指挥部”的帐篷前,痴迷地望着那片葱郁的玉米。早晨,三儿刚从篷内的小钢丝床上爬起来,乡长的吉普车便停到了门前。乡长没进门,只对三儿说了几句话,就匆匆忙忙地走了。三儿便在乡长那几句话的余音里呆了半晌。明天一早,县领导要来这里检查秋收进度,你抓紧把那片站着的玉米搞掉,必要时,可以动用乡农机站的拖拉机强制。乡长说。三儿知道,那片唯一还站着的玉米至今还未成熟,它的品种属于“沈单七号”,生长期比普通品种长十多天,但玉米个儿大籽粒饱满,产量高。三儿还是去找了那片玉米的主人——一个五十多岁,瘿瘦的汉子,佝瘘着腰。三儿一说明来意,老汉眼里便有浑浊的泪涌落下来。俺还指望这片玉米给俺娃子定亲哩,这……汉子为难地垂下了瘦瘦的头。三儿的心里便酸酸的。三儿也是一个农民,因为稿子写得好,才被乡政府招聘当了报道员,和正式干部一样使用。三儿进了乡政府之后,村里的人突然都对他客气起来。连平日里从不用正眼看他的支书也请他撮了一顿。所以三儿很珍惜自己在乡政府的这个职位。三儿回到“秋种指挥部”的帐篷时,已是晌午了。三儿一进门就看见乡长正坐在里面,心便剧烈地顿了一顿。事情办妥了?乡长问。三儿呆呆地望着乡长,是那片玉米,搞掉没有?乡长以为三儿没听明白。下午,……下午就刨,我我已和那户人家见过面了。三儿都有点儿结巴起来。乡长狐疑地盯了他一会儿,忽然就笑了。乡长站起来,拍了拍三儿的肩膀说,你是不会拿自己的饭碗当儿戏的,对不对?三儿无声地点了点头。乡长急急地走了。三儿目送着乡长远去后,就站在帐篷前望着这片葱郁的玉米。天黑了,那片玉米已变成了一片墨绿。晚风拂过,送来一缕缕迷人的馨香,三儿陶醉在玉米的馨香中,睡熟了。第二天一大早,乡长和县里的检查团来到这片田地时,远远地,乡长就看到了那片葱郁的玉米在朝阳下越发地篷勃。乡长就害怕地看旁边县长的脸色。县长正出神地望着那片玉米,咂了咂嘴说,好香的玉米呵。乡长刚长出了一口气,县长笑着对他说,这片玉米还没成熟,你们没有搞“一刀切”的形式主义,这很好。乡长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脸上一片灿烂,心想待会儿见了三儿那小子一定表扬他几句。乡长将县长等领导都让进了帐篷。乡长正想喊三儿沏茶,才发现篷内已经空空如也。三儿用过的铺盖整整齐齐地折叠在钢丝床上,被子上放着一纸“辞职书”。乡长急忙跑出帐篷,四处观望,却没有看到一个人影。一阵晨风吹来,空气里溢满了玉米的馨香。乡长吸吸鼻子,眼睛湿润了。

债钱

“债钱”是鲁西北方言,即“订金”的意思,无关欠债,多用于牛、羊、猪等家畜的买卖。——题记。一大早,桩子就听见院子外的猪在叫,不是个好声儿。桩子就爬起来,三两下套上衣服,出了院子。桩子一出院子就看见胡庄的屠户胡来正蹲在他的猪圈边上,拿土坷垃一下一下地砸那猪,猪便左躲右闪,委屈得直叫。所有的猪见了屠户胡来都害怕,他身上带着一股血腥的杀气,猪见过他之后,会三天不吃食,把肚子空得瘪瘪的,过磅时便让他捡了个便宜,少付很多钱。桩子一看胡来在整自己的猪,就不高兴了,就问,胡来,你惹它干啥?胡来站起来,围着猪圈转了一个圈儿说,你这猪,该出圈了。桩子一听胡来想买自个的猪,就高兴了,就问,你给多少钱呀?胡来倒背着手,围着猪圈转了一圈又一圈。桩子便说,你倒背着个手干啥,你又不是个村长。胡来说,桩子,看你是个实诚人,就给你按两块五一斤吧。桩子一听高兴了,桩子知道,昨天后院的二婶刚卖了猪,才卖了两块三一斤哩,他每斤多卖了二毛钱,这二百多斤下来,就是四十多块哩。桩子就问,胡来,到家里喝一碗(茶)去?胡来便说,不了不了,我还得去别处转转,你的猪,我隔上两集来逮。桩子说,那你留个债钱吧。胡来说,你不说倒忘了,给你。胡来拿出十块钱,递到了桩子的手里。桩子接了钱,脸上就全是憨憨的笑了。胡来走了。在旁边清理猪圈的二婶走过来说,桩子你个憨种,你上当了知道不?桩子想二婶是不是看我的猪卖了个好价钱眼红哩?桩子就没言声。二婶说,桩子,这两天猪价像气吹着似的,一天一个价,今天他给你的价算最高了,可要是再过两集,猪价少说也得长到三块钱一斤,到那时他再来逮,你少卖多少钱呢?桩子一愣,但桩子一想,两块五就不少了,要卖五、六百块钱呢。二婶又说,水长船高,到那时,猪肉都不知长到啥价了,他用这么低的价买走你的猪,再卖高价肉,你算算,他得赚多少钱哪?这个挨千刀的胡来!桩子想回家。二婶拦住他说,桩子,二婶可不能眼看着你吃亏,这猪不能卖给他!桩子笑了笑说,二婶,他都交了债钱了,总不能再反悔吧。二婶说,咳!不就是十块钱么?你还给他不就得了。桩子拧了拧脖子说,二婶,没这个道理呀!果然不出二婶的所料,此后的几天,老有屠户来打问桩子的猪,价格给的一天比一天高,还真的给到了三块钱一斤。但桩子长短不卖,屠户便缠着他不放,缠得烦了,桩子便会说,人家是交了债钱的,说啥这猪也不能再卖别人了。再后来的几天,便没人再打他猪的主意了。两集的时间很快过去了。胡来没有来逮他的猪。二婶已经买了小猪崽放进了圈里。二婶问,桩子,胡来还没来逮你的猪?桩子说,怪了,他都交了债钱了,咋会不来哩?二婶说,你还不知道吧,这猪一长钱,猪贩子们成车成车地从外地拉来了好多猪,猪价都落到两块三了,他不会来逮了。桩子说,可他是交了债钱的,他总不能不要债钱了吧?二婶说,咳,不就是十块钱吗?谁还在乎这点儿钱,你快乘价格还没落到底,赶快找个主卖了吧!桩子脖子一拧说,他交了债钱的,这猪就是他的了,我可不能坏了老辈子传下的规矩。二婶叹口气说,你这孩子,情等着吃亏吧。日子流水般过去了。胡来一直没来逮猪。桩子每天都把猪喂得饱饱的,然后就盼着胡来。夏天到了。一天,桩子刚从地里干活回来,就见胡来正在他的猪圈旁边一圈一圈地转哩。桩子就喊,胡来,今儿来逮猪?胡来说,逮。桩子说,你交了债钱,我知道你迟早会来逮的。桩子找了几个壮汉帮忙,就把猪逮了。弄到开磨坊的三叔家一过磅,好家伙,四百多斤哩。胡来当场给桩子点钱,一千多块哩,点得吐沫飞溅。帮忙的几个人都馋得咽吐沫。二婶急急地赶来了,二婶说,桩子,这猪不能卖呀!这一阵儿闹猪瘟,猪价都长到两块六了。桩子说,当时说好了的,两块五,人家都交了债钱的。胡来说,是呀是呀,这猪早就是我的了,天黑前给我送到家。不由分说,把钱拍到了桩子的手掌里,然后倒背着手走了。桩子冲胡来的背影喊,胡来,你还真像是个村长哩。二婶说,桩子傻,傻桩子。桩子拧了拧脖子说,我这猪本指望卖个五、六百块的,今儿卖了一千多块,该知足了。

天上掉下个大馅饼

天上真的掉下来一个大馅饼,而且偏偏砸在了麻七的头上。麻七父母双亡,无兄弟姐妹,自小懒惰成性,成年后也不务正业,靠小偷小摸地弄点儿小钱,勉强糊口过日子。别人劝他干点正事,他还振振有词:生在这么个破地方,怎么干也是个穷,等来了运气再说吧。他等运气等到了三十大几,运气不但没来,连媳妇也没等来一个。但麻七的好运气说来就来了。这天下午,村长就把一封信和一张包裹单送到了麻七的家里。村长一进门就对麻七说,麻七,好家伙,新加坡来的哩。麻七拆开信一读,当即就蹦了个高儿,他一下窜到院子里,扯着嗓子狂喊道,我麻七也时来运转了!我发财了!哈哈哈!村长从他手里夺过那封信,仔细一读,眼睛也直了:这个麻七,还真的是时来运转了哩!信是这样写的:麻七侄儿:我是你的堂叔麻林,虽然你不认识我,但我的爷爷和你的老爷爷是亲兄弟,我爷爷是长子,我们有着很近的血缘关系。我爷爷三十岁那年来新加坡做工,在这里娶妻生子,一直到去世也没有机会回去。我的父亲也去世多年了,享年84岁。现如今,我也是70岁的老人了。我孤身一人,膝下无子,现身患重疾,将不久于人世了。近来,我托朋友千方百计打听到了你,知道你是我们麻家目前唯一的传人了。我本想让你来一趟新加坡,但我的时间已经不允许了。所以,我只能把我们麻家的传家之宝寄给你了,望查收。你的叔叔麻林2004年3月18日村长又看了看那张包裹单,虽然在“内装何物”一栏内填写的是“日用品”二字,但在保价金额一栏里赫然写的是“一万美元”,这相当于八万多人民币呢,足见包裹之中的物品何其珍贵了。麻五的家里平生第一次围满了人,那封信和包裹单从众人的手里传来传去,都被揉搓得看不清纸的颜色了。一直闹到了晚上,人才渐渐地稀了。村长没走,村长说,麻七,你发了财,晚上请客吧!麻七面红耳赤地说,请客倒是该请,可、可……我这……村长知道麻七的难处,就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麻七,没钱不要紧,到饭馆里赊嘛!麻七一听更窘了,麻七说,我、我赊过,可开饭馆的老刀就是不赊给我,说了多少好话都不中。谁知这老刀就在他背后,当即接过话来说,麻七,不不,麻哥,谁说不赊来?要几个菜几瓶酒?你说个话,我立马办!麻七说,你不怕我还不起你?老刀说,咳!你提这茬干嘛?再提这茬我给你跪下!老刀很快给送来了一桌子的酒菜,村长和村里的几个干部兴致很高地喝了起来。一直喝到深夜,村长等人才歪歪打打地走了。第二天一大早,村长亲自驾驶摩托车,载着麻七来到了县城的邮政局。包裹从那个绿色窗口里递出来时,麻七的心都快蹦出来了。他两只手哆哆嗦嗦地老拆不开,村长等得不耐烦了,夺过来三两下就把它拆开了。两个人都愣住了。包裹里装的不是他们想像的金银珠宝,而是一本类似于账簿的线装书,封面用繁体字写着“麻氏宗谱”,原来这“传家宝”是麻家的《谱志》,也就是人们所说的“家谱”。麻七不死心,把《谱志》从第一页翻到了最后一页,还是一无所获。麻七一刹时心如死灰,折腾了半天零一宿,他得到的竟是这么一个不值一文的东西!他忽然又想到了昨天晚上的那顿酒菜,四、五百块呀!拿什么还呀!他越想越气,三把两把将《谱志》撕得粉碎,随手扬在了地上!村长说,麻七,这是你的家谱呀!哪能撕了哩?麻七说,我连个媳妇都没有,肯定断子绝孙了,要这个破东西有嘛用呀!村长忽然绷起脸说,麻七,你自己坐公共汽车回去吧,我还得办点儿事。麻七愣了愣,什么也没说,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资格坐村长的摩托车了。麻七回到村里时,发现村头上围了很多人,像看猴戏似地瞅着他笑。他低着头想从人群里穿过去。开饭馆的老刀过来一把抓住他说,麻七,我知道你没钱,咱也不为难你,从明天开始,你每天来我饭馆里干活,干上两个月,那饭钱就抵消了。从此,麻七就每天来饭馆“上班”了。事情到此本该结束了,可不久之后的一天,村长又拿了一封新加坡来信走进了麻七的家里。麻七像濒临死亡的人见到救命稻草一样,迫不及待地拆开信看了看,人就呆了,他一瞬间变得目光呆滞,神色恍惚,嘴里喃喃地道,完了,完了……信是麻林的律师写来的:麻七先生:您好!我是麻林先生生前委托的律师陈一诺,麻林先生已于三日前离世。他的家产已经全部拍卖,共计1200万美元。根据他的临终嘱托,这笔钱属于您继承。目前,本人已经将这笔遗产打入您所在县的中国银行,您只要拥有取款密码,就可以将这笔钱转到您的个人账户上。至于密码,麻林先生已经在生前写在了《谱志》的第一页反面并寄给了您,这个密码仅麻林先生和您知道。根据先生遗愿,如您三个月内不取款,视为放弃,这笔款将由本人负责捐献给福利事业……村长把信从他手里抽出来,很仔细地读完,叹了口气说,麻七,你没这个命呀!

老柴要账

太阳才一杆子高,柴庄的老柴就骑上他那辆扔到哪里都放心的破车子上路了。临出门,女人拽着车子叮嘱他,回来时别忘了捎瓶“久效磷”,这棉花再不打药就被虫子吃光了。他嘴里应着,不耐烦地推开女人的手,就上了车子。老柴去的村子叫后马屯。后马屯的老马欠老柴五百块钱,已欠了三、四年。老柴下决心今天一定把这笔钱要回来。老柴一边骑着车子一边编织着见了老马后要说的话。老柴是个一说谎就脸红的人,所以老柴决定实话实说,就说娃考上了初中要交学费,就说自个和女人已借遍了村子没借到钱,请老马无论如何发发慈悲把钱还了。想到这里老柴就觉得今天这事很有把握。其实老柴昨天已去了一趟,和老马约好了今天去拿钱,老马也是爽爽快快地答应了的。七、八里路,老柴还没怎么着急赶就到了。老马的家就在村头上,院子是用秫秸围成的,没大门,老柴就熟门熟路地骑了进去。进了院老柴心里就忽悠了一家伙,屋门竟是上了锁的。老柴心里就有些生气,这个老马,咋又打听不住了呢?天色还早,老柴就支好自行车,坐在北屋的门台上吸烟。老柴想反正是跑了和尚跑不了庙,我就早晚等着你。老柴一边抽着烟,一边暗暗计算他来这里要钱的次数。第一次来老马说卖了猪后一定还。第二次老马说他的猪半夜让狗日的给绑架了,下来庄稼卖了粮食一定给你。第三次老柴一进门老马就哭了,老马说老柴你今天一定要钱的话就把我的头割下来当猪头卖了吧,我的粮食交了公粮就剩下这点了。说着话老马顺手从屋子角上拎过半口袋麦子……算着算着老柴就记不清来过多少次了。日头暧洋洋地晒在身上,老柴就有些犯困。老柴刚想迷糊过去,老马急三火四地从外面跑了进来,进门就咋唬,哟!大哥来了!瞧你,怎么不进屋?老柴刚想说你锁着门我怎么进去的话,就见老马抓住锁,咔吧一拽打开了门,老马笑嘻嘻地说咱这锁是唬弄洋鬼子的玩艺儿。说着话极热情地把老柴往屋里让。进了屋,老柴在冲门一把旧椅子上刚坐下,老马就开始问好,问老柴的爹老柴的娘老柴的老婆老柴的孩子都好吗?老柴一迭声地说着好,心说老马这人还是不错的,就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可老柴很警惕,及时地收起了那份不好意思,想谈钱的事。他刚张了张嘴,老马便使大劲“咳”了一声,老马说你看这事,怎么忘了给大哥拿烟。就手忙脚乱地拉抽屈开橱子,忙了半天却一根烟也没找到。老柴只好拿出自己的烟,递了一根给老马,老马极恭敬地用双手接过,放在鼻子下面闻了又闻,才小心翼翼地点着,吝啬地吸了一小口。一根烟抽到半截,老柴刚想说话,老马已先开了口。老马说大哥今天来一定是为那笔钱的事吧。老柴心说这还用说吗,昨天说好了的。老马的脸上顿时愁云密布,老马说刚才我出去就为这事,你猜我去给谁借钱了?老柴说我猜不到。老马说我给狗日的陈虎借钱了。老柴一惊,说你不是和陈虎翻脸了吗?老马说是呀,我实在没了别的法子才进了他家的门,可你猜这狗日的怎么说?老柴摇了摇头。老马一拍大腿说这狗日的说只要我给他跪下磕仨头,五百元立马拿出来。老柴又一惊,问,你磕了吗?老马说你猜呢?老柴说这头万万不能磕。老马说谁说不是呢?可我一寻思大哥您今天来拿钱,不磕头拿什么给您?我就磕了。老柴“忽”地站起来,惊问,你竟真磕了?老马说真磕了。老柴一急竟不知说什么好,围屋子转了个圈说你呀你呀,就再也说不出话来。老马说大哥你也别瞧不起我,这还不是为了还您的钱。老柴忽然就觉得挺内疚,老柴说,老马,真难为你了。老马说只要能还大哥的钱,磕几个头也没什么,可那狗日的又反悔了,说磕得不响,钱不借了。老柴气急道,他这不是不讲理吗?老马说这狗日的就是不讲理了,我和他讲理,他三拳两脚就把我打了出来,你看看你看看。说着老马就指着脸让老柴看。老柴一看老马的脸上真有一块青紫的伤痕,心越发软了,老柴说,老马兄弟,这全怪大哥,大哥对不起你了。老马听说,竟趴在桌子上呜呜哭了起来。老柴见天已近晌,老马又哭个不停,就起身告辞。老马却“噌”地一声窜起来,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泪痕说,大哥走就是瞧不起人,我老马穷是穷一点,饭还是要管的。老柴见他这样说,就觉得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了。老马却已忙活着翻腾那只脏兮兮的菜橱子,翻了半天没翻出什么,就一把拽住老柴道,走,咱去饭馆吃,我请你的客。老柴说你没钱怎请客?老马说这年头请客还用钱?谁不是赊着?说着话拽着老柴就走。饭馆在村子中央的街面上,不大,只三张饭桌。两人在靠墙角的一张桌前坐下来,老马就张罗着点菜。老柴不断地说简单点简单点,老马还是点了四个菜。酒是当地生产的“禹王亭佳酿”,味道很纯正。两人一杯接一杯地对饮起来。老马不断地给老柴斟酒倒茶,老柴越觉得老马这人除了穷点,其它都好,就说了一些安慰体贴的话。两人越谈越投机,一瓶酒很快见了底。于是又要了一瓶,喝到一半,老马就撑不住眼皮,一边让着老柴“喝喝喝”,一边打起盹儿来。老柴也有了醉意,觉得再喝就回不去了,便放下酒杯说,老马,我喝足了,咱走吧。老马便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两人刚出了饭馆的门,老板就追了出来。老板抓往老马说,你还没算账呢。老马斜了老板一眼,醉态十足地说,记上账吧,赊着。老板一瞪眼说,你以前赊的还没还呢,这次不赊了。老马一用力甩开老板的手说,老子没钱,不赊又怎样?老板说你们没钱还喝什么酒?听见吵闹,就有人围上来看热闹。老柴见越围人越多,觉得这样下去怪丢人的,就一手掏出口袋里女人让买“久效磷”的三十元钱,塞给饭馆的老板,另一只手拽了老马就走。老柴将老马送回家,安顿他睡下,就骑上自己的破车子上了路。风一迎,老柴就觉得胸腔间有一股火直往上撞,渐渐地双眼迷糊起来。终于打了个盹儿,连人带车闯进沟里。冰凉的水一激,老柴清醒了些,他爬起来,看着满身的泥水,心想,老马这五百块钱是万万要不得了。

飘飞的汇款单

杨树屯是个穷村。杨树屯的特点是光棍特别多,尤其是冬闲时节,光棍们都聚在村委会的门口晒日头、扯闲篇,一聚就是十几个、二十几个,已经成为本村的一大景观。越是光棍多的村庄,就越难找到媳妇。这其中的原因,除了因为村里光棍多出了名,姑娘们不敢垂青外,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打“破头血”的特别多。打“破头血”是鲁西北一带的方言,也叫“扒瞎”,就是把别人的好事搅黄的意思。打“破头血”的人,多为光棍的父母,因为身为光棍的父母,村子里的光棍越多,他们的压力就越轻,如果别人家的光棍都娶上了媳妇,那自己的孩子可就孤单了,那自己就显得太窝囊太无能了。因此,就使出吃奶的能耐来从中搅和。这样一来,村里的小伙子只要过了二十三、四岁,被打入“光棍”的行列后,就很难再有娶上媳妇的可能了。村西头的四顺子有三个儿子,老大已经二十六岁了,还打着光棍。而且如果老大打了光棍,老二、老三的媳妇更是炮仗扔到水里——想(响)也别想。村里就有和四顺子不相上下的老哥儿仨,五十上下了,至今还都“棍”着。因此,四顺子的三个儿子打光棍那基本上是铁板钉钉的事了。但令村人意想不到的是,四顺子的大儿子居然进了城,说是跟他姑夫学做生意去了。那年月还没有出门打工这种事,所以能进城就很令人羡慕。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乡邮局的投递员骑着绿色的自行车飘然而至,问晒日头的人们,杨四顺在不在?四顺子便大声地喊,在呢,在呢。投递员一边从文件夹子里取出一张绿色的汇款单,一边说,有汇款,回家拿手戳。四顺子便屁颠屁颠地跑着回家取手戳了。人们便都围上去看那张汇款单,一看,便咋舌:好家伙!三百块哪!顶一个乡干部三个月的工资哪!一看汇款人的名字,竟然是杨四顺的大儿子!人们便赞叹:哎哟!人家的孩子怎么这么出息呀!自此,每到月初月末这几天,投递员便翩然而至,来了就喊,杨四顺,拿手戳!自从第一次接到汇款,四顺子就把手戳枘部钻了个眼儿,用一根麻绳穿了,系在了裤腰带上。他总是边从裤腰带上解手戳边对周围的人说,这样方便,省得老回家去拿。好像他们家天天来汇款。四顺子的大儿子出名了,成了周围无人不知的大能人。不用说,提亲的踏破了门槛。但四顺子并不张扬,有媒人来,他就笑,就说,俺家可么也没有,穷着哪!媒人也笑,人家不论穷富,就图一个人。提亲的太多了,这四顺子一家竟挑花了眼,不知订哪家好了。后来,邻村有一家托媒人捎来了话:只要亲戚能成,可以不要彩礼。四顺子一听,这才到城里把大儿子领了回来。大儿子人长得帅气,又穿着和乡下人不一样的西服,就更加鹤立鸡群。女方看了一百个满意,像怕女婿跑了似的,前脚订了亲,后脚就催着娶,于是,不到一个月,新媳妇便进了门。大儿子娶上了媳妇,主要任务是延续后代了。大儿子便把城里的生意交给了老二,一心一意在家里一边伺弄庄稼一边伺弄媳妇。老二去了城里后,不负众望,每月仍有绿色的汇款单飘然而至。提亲的人再次踏破了四顺子家的门槛。四顺子仍哭穷,仍然咧着嘴说,俺家里可么也没有呀!媒人就笑,人家还不是图你家的小子有能吗?人家不要彩礼……不出两年,四顺子的三个儿子都娶上了如花似玉的媳妇,嫉妒的一村人眼红。四顺子的儿子不再去城里做生意了,说是城里的生意不好做了。四顺子就带着一帮儿子、儿媳搞养殖,养鸡、养鸭、养猪,日子眼看着就红火了起来。不出五年,四顺子给三个儿子每人盖了一处红砖到顶的新房子,三处新房子在全村的土坯房衬托下更是鹤立鸡群。四顺子日子过好了,就染上了饮酒的嗜好,整天满脸带着红光。儿子儿媳们当然不敢说什么,老爷子是全家的有功之臣呀!在一次酒后,四顺子说出了心里埋藏了很久的秘密。四顺子说,城里的钱哪那么好挣呀,那都是孩子他姑夫的钱,汇过来,我再给他汇回去,下个月,再汇过来,就这么捣腾捣腾,儿媳妇就自动上门了……这有了人气,还愁日子过不好吗?村人才恍然大悟,都骂四顺子是一只狡猾的老狐狸,是大骗子。但骂过了,又一琢磨,人家的日子确实过到了全村人的前头,还得说人家有本事呀!

私了

石头娘让蝎子给打了。蝎子是村里最著名的大孬种,平日里在街上走路总是横着膀子,瞅谁不对劲抬腿就是一脚,连支书也不敢零碎惹他。石头娘本来不敢惹蝎子的,石头娘见了蝎子头也不敢抬,惟恐碰上他那恶狠狠的目光。事情出在一只羊的身上。石头娘喂了一只羊,因为是一只羊不值当牵着去放,石头娘每天就把它拴在屋后的水沟沿上,让它自个吃草,反刍,晒太阳。这只羊与世无争地吃了一年草,晒了一年的太阳,居然修炼出了道行,把铁链子挣断了。羊一旦没了束缚,便沟上沟下地撒起欢来。后来这只羊跑累了,停下来喘息。它停下来的地方是蝎子的韭菜地,它见韭菜绿汪汪挺可爱的,就顺便啃了几口。可能是韭菜太辣的缘故,羊啃了几口后就不啃了,并决定走出韭菜地去吃草。这时蝎子恰好来地里割韭菜,一见羊在他的韭菜地里顿时火冒三丈。他弯腰拣起一块硬坷垃,恶狠狠地朝羊砸了过去。羊极其灵巧地一闪,硬坷垃砸在了韭菜地里,至少有二十多根韭菜给砸趴下了。羊见势不妙,掉头就往家跑。蝎子一边怒骂着,一边追过来。石头娘在院内的压水机旁洗床单,听见有人骂羊,就扎煞着两只湿手跑了出来。一出大门,正好看见自己喂的那只羊冲过来,擦着她的腿跑进了院子。随后,蝎子张牙舞爪地也窜了过来。石头娘隐隐约约地明白了出了什么事,预感到大祸临头了。蝎子气势汹汹地欲闯进大门惩罚那只胆大妄为的羊。出于本能,石头娘下意识地叉开双腿,双臂一伸拦住了他,同时还极其微弱地喊了一声“站住”。蝎子愣了愣,他没有想到石头娘居然敢拦他。石头娘喂的羊啃了他的韭菜石头娘居然还敢庇护那只罪魁祸首的羊。蝎子就习惯地甩出了那只打人的手,石头娘的左颊上顿时多了五道鲜红的指印。她还没叫出声来,小腹上又挨了狠狠的一脚,整个身子仰面朝天跌在了地上。蝎子又在石头娘的腰上踹了两脚,拍拍手走了。石头娘支撑起上身,呆呆地坐在地上,直到蝎子走出了她门前的这条胡同,她才像忽然明白了什么似地嚎啕大哭起来。哭嚎了一阵,引来了一大帮子街坊邻居,石头娘就一遍又一遍地哭诉自己的不幸遭遇,鼻涕眼泪地把她上身穿的那件小碎花褂子的前襟都湿透了。几个老女人一边劝解她,一边将她弄到了家里,围在她身边没完没了地说一些宽慰的话。下半晌,石头爹和石头从地里回来了,石头娘又把自己挨打的事哭诉了一番。石头娘说疼不疼还不要紧,要紧的是这人咱丢不起。俺一个妇道人家脸皮不值钱你爷儿俩可都是大男人,以后还想在村里抬头吗?石头爹听完,一声不吭地拿起筛子就给牛筛草去。石头娘对石头垂泪道,石头呀,你爹窝囊松蛋了大半辈子,娘这口气就指望你出了。身材瘦小的石头晃了晃自己细如麻杆的胳膊,苦着脸摇了摇头。石头娘就绝望地嚎哭起来。石头一时手足无措,一着急,眼前竟忽地一亮。石头就喊,娘,俺给你出气。石头娘止住悲声,盯着石头问,你能打得过蝎子?石头一笑说我的同学刚当了咱镇上派出所的所长。石头推着自行车刚出大门,就碰上了本村卖豆腐的结巴。结巴问,你你你干干什么去?石头说,俺俺俺去镇派出所,俺俺俺去找俺那当所长的同学。石头说着就骗上了车子。到村口,遇见了蝎子的二大爷,蝎子的二大爷问,你干什么去?石头说俺去镇派出所,找俺那当所长的同学。蝎子的二大爷就冲着石头的背影好一阵发愣。村子离镇上很近,一顿饭的工夫石头就回来了。石头一进门就兴奋地大喊,娘,俺同学来了,开着警车去抓蝎子了。石头娘从床上忽地坐起来问,真去抓了?石头狠狠点了几下头说真去抓了。俺同学说现在正搞严打,对蝎子这样的村霸就得狠狠治一治。石头娘听完,呆了半晌,叹了口气,没说什么,又躺下了。门外忽然响了两声喇叭,石头正想迎出去,却见那同学所长正全副武装走进院来,后面还跟着一个警察。石头问,抓了吗?同学将手里的烟屁股狠狠扔了说,妈的,他竟然提前得了讯跑了。石头一怔,脑子里忽然映现出结巴和蝎子的二大爷,心里悔得不行。见天色已晚,石头就留同学和那个警察吃饭。同学不客气地应允了。石头去村里的副食店里买来了两荤四素六样小菜,两瓶酒,爷儿俩陪着两个警察喝起来。石头娘一个人呆着无趣,就进了里屋。一边喝着酒,石头一边和同学叙旧,说得全是在学校读书时的人和事。另一个警察和石头爹插不上嘴,就呆坐着。石头爹觉得挺尴尬,就一股劲地举杯让那个警察,喝酒喝酒,他们说他们的,咱喝咱的。一杯酒下去,又没有词了。只好再拿起筷子让菜,吃菜吃菜。石头和同学拉得兴起,竟将酒杯放到一边,用茶碗喝起来。门口传来几下很小心的敲门声。石头过去将门拉开,见是蝎子娘,就打了个愣神。蝎子娘慌慌张张地往屋里瞧一眼问,你娘呢?石头这才发现蝎子娘还提着一篮子鸡蛋,就拉开门放她进来说,俺娘在屋里呢。蝎子娘低着头,不敢看桌前的警察,溜着墙根进了里屋。石头娘见是蝎子娘,就坐在床头上一动未动。蝎子娘说,他嫂子,俺替你大兄弟给你赔罪来了,将一篮子鸡蛋放在了床边上。石头娘一声未吭。蝎子娘又说,本来想叫你大兄弟自个给你磕头呢,见你门上停着公安上的车,就没敢。石头娘把头扭向了墙壁,蝎子娘就将笑堆满在一张麻脸上,推了她一把说,他嫂子,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我这老不死的这张老脸上,你也得说个话吧。抻了一会儿,见石头娘脸色有些缓和,就又说,其实,蝎子这孩子人倒不孬,就是有个驴脾气。事儿一过,他后悔得直想撞墙,你这当嫂子的就饶了他这一回吧,谁叫你是他嫂子哩。小叔嫂子,乱打吵子,一家人的事,用得着公家出面吗?石头娘一想,蝎子娘说得也在理,庄里庄乡的,真把他怎么样了就落下一辈子的仇。心下一放松,又想起去年过麦打场时,蝎子还给她家打过场,干了半天活饭也没吃就走了。想到这里石头娘就冲外间喊石头,石头应了一声进来了。一会儿,石头回到外屋,不好意思地对同学说,你看能不能……私了,不抓那个人了?同学反问,你不出气了?石头说那人的娘来给俺娘长脸哩,咱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同学冷笑一声问,那以后呢?以后你不还得受他的气?见石头低头不语,同学叹了口气说,好,就依你,不抓了。石头将同学送到大门外,同学临上车时忽然踹了石头一脚说,下次别再找我!石头不明白同学的话是什么意思,正想拉开车门问问,车已发动起来,并拉响了刺耳的警笛,向镇子的方向驶去。

逃命

王老五回来的当天夜里,溜溜就逃出了家门。王老五是个刑满释放的劳改犯。六年前,溜溜说了一句昧良心的话,就把王老五送进大牢里判了十年。以前溜溜以为十年几乎就是一辈子那么长,也没有太害怕,可这才六年,王老五却好胳膊好腿的回来了,这对溜溜来说是有些太残酷了。溜溜在胆战心惊地思考了半天后,决计出逃。当天夜里,溜溜就悄悄地溜出了村,向着一个温暖的地方进发了。溜溜要去的地方离他所在的村子四、五十里路,是一个不通柏油路的小村,极偏僻,那里有溜溜的一个老相好。溜溜坚信,只要到了那里,王老五就是有孙猴子的火眼金睛也找不到他了。溜溜没敢骑自行车,他怕弄出响声。他一个人沿着田野里的一条土路慢慢地向前走着。溜溜的出逃有充分的理由:王老五绝对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家伙,以前在村里就是个横着膀子走路的主儿,现在蹲了几年大牢回来,还不更土匪?大约走出五、六里路的光景,溜溜就觉得不大对劲儿。背后总像有人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他慢,那人也慢;他快,那人也快;他停,那人也停;他拐弯,那人也拐弯。但溜溜实在是没有勇气回头望一望,他想王老五那对狼一样的眼珠子在静夜里放射绿光时肯定会令他瘫在地上。他唯一的办法就是加快了脚步。但背后的脚步声也随之加快了。溜溜头皮一阵发麻,短短的头发“刷”地一声竖了起来。他又加快了脚步,变成了小跑。随即,背后也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溜溜几乎崩溃了,他“啊”地尖叫了一声,终于沿着河边狂奔起来。这时他的大脑已经没有了任何思维,只觉得路旁的庄稼和树木“嗖嗖”地向后退去,背后那个可怕的脚步声契而不舍地跟随着他。很快,溜溜就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了。但他不敢停下来,仍然强撑着往前跑、跑……当浑身精湿的溜溜虚脱在旧日相好的门前时,天已经大亮了。而这时,他背后的脚步声也销声匿迹了。在相好家避难的这些日子里,溜溜坚信王老五时时刻刻在院子外面等着他,他不敢出门。幸而相好家只剩下相好一个人,终日在家陪着他,出门时就一把大锁将屋门锁得严严的。可溜溜仍整日提心吊胆,晚上一有风吹草动就从梦中惊醒。他觉得王老五那双恶狠狠的眼睛无时无刻不在暗处偷觑着他。相好的外出的时候,他觉得窗户上、门缝里、天窗上都布满了王老五那蓝幽幽的眼睛。他只好将自己蒙在被子里发抖。有一次,乘相好的在院子里,他大着胆子往大门外探了探头,却正看见一个很像王老五的人在几步之外冲他笑。那人戴着一顶旧草帽,还有一副大墨镜,很像电影里搞暗杀的特务。这一些都是他一秒钟之内的想象,一秒钟之后他就抱着头逃回了屋子。溜溜就这样如履薄冰般苦熬着日子。三个月后,他终于瘦成了一张纸人儿,躺在床上奄奄一息了。老相好怕他死在自己家里,就用一辆牛车将他送回了家。溜溜躺在了自家的床上,正想交代后事,他的女人很随意地告诉他说,那个王老五得急病死了,就在溜溜出走的那个晚上。溜溜听说,“噌”地一声坐起来问,当真?女人坚定地点了点头说,坟上的草都老高了。溜溜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身子软绵绵地躺了下去,再也没有坐起来。

考场之外

临近中考的前几天,是个上午,班长对我说,李老师让你去一趟。自从我的成绩滑下来,李老师从没有找过我,快考试了,找我干什么呢?带着疑问,我忐忑不安地走进了李老师的办公室。李老师很瘦,有点儿驼背,五十多岁了,但视力尚好,一直没有戴眼镜。他面色平和,示意我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我这才松了一口气。李老师问,这次中考,你觉得有把握吗?我低下了头,最近的几次测验,我都是倒数七、八名,别说考上,连及格的可能性都没有。李老师又说,如果你觉得没希望,就不如不考,你的成绩实在是差得太远,不可能有奇迹发生的。我疑惑地问,为什么不考?李老师微微一笑说,如果不考,你可以为家里省下五块钱的卷子费和考试费。你想想吧,反正也考不上,何必浪费这个钱呢?我一听,觉得李老师说得太有道理了,要知道,1986年的五块钱几乎等于现在的五十元呀!我很干脆地说,那我就不考了。李老师让我从一张表格上签了个名,当即从抽屉里拿出五块钱给了我。走出办公室,我想,李老师真不错,知道我考不上,连五块钱的卷子费都给我省了。回到家里,我没有提退回五块钱的事,为的是能自由支配这笔钱。到了考试的那一天,我像往常一样来到了学校。我们的教室作了考场,整个校园都静悄悄的。我无处可去,只好背着书包走出学校的大门,来到操场上。宽广的操场上空无一人,我独自在篮球杆附近徉徜,觉得孤独又无聊。树上的蝉开始叫了,这更增加了我的烦燥。不知为什么,明知道自己考不上,可看到整个学校的学生都在考试,而只有我一个人至身事外,总有一种落寞的感觉。忽然,我听到有人在喊我的名字,左右环顾,发现声音来自学校的院墙上。喊我的是全班的第一名(倒数)马连军。马连军喊,哎,傻青,在这儿转悠么呢?我一喜,问,怎么,你也没考?马连军没接我的话茬,而是诡秘地冲我一笑说,快到宿舍来,有好事儿。我又匆匆赶回学校,来到了全校惟一的一间宿舍里。一进门,发现屋里人不少,全是些调皮捣蛋的货色。我明白了,这些人全是被“照顾”了的。这间宿舍平时白天总锁着门,看来今天是为了收容我们这些难民而法外开恩了。有了难友,我的心情不再那么沉闷了,高兴地加入到他们的打扑克行列里。我们来的是“大跃进”,六个人,只要一个人赢了就算一把,输了的五个人都拿出五毛钱。那是我第一次,也是至今为止的惟一一次赌钱,当时觉得既开心又刺激。快中午时,我的钱已经输得精光,这时,心里才有了一点点的后悔。我们中个头最大的刘星忽然将手中的牌一摔说,不玩了,不管是赢了的,还是输了的,都把自己的五块钱全拿出来。桌子上一下扔了很多零票,赢了钱的全退了回来,又把自己的五块钱拿出来,六个人整整凑了三十块钱。刘星将钱一卷,往兜里一塞说,走,出去喝一顿。我们来到学校门口的油条铺。学校是在村里,没有酒楼饭店,校门口的油条铺是唯一能吃饭的地方。我们要了点儿花生米,炒了几个青菜,打了点散酒,就像模像样地喝起来。那是我第一次喝酒,几口下去,有点儿晕,但那滋味儿有点儿舒服。我说,真多亏了李老师,要不,我们哪来钱喝酒呀?马连军马上说,错!这是我们自己的钱,不用感激他。刘星喝得猛了点儿,脸和眼睛都已经红了。他嘴已经不利索了,但还是他的话最多。他搂着我的脖子,满嘴喷着酒气说,你知道李老师为什么不让我们考试吗?不等我回答,他又接着说,他不是为了给我们省钱,他是为了自己。今年的中考评比,不比考中的人数,而是比参加考试的人数和考中人数的百分比,我们这些注定考不上的累赘不考了,那他的百分比不就高了吗?其他几个人一起说,对!李老师就是把我们当包袱一样给甩了!马连军举起杯来说,难兄难弟们,我们分别在即了,为了被抛弃而干杯!干!干!干……我们都喝醉了。我和马连军抱头痛哭。清醒过来之后,我们都明白,我们都是绝对没有希望考上的,让我们抄袭都抄不对。但被婉拒在考场之外,尽管有那诱人的五块钱,我们仍然难受,为什么难受?天知道。

《卖油郎》新编

冬天无事,被村人称为“小精人”的赵小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他正想上茅厕,大门外传来了叫卖豆油的声音。赵小利出了大门,见一高大的魁梧汉子推着独轮车,边走边吆喝,打油喽……打油喽……独轮车的两边放着俩油桶,恐怕每桶不下百十斤。汉子穿着极为破旧,身上的衣服补丁摞着补丁,四方大脸,表情略有些痴呆。赵小利问,你的油多少钱一斤?那汉子憨憨地答,一块五。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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