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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28 08:22: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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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骆驼

出版社:百花洲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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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路返回

原路返回试读:

春生的故事

春生刚从老人家的屋里出来,便被“便民商店”三十多岁的男老板堵在了小巷里。

男老板春生很熟悉,只是一直叫不出名字。三年来,每次看望那位孤身老人,春生都要从他的店里买上一大包东西。

你就是杨春生?男老板没了往日在店里的满面春风,一张脸阴沉而扭曲。

春生陪上笑脸,说,是我,我就是杨春生。

行啊,你小子行啊!学雷锋学得满城风光啦!

哪里,哪里,这些小事,算不得啥嘛!春生客气地看了一眼男老板,笑笑说。

算不得啥?这全城上下,哪个不晓得你的大名?电视上有影,报纸上有文,还算不得啥?男老板恨恨地扬了扬手中那张报纸。

春生知道,那张报纸上面刊有报道自己的文章。三年前,春生还在小城的那家工厂上班,一个春天的傍晚,春生遇见了那位老人,老人坐在破旧的房门前流泪叹息。从老人那里得知,老人曾经有两个儿子,老伴去世后,一个儿子死在了山西的某个煤窑,另一个儿子死于飞来横祸。其中根底,老人不讲,春生也懒得去问。就这样,逢年过节,春生总要提着礼品来看望这位孤身老人。

一年前,自己虽然也下岗了,但春生仍不忍心丢下这老人,前几天春生又来看望老人,不知这事咋被记者们知道了,电视、报纸齐行动,春生便成了“三月里的活雷锋”,被媒体炒得沸沸扬扬。

春生看着男老板,笑笑说,这真的算不得啥,我虽然下岗了,但我不能因为这件事就丢下他老人家,所以,所以今天我又来看看他。

太好了!男老板口气生硬,真是他妈的品德太高尚了!一个下岗小子,有几个臭钱?到老子面前摆阔?

摆阔?我摆啥阔?春生感到莫名其妙!

男老板满面怒色,说,你全部家当,买得起我这幢楼吗?春生顺着男老板指的方向看去,那正是离老人家平房不远的那幢高楼,在夕阳的映照下,正反射着刺眼的光。春生一直在猜测着那楼的主人,没想到就是男老板,春生心里顿时涌出一股难言的滋味,怪怪的。

没有吧?穷下岗仔!摆阔摆到我头上!你英雄了,光彩了!咋就不为别人想想?你叫我今后脸往那儿搁?男老板咬牙切齿,只差没有一拳揍过来。

春生一头雾水,问,我到底哪儿得罪你了?

男老板痛心疾首地说,你他妈还装蒜?那是我爹!春生差一点背过气去。

村道通了

九龙山的高在川北有名,我的故乡在九龙山腰的九龙村,通公路也是近几年的事。久居大山的人都知道,村道路坡度大,路窄,路面差,车子行进极为艰难。

我老家所在的那个大院子,十余户人家,离村道路还有段距离,为了接上那段断头路,在父亲的提议下,几个退休回家的工人、干部召集大家,就是吃再大的苦,也要接通那段路。于是,在外工作的,捐款,外出务工的,筹钱,剩下十几个老头老太婆,便在家修路。的确,那段路早该修了,平时里运粮拉肥,只好远远地堆在路边,老人们只得一背背背来背去。

而今,川北农村都这样,青壮年男女大都外出务工挣活钱去了,家中仅剩下老人和孩子,一切体力劳动,都靠老人们硬撑着维持,艰难程度可想而知。再说了,而今的年青人又都被惯坏了,城里工作的,出门就坐车,外出打工的,早已生疏了山路,哪个还想走那山路啊。大家的积极性显然很高,路修的自然就快。

通车选在了离春节很近的日子。在城里工作的,带上了车子,外出打工的,租来了车子,车们戴着红花,在村道上蛇行,老人们戴着红花,在人群中穿行。

从此,人们免除了许多交通不便之苦,生活在一种暖洋洋的氛围里。上街去办事的,骑上摩托飞驰而去,回家看看的,坐上小车悠然而来。大家都感叹,这路,要是早修十年,该有多好啊!

然而好景不长,一场夏雨过后,经不起折腾的村道终于露出了原形,泥土被冲得无影无踪,石头们无序地躺在路上,成了天然的路障。车是自然难走了。老人们只得重新投入到维修村道上来。

路比以前牢固了许多。车跑起来更顺畅了。逢年过节、老人们的生日,儿女们一溜烟跑回来,同老人们欢欢喜喜地吃上一顿饭,又一溜烟地走了。老人们在小轿车卷起的尘烟里,目送着儿女远去,山村又恢复了先前的沉寂。儿女们异常高兴,说,这路通得真好啊,以前回趟家,再快也得两天时间,现在,一天就足够了。老人们也说,是啊,路通了,的确是方便啊。

前段时间回乡,我被面目全非的村道吓了一跳,一个夏天,这段路就变成了如此模样,我们只得在村道边下车,提着沉沉的礼品向老家走去。父亲早已候在拐角处,他将我们的东西放入事先备好的背兜,在前面默默地走着。我说,爸,把这路修一修吧,多方便呀!

父亲说,是该修一修了。

因为无车,我们便在老家住了一夜,一家人欢欢喜喜,院内的老人们也围坐在火塘边,摆起了我们这一辈人的童年趣事,大家在欢笑声中度过了一个难忘的夜晚。

回城后,我迅速组织大家捐款,准备重修那条村道。

父亲经常在夜间打电话来说,谁谁今天回来了,我们在他家呢!谁谁从外面打工回来,挣了多少钱,我们正在他家听他摆外面的事呢!父亲的高兴劲,不亚于我们每次回乡!

我在电话里提及整修村道的事,父亲吞吞吐吐,良久,才说,村道怕是修不成了,我们准备用那些钱,安自来水呢!我们都老了,怕担不起那担水了。我忙说,钱不够吗?不够我可以号召大家再捐!

父亲说,不是钱的问题,便放下了电话。

电话停了

当我拿起电话,拨打父亲的电话时,电话中的女声说,对不起,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停机。

我莫名惊诧,怎么会停机呢?一月就几十元的电话费,父亲的退休工资可是每月近千元呀!

我拨了邻居的电话,请他叫一下父亲。父亲接电话时,我首先按惯例表示了问候,问了一些近日的情况,并特意告诉他,家里的电话已欠费停机了。

父亲显得十分惊讶,说,怪不得这几天没有电话来呢?父亲说,我当天去交。然后又问了一些我家中的情况,当得知一切都好时,便说,那就好。就挂了电话。

我们村离乡场镇较远,哥嫂和我们都不在父母身边。前些年,除了逢年过节和父母生日回去外,平常很难有联系。父母想我们了,就到村小学校去给我们打电话问问,我们若找父母有事,就将电话打到村小学,村小学的老师,便在学校的高音喇叭里通知父母,并说出约定的时间。父母听到通知,忙放下手中的活计,一路小跑着爬几里山路来到村小学,每次接电话时,都能听到父母们喘息未定的声音。两位老人在电话中争着说话,争着告诉近日的一些事,争着同儿孙摆谈,每次都弄得一家人激动万分。

那年,我二爷为接电话,在大沟里扭了脚,但为了接听儿子的电话,硬是拖着伤腿,爬了二里多路。我三爷为接电话,在雨后的山路上跌伤了腰,在床了躺了一个多月。我便同在城里工作的几个邻居商议,托了电信局的关系,破例在我们村架设了几门电话。

从此,老人们免了接听电话之苦,可以随时随意同儿孙们互叙亲情、互致问候了,电话成了老人们与儿孙平时联系亲情的唯一工具。

多么重要的电话啊!怎么能停呢?我可是与父母约定,至少每三天通一次电话!

逢场后的当天晚上,我再一次拨了父亲的电话,依然不通。我又拨了邻居的电话,父亲说,这场太忙,还没来得及上街呢,下场一定去交费。

因有事下乡,又到了给父亲打电话的日子,我便嘱儿子打个电话回去问候一声,儿子说早打了,可是打不通,电话欠费了。

我再一次拨通了邻居的电话,邻居去叫了。很久,邻居告诉我,说父亲忙,手头的事丢不开。

第二天,我还是拨了邻居的电话,邻居去叫了。很久,当我再次拨去时,是母亲来接的,她说,你爹睡下了,我忙问,怎么会呢,他天天看电视都是直到深夜呀,哪会呢,莫不是病了?母亲说,没有,你们多注意身体啊。就挂了电话。

我满腹疑虑地度过了一天。

当我咬着牙打通了邻居家的电话时,邻居的妻子接了电话,说邻居不在,有啥事,你打他的手机吧!她慢慢地告诉了我一个号码,我拨过去,已关机了。我又一次打过去,邻居的妻子接了,她说,你打某某的手机吧,他们在一起,如果某某的打不通,你就打某某,某某或某某的吧,他们肯定都在一起!

我拿起电话准备拨某某的手机时,手潜意识地停在了半空中。我的父亲啊,有啥事不能给儿子直说呢?我放心地笑了。

第二天,我嘱在老家乡场上的朋友以最快的速度帮我交了父亲的电话费,并在移动营业厅买了一部价格不菲的新手机,坐上车朝故乡的方向驶去。

调上来了

朋友云的突然到来,令我们全家人大吃一惊。更令人吃惊的是,他一进门就表现出少有的冲动和激情。他很潇洒地落座在我们的饭桌前,从包中拿出几样事先备好的小菜,牛气地吼道,拿酒来,咱兄弟今天干他几盅!

我和妻都诧异地看着云,要知道,云是那种平时十分委琐且平静的人,更何况他是滴酒不沾呀!

几杯洒下肚,云说,我调上来了!在县城C中。

我和妻既高兴也惊奇,要知道,云为了从小镇进入县城,整整花了八年时间啦!

我们便一杯接一杯地干酒,一声又一声地道贺!云说,啥嘛,两口子也真沉得住气,居然不问我咋调上来的!

我说,你说说看!

云显得更牛的样子,猜!使劲猜!然后顾自喝酒。

我的确猜不出来,因为为了云的调动,我们是前前后后折腾了好些年了。云是我的同学、同乡。十年前,我率先步入县城,而云却分在了故乡小镇的学校里。论水平,云在当地学校也是首屈一指。几家好点的学校都争着调他,可就因为他与他的顶头上司有些过节,调动的人一来考察,那上司都以各种借口搪塞过去,什么学校离不开云啦,什么云是学校培养的接班人啦,好像学校离了云就不能运转似的。来的人见如此,也不好多说。可一年又一年,云还是老样子,职称上不去,也不见加官晋职!该托的关系托了,该送的礼物也送了,就是不见动静!云几乎到了绝望的边沿。

云见我呆楞的样子,脸上更洋溢着不屑。他说,我看哪,现在的作家也并不怎样,没辙了吧!技穷了吧!

我与他碰上一杯,说,别装了,说吧,我不信你那榆木脑壳还有啥惊人的思维不成?

云又续上一杯酒,干咳两声,便说了调动的事。

你知道,云说,我与那家伙积怨太深!他这些年不让我走,要的就是让我永远在他的“屋檐”下。今年,学校大量添置设备,真是天赐良机!眼见顺得不行,我便逆向思考,凡是那家伙经手的大项目,我都偷偷地进行了核实,我跑成都到重庆,果然收获不小。

那天,在我将调动申请交去的时候,那家伙神情依然。我便双手撑在他的办公桌上,当时,有另外一位老师在场,我说,头儿,前几天,我到成都去了一趟,准备配一台电脑,我在某某商城看了某某电脑,他们说只要一万元,一个月前,也是这个价。我在重庆的某某公司去问了一下某某空调,人家说每台不到五千元,这三个月,都没有价格变动,说着,我便朝兜里摸,这不,人家还出具了发票呢!

少说废话,我说,说这些干啥!快说说你调动的经过!

云白我一眼!急啥,我说的就是经过!云说,后来,事情就成了!

莫名奇妙!我对云的牛气很是不满!

云说,无知了吧!别急,听我慢慢讲。那天,那家伙很快支走了那位老师,从猪皮沙发上跳起来掩上门,满脸堆笑地说,兄弟,有啥要我帮忙的,明说,我一定帮!一定帮!我便提出了调动的事,他迅速从桌上拿起笔,签了!晚上,他还邀我在小镇最高档的酒店吃了一顿,喝得天昏地暗!他说我是他最好的兄弟!今生今世都是!尔后还挥泪痛斥自己过去的不是!

我说,那家伙莫不是有神经病吧!

啥神经病!清醒得很呢!云说,实话告诉你吧!你知道,学校的电脑和空调都是在成都某商城重庆某公司购买的,那电脑只一万多元,那家伙报了多少?二万三!那空调价格是三千元,他报了多少?五千元!全校可是一次购了几十台呀!你算算账,就明白我调动的原因了!

我和妻一下子傻在了那里,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红桔甜了

放下电话细一思量,这已是父亲第四次催我了,父亲说,这场大雪过后,红桔更甜了,硬是甜得入了耳心呢!说这话时,父亲还拌了几下嘴,那声音挺富激情的。父亲的意思,要我快些回去,一来尝尝今年桔子的味道,二来帮他将那些果实拿到集市上去卖。

父亲精心侍弄的那些红桔树,是十多年前我从外地弄回去的,那一年我刚参加工作,为了表示儿子的孝心,我特地买了十几株红桔苗,并回家去同父亲一起栽下。

从此,父亲便精心侍弄那些树苗,如待亲儿女般。父亲为它们浇水、施肥、修枝、杀虫,每一项管理,都严格按书上的指导进行,那严肃劲,不亚于教育我们。那些果树也很通人性,几年后便出落得挺拔而多姿。

我记得第一年花开时节,父亲在电话里像孩子见到第一场雪那般激动,父亲说,白压压的满树枝啊,香气跑了好几里呢!当乡亲们夸奖桔花的香气时,父亲又象孩子受了老师表扬那般露出羞涩的神色,说,这树是我儿子从县城弄回来的优良品种呢,说这树结出来的果子,外省人最喜欢呢!就这样,父亲怀着兴奋和渴盼的心情,等待着桔子的成熟。

那几月,我们隔几天总接到父亲的电话,桔子有指头大了呢!桔子有乒乓球大了呢!桔子有鸡蛋大了呢!有些桔子有黄色了呢!有几个桔子全部黄了呢!父亲总是在说桔子!

那一年,父亲将首先变黄的几个桔子采了下来,并打来电话,叫我快些回去尝尝!时至年末,我们哪能抽出时间啊!在苦苦的等待后,父亲同母亲商定,第一批桔子一定要送来让我们尝尝,他们的理由很简单,树是儿子买的,也是儿子同自己一同栽下的,儿子不吃第一个,谁吃?

在那个飘着大雪的冬日的早晨,父亲从百里之外的故乡,带上十九个首先成熟的红桔,来到我的面前。看着我们一家三口甜甜地吃着甜甜的红桔时,父亲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我们劝他你老也快尝尝呀,父亲说,我早吃过了,一天好几个呢!我的泪便涌上来了,因为父亲出发后,母亲在电话里告诉我,父亲带来的第一批桔子是十九个,我强压泪水,挑了个最大的剥开后,双手递到父亲面前。父亲颤微微地接过桔子,拿一瓣放进嘴里,慢慢咀嚼。我再次从父亲脸上看到了我参加工作第一天,父亲送我时的表情……

父亲回去后不久,又在电话里叹息,他说,真没想到,雪后的红桔会比前面的更甜,早知那样,他该再等几天给我们送来!

就这样,每年一场大雪后,父亲便会来给我们送红桔。他将红桔分送给邻居,其余的便拿去场上卖了。后来,妻就有了怨言,说爹怕是糊涂了吧,桔子现在几角钱一斤,来去的车费就要几十元,该买多少桔子呀!再说了,红桔越来越没有市场了,味道越来越差了,哪能比得上而今的优良品种呀!

我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沉沉地回了一句,父亲哪里是为那几个桔子啊!妻思索一阵,说,也是,只要老人高兴,就由着他。

父亲越来越老了,雪后的山路上,他再也不能健步如飞了。妻说,年前我们干脆抽两天时间回去看看吧!回去那天,父亲正坐在堂屋的火塘边,望着树上的桔子发呆,看到我们,父亲先是一愣,随即便孩子般叫着母亲的名字。我看见父亲眼中的泪水滚落下来,父亲抹一把泪,说,这屋里,烟子太大了……

次日,我邀了儿时的两个好友,决定将剩下的红桔弄到场上去卖,父亲自然是十分高兴。到场上,我将红桔分送给了我的故交,并嘱咐他们千万别告诉父亲,我从身上掏出一百元钱,换成了零钞,将其中的六十九元八角送到了父亲手上。我异常高兴地对父亲说,今天碰到几个外省人,将果子抢购一空,价格比往年高出近一角钱呢!

父亲脸上满是欣喜的神色,说,太好了,明年,我要更细心地照顾它们。我别过脸去,说,这屋里,烟子太大了……

年猪肥了

这日子咋说呢,真的是转瞬即逝。当各色的菊花纷纷退去,各色的梅花绽放枝头时,杀年猪的时节就到了。

前几天,母亲在电话里告诉了我杀年猪的具体时间,并嘱我一定回去,我没有推辞,当即应下了。除了父母兄嫂的生日必须回故乡外,杀年猪的日子也是我必须回去的,因为年猪一杀,离春节就不远了。

我的故乡在川北九龙山区,杀年猪时,邻近的乡亲会一起定下日子,在地坡上垒一台大灶,架一口大锅,挑水、劈柴、生火、过秤打号、协助宰杀等工序都有明确的分工,大家领了各自的差事,一早就忙开了。“刀儿匠”这时节成了俏货,须提前约下日子,当日清早派一个人去他家背上杀猪用的家什,送上一包烟。“刀儿匠”就点上香烟,悠然地随后跟来,好象是去赶一个什么闲会。

我回去那天,冬日少有的暖阳挂在天上,人们的心情比以往更好了,精神也更足了。我几次想插手帮忙,乡亲们都婉谢了,他们戏说道,这么笨的活路,哪是你这文弱书生干的,一边看热闹去吧!

这杀猪的场面的确壮观。猪们从圈内一出来,便一路嚎叫,等到了场上,又都缩在一堆,像真的很懂将会发生的事。报重量的看了秤杆后,高声报上猪的重量,猪的主人便会露出欣喜的神色,自豪极了。等下一家时,若重量高过了上家或低过了上家,主人便会显出更加欣喜或极为沮丧的神色。终于轮到我家了,当母亲听完了报重量的声音后,脸上的笑容十分灿烂,因为我家的猪的重量,比前面最重的要重二十多斤,这说明,母亲一年的辛劳没有白费!她依然保持着“养猪能人”的称号(老家有个规矩,谁家的猪最重,谁家的女主人就是“养猪能人”,为乡人所敬佩)。

接下来发生的事,就令人不太愉快了。当母亲将第二头猪赶到秤架上时,全场的人就哄笑开了。因为那头猪虽然架子大,但十分瘦,那重量,肯定是今年的倒数第一了。我看见母亲的脸绯红,头埋得很低,她还不时地瞟着挂在横木上的猪和乡人们的脸。母亲看我时,脸上笑了笑,尔后迅速转到别处去了。

然后就是开膛剖肚,将猪肉分成大小不一的许多块,各自背回家去。

晚上,自然是好好地款待“刀儿匠”了。因为父亲曾是多年的乡干部,母亲做一手好菜,也因了我回去了,“刀儿匠”和几个主要的男人便在我家吃饭喝酒了。大家一个劲地夸母亲的好手艺,一个劲地夸母亲今年又是“养猪能人”,但母亲只是礼节性地笑笑,除了默默地做菜上菜,没有说一句话。

我们围坐在火塘边烤火,高声摆谈,母亲在屋内将猪肉抹上盐,花椒面和辣椒,用力揉搓,然后将猪肉分装在两个大木桶里,盖上了。我知道,隔上几天,母亲会将这些肉拿出来,挂在火塘上方,用烟熏上数日,就做成了可口的腊肉了。

第二天,母亲拿出事先留下的没有腌制的肉,叫父亲送我,我一看,就知道是那条瘦猪的,因为那肉上瘦的太多,肥的太少。我向母亲道别时,母亲始终躲着我的目光,她只说,去吧,等腊肉做好了,你爹送来。

我怀着喜悦的心情在前面走,父亲则一路无语。

临上车时,父亲叫住了我,说,这头瘦猪,可是按你的意思给你们养的,你妈每天上山扯猪草,加上米糠、包谷喂猪。为了到杀猪场上不被人笑话,我叫她给猪喂点饲料,长点膘,你妈就是不同意。她说,你们喜欢吃瘦肉,不想吃饲料喂的猪肉,只要娃儿们高兴,杀猪场上被人笑话又能咋的?父亲说,你妈昨晚上可是一夜没合眼啊!这几十年,她从来没养过这么小的猪!

雪梨熟了

父亲从老家来看我,脸上满是抑制不住的喜悦。他指着阳台上两麻袋雪梨说,今年天气好,梨儿又丰收了。我带来的全是新品种呢!本来只带一麻袋,你妈说,多带些吧!你的熟人朋友多,你妈的意思,送些给你的邻居和朋友,也算是个人情嘛!

我没有着声,心中不由犯起愁来。但为了让父亲高兴,我便应下,并说午饭后同他一道去送。

留足了自食的和给几个朋友的,我们便将剩下的雪梨装成几塑料袋,准备分送给邻居。

对面住的是某办赵主任,当我和父亲满面笑容地说明来意后,赵主任显得十分客气,他首先向我们示谢意,尔后露出很为难的神色,你们看,心意我领了,这梨,就免了吧!他将我们领进他的储藏室说,我正犯愁呢!要不,你们再搬几箱回去?我这才看清,赵主任偌大的储藏室堆了长长的一排包装精美的雪梨,我们这一小袋无异于让他雪上加霜。

道别赵主任,我们又敲响了楼上那家的门,楼上住的是某商场钱总经理。钱总对我们的到来很是高兴,他将雪梨放在茶几上,很兄弟地说,你说,这次要多少!我的确在三年前向钱总借过钱的,当时为买新房,一年前就还了。我忙说,不不不,这次不是借钱!只是想送点新品种梨,让你尝尝鲜!钱总便十分生气,哪有这道理!不借钱?不借钱送啥东西?这几个雪梨,能值多少?我看就免了吧!钱总将袋子还到我手中,说,拿回去!以后需要钱就直说一声,何必搞这些小恩小惠的?

来到门外,我见父亲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便征询地问,要不,再去看看其他人?父亲说,嗯。

我们便敲响了旁边的门。旁边住的是王局长,很红火的一个头儿,我迟疑了一下,说明情况,父亲说,就几个梨嘛,又不是啥值钱的东西!没想到,这回连门都没进成,还碰了一鼻子灰。王局长在半掩的门缝里将我们批评了一顿,还十分鄙夷地盯了盯那袋雪梨,又以同样的眼神看了看父亲和我。

父亲的倔脾气便上来了。他的脸因气愤而变得通红,他狠狠地说,走,我就不信送不出去一袋梨!

我们便继续向上爬。这层,居然无人开门。

到了顶楼的时候,我顿了顿。我说,算了吧,爸。父亲说,不行!父亲哪里知道我的苦处,因为这家的男人是个屠夫,腰粗背圆,他几次拿着刀要砍他老婆,我出面制止过,他逢人便说,我与他老婆“有一腿”,迟早要剁了我,云云!要知道,我至今也不知他老婆姓甚名谁呀!

倔脾气的父亲执意要我敲门,开门的果然是那家伙,我忙满脸堆笑地说明来意,并特别说明是我父亲的意思。那家伙终于铁青着脸放下搭在门框上的那只手,并停下了一直摇晃着的腰身,从我的手中接过了那袋雪梨。

我听见父亲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回头看时,他脸色好看多了。

当我们刚往回走了几步时,那男人不堪入耳的骂声便响开了。随后,就听见一声闷响,雪梨就在墙上、楼梯上炸开了花。

父亲回过头去,看看那些自己用汗水培育出来的而今面目全非的果实,泪便如雨般落下……

最后一个猎人

九龙山方圆百里,山大、林茂,野物也多。野物多的地方,自然会生长一批批猎人,这里的猎人都是以种田为主,打猎也只是业余的一点爱好。

逢年过节,冬夜夏午,猎人们便呼明引伴,阵阵口哨后,杂交的猎狗及其主人们便聚在村后的山路上,人们荷枪实弹,狗们如箭在弦,那阵势,确也令外来人莫名激动。

村子里出色的猎人当数再生。再生三岁开始玩枪,木头的,见人见物都要紧瞄一阵,嘴里迸出串串枪声。后来当兵,玩上了真枪,练就了一手好枪法,成了远近有名的“神枪手”。

据说,退伍五年,再生打下的野物成百上千,大到野鹿小到松鼠。九龙山的猎人从不打鸟,说鸟是山的韵。

我要讲的是1993年发生的事。再生至死也记得,日子是农历8月初7。那天天色阴暗,连绵的阴雨下了整整一周,按理,久雨初晴的日子是打猎的日子。再生清早起来,便一路歌声,为自己返回时的辉煌战绩奏上序曲。秋播后的田园一片嫩黄,再生惊奇地发现,田地里随处可见鸟儿的尸体,偶尔也看见几只横在路边水沟里的野兔,再生知道,这是乡人们为保住庄稼种子不让野物叨啄了去,在田地里撒上拌了毒药的种子及食物。

简直是倒霉透顶,整整一上午,再生未听见一声鸟叫,未见到一只活着的野物,怒从心头起,只得骂骂咧咧地往回走,再生想,妈的,难道野物都叫打绝了?猎狗也早已没有先前的激情,恹恹的像得了大病。再生刚走到他二妈院坝边,就听见他二妈的骂声,她在骂自己那头光吃不见长的猪,养了快一年了,还不足百斤。

再生二妈说,再生,把这瘟猪崩了!

再生看了他二妈一眼,没吭声。

再生二妈又说,再生,来,帮帮忙,给它一枪,中午你二爸请你喝酒,我也省了请刀儿匠的钱!

再生又看了他二妈一眼,问,真打?

打!打死这瘟猪!

再生刷地从肩头取下火药枪,瞄都不瞄,一勾扳机!

枪没响!再生二妈向屋内走去,幸灾乐祸地说,你看你,还神枪手呢,屁野物没打着,连条瘟猪都打不死!

本就一肚子火的再生哪受得了这种气!他将枪口朝地上一阵猛杵,咚咚咚!结成团的火药便散落一地。

再生重新装上火药,多加了些铁砂子,使劲抖了些火药在机关下,举枪。

轰!一声枪响。

那头猪惊叫几声,逃得没了踪影。

再生二妈在屋里吼,再生,你小子啥技术?太丢人了!见再生未出声,再生二妈走出屋来,却见再生早已在地上蜷成一团,左手捂右手,那枪已碎成了几节。再生的两个指头,正躺在地上,一颤一颤地动……

人们说,玩刀的在刀上死,玩枪的在枪上亡。再生丢了两个指头,算他小子命大。

也有人说,这是报应,是天意。

后来,九龙山便再无人玩枪。

而今,人们时常看见野物在山林田间嬉戏,听见鸟声在四处啁啾。人们说,都是再生那两指头丢得好,要不然……

自杀

法生像一头受惊的小公牛,跌跌撞撞从田埂尽头飞跑过来的时候,英子刚好将最后一把麦捆子甩上高高的麦垛子。法生说,快,英子姐,天生出事了。

英子用眼别一下法生,说,出事,出个屁的事。他这种人,棒都打不死,牛也拉不伸,咋死得了?

法生说,我们也不相信的。可是,可是他真的出事了。我们在堰塘边看见了他的衣服、裤子和鞋,还有人听到比石头落水还要响的声音。

英子这才认真地看了一眼满面汗水的法生,觉得这事情是有些蹊跷,便半信半疑随法生往那堰塘边跑。

眼下正是麦收时节,连年干旱,土地就像爱吃昧心食的老母猪,光吃不见长。微风过处,荡起层层灰雾。田地里的小麦像野生在石骨子包上的杂草,几颗干瘪的籽粒明显营养不良,在细杆儿的支撑下摇曳。

天生清早一起来就火冒三丈,这瘟神麦子,割它劳球!收回的不如种下的多。

英子说,不割,不割你去喝风。

天燥,人更躁。话语中总充满了火药味,这世界一点就着。

天生冲天冲地地跟在英子后面,屎一路尿一路抱怨个不停。

英子说,你抽根烟,我先去割一阵。

每次总是这样,英子在气头上总要忍一忍。英子的老爹常说,气大不养家,力大不养家,男人是个耙耙,女人是个匣匣。

英子便撅起肥硕的屁股,左一下右一下地割麦,身后倒下的那一片麦穗象懒牛拉下的屎,七零八乱的,东一堆西一堆。

一路麦子割出头,英子直起了腰。说,天生,差不多了吧。其时,一股强烈的光柱正好穿过天生头顶上的柏树枝,直直地射到天生脸上。

树上的懒蝉子还没拉出一个完整的调来,就又无声息了。

天生说,催个球!催!两根烟还没燃完。

英子就又撅起屁股,喳喳喳,一阵猛割。懒蝉子像刚吃了金嗓子喉宝,没命地显示实力。

一路麦子割出头,英子说,这总差不多了吧。天生看看地上的四根烟头,说,催命鬼是不?四根啥意思?四是死呢,不吉利,懂不懂?

英子抹一把脸上的汗水,将手中的镰刀用力向地下一啄,那刀片子陷入泥里好深,刀把子直直地向上立着,就像她高撅起的屁股。四是死,死是四,懒人望死,懒狗望吃屎!哪家男人像你?要死?要死你去嘛,又没人拉你没人留你,堰塘又没有加盖盖!英子终于如决堤的洪水,一发不可收!

天生狠狠地扔掉手中的烟头,说,可别后悔!今天,是你喊我去死,我就死给你看!天生就又冲天冲地地走了。

英子憋了一肚子气,继续割她的麦子。

当英子随法生跑拢那口堰塘时,盖上已站了好多的人。塘盖上果然有天生今天穿的衣裤和鞋,还有那包没有抽完的“5”牌香烟。英子便“妈”的一声拉起了长腔。

有壮小伙子从屋楼上取下了长长的晾衣服用的竹竿,在堰塘里来回搅动。人们从四方八面涌来,塘堰盖上如蜂窝炸了营。没事的老太婆和帮不上手的妇女们便自觉不自觉地数罗着天生的好处来。

天生今年三十有五,当过兵,打过工,待人和气。人生性聪明,爱开一些让人耳目一新的玩笑,就是上了当,大家也觉得值。天生便成了乡里有名的“冲壳子(吹牛)大王”。

去年夏天,下了场大雨,天生赶场办事,一不小心,便跌了一屁股泥,天生将裤角子一挽,索性抓了一把泥在身上乱抹。有人说,天生,看你那样子,忙个卵!来来来,冲几句壳子再走!天生看一眼那人,说,冲个屁的壳子!改天再说吧!今天哪有闲工夫?天生边急匆匆地走边说,二房坪的堰塘放干了,鱼儿鲜蹦乱跳的,我正忙着找东西去逮鱼呢!二房坪堰塘的鱼多而大,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一路走过,天生都这样回答着,吆喝着,不多时,满街的人风风火火地拿着渔网和面盆,直奔二房坪堰塘而去。待走拢一看,满堰塘的水绿汪汪的,人们才猛然悟出,这东西又冲了个大壳子,便服气地大呼上当。

又有一回,天生去赶场,见开商店的表妹兰兰愁眉苦脸,就问,咋了?兰兰说,天这么热,我买回的一千多斤白糖,眼看着要化成水,几千块钱呢。天生说,我以为是牛吃麦子火烧房呢,这多简单的事?找个大袋子来,给我装10斤,等阵还你。

表妹兰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半信半疑地装了10斤白糖给他。天生就提了袋子在街上走。

有人问,天生,要办啥喜事么,买那么多糖?

天生拿眼剜了一眼问的人,说,你看你,云里雾里,醒来在铺里。便又靠近问的人,悄声说,白糖要涨价了,每斤比以往贵5角呢。

问的人不信,天生就火了,管球你的,我这可是内部消息,我表弟昨天托人带信给我说的。

天生确有一个拐几道弯子的表弟在县物价局。人们就信了,问,你在哪儿买的。天生就说在哪儿哪儿买的。

几个来回过后,天生就扑哧一声笑了。

下午天生提着那袋白糖去还时,表妹兰兰差点没喊他先人!就这样,天生便白白得了几十斤白糖,以后的一段日子里,一家人的生活便甜甜的,飘荡着糖的气味。

堰塘盖上已挤满了人,几十条汉子用几十根竹竿将堰塘搅了几个来回,也寻不见天生的影子。

英子已经哭得有章有序,向人们数落着。天生啦,你个瘟哪,放着好日子不过,你去寻啥死呀,你一走两眼一闭双脚一伸,丢下我们娘儿母子咋活啦……哭声如诉如泣,一些人便围拢来劝她,帮着落泪。

有人说,天生好呢。那回上街买化肥,他帮我扛了几肩呢。

有人说,上回为水同邻村人打架,他可是出了大力呢。

有人说,那算啥。那回“摸哥”(小偷)偷了赵老婆儿的钱,天生硬就把那家伙找了出来,钱还了不说,还倒给赵老婆儿买了些吃的东西,给我们九龙村的人长了脸呢!

有人抢着说,你们恐怕不晓得,头次捐粮修变压房,天生撮了冒冒的两升,又加了好几捧呢。

……

越说,流泪的人越多,真正得过天生些许好处的人便哭出了声。英子的长腔就拉得更加长而有力了。瘟哪,不割麦子你就不割嘛,要吃烟你就起劲抽嘛,你要不走这条路,我们娘儿母子就是累死累活,也要让你过几天好日子哟!要是你不走这条路,好吃好喝的嘛,都留给你哟!麦子不要你割,秧子也不要你栽哟……

人群中又跟了一片哭声。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哟,有这么多的人给我作证啰!人群顿时哑然。

天生从堰塘边的井里探出了头。这是一口正在挖掘的井,近十米了,还未见一点水。

天生穿着那条花内裤从井中爬出来,伸伸懒腰,说,狗日的井,怪眉怪眼的,水没一点,也那么凉快,赛过空调房呢。

人群一片哗然……

苦夏

这是一个无名小站,火车在此停留三分钟。

久旱无雨。小站像个蒸笼,直冒热气。

老太太七十多岁,一大早从十几里外的山沟里赶到这里,等待着这里开过时要停留三分钟的每一列火车。

老太太用手搭起遮阳棚,双手紧握那根与自己为伴的拐杖。虽无风,那单薄的身影总令人想起风中的杨柳,担心那拐杖一不小心便会折断。

铁轨终于有了声响,由弱及强。一声长鸣后,火车便蠕动在老太太面前,然后一丝不动了。老太太焦急地寻找着自己的“目标”。她蹒跚着,挪着步。

那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年青人,手握着一啤酒瓶,咕,咕,咕,瓶中的液体下去一大截。

老太太死盯着年青人手中的瓶子,一张老脸挤出许多道笑纹,说,小伙子,把那空瓶子给我吧。

年青人没吱声,用眼瞟了一下老太太,眼中白多黑少。

老太太耐心地等着,她知道,天热,年青人准是太渴了,顾不上应声。

老太太想,加上这个瓶子,就够数了。老太太的小孙子在二十里外的小镇上读初中,学校号召勤工俭学,要求每个学生交十个啤酒瓶。小山村无酒馆饭店,找不到瓶子,学校又不要现钱,只要瓶子。儿子从小镇买了五瓶啤酒,谁知那东西中看不中喝。喝惯了老白干的儿子喝不惯,全家人也受不了那潲水一样的味道,就将那水喂了猪,那瓶子交了学校。

为了让小孙子安心读书,不挂牵那欠下的五个瓶子,不再花冤枉钱,老太太想出了一个绝好的办法,一大早就赶了十里路来到小站。到现在已向车上的人要了四个空酒瓶,这下,就差一个了。

年青人仿佛明白了老太太的意思,咕咕咕咕,一阵猛喝,那瓶子就见底了。

老太太说,好心人,喝完了酒,把空瓶子给我吧!

年青人依然不吱声,依然用眼瞟了一下老太太,眼中依然白多黑少。

年青人手中的酒瓶见底了,将酒瓶向老太太扬了扬,终于发话了。你?要这个瓶子?

老太太连声应着,使劲点了点头。

那好吧!年青人将手中的酒瓶向老太太面前送了送。

老太太颤微微伸出双手,拐杖匐然倒地。就在那双干瘦的手刚好够着瓶子时,那酒瓶忽地缩了回去。

砰!一声脆响。

老太太的希望像遇刺的气球。那酒瓶已旋转着在两米外的石头上炸开了花。

哈……一阵浪笑。呜……一声长鸣。

那双干瘦的手定格在空中,像一幅摄影作品。

抓赌

罗大发使劲咽下最后一口干边子馍馍,披上衣服出了门。嘿,这回的头功,我可立定了!位居场镇的市场村近日赌风严重,村民怨声载道,状都告到县上去了——今天上午,抓赌动员大会就在他们二组的会议室召开。作为二组组长,罗大发当然是表了硬态的。县上的李科长、小王、镇上的周副镇长、宋主任、治安员老冯以及村支书、村长都参加了会议,并成立了抓赌行动小组。

七娃子的火锅店离场中心较远,是村里有名的“地下赌场”,罗大发决定抢在抓赌行动小组前头,一来可以显显自己的实力,二来论功行赏,看能不能借此机会将二女儿进印刷厂的事落实下来……

他越想越来劲,那张老脸笑成了块刚耙过的麦茬田。

当罗大发带着侄子孬牛摸到七娃子的火锅店外时,里面果然有“爆米花”的声音,他让孬牛守住窗口,自己上前敲门。“谁呀?”里面传出极不舒服的声音。“查号的!”罗大发捏了鼻子装腔作势。

屋里的灯一下子灭了:“查号?搞阵还查啥哟,我们又没开旅社!”是七娃子底气不足的声音。

罗大发自知露了马脚,忙摸起门边的一根木棒甩给孬牛,朝窗户努了努嘴,示意有人跳下就狠命一击!

又是一阵狠命的打门声,“查赌!查赌!”

果然不出所料,窗户忽地开了,有人便接二连三地朝窗外跳,罗大发靠在门上依稀看见孬牛那一棒棒成果——第一个,击在肩上;第二个,敲在腿上;第三个,打在腰上;第四个,落在手上,还有几个额头上开了花……

罗大发拦住上前追赶的孬牛:“算了,明天直接捡‘死鱼’,打得重吗?”“咋不重,手都麻了。”孬牛咬咬牙,甩甩手,“明天领了奖可别忘了打馆子哟。”“那是,那是!”罗大发欢喜得要命!

明天,只要与抓赌行动小组一起“对伤查人”,再将自己抓赌的经过在会上添油加醋,功也就立大了!

第二天,他早早地来到会场,当他第一只脚迈进屋里,第二只脚却再也挪不动了——村长的肩上上了夹板,村支书正把腿平放在椅子上,咬着牙哼哼,周副镇长额头上正在“放电影”,冯治安的手上了绷带,宋主任的手在腰上轻轻地捶打……

就为那片绿

好不容易在建筑公司为表哥明找了份差事,却被父亲用电话拒绝了。

父亲在电话那头对我说,是你舅不同意。他让你明哥在家守堤。

守堤?守啥堤?我问。

还不是镇场上那柳溪河堤。

父亲说,若有空,你回来看看,劝劝他,你的话,你舅或许能听。

我只得决定在某个周末回趟百里之外的故乡。

回去那天,舅不在。听父亲说,舅同明哥到外地购树苗去了。

舅是名很有威望的教师,执教三十八年,桃李无数,去年退下来了。

听父亲说,舅前段时间懵懵懂懂,没事时一人老爱在河堤上瞎转悠。明哥本来依旧到广东去打工,舅不准,说广东太远,不安全。明哥说或许舅真的老了,怕儿远走他乡,就托我在县城找点事干。这倒好,事找着了,舅却不同意。

父亲说,你舅这脑子怕真出了毛病。国家的退休金拿着,不缺用不缺花的,居然想出这么个馊主意,要承包柳溪河堤。

承包河堤,干啥?我问,莫不是要种植果树,成几十里经济林带,退休后二次创业?

创啥业?有他这种创业的么?父亲说,你明哥想,走种植业这条路倒也对,既稳定又长远。哪晓得你舅像是脑壳上有包,居然承包长堤来种垂柳和麻柳。

啥?垂柳和麻柳?我异常惊诧,莫不是舅真的脑子出了毛病。

父亲说,一年一千元的承包款,种那分钱不值的杂树,哎……

明哥难道就答应了?我问。不答应哪成?不答应你舅就寻死觅活!你舅说,每月几百块的退休金,还抽不出一百元的上缴款?父亲说,行善积德也没有用这种法子的嘛,简直不可思议!

我便暗地里下决心,一定要为舅找一位好一点的医生,治治他的病才行。

医生终于找到了,是小城的名医,专治老年人综合症。

我便打电话同父亲商量。父亲说,怕一时不行,你舅天天同你明哥忙着栽树、浇水、扎篱笆呢,怕是不会领这个情。

我便决定亲自带医生回老家去为舅治病。

就在决定回乡的那天早上,我在翻阅《县志》时意外地看到如下记载:1966年6月13日,历年罕见的大洪水流经我县,县内龙泉、川河两公社因滥砍乱伐严重,柳溪河段堤坝年久失修,损失惨重,死12人,经济损失80余万元……

简直不敢相信,我那当了一辈子教师的老舅,居然会干出这样的事来!

我以最快的速度,乘上了回乡的客车,与我同行的,当然不是那位名医,而是在林业和水利部门工作的两位朋友,他们都是在行业里有名的“专家”!

回家

毛乡长搞完庭院经济发展规划,笔一搁,与办公室秦主任打过招呼,便匆匆往家里赶。

老爹一坡赶一坡地带信来,说病得快不行了。

毛乡长一拖再拖,总也撂不下手头的事,芝麻胡子一大把。

这些天全县上下一片热腾,利用农闲砍杂去乱栽果树大战正酣。路上随处可见倒伏的杂木新辟的坡。

毛乡长一阵惊喜,总算忙得有了些看头,又为乡亲们办了一件有益后代的大实事。

毛乡长刚从屋角一转身,便瞥见老爹一张天要下雨的脸。身旁那一大厢竹子和几大圈篾条使干瘦的老爹显得更小了。

爹。毛张乡长满脸春光,你的病好些了么?

就差一口气了!老爹也不抬头,一撂手中的篾刀,哟,乡长大忙人视察工作,体贴民情来了?

爹,你这是……我不是抽空回来看望您吗?

看啥?一张老脸,认不得?走,看看你的成绩去!

老爹倒背了双手,一晃一悠地走。毛乡长莫名其妙,在后面挪着步。

眼前是家里的责任田,田边几米外的坎下是一片竹林。竹林里全是竹桩,几根碗口粗的柏树横在地上。

我问你。老爹扭着脖子,晓得这片竹林不?

咋不晓得?毛乡长有些激动地点点头。

自己从小学到初中,从初中到高中,一分一角的学费都是从这竹林里来的。老爹用竹子编篾器卖,供一家人零用呢!

我问你。老爹胡子在抖,晓得这些树不?

这些柏树是十几年前老爹与自己兄弟几个一起栽下的,老爹特精心地看护他们,常把柏树比作人,叫他们兄弟几个挺直腰生长。

爹,为了上规模,成规范,杂乱都得去除。

杂乱?老爹一拍大腿,这叫杂乱?那么,这好端端的田里硬是要挖坑栽树变成地,叫啥?这田还要种不?

爹,栽上果树,就是栽了摇钱树呢!

摇钱树?前些年该栽得多吧!后来呢,摇了钱没有?栽了砍砍了栽,究竟要折腾到啥时候?

我问你!老爹从衣兜里拿出一张“收成早知道”,说,这是你乡长大人的功劳吧!“增收两百元,增粮两百斤!”说得轻巧,一根灯草!口号年年提,粮钱年年增!土地像灯盏,眨巴眨巴只见减少没见增多!这庄稼能像高楼那样重起长?

爹,这是上面提的增收计划和奋斗口号嘛!

计划?计划来计划去都是空话?年年增收两百斤,隔个十年二十年的,这一块田就会亩产几千斤?上面某些人半天云里练武术——尽出空招,你这土生土长的一乡之长就不能说句厚道话么?

你看看。老爹指了指竹林,你那宝贝摇钱树往哪栽?这是一片石骨山,竹根从石缝里顽强地探出头来。长几根竹子还能卖几个钱,这一阵乱刀,草都难长了。

老爹眼里有泪花闪动,这办啥事,也要讲个……这个叫……因地制宜不?该砍该留咋规划,咋就不事先长个脑壳?

爹……

莫喊爹!这些事办不成,你就是我爹!

老爹使劲一捏鼻子,一把鼻涕甩在了一个树桩上,颤悠悠倒背着手走了。

毛乡长心头乱麻一团,顺势坐在田坎上,燃起了一支烟。

良久,毛乡长摁灭了第八个烟头,与老爹打过招呼,便踏上了回乡政府的路。

他想,这工作,是该稳脚稳手地搞,那计划,也该改一些点点,添一些内容了。

转过那道胳膊肘般的大弯,毛乡长见老爹还在院坝边朝这边看。他的脚步便更加稳健有力了。

景区

米小米走在小道上。

米小米觉得很无聊。

正午的阳光将米小米的身影浓缩到地上,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圆圈。

米小米口干舌燥,口干舌燥的米小米突然感到,一杯水,一口水,哪怕是一滴水,此时是多么地重要啊!

他环顾四周,很想找到一处水源,可这光秃秃的山上,哪里去找水呢?

米小米忽然想起自己小学时学过的一篇课文《一只乌鸦口渴了》,他无奈地笑笑,此时,自己多像一只口渴的乌鸦。

乌鸦都能找到水,而自己呢?自己连一只乌鸦都不如啊!觉得自己乌鸦都不如的米小米抬起头来,他真的想找到一只乌鸦,可米小米的希望仅幸存了几秒,迅即被失望彻底打碎了。

这光秃秃的山上,不要说乌鸦,就连在当地最贱的麻雀,也多年未见踪影了。

大片的树林被一砍而光,鸟兽们能去哪儿安家呢?米小米摸摸自己裤兜里的那几张纸币,莫名奇妙地叹息了一声。

这是米小米卖掉自己家屋前那棵大柏树的钱。米家山穷,有地无田,人们常年只能在小块的地里种点土豆红薯维持生活。

前些年,一条公路修到了米家山,听说,是有人看上了那些百年老树。

能将傻呆在山上上百年的老树变成钱,是米家山人没有想到的!大家抡起锯子斧头,满怀激情地奔大山而去。

因了这些树木,米家山人的生活好像加了蜜糖。人们尝到了甜头,是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改变了他们的生活啊!人们便更加激情满怀地奔大山而去了。

起初,人们只砍百年以上的大树,渐渐的,几年生的小树,也倒在了米家山人的刀下了。

米家山慢慢变成了一片秃山……

鸟兽散了,干旱来了,山洪发了,庄稼没了。

米家山人便陷入了更加困苦的生活。

米小米突发奇想,要是有满坡的绿树,成群的鸟兽,该有多好啊!突发奇想的米小米感觉有点困,慢慢倒在了光秃秃的山坡上……

米小米回到了自己的童年,见到了老虎,猴子,野鸡……这些野物围着米小米,唱啊,跳啊,米小米忽然变成了一只狐狸,在老虎的旁边上窜下跳,大家此时也不顾老虎的威严,指着米小米的鼻头大骂。

起初,米小米只看得见无数张嘴张啊张的,像看一场无声电影。

后来,声音越来越大,令米小米浑身颤栗,野兽们用不同的声音喊出的却是同一句话:还我们家!还我们家!无数种声音汇聚在一起,就像一列长长的火车,轰鸣着冲向米小米的耳道……

惊醒后的米小米看看四周,太阳早已偏西了。

邻居吴二法牵着那头老黄牛走过来了。吴二法朝他张了张嘴,过去了。

儿子米小麦放学后走过来,张着嘴说个不停,可米小米啥也听不见。

米小米聋了。

聋了的米小米只好去看医生。

医生的话米小米也听不见。读过几句书的米小米便与医生在纸上一问一答起来。

米小米将自己在山坡上梦到的一切写在了纸上。

第二天,米小米梦中的一切很快在米家山传开了。那就是,米小米在山上看见了老虎,猴子,还有好多野兽。

不久,镇上来了人,找到米小米,拿着米小米写给医生的那张纸,问他是不是真的,米小米认真地点了点头。镇上的人带着满脸惊诧,匆忙离去了。

没几天,县里的人同样拿了那张纸,问了他同样的问题。

米小米想,这些人简直是莫名其妙!自己一个梦,管他们屁事,还这么大惊小怪的!

米小米下定决心,以后谁再问他什么,他只是点点头应付了事。

不久,寂静的米家山闹热起来了。市里省里的人又拿着米小米写给医生的那张纸问他,他依旧认真地点点头,一副不耐烦地表情。

没多久,两只黑色的大鸟飞向了米家山,在光秃秃的山上拉着长长的屎尿来来回回飞了大半天。县里的大卡车来了,拉了几十车树苗,拉了几十车人,将这些树栽在了山上……

这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米小米而今已成了“米老米”了,聋了几十年的耳朵也奇迹般恢复了听力,他整天坐在米家山自然保护区大门口,尽门卫的职责。

米家山成为省级自然保护区以来,就热闹起来了,每天都有上百人来这里观光游玩。

只有年近八旬的“米老米”知道,是自己当年的一句谎言,让米家山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心满意足的米小米再怎么做梦也没有想到,在2007年初春的一个夜晚,在他米家山自然保护区门卫室的火炉旁,一个作家,仅用了一小壶白酒,半斤花生,几个红薯,无数甜蜜真情的语言,就盗走了他埋藏在心底几十年的秘密!

张三的婚事

屋子里的空气十分紧张。张山的脸已涨得绯红,一双眼睛牛卵般鼓着。他吼道,你为啥不同意?为啥?

张山问的,是他老爹,一个前些年在九龙村声名显赫的人。当了二十几年村长,张山的老爹自有他辉煌的历史。

小儿子的异常反应,的确让他在心中暗自垂泪,不当干部了,连小儿子都像村人一样不拿正眼看他。

张山的双眼依然牛卵般鼓着,在短时的相持以后,他软在了沙发上,从心底涌起阵阵的不快,回想起这些天所发生的事,张山始终理不出个头绪来。

张山今年二十二岁,已到了娶妻生子的年龄,先后托媒人介绍了四个本村的女子,个个都挺不错的,可一到征求他老爹看法时,他老爹就是不同意!三组的王秀,今年二十岁,高中毕业,人模样儿俊秀,身段儿柳条,见人一脸笑,是一个人见人喜欢的女孩。

五组的刘玉,与张山同龄,彼此也都有好感,三年的中学同学,相互都比较了解,且有过多次书信往来,两人都感觉非常谈得来,只是没捅破那层纸。一组的周菊花,名字是土了些,人却看不出一点乡土痕迹,好像一落地就生长在城市的高楼里,皮肤如雪,面色似玉,比张山小两岁,在众多的男子中,她独对张山有好感,按周菊花的话说,张山人英俊,有思想,写得一手好字,虽与大学无缘,迟早会有成为人中龙的时候。再说了,与张山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心里面踏实,有安全感。八组的侯玉雪,一眼就能看得透彻,虽说肤色不如周菊花,但对人温顺,脾气好,凡事都考虑得周到而细致,极像张山的妈。张山的妈是远近闻名的大好人,在张山爹面前硬是能做到逆来顺受。张山一段时间很恨自己老爹的不是,但有时又在心里暗暗佩服他,心想以后自己要能摊上像老妈这样好脾气的老婆,也就知足了。

可眼下,好女子一个接一个,张山的老爹却固执地一一反对!此时的张山已少了先前的过分愤怒,他长叹了一声,同时尽力表现出自己的耐心,对老爹说,你总要说出你的理由吧?理由就一个,不行!就是不行!张山老爹说,她们四个,一个也不准!有本事,你就到外村、外乡去找!

说完,张山老爹朝门外走去。张山一下子站起来,挡住了老爹的去路。张山说,今天不说出理由,你就别想出这个门!张山的老爹一下子呆了。他没有想到,一向温顺的儿子,此时竟如此暴躁!他看着张山,足足三分钟!张山老爹痛苦地摇了摇头,然后回了一句,声音虽小,对张山却不亚于一阵闷雷——这四个,都是你的亲妹妹!暴怒的张山一下子被钉在了门口。

良久,一直闷坐在屋角沙发上的张山妈慢慢走过来,将张山扶坐在沙发上,大声对张山说,儿子,这事妈今天替你做主了,你最中意哪一个?给妈说声,妈明天就托媒人说去!

你他妈疯了?!张山老爹怒吼一声。

我没疯。张山妈平静地说,就算她们四个都是你的女儿,张山也不可能同她们是亲姐妹!屋子里的空气再一次紧张起来……

遭遇

两个家伙站在我床前的时候,我还沉浸在梦乡之中。

高的一个对我说,喂,看你肥头大耳头发后翻,放点血吧,兄弟们这几天手头正紧。

我急出一身冷汗。

当看清两个家伙都不如我高大健壮,更何况这是在我的家中时,我略作镇静,用有神的双眼盯着他们足足三十秒钟,不作言语。

矮的一个对我说,你虽然肥头大耳头发后翻,但我认识你,这几年你没少在电视报纸上露脸扬名,我今天来,是要借几本书看。

借书?我莫名惊诧,小偷也偷书?

他或许看出了我的惊讶,说,没啥奇怪的。我们小偷职业虽然低微,但我们也一样需要学习,需要够质量的精神生活。现在找一本真正的好书太难了,他感慨万分,全城十几家卖书的,不是言情就是武打,要找点阳春白雪的东西太不容易了!新开的几家像样的,听说也没卖出去十本,只好自己关门大吉了。

我问,为啥不到新华书店去买?

他说,新华书店?千万莫提新华书店!光是些“金玉其外”的不说,盗版的就害人不浅!动不动就是一套儿几十本,卖价近千元,买书的尽是些不看书的,油饼子擦屁股——糟踏饮食了!这不说,卖书的几个女人,脸盘子收拾得顺眉顺眼的,说起话来不可一世的样子,翻个书价都要将书拿在手中找半天,气死人了。

我暗自同情这家伙,指了指我隔壁的书房说,好吧,你自己去选吧!

他倒好了,我咋办?高的那个气冲冲地问问。手中那刀闪着寒光。

我说,你要啥?

要啥?钱呗!他将两根指头搓了搓,我可没他那么浪漫至极。

我说,啥都行,钱可没有。不信,我绐你算算。我这两月工资也就一千来元,再扣除修路、支援灾区、修桥的集资款三百八十多元,剩下的,全用于家中的日常开支,早被老婆拿去买了油盐酱醋了……

别说了!他对我低吼一声。听说你昨天刚领了三百多元的稿费,总该分点吧。

我惊诧于小偷的信息之快之准,苦笑着说,是领了稿费,不过,全用光了。

屁!他说,三百多元,几个小时就用光了?你们文人,玩儿的也太高档了。我又只好给他算账。我说,通知单一列,单位兄弟要求下馆子,用去一百多元,顶头上司们说,下馆子他们就顾不得去了(他们天天都有重要应酬),晚上到我家来搓几圈麻将。我惨兮兮地说,你说说看,哪怕我就是麻坛高手,就是长十个脑袋,也不敢赢顶头上司的钱!几百元稿费随着笑脸贴出去不说,还在老婆处借了两百多元,才算使他们高兴而来,满意而去。

我见那家伙露出同情之色,忙抓住时机说,人难活啊,要不是在老婆处借了两百多,我恐怕当时还得上银行(贷款)呢!

那家伙双眼一亮,说,现的不谈了,你总该拿出存单或者有价证券吧!一听他这话,我差点要连扇自己二十个耳光。

我几乎是痛心疾首地说,别提这些!钱是存了一些,可儿子刚上学,一进校门七钱八款就交了四百多元。这不,我忙从口袋里掏出发票说,今天又交了五十几块,说是支援灾区、参加兴趣小组、看科教电影啥的乌七八糟一大路,还说啥主要是学习辅导书贵一点,你说说看(我几乎把他作为唯一可以诉苦的对象),才读幼儿园,会有啥辅导书?年年交书学费,书没见一本,家里面买的画册啥的倒全搬到学校去了……

我一边诉苦,一边观察那家伙的脸色,我看他已将牙齿咬得咯咯响,那刀只差一点就要刺入我肥硕的胸膛了。

在这关键时刻,矮的已选好了他所需要的书,我定睛一看,天!全是我平常连好

朋友

都借不去的名作家朋友的签名书呀。

矮的说,怎么样了,哥儿们,天快亮了,学生已经在跑操了。

那高个子破口大骂,妈的,还以为这年头作家发了财,却碰到个穷鬼!他环顾了一下屋子,将书桌上剩下的柒元伍角钱(那是下午我给儿子买小馒头剩下的零钱)装入裤袋,说,回去时只好坐他妈个破三轮了,碰上你这穷鬼,“的”都不能打了!

走的时候,他将我桌上的“犀牛望月”(那是我外出参加创作笔会时发的纪念品,跟真的差不多)和那块手表也据为己有。

送走了两个家伙,我已经不再是原来的我了。我浑身上下哆嗦起来,身上时而热汗时而冷汗,我颤微微点燃一只烟吸起来,心情才慢慢平静下来。

大约过了十分钟,我被一声大叫吓得再一次恢复到原来的状态——两名警察站在了我的面前。

高的一个问,你就是骆驼吧?我说,是!是我(我差点激动得哭起来,差点唱起来——人民警察人民爱,人民警察爱人民,哪里出了坏分子,哪里就有保护神!)。

矮的一个说,小偷呢?

小偷?我异常惊诧,心疑是神探亨特来到了我的面前!走了,我说。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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