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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28 08:3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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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沈西城

出版社:浙江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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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往事

金庸往事试读:

版权信息COPYRIGHT INFORMATION书名:金庸往事作者:沈西城排版:燕子出版社:浙江文艺出版社出版时间:2019-04-01ISBN:9787533956233本书由果麦文化传媒股份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序一 / 有缘自能重逢—— 吴思远

万事皆缘,信焉。识沈西城兄逾四十载,当年我俩皆青春年少,沈君喜写作,活跃于报坛、歌坛、文坛。由于善操沪语,和上海南来的一批著名文化人、歌星、艺人,水乳交融,知道的掌故、逸事乃至花边新闻特多。他记忆力惊人,久远的人物、事件均能如数家珍。数年前重遇沈君,便提议何不将值得回味的艺坛趣事、逸事记录成文,供大家欣赏、怀旧一番。

多年不见,沈兄文字功力大进,遣词造句幽默不失典雅,文思敏捷的他年内便成书数册,有《旧日沧桑》《西城忆往》《旧日风景》《西城纪事》等,一时洛阳纸贵,读者好评如潮。

某日闲谈时无意中提起金庸先生,咸认为他是当代华语文坛第一人,无出其右,我灵光一闪道:“你知金庸甚详,何不写一本有别于正统人物传记的《金庸往事》?”关于金庸先生,我除了是他武侠小说的忠实读者外,更佩服他对家国、社会大事的深刻分析,当年《明报》每天由他亲自执笔的社评我是每篇皆读,他创办的《明报月刊》我每期皆阅,数十年至今。1998年我任香港电影金像奖主席,邀请他来颁“最佳剧本奖”,他电话中很爽快地答应了,颁奖当日见面,我称他是我们电影界的前辈(因我知道他曾在长城影业任编剧及导演),他大笑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显得很高兴。我在台上介绍金庸先生出场时曾这样说:“中国文坛巨匠,世界上有中国人的地方就有他的读者!”当天金庸先生谈到剧本在电影创作中的重要性,当他还想进一步讲述时却被台下电视台FM(场务)打手势中断了,这一直是我多年来耿耿于怀的事。

如今《金庸往事》书成,当我握笔写此文时,突然传来金庸先生仙逝噩耗,巨匠走矣,从此江湖金大侠不再,但正如他在电视台曾说的:“希望一百年后仍然有人读我的书。”

当然,我们会永远怀念他。

伤感中匆匆以此文为序。二〇一八年十月三十日序二 / 喜见沈西城笔下《金庸往事》—— 杨兴安

和沈西城兄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相识,当时身处无线电视台混编剧,双方只是点头之交。后来胡菊人、倪匡等成立香港作家协会,再次碰头,比较熟稔。不久,在报刊上读到他写的《梅樱集》,大感诧异。因为文章言之有物,笔法精醇,全无蔓芜之句。点到即止,清楚玲珑,而又予人一种阅读上的畅意。三十多岁青年,竟有如六七十岁作家的健笔,深为佩服。

八十年代中替《星岛日报》专栏《细数才华》写专访,便约见沈西城,探问如何练就如此健笔。沈兄说本家姓叶,名关琦。笑谈曾留学日本,但学无所成,多在居酒屋流连,反而弄到日语纯熟。谈到写作,何以叫《梅樱集》,因内容说中日两国文化,故而名之。原来一字之浅,当日自己也太无知了。他又说曾尽读《鲁迅全集》,也许不知不觉间便受其感染吧。我再问何以近期再不复睹如此优雅文字,他神秘地笑而不答,像背着葫芦卖什么药,我也不追问。再转而谈金庸小说。原来他是金著的“护法”,所以后来我把他谈金庸的文章介绍给内地刊物。香港电视台访问时也曾拉他一起出席佐谈金庸,效果都很好。

这次由他动笔谈金庸,深庆得人。

由于早年市肆有几本谈金庸本人的书出售,听人家说金庸对所述都不大满意。九十年代初我到武汉,认识青年作家钱文亮兄(后来是北京大学博士)。他读过我写的两本谈金庸小说的专书,竟建议我写《金庸传》,说由我写最适合。我感到很难写得好,没有答应。谁料别后他竟在国内报章上吹嘘,刊出这种意见,又被一些报章转载,又竟然被金庸老人家读到。其后在一次文化盛会中碰到金庸,他说想找我很久了。我正奇怪,原来他叮嘱我不要为他写传。后来,他提拔我为秘书,从此便与这念头决绝。这次由文笔顶级的老西城动笔,不是深庆得人吗?

沈西城是带有点江湖豪气的作家,交游广泛,读过其中两章,以金庸的朋友圈子反映金庸的性格言行,以侧面笔法描述当代大文豪,其出色的可读性及娱乐性,当使本书绝无冷场。从严肃角度而言,也有一定的文献价值,可料数十年后,甚而百年后亦有读者追读,或借源深究。沈兄大著将洛阳纸贵,当可断言。

今蒙邀约为序,乐而为之,光宠甚焉。戊戌秋日 于香港序三 / 金庸小说无出其右—— 沈西城

金庸去世,毁誉参半,不少人不满他对婚姻的不忠,于政治立场的摇摆不定,予以挞伐。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古语有云“不以人废言”, 我服膺此说,爱读金庸小说。倪匡说金庸小说“古今中外,空前绝后”,有点儿夸大,实出自肺腑。有人分析金庸小说缺乏大时代生活的描述,深度不足,并举托尔斯泰《战争与和平》为例,然则川端康成的《雪国》《伊豆的舞女》又作如何看待?既缺时代背景,亦欠离奇情节,却得诺奖评委赏识。因知小说并无定类,能感人肺腑者就好。金庸小说正好做到了这一点,你能忘记杨过的痴?段誉的憨?郭靖的义?乔峰的侠?不管你们喜欢或讨厌金庸,有一点我们无法否认,直到目前能写武侠小说的作家,没有一个比他好,比他强,这就够了!戊戌年冬 西城序于随缘轩侧第一章三晤金庸金庸给沈西城的信

1975年夏天某日,骄阳似火,挥汗如雨,我第一趟(上海话:第一次)见到金庸。那一年,中国和日本反苏联霸权问题闹得很热,《明报》内地版编辑毛国昆、国际版编辑毛国伦,特别召开了一个座谈会,邀请日本报界驻港特派员参加。《明报》方面,更是隆而重之,出席的是社长金庸与司马长风。司马长风是著名的文史学者、日文翻译家和政论家,所撰《集思录》,排日刊于《明报·副刊》显著位置,读者万千。他以“秋贞理”的笔名撰写的散文,委婉曲致,情文并茂,追读者众;而金庸除了以武侠小说鸣于世,几乎每日都在《明报》写一段社论。他的社论,言简意赅,见解透辟,深受读者欢迎,时日一久,也就引起海峡两岸政要的注意。因而有人说:“《明报》之能够畅销,跟金庸写的社论大有关系。”事实是否如此,不敢妄定,可的确有许多人是为了看金庸的那段社论而买《明报》的。

司马长风跟金庸拨冗出席这个座谈会,正好说明《明报》对反苏联霸权问题的重视。由于出席这个座谈会的,大部分是日本人士,毛国昆便央我这个粗通日语的小伙子担任通译。我一听,两脚直跺,额角冒汗。老实说,以我当时的日语程度,当不足膺此大任。毛国昆怕我推搪,不断游说,仍撼不动我的意志,可当他说金庸也会出席时,我的胆子顿壮,勇气来矣。一直以来,我都是金庸迷,他写的武侠小说,全读过,而且不止一遍,是像倪匡那样一看、再看、三看地读下去。(偶像出现,书迷哪有不去觐见的道理?不管日语水平如何低,去之可也,怕啥?)

座谈会地点是中环于仁行(今已拆除)的翠园酒家。周末下午,我穿上一袭深蓝西装,结上浅蓝白点领带,匆匆走进贵宾房时,金庸还没到,嘉宾倒是已来了好几位。毛国昆逐一为我介绍:这边是《读卖新闻》的本池滋夫、《朝日新闻》的伊藤;那边是《东京新闻》的花浩、《每日新闻》的林慧儿……Konnichiwa,你好你好!一一握手寒暄。虽说是驻港特派员,除了林慧儿、本池能说一点中文之外,其余几位都只能讲日语,连普通英语也说不来,我的蹩脚日语只好硬派用场。“你不是很想见见查先生吗?刚打了电话去渣甸山的家,再过一会儿就会来了。”毛国昆走过来,带着笑容安抚我。我登时紧张起来,心仪已久的人物,到底会是什么模样儿呢? 在金庸还未踏进翠园之前,我心念电转,把各式各样能想象的容貌都在脑海里打了个转:风流潇洒?神采非凡?飘逸俊雅?文质彬彬?唉!想昏了头!

我跟众特派员闲谈了一会儿,魁梧健壮的司马长风,一袭夏威夷花衫,神采飞扬地来了。本池在东京外国语大学念过中国语,看得懂中文,拜读过司马长风的文章,跟司马很快便谈得投契。我交谈的对象便只好限于伊藤、林慧儿与花浩,你一言我一语,话题不离反霸权。林慧儿、伊藤等言辞激昂,指责苏联霸道。我不赞一言,对政治,我并不太懂,搭不上嘴,兴许在日本读过一段时间的书,对日本人的性格多少有点儿了解,谈起来还不致太隔膜。五点钟开会,金庸比原定时间晚了五分钟才到,抱拳,连声“对不起,对不起”。第一眼看到金庸,说良心话,真有点失望。他完全不是我心目中的那种形象。想象中的金庸,戴金丝框眼镜,高瘦韶秀,书卷气洋溢。可眼前的金庸嘛,身形微胖,朴实无华,哪有半点儿文采风流?乍看,更像一个生意人。穿了一袭灰色西装,衬衣领子皱巴巴,领带斜歪歪,没结好。还有呀,那双皮鞋,嘿!尘埃满布,黑鞋已全灰。这身打扮,真教我怀疑,站在面前的便是我崇拜莫名的武侠小说作家金庸?可毛国昆做介绍时,明明白白地这般说:“这位是查先生!”既然是查先生,那么确是金庸无疑了。我微微有些儿失望,也只好接受眼前的事实。大概毛国昆已经向他介绍过了,金庸一见到我,万分客气地说:“沈先生,多谢你帮忙!”我低低地回说:“不谢。”金庸到场后,座谈会立即开始。毛国昆首先发言,我从旁通译。简单做过开场白,挨到金庸说话。金庸一开口,我更加愣住了。金庸小说,构思奇巧,布局多变,不由你不佩服,可听得金庸讲话,你定会诧异万分。天哪!彼之口齿,殊不灵光,断断续续,拖拖拉拉,螺蛳吃尽(广东话:吃螺蛳,指演出时唱曲或念白不流利),教人不耐。在我见到金庸前,朋友已告我查先生有轻微口吃的毛病,遂有心理准备,可咋想到他会如此地拙于辞令呢?

一个有口吃小毛病的人,居然能够写出那样出色的小说和评论,太不可思议。大家都看过《鹿鼎记》吧,韦小宝不少对白,是那么“机灵刁钻”“刻薄辛辣”,绕弯骂人而人不知,读之捧腹,不能自已。呀!真亏木讷朴实的金庸能够想得出来。由是可知,写和说到底是两码子的事。这一天的座谈会,谈了一个多小时,由毛国昆负责笔记和录音。会谈后的第二天,毛国昆就把录音带交给我,要我翻译出来,叮嘱说:“查先生特别交代,翻出来后,让他过目。”对《明报》的立场,金庸十分谨慎,反霸权牵涉到政治问题,在“四人帮”横行的年代,万一出岔子,可就麻烦了,非得小心谨慎不可。我花了两天工夫,不眠不休,耗尽心血,才把录音带里的议论约略翻好,交给毛国昆,让金庸过目。记录后来在《明报》登了出来,引起极大反响。文章在个别段落,有若干的修改,显然金庸是仔细看过这篇记录的。由于这段渊源,我开始为《明报》国际版翻译中日问题的文章。其时《明报》为中国问题权威,金庸社论,听说连邓小平、杨尚昆等都会阅读。我虽然有幸见过金庸,跟他并不熟悉,也没有往来。嗣后我重翻他的小说,可能有过一次接触吧,兴味更浓,印象益深。

过了一阵子,孙淡宁女士见我整天吊儿郎当,不是事儿,好意介绍我去《大任周刊》任职。上班两三天,主编孙宝刚老先生跟我商量,拟在周刊搞一个文化界名人访谈,我想也不想就提议访问金庸。孙先生连声叫好:“这就定了,我找孙大姐,她跟查先生熟。”透过孙淡宁的介绍,一个初秋下午,太阳偏斜,金风送爽,我跟摄影记者阿朱,一径跑到渣甸山去访金庸。金庸的住所是一幢三层洋房,前面一个大花园,种满不知名花草,乏人打理吧,枯萎凋谢,垂枝散蕊,一派萧条。我跟阿朱由用人延引到二楼金庸的书房坐下。金庸的书房,教我眼界大开,面积足足千呎有余,铺着蔚蓝地毯,又如汪洋,四壁都是伸延到天花板的书架,上面摆满各式各样书籍,趁着金庸尚未现身,我好奇趋前看,大部头的书便有《古今图书集成》、《点校本二十四史》、一百巨册的《大藏经》、《涵芬楼丛书》等等。藏书多元化,除了文史书类外,有关音乐、舞蹈、电影、武术和围棋专集都罗列俱全。角落一张大写字台,台上地下,书籍盈帙。我环顾四周,不知怎的,眼前浮现出金庸看书的情形:鸡鸣风雨,遥夜荒灯,捧着书本,绕案吟诵,如和尚唪呗、道士步虚,念得滚瓜烂熟……这时,金庸悄悄走了进来,一见我,便说:“沈先生,我们是见过面的。”我谦逊一番,道明来意。七十年代金庸在渣甸山府邸的千呎书房里伴书浅笑金庸的老朋友、作家农妇(孙淡宁)与《明报》编辑吴志标,摄于昔日《明报》报馆内

金庸很客气,说:“不要说访问,我们随便谈谈。”

刚坐下,金庸书迷阿朱迫不及待,开口问:“金庸先生,你怎么会写起武侠小说来的?”

金庸抓了一下并不浓密的头发:“那时候我在《大公报》做事,闲得无聊,老总罗孚先生叫我写,便写来看看。”

根据名报人罗孚(即丝韦)昔年在香港《新晚报》所写的一篇杂文,金庸是在他的鼓励下方尝试写武侠小说的。不但金庸如此,梁羽生也是受知于罗孚。可以说如果没有罗孚,便没有金庸和梁羽生的横空出世。金庸坦承从未作过任何长篇小说,写武侠小说更是一点把握也没有,兵来将挡,随意为之。然而,《书剑恩仇录》发表后,读者热烈捧读,叫好声不绝,要求长写,金庸欲罢不能,便一篇篇地写下去。金庸说,小时候喜欢看小说,尤其是那些章回小说,是他最钟爱的读物,一看,神领心悟,铭记心中。不知读者们可曾注意,金庸的小说,很有《水浒传》的味儿,《射雕英雄传》人物众多,都有绰号,“南帝北丐中神通”“东邪西毒”“老顽童”“赤练仙子”……传神阿堵,跟“九纹龙”“黑旋风”“浪里白条”等诨称,比俪并肩,了无逊色。“查先生,你第一篇是《书剑恩仇录》,对吗?”阿朱又插口问。(犯浑!人家早已说了,还问!)

金庸不以为忤,点头道︰“是的,在《新晚报》连载,只是尝试性质,没有什么冀望,如果反应不好,便打算搁笔不写——”“后来反应好,所以便一直写下去。”我顺势替他接下去。“哈哈!”金庸被我给逗得笑了起来。“为什么会写《书剑恩仇录》?”余下的时间,我们一问一答起来。方便叙述,我建议用上海话,金庸高兴极了,连声说好:“对对对,小叶(谈得投契,叫我‘小叶’了),阿拉(上海话:我们)都是上海人!”“写《书剑恩仇录》嘛,因为我比较熟悉乾隆的故事,”金庸眯着眼睛,一头投入回忆。奇哉怪也,一讲上海话,他的口齿开始麻利灵活起来︰“我的家乡是浙江海宁,年幼时,常听到家中长工在讲乾隆是汉人的故事。乾隆本姓陈,是我同乡。可能是这样,我对这段事迹印象很深,常想把它写出来。罗孚要我写武侠小说,我立刻想到这个题材,便把它写出来虚应一下。这叫作驾轻就熟嘛,哈哈哈!”眨了眨眼睛,模样逗趣,跟座谈会上所见,活脱脱是另一个人。金庸的第一部武侠小说《书剑恩仇录》于1955年开始在《新晚报》连载金庸于五十年代为《香港商报》先后写了《碧血剑》和《射雕英雄传》“看你的武侠小说,发觉常常跟历史有一定的关联,像《射雕英雄传》,背景放在北宋,《书剑恩仇录》是讲清朝的事,到底是什么原因驱使你这样做的呢?”

金庸想了一下︰“没什么,大概这跟我喜欢历史有关吧!历史很奇怪,它可以让我们知道很多事,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毛泽东喜欢治史,相信与此有关。武侠小说一直以来,大多是向壁虚构,给人一种不尽不实的感觉,我想改变一下,在历史的基础上撰写武侠小说,那样,有了现实背景,读者看起来,便会有真实感,更加投入。”“你的武侠小说,除了伴随着浓厚的章回小说味道,还带有悬疑诡秘的情节,在描写方面,也着重心理描述……”

金庸举起手,打断我的话,往下说︰“小叶,你能看到这一点,很好。我年轻时,喜欢看《水浒传》《七侠五义》一类通俗小说。到进大学,开始接触西方小说,其间,也看过不少侦探小说,因而觉得写武侠小说,单靠一种手法是不行的,最好多变。换言之,若能向西方文学取经,将中西写作技巧融汇结合起来,那就好了。不过,我绝不主张文字欧化,只——(语调坚定)借用西方技巧。”咱们仔细看,金庸的武侠小说的确做到了这一点,文字是纯中国式的,技巧很明显有些是沿袭西方,可经过金庸的匠心独运,巧妙安排,早已不着痕迹。金庸与电视剧《神雕侠侣》女艺员(由左至右)王爱明、吕有慧、陈玉莲、廖安丽、黄曼凝、欧阳佩珊合照“我看过《雪山飞狐》,这本书引起极大的话题,众人议论的地方,便是它的结局:胡斐这一刀到底砍不砍下去?我想知道,你本意是怎样安排的?”

金庸笑了一笑,有点自得︰“有关这个问题,我早已经面对好几十次了,朋友们见面,总会缠着问胡斐这一刀砍不砍下去?老实讲,我写《雪山飞狐》的时候,是十分用心的,写到后来,整个人已投入小说中,胡斐的矛盾,变成我的矛盾,苗人凤的痛苦,也成为我的痛苦,胡、苗世仇如何了断,连我都决定不了,所以那刀到底砍不砍下,我也无法知道……”(呀!连作者本人也没办法,此结难解。)金庸陷入沉思。对《雪山飞狐》,金庸迷一直在追念,胡斐那一刀会否砍下去。我竭力怂恿金庸续写下去,给他们一个满意答案。无奈他坚拒不续,隔了一长段时间,退而求次乞请倪匡续写,倪匡以前为金庸续写过《天龙八部》,天衣无缝,读者几乎看不出来,的确是理想人选。倪匡拒绝,三声哈哈哈,朗声道︰“金庸的小说世上无人能续。”“包括阁下?”来人问。倪匡不住点头:“那当然!”于是,《雪山飞狐》续集永远胎死腹中。“在这么多本武侠小说中,你自己最喜欢哪一本?”阿朱边问边提起照相机,对准金庸,咔嚓咔嚓拍了好几张照片。

当时金庸回答︰“‘射雕’与‘神雕’我都喜欢。”(现在,怕会改口说是《天龙八部》《笑傲江湖》《鹿鼎记》了吧?)“后来你脱离了《大公报》,自己创办《明报》,日理万机,你利用什么时间写稿呢?”阿朱手不停举,不住拍照。

金庸沉吟了一阵︰“多数在报馆写。我写稿速度其实很慢,远远比不上倪先生一个小时可写四五千字那么厉害。一字一句斟酌,反复思索——”皱了皱眉头,“一千多字的稿,往往改了又改,起码花上两三个钟头。”“你喜欢白天写稿,还是晚上写呢?”我狠狠白了阿朱一眼。(嘿!总爱打岔!)

金庸想也不想便回答:“晚上,那时比较清静。一直以来,我的稿写得并不多,通常只是写一段连载。有一个时期,《明报》创办《武侠与历史》,为保销路,我也在那里写连载(《飞狐外传》)。同一时期写两个连载,在我已是破天荒之举了。”金庸不同于倪匡,并非多产作家,仅凭那十几部武侠巨著,已足以震古烁今,在中国文学史上稳占一席。阿朱看来对金庸的武侠小说颇有研究,问了金庸一个很有意义的问题:武侠小说是纯文学作品吗?七十年代,两岸许多知识分子对“文学”这个问题很是顽固保守,虽然金庸的武侠小说曾经被夏志清、周策纵、刘绍铭等一班海外著名学者大力推荐,广大知识分子仍视之为雕虫小技,不值一哂。(最瞩目的例子便是王朔力批金庸小说文字粗糙,难入文学殿堂。)

金庸苦笑一下︰“以前的确有不少学者都看不起武侠小说,认为是小说者之流,不登大雅之堂。不过,近年风气也有些转变,有人(泛指夏志清等)提出武侠小说也是文学创作的一种,说不定有朝一日,得列庙堂的。”时至今日,武侠小说的地位确然有着很大的转变,许多学者开始撰文评论,倪匡更写了《我看金庸小说》,甚而“再看”“三看”“四看”。八十年代初台湾远景出版社社长沈登恩将金庸小说引入台湾,金庸小说由是大盛,台湾文化界相应有不少学者开会讨论金庸的武侠小说。八十年代以降,金风刮内地,文坛掀起“金庸”潮,名家辈出,严家炎、陈墨、陈平原、冯其庸等人著作,条分缕析,深及骨节,相互比竞,各陈其旨,猗欤盛哉。九十年代内地推选近代十大作家,金庸排名仅在鲁迅、巴金之后,名列第三。研究金庸小说,定名“金学”。武侠小说已在文坛开花,树立名堂。访谈一个多小时,我下马求道,问金庸如何撰写武侠小说。

他率直回答︰“我通常都先有个腹稿,也有人物以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表。不过,在撰写过程中,许多情节都会给推翻、改掉的,或增加,或减删,看故事的发展而定。”“查先生,你通常要花多少时间构思一部武侠小说?”讲不听,调皮的阿朱又来插口。“很难说。”金庸考虑了一下,“其实许多故事早已在脑海里,不过只是一个雏形,到想要写时,便慢慢地思索,让它成熟起来。”“你有没有遇过没有灵感、无法下笔的时候?”阿朱呆呆地问。

金庸苦笑一下︰“偶然也会有的。不幸遇到,便放下笔,喝杯咖啡,四处走走,松弛一下再写。”

访问结束后,阿朱替金庸造像,指东画西,金庸做演员,乖乖听命;阿朱扮大导,好不威风。我乘机在书房浏览,无意中看到书架上有两册《碧血剑》,用白粉纸包着书面,书脊用毛笔字题着“碧血剑”三个字。劲挺秀美,天然自如,乍看有点像宋徽宗的瘦金体,正自狐疑,金庸不知何时已走到我身边:“这是我自己题的字。”他指指那两册《碧血剑》。“呀!这是你写的字?”我有点诧异。“是,所有我的书都由我自己题字,字写得并不好,总好过麻烦别人题呀!”金庸撇撇嘴。老实说,金庸的字并非书家的字,却具文人风格,你只要一看,就知道是出自金庸之手。临行,金庸送我《书剑恩仇录》,并在扉页上题款:“西城兄惠存 弟金庸”。称我为兄,愧煞小子。

离开渣甸山,已是黄昏落日时分,燕子不来花又落,一庭风雨自黄昏,查家大宅见萧条。这是我第一次去渣甸山金庸的家,也是最后一次,过不久,他就搬迁去北角半山了。那日的访问,后来在《大任周刊》发表,大受欢迎,读者纷纷来函要求再访金庸,可我办不到,《大任周刊》经济出现问题,最终上了排门板。我为稻粱谋,写稿维生,再无暇兼顾!

三晤金庸,已是1978年。1978年年初我进“佳艺”电视做事,顶头上司刘天赐要我筹划一个叫做《推理剧场》的节目(此为香港电视台首创),为洽购版权,我独个儿跑去日本拜访松本清张。松本清张是日本最有名的推理小说大家,日产万言,哪有时间见我这个闲人?到了日本,在酒店里的“文艺年鉴”上找到松本府邸的电话,初生之犊不畏虎,一通打过去,道达来意。松本老师居然毫不犹豫地应承我去看望。到见面那天,我把来意一一说明。松本清张很爽快地答应把他三个推理小说交给我回去拍电视,订明分文不取。办完正事,他向我打听香港文化界的情形,一一对他讲了。一面听,一面表达意见。当我讲到金庸时,松本忽然“呀”地嚷起来:“香港也有那么才华横溢的作家?下次我去香港,请你无论如何介绍我认识。”识英雄重英雄,顺手挑了几本小说,题上名,交我转送金庸。

回到香港后,我把书带给蔡校书炎培兄,请他转呈金庸,不到一个星期,蔡炎培打来一个电话:“西城,查先生有一本书要送给你,有空烦来报馆取吧!”那本书是江户川乱步写的《探侦小说四十年》,为有编号的豪华精装版,书的后页有江户川乱步印鉴和签名,弥足珍贵。金庸神通广大,不知从什么地方弄到,而又大方地割爱。揭开黑色的硬皮,透过砂纸,清清晰晰看到金庸用红笔题的“西城兄惠存 弟金庸”等几个字。

这本《探侦小说四十年》是日本已故侦探小说宗师江户川乱步的写作札记,具有很高的推理文学参考价值,我一直视若拱璧地珍藏着。惜于1982年迁家,散佚了。唯我坚信此书一定仍然流传坊间,如果某日有人觅得,转赠与我,重回怀抱,那真是美事一桩。从一件小事,体现出金庸是一个十分注重细节的人。你送他一件礼物,他必定回送,不拖不欠,谁也不亏谁。这一点跟他的老朋友张彻很相像,对朋友,绝对不讨小便宜,嘿嘿!当然你也别想在他身上打什么鬼主意。这段交往,大抵不能算是三晤,在我而言,心与神会,便是一晤。

金庸亡后,忽地又想起另一晤。八十年代,胡菊人离职《明月》,月刊顿失支柱。某日午间,我上《明月》交稿,适值金庸在,一见我,笑容满脸,一把拉住我道:“小叶呀,你要多为月刊写稿呀!”说完,亲自倒了一杯热茶,递与我手,黄毛小子哪能不感激涕零?此晤遂永存心中。第二章五味杂陈的婚姻

1947年秋日,雁来红、矮鸡冠绽放如画,杭州《东南日报·副刊》年轻编辑金庸(查良镛)冒热来到杜家大院门前,歇了口气,怔怔地站着,虽非画栋雕梁,胜在古朴风雅。熏风徐来,花香四溢,烦恼尽忘。揩掉额上汗珠,抬手叩门,道明来意,女佣延入客厅坐下用茶,香入心脾。有此拜访,缘于一封读者来信,署名杜冶秋,内容是反对金庸这个“咪咪博士”对买鸭子的提示。金庸在专栏里说:“买鸭子先要看鸭脖子,坚挺有力示新鲜,羽毛丰盛又浓厚,显示肥瘦均匀,烹来进食,鲜掉大牙。”杜冶秋不服,写信抬杠:“咪咪博士先生,说鸭毛要浓密才好吃,可南京板鸭一根毛都没有,怎么会那么好吃?”天哪!拿烹熟鸭子跟活鸭子相比,言之哪成理,分明找茬儿,换作常人定必光火(上海话:发怒),弃信不理,金庸非常人,看过信,反觉小伙子可爱,握笔回一信,先美言几句,说是有趣、求知欲强的孩子,继而提出面谈。初生之犊不畏虎,立即回信,寥寥数言:“天天有空,欢迎光临寒舍。”明显摆出一副“来吧!俺不怕你”的挑战气势,金庸趁着周日放假,一心来会会这个调皮的小男孩。

杜冶秋见着了,机灵聪慧,事在意料之中,可一看到杜冶秋身后的那位十七岁少女(冶芬),金庸整个人呆住了,颀而白,如玉肪,风姿绰约,见之,如立水晶屏,倩影巧兮,正正冲击着二十三岁青年金庸的心,由是再也离不开杜宅家门。年少胆子壮,不斩楼兰誓不还,金庸勇气百倍,第二天再度踵门,送上戏票,邀请杜家众人一起去看《东南日报》社楼上公演的话剧《孔雀胆》,这是文豪郭沫若新编的戏,当年人人争看。此后金庸成为杜家常客,醉翁之意不在酒,金庸舞剑,旨在冶芬。中年后金庸发胖,年少青衫薄时,却是清隽韶秀,满溢书气,郎有情,妾有意,花前月下,携手共游,西湖畔,柳树下,金、杜俪影双双。

金庸在《东南日报》工作的时间并不长,热诚勤恳,屡有好点子,《大公报》高层相中他,决意派他往香港分馆工作,这是不少《大公报》中人的愿望,东方之珠,声名鹊起,看看异乡风情,赏赏外地繁华,寓工作于娱乐,何乐不为?可坠进爱河的金庸有自己的想法,一有故土之思,不愿离乡别井,二不欲离开秀慧解人的杜冶芬。热恋中的男女,每天跟时光竞争,少一秒相见也成病,况乎长期别离?不不不!金庸心底里高喊起来。硬着头皮写信向杜冶芬征问,答复是:“短期别离可接受,长时不见,那可不行。”正中下怀,金庸本来就希望能得到杜冶芬这样的回答,拿着回信跟上级周旋。人人以为金庸拙于辞令,那是天大的错觉,金庸广东话不行,上海话灵光(上海话:好)得紧,直有苏秦、张仪辩才,一番由衷之言,确也打动了上级,允诺只调任半年。半年六个月,一百八十日,短暂离别,情意更添,信来信往,一晃眼就过去,于是束装上道。金庸永远忘不了3月27日杜冶芬在上海送他跨上飞机的情形,她柔声叮咛:“我们每人每日都做祷告一次,千万别忘记做。”金庸望着杜冶芬,彼此的心早已连接在一起:冶芬,放心,我每秒钟都在做着呢!半年后,金庸回上海述职,迫不及待地跟杜冶芬结婚,了结长年相思。嫁鸡随鸡,杜冶芬跟着金庸来到香港,展开新生活。

金庸读过国际法,因而被安排编辑国际新闻版。工作刻板,入息不高,金庸为家计,咬紧牙根苦撑下去。1952年,《大公报》有变动,金庸调去创刊不久的《新晚报》,这是一张晚报,中午过后才发行,规模不如《大公报》,却灵活生动,极受读者欢迎。在《新晚报》,金庸结识了两位影响他一生的好朋友——罗孚(丝韦)、陈文统(梁羽生)。《新晚报》的工作时间是在上午,正午过后,清闲起来,金、梁二人便摆棋局,象棋、围棋,下个不休。梁羽生贪杯中物,呷酒、抽烟是他的至好,金庸不善酒,却好烟。论棋艺,金、梁起初打个平手,成了名,金庸聘围棋大国手陈祖德、聂卫平等用心指点,便在梁羽生之上。梁羽生说过:“我是盲拳,不怕高手,有胆你来。”言下之意:盲拳打死金庸这个老师傅。梁移居澳洲,金每往探,必厮杀数局。梁的女徒杨健思女士问结果,梁老促狭一笑:“我不一定输。”言毕打哈哈。跟金庸不同,梁羽生爱说笑。

金庸嗜好广泛,看书是首选,曾说过:“如果坐牢可以让我看书,我宁可坐牢。”是名副其实的“书痴”。此外,琴、棋、画、影,无一不沾,为遣刻板生活,在《新晚报》时,迷上电影,几乎每天看一出,看毕,就以“姚馥兰”和“林欢”笔名写影评,一可抒发感想,二能赚得稿费,补贴家用。影评短小精悍,很受欢迎,居然引来不少影迷写信给“姚女士”请教观影心得哩!写而优则编,1953年金庸进“长城”当编剧,曾获内地文化部金章,李萍倩导演、夏梦主演的《绝代佳人》,剧本便是出自金庸之手。就在这时候,传出金庸狂追夏梦的消息,多年后证实是谣传,爱慕之心或有之,狂追则言过其实。金庸用“林欢”笔名写影评、剧本,其名当不如后来“金庸”之响亮,可笔名由来自有因,杜冶秋小弟向人说:“我姊和姊夫的姓里面都有一个‘木’字,双‘木’成林,当时他们浓情蜜意,男欢女爱,便以‘欢’为字。”金庸、杜冶芬初到香港,住在湾仔摩利臣山道,跟《新晚报》仅数箭之遥,附近有条马路叫“杜老志道”,大舞厅“杜老志”厕于其上,报馆中有好谑者就叫杜冶芬为“杜老志”,到了后来,人人称“杜老志”而不名,金庸无可奈何,只好默然接受。杜冶芬是杭州人,不懂粤语,素性执拗,不屑学,社交圈子狭窄,加以金庸日夜忙于工作,无暇做伴。金庸到“长城”当编剧,杜冶芬常跟着去,既喜看拍戏,长得又漂亮,就有人怂恿她:“不妨拍电影,夏梦多红,你杜小姐可不比她差啊,横看竖看都一个样儿!”旁边有心人鼓其如簧之舌,拼命煽动,杜冶芬心动,商诸金庸,金庸劝以妇道人家,还是操持家务为宜。杜冶芬哪肯依,结婚多年,膝下犹虚,自己黛绿年华,艳色正盛,缘何要做笼中鸟?金庸拗不过妻子,为平息夫妻争论,让她不当明星,转当场记。可美丽的场记,焉能不招来流言蜚语,传到金庸耳中,满心疙瘩,吵闹不停,终致仳离。金庸晚年,回忆第一段婚姻,眼泛泪光:“是她背叛了我!”话里有话,我们凭此可思过半矣!不知怎的,总觉得金庸的第一位夫人杜冶芬,用其笔下人物言之,可说近似《飞狐外传》的马春花,看见英挺风流、满身富气的福康安岂能不心动!因而,第一段婚姻,一言记之曰“苦”。金庸、夏梦同月同日去世,人生巧合,莫逾于此金庸曾以“林欢”为笔名撰写影评

金庸是杨过,情专一,却又容易投入新的感情里。杨过看到陆无双、程英,都有一阵遐思,金庸看到报馆里的女同事朱玫,眉如远山,瞳仁点漆,心湖顿泛涟漪。要爱便爱呗,不避嫌疑,无惧大众,公司组团往荔园,金庸的臂弯里钩着朱玫,浓情蜜意,旁若无人,活现了《神雕侠侣》里杨过与小龙女相恋情景。1953年,跟杜冶芬离异不久,爱情至上的金庸偕朱玫组织起新家庭,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胼手胝足,生活奔波苦,却有说不出的愉悦。渐渐地,杜冶芬的影子模糊了,金庸心中填满朱玫庄妍靓雅的倩影!其时,金庸在《新晚报》当编辑,工资不多,闲余便为“长城”撰剧本补贴家用。朱玫跟杭州美人杜冶芬不同,肯拼能吃苦,这给予金庸很大的安慰。倘若两口子这样平平淡淡生活下去,说不定会白头偕老,可天意偏要弄人,正当踌躇不安时,天上忽掉下馅饼。1954年,香港武术界掀起狂风巨浪,吴家太极掌门人吴公仪不满白鹤少壮陈克夫口头、文字挑衅,终摆下擂台,决意比武定高下。香港限于法例,不能公开办拳赛,几经周折,终移师澳门新花园作“慈善赛”。两派在香港系循规蹈矩的名门正派,如今公然比试,哪能不轰动?澳门当局为隆重其事,由澳门名流何贤出任裁判,澳督史伯泰主礼。1954年1月17日下午,吴、陈比武,双方火并,不分高下而以平手告终。比武毕,小说兴,《新晚报》总编辑罗孚受命于金尧如,找陈文统撰写武侠小说,陈以“梁羽生”笔名,写了第一部武侠小说《龙虎斗京华》,自此开创新派武侠小说的风潮。梁羽生事后对人说:“罗老总下令很急,即日要我写一段一千字,明天发排。当时我着实地吓了一惊,可老总有令,推不得,只好勉为其难。”幸好梁羽生饱览旧派武侠小说,依样画葫芦,写成《龙虎斗京华》。小说刊出,读者追读,《新晚报》销路节节上升,罗孚看见势头好,欲多产,就找金庸写一篇,这便是《书剑恩仇录》。金庸接令,心里怦然一跳,文章写得多,小说也看得多,可不曾作过什么武侠小说,遍搜枯肠,猛然想起家乡海宁流传过乾隆是汉人的传说,遂仿《水浒传》章回笔调,写出《书剑恩仇录》(简称《书剑》),1955年2月连载于《新晚报》,一炮而红。当年邀金庸写武侠小说的《新晚报》总编辑罗孚(中),金庸尊重有加

在撰写《书剑》时,金庸生活并不富庶,家居湫隘,只好伏在餐桌上奋笔疾书。文穷而后工真没错,震惊文坛的杰作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产生出来的。首篇写讫,金庸心想发表时总不能用“查良镛”的真名吧!陈文统既以“梁羽生”做笔名,自家也得弄一个!左思右忖,灵机一动,把名字里的“镛”分拆,变成“金庸”,这个名字,在往后的日子里,渐渐掩盖了他的真姓名,人人称他“金庸”而非“查良镛”。“良禽择木而栖”,数年后,金庸觉得“打工”终不能成大事,想往外闯,有啥可闯?老本行——办报呗!由于武侠小说畅销,挣下不少版税,暗忖勉强凑合,能办一张小报,他先邀老同事梁羽生共襄大举,暗忖双剑合璧,销路大可保险。可梁羽生有家累,不敢冒险,苦劝无效,金庸改找老同学沈宝新合伙,以港币十万元创办《明报》。《明报》于1959年5月20日发刊后,谣诼纷纭,有说金庸是拿美国中央情报局的资本开办的,也有传言说是台湾国民党暗中支持的。金庸晚年接受中央电视台白岩松访问时,道出真相:“我把版税所得匀出大部分,约八万元,另加沈宝新的两万元,合共十万,创办《明报》,如果有人支持,我们就不用挨得那么辛苦了。”《明报》初创,馆址设在北角春秧街(后移迁中环大中华餐厅楼上),时维1959年,为节省成本,人人一身兼数职,金庸自任社长兼总编辑,太太朱玫跑港闻,潘粤生(后为《明报》总编辑)当编辑,而营业部则仅靠沈宝新和戴茂生支撑,因而,当时的《明报》只是一家小报馆。《明报》发刊,以金庸小说《神雕侠侣》打头炮,挟《射雕英雄传》的余威,加上《神雕》人物大多传承自《射雕》,读者更感兴趣,日夜追读,销路虽不大鬯,差堪维持。我的老朋友戴茂生本身富家子,家居半山,仰慕金庸,投其麾下,在营业部(说是营业部,实则只有沈宝新和他二人)工作,缅怀昨日,道:“那段日子我们挨得好苦,查先生有时候连少少的工资也发不出,我们只好勒紧裤子,撑下去。”他告诉我,金庸那时穷得连一杯“鸳鸯”也得跟朱玫一起喝。提起朱玫,戴公(我们尊称)竖起大拇指夸道:“真是没话讲,采访一把抓,没见过女人像她那样吃得苦。”朱玫除了工作,为节省开销,每天还得给金庸送饭。1976年《明报月刊》(简称《明月》)十周年,金庸在《“明月”十年共此时》文章中回忆《明报》初创时这样描述:“我妻朱玫每天从九龙家里煮了饭,送到香港岛来给我吃……”另外她还要照顾四个儿女,换了一般女人,肯定吃不消,可朱玫撑下去,心意只有一个:让夫君金庸安心工作。事业成功,自可白头共偕,永享收成果实。然而,世事难料,当《明报》1963年后逐渐步上成功之途时,金庸却遇到了影响他一生一世的“小龙女”。

八十年代初,我跟倪匡过从甚密,一天黄昏,在他的“鱼斋”喝冰镇伏特加聊天,聊呀聊,聊到金庸的第二度离婚,倪匡道:“我是坚决反对任何男人离婚的,我劝老查说:‘阿查,我们男人风流,不犯法,但老婆只能有一个,不能离婚。’”倪匡写科幻,思想新潮,可对婚姻,忠贞非常,呷口伏特加,咬唇肯定地说:“小叶,男人千万不可抛妻!”可金庸不纳其言,千方百计要离婚。我好事,追问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倪匡说:“侬格个小滑头(上海话:你这个小滑头),又想套我闲话赚稿费!”我回道:“是真话就不怕说出来,对弗(上海话:对不对)?阿哥,只怕侬弗敢讲(上海话:只怕你不敢讲)!”倪匡咽不下气,哗啦哗啦如泻瀑布似的道出来由。

原来金庸向有在报馆写稿的习惯,一篇武侠连载,一篇便是社评,两篇文章几乎撑起大半《明报》销路。一俟业务上轨道,朱玫便专注家务,不大到报馆,可有时也会因牵念,挂电话到报馆找金庸,却是一连好几天,都找不到人,问职员,才知道近日司机每天会到某处取稿。机灵慧黠的朱玫疑心顿起,暗感不妙,她非“嘈日棚”,心思一计,某日黄昏,就驾车跟踪司机到北角一幢大厦,眼见司机上楼取稿下来,迎面拦住。司机一看是老板娘,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脸青唇白,身子发抖。朱玫冷冷追问,司机不敢隐瞒,只好和盘托出。朱玫二话不说,飞奔上楼按铃,开门见金庸坐在客厅,身后有个妙龄女郎。这如何得了,正想吵闹,好个金庸临危不乱,遇险不惊,一把拉住太太冲下楼,跳上车,直奔南康大厦《明报》报馆。倪匡所知仅止于此,下半部由通晓内情的老大哥名记者陈非(龙国云)接述。“那天傍晚,看到查先生、查太太两人脸黑黑、气喘喘地回来编辑部,我们一班同事都知道要‘六国大封相’了,只好低头工作,大气不敢出。查先生、查太太走进社长室,门砰的一下关严,不旋踵就听到砰砰嘭嘭掷东西的响声,夹杂着查太太的朗声吆喝,咱们的查先生只闷声不响。我们好奇放下工作,竖起耳朵细听,心里都为查先生担忧。过了一会儿,门打开,查太青着脸走了,社长室里留下查先生一个人。”朱玫一大吵,让两人的感情直跌至0度(不不!是零下10度),相互排斥,终致各走极端。倪匡可惜,陈非惋惜,戴茂生怜惜。戴公说:“朱玫是个好女人,可惜犟了一点,查先生是作家嘛,自有浪漫情怀,朱玫忍不来,连番争吵,感情如何维持得下去。”今日有人将金、朱离婚,归咎于金庸有了“小龙女”这个新欢。有点干连,并不尽然,两人性格相异,争吵连连,焉能不离?这里不妨叙述一下“小龙女”林乐怡女士认识金庸的经过。

有关“小龙女”的传说,颇为纷纭。有说她是舞女、吧女,不管三七二十一,总之为“小龙女”披上“风尘”彩衣;有人更以讹传讹,瞎指金庸沉迷欢场,追求舞女。谣传多年,始终未有人出来澄清。林乐怡女士一本低调作风,对不实传言,置若罔闻。八十年代,我写了一些关于金庸的文章,提及金、林相晤的经过,地点、时间对了,过程有误。相识过程出诸倪匡和哈公(许国)之口,他俩既是金庸的老同事、老朋友,当不会错,据闻实录,必然精确,岂料不只错,而且错得厉害。我知道这段相识经过真相,已是三十多年后的事了,时间是2016年的一个夏天,地点在中环国金中心西餐馆,人物有查太阿May(林乐怡)、陶杰和我。时隔不远,印象清晰……

明媚阳光透窗来,查太坐在我俩面前,吃完饭,喝咖啡聊天,我忽想起隔不久吴康民先生在报上有一段文字叙写金、林两人相识的经过,说她出身舞女,好奇地问查太是否属实。查太笑着摇摇头:“当然不是。”出奇平静,毫不动气。我告诉她,我曾写过她跟金庸相识的经过,是她拿了金庸的武侠小说求签名,于是相逢恨晚。查太听了,娇笑一声:“哪有这回事?全不是这样的!”陶杰何等乖巧,听得话里有因,顺势探问,要求细说端详。查太半眯眼,回到了过去:“我那时才十六岁,在一家酒吧兼职当女侍,金庸嘛,不要说认识,连名字也没听过!”(哟!那岂非我写错了?)我盯着查太,她怡然自得,不像撒谎,心念一转,对呀!十六岁的少女,情怀是诗,哪会看金庸?要看都看依达!查太呷口茶,细说经过:“我认识金庸时,才十六岁,为了继续学业,暑期到北角一家酒店的酒吧做工,名字记不起了——”我忍不住提问:“是‘蜜月吧’吧!”查太乍一惊:“沈先生,你怎么知道?”我道:“1969年,我住在金舫酒店隔壁的丽景楼,‘蜜月吧’在酒店七楼,我有时也在那儿喝啤酒!”查太一听,连说了几声“对”,“是,是‘蜜月吧’,沈先生,你记性真好!”(我有点儿受宠若惊)顿了一下,“记得某天黄昏,我看到一个穿着皱巴巴西装的中年男人,据了一张桌子,默默地在喝啤酒,一连喝下好几杯却不见吃东西,心想这样喝下去会醉的呀,就走到他身边问:‘先生,你喝了不少呀!肚子可饿?’他朝我瞧了眼,没作声,只是点点头。我便说:‘我点一客火腿扒你吃,好不?’仍然不作声。我想他大概不是太方便吧!一时口快便道:‘不要紧,我请你吃!’岂料他立刻点了一下头,啊!这就请定了。这便是我们相识的经过。”听得我全身冒汗,天哪!我的文章错了那么多年,又为那么多人引用,岂不染黑查太?正想说对不起,查太又开腔:“那中年男人吃了火腿扒,喝完啤酒,稍稍歇一会,便站起来离去,走过我身边,低低地说:‘谢谢你!’天哪!他真的不结账溜了!我是一个小侍应呀,请你吃,也是随口说说,不料他竟当真。望着他的背影,我急得跺脚!哟!这个男人!真气人!可想想也就算了,能帮助一个中年叔叔,就当日行一善吧!”我跟陶杰听到这里打心里笑起来,原来金庸第一眼落在查太眼里竟是个中年叔叔!那么金庸又如何想的?大抵是:姿首清妍,翛然绝俗,莫非小龙女穿越临世?话匣子打开,查太滔滔往下说:“过了两天,那男人又来了,今趟多了一个伴儿(后来才知道是沈宝新),两人边喝啤酒边聊天。我上去招呼,见他不提那天的事,也就算了。回到柜台前,经理问我:‘阿May,你认识那个男人?’指着那个男人的台子问。‘不认识,前天才见过,哼!就是他没付账!’”查太直说。经理一惊:‘阿May,你可知道他是谁?他是《明报》大老板查先生,也就是武侠小说作家金庸,他的书迷死不少人,我也是他的读者哩!’经理一脸崇拜。我可不以为意,什么武侠小说,无非是飞剑炼仙,逞强斗勇,有什么好看!隔两天,他又上来,一个人,招手让我到台前,顺手拿出一个精致的匣子,低声道:‘小姐,谢谢你那天请我吃火腿扒,小小礼物,不成敬意!’”我跟陶杰齐声嚷起来:“什么礼物?”查太微笑地道:“是一块浪琴表,价值两千七百元!”两千七百元,六十年代可不是小数目!浪琴表是名牌哪,这正说明小龙女的倩影,早种于杨过心中。跟查太分手后,我跟陶杰说:“阿May格客火腿扒请得真来势(上海话:阿May这份火腿扒请得真值)!”陶杰回以上海话:“是格是格,是来势格(是的是的,是很值)!”少女巧遇大作家,一扒定情,毕生幸福,不啻都市传奇。金舫酒店,“蜜月吧”旧址,今为北角金舫大厦。金庸、林乐怡六十年代相逢于此

金、朱争吵以致离异,金庸付出极大代价,先将《明报晚报》(简称《明晚》)股份转与朱玫,寻且把渣甸山的豪宅相赠,在经济上着实提供了极大补贴,情感创伤,却无法弥补。阿乐跟随金庸几十年,视金庸为父,他告诉我两人离婚,在于朱玫太过倔强固执。

阿乐黄毛小子一个考进《明报》,初做信差,也就是messenger,灵慧多智,加以能讲上海话,讨得金庸欢心,入职几个月,就升任编辑。阿乐遇金庸,如鱼得水,节节高升,很快成为金庸的左臂右膀。眼看爱将争气,有心挑他,让他领军创办了《华人夜报》,风格大异《明报》,走大众路线,内容以趣味易读为主,正合金庸“短小精悍”办报原则。阿乐机灵活络,对编辑方针略添盐花,《华人夜报》很快成为畅销夜报。金庸看在眼里,喜在心中:我可没看错这个小鬼头!眼看风平浪静,却是山雨欲来风满楼,无端起风浪,查太太朱玫看不惯《华人夜报》的内容,认为太低级趣味,有损《明报》声誉,先是要求改革不果,最后勒令金庸辞退阿乐。金庸起初不依,极力维护,查太掣出“哀的美敦书”——他不走我走。夫妻情义重,挥泪斩阿乐。阿乐带着一肚子气,蝉曳残声到罗斌《新报》,创办《新夜报》,风格形式全然是《华人夜报》翻版,只是情色更浓,浓油赤酱,销路由是穿梭机般曳升。金庸看在眼里,不禁叹气,暗暗埋怨朱玫的冲动,做生意赚铜钿,哪有自断门路的道理,在商言商嘛!阿乐文字又不是登在《明报》,有啥影响!金庸大抵不明白,朱玫逼辞阿乐,除了《华人夜报》的关系,还有别情,她疑心阿乐带坏金庸。阿乐滑头,鬼点子多,金庸外朴内野,捣蛋鬼一个,两人相伴,如鱼得水,岂会不流连舞榭歌台!呀呀呀!天大冤枉!不得不为阿乐申个冤,原来阿乐活泼好玩,却从不作狭邪游,金庸其时已享大名,又怎敢流连销金窝?查太太疑心委实重了一点。多年后,阿乐感慨地对我说:“沈西城,女人不能太硬,还是温柔一点的好。”我心想:难道就像阿嫂那样对你千依百顺的好?听戴公说,朱玫事业心很重,工作上爱多管,同事们见到她都有点头痛。除了阿乐,金庸长子传侠1976年10月在美国哥伦比亚大学为情自缢身亡,也为两夫妻造成不可弥补的裂痕,表面上是跟女友情海翻波,实则传侠对父母各走极端至为伤心,遂认为爱情、婚姻之不可靠,加以素有佛家思想,遂用一条绳索结束了短短十九岁的生命,远离凡尘。传侠是金庸最溺爱的儿子,遗传父亲的创作天分,爱看小说,往往读而忘食,金庸亲自煎好荷包蛋送至面前,正眼不瞧,仍旧低首看书。金庸在接到传侠死讯那天,还得写社评,他说:“我是一字一泪写下社评的。”料理好公务后,金庸飞赴美国,打理爱子丧事,最后捧着骨灰回来,去时俊朗聪慧少年,回来已是灰藏瓷壶,金庸的眼泪不住流,肝肠寸断。

倪匡一向宠爱活泼伶俐、冰雪聪明的传侠。有一天传侠在百货公司看中一条新款皮带,扭着爸爸要买。价高又不合小孩,金庸不买。传侠心中不快,看到倪匡便诉苦。一向大方的倪匡想也不想就买了。小孩子一高兴,“倪叔叔,倪叔叔”地喊个不停,喊得倪匡差点儿跑去多买一条。传侠自杀身亡,金庸伤心欲绝。倪匡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如何解友忧?唯董慕节之铁板神数耳。有一批云:“长儿先亡”。金庸捧着批条,泪流满面。天意难违,倪匡乘机进劝:“阿查,这是天注定的,逃不过,别太伤心。”从此金庸对玄学深信不疑。金庸的文章品质审查员石贝,摄于《明报》编辑部

朱玫离婚后住在香港湾仔的一座唐楼内,就在皇后大道东《明报》旧址对面,生活颇为拮据,偶也会到英国栖住。女作家石贝很同情朱玫:“当年《明报晚报》就是靠了朱玫才发展起来的,她对工作非常认真,甚至有些固执,时常因为工作跟做老板的查先生大吵。不知道是否因而伤了查的自尊心,感情也慢慢冷淡下来。”后来朱玫情绪出现了问题,1998年11月8日,朱玫逝于湾仔律敦治医院,死因是肺结核菌扩散,享年六十岁。第二段失败的婚姻,给予金庸的是痛心的“辣”。

回说金庸认识阿May后,在百忙的工作中,总会匀出余暇与伊见面,互诉心事,减轻工作压力。阿May好学,金庸资助她到澳洲念书,大学毕业,阿May写信问金庸茫茫前途如何安排。金庸写信让她回来,这就有了日后朱玫上门大吵事件。1976年,金、朱离婚,金、林合欢,成就了金庸的第三段婚姻。倪匡不看好,老夫少妻不长久;潘粤生好好先生无意见;戴公知金庸深,认为会地老天荒。还是戴公眼光准,金、林结婚四十二年,仍然相处融洽,恩爱如恒。石贝是喜欢查太阿May的。1986年《明报》举办圣诞联欢会,金庸夫妇结伴而来,那夜,金庸舞兴大发,拉起一位女同事大展舞技,与众同乐。石贝这样形容查夫人阿May:“阿May如入无人之境,不断地把玩那‘吹龙喇叭’,而且当众将尾巴对准老公的脸,一下一下地吹,而查先生却像个宽厚的长者,微笑着轻轻推开阿May的手……后来查先生索性也拿起一个,一下一下地吹起来,有人这时按动了照相机的快门,留下了永久的纪念。阿May那种活泼爽朗的性格,就像是天真的小女孩跟父亲玩耍一般,她完全不顾其老板娘的身份,也不在乎周围那么多人的注视。我想他们的婚姻当中,查先生对于阿May虽是丈夫,但应该还有着很大一部分类似父亲对女儿的那种宽容。”正是乐观的性格,阿May在家里跟金庸的两个女儿像姐妹一样要好,喜欢闹笑,有时声音太大,反倒要金庸笑着喝止:“阿妹(昵称)别闹了!”那天跟查太太喝午茶,我问起金庸的性格,她说:“沉稳、内敛,从不背后说人。跟他相处了五十年,我有时候仍然无法知道他在想什么!”金庸沉默寡言,在家中最大的嗜好便是看书,一天不可无书。七十年代我到渣甸山大宅访金庸,眼看书房四壁皆书,好奇地问:“查先生,这么多书,你都看过吗?”金庸笑了笑:“不能说全看过,有些翻一翻,有些真的读了!”无疑是说架上的书不是用来摆设的,是实用的。1980年台湾傅朝枢来港创办《中报》,看中《明报月刊》总编辑胡菊人,高薪挖角,金庸力挽不果,只好放人。胡菊人一走,《明月》编辑部只剩克亮一人,金庸回朝主政,拉开写字台抽屉一看,几乎跳起来,原来胡菊人临走时将下月《明月》待用稿件一并取走,克亮手头上的不足对付下期之需,付梓日期又迫在眉睫,拉稿已来不及,只好求诸己。阿May缅怀过去道:“那夜,查先生写了个通宵,总算应付过来。”新一期《明月》面世,内容依然丰富,没人看得出这背后金庸的辛酸。一笔挺《明月》,群贤咸服,正是金庸过人之处。1998年朱玫逝世前,曾在铜锣湾渣甸坊摆摊卖廉价手袋,恰巧给阿乐看到,转告金庸,以为财困,送钱过去,被拒,朱玫不屑道:“我才不稀罕他的钱。”金庸晚年接受访问时,感叹地说:“第一段婚姻,妻子负了我。第二段婚姻,我负了妻子。到如今,我仍然好难过!”情多必自伤,金庸亦如是。三段婚姻自以末段最幸福,金庸终于得尝甜果。金庸与娇妻“小龙女”林乐怡女士(中),童心未泯,戴上圣诞头饰,与阿乐(左)同乐八十年代圣诞舞会,金庸跟同事翩翩起舞反叛活泼的金庸,玩起“吹龙”,宛如小顽童

友人崇金庸,于其婚姻有此感言:“三段婚姻,五味杂陈,痴情金庸,不逊杨过。”果如其言乎?六十年代金庸(第三排左二)随电影界访问珠江电影制片厂(图片由《大公报》朋友提供)“长城”专演小滑头的李炳宏(左一)向金庸索签名金庸次子查传倜(八袋弟子,右一)专研食经,卓然有成读好书,谈小说,金庸乐而忘形,不顾进食,查太太赶忙催他吃,夫妻情深第三章译本遍天下

金庸小说,有各式外文译本,而以日、英为主,其中尤以日译最具规模,十五套小说全译,气势恢宏,耗力匪小。根据资料,金庸首部日译《书剑恩仇录》出版于1996年,译者是早稻田大学文学部中国文学教授冈崎由美,出版后,反应不俗。近日有好金庸小说的朋友问我:“为什么要迟到九十年代才有金庸日译本?金庸处女作写成于五十年代,相隔近四十年呀!”许多读者都不明其所以然,按说金庸武侠小说流传之广和受欢迎的程度,当今文坛,能与之并驾齐驱者,绝无仅有,想得仔细一点,绝无可能隔了这么多年才获日本文坛青睐,难道日本出版界瞎了眼?这里面其实有一段故事,我曾参与其事,不妨在这里细细说一下吧!

上世纪,1975年我已为《明报月刊》写稿,某天,日本中国问题专家竹内实教授捎来一篇文章。拙作《追缅竹内实先生》记云:“1975年11月,《明月》编辑部收到竹内实教授的大作,共四万字,胡菊人托黄俊东找我翻译,文章主要是跟胡菊人讨论有关《鲁迅日记》1932年2月1日至5日空白的问题。我在相浦杲教授的全力帮助下译出全文,分三期刊登于《明月》,其后又收录在《梅樱集》里,这是我唯一翻译竹内实先生的文字。”那时我的日语程度不高,翻译起来吃力,幸得当年来港出任香港大学客座教授的相浦杲教授施以援手,方才勉强成卷,也因此跟相浦教授成了莫逆,闲时聆教,得益匪浅。相浦独个儿在香港,孤单伶仃,一有空闲就来我家打牙祭。太阳下山,就留在我家吃晚饭。有一夜,他一杯“白鹤”(日本清酒)在手,忽然提起中国古典文学《水浒传》和《三国演义》,说在日本流传广泛,吉川英治为此写成《三国志》,关云长因而成为人民心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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