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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29 01:23: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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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陈少林

出版社:文化发展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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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是盏不灭的灯

月亮是盏不灭的灯试读:

第一辑风中的姿势从一滴露珠上履行新年

这是一年最早的一个日子——瞧啊,大幕已然徐徐拉开,一切又重新开始了!

在远村静墟,事物总是处在平常、朴素、宝贵的状态,例如蚂蚁的忙碌、蚯蚓的游弋,虽然显得又琐碎又卑微,但土地、雨水和草木总会适时地将它们的幸福凸显出来。对于远离繁华都市、犹若隔断红尘的我们来说,内心需要的不正是这样的孤寂和充实吗?我们在这样的孤寂和充实中不断去除空虚和茫然,仰望头上的天,打量脚下的地,从种子探出嫩苗的那个短暂过程中体悟生存的艰辛、快乐和希望,这与蚂蚁们的忙碌同样宝贵。我们的先人,就是这样生活了几千年,我们的后人当中肯定还会有一些人仍将这样生活下去,直到他们对“活着”这个词有了完全不同的理解并发现了新的意义为止。

现在,我的目光鸟似的掠过了窗外,我感觉到大地上千万种生命都在天光下探头探脑,那么欣悦和充满憧憬。但我却又感到有些意外,我好像从未想到过天会是眼前的这般模样,而天空下,房舍、草垛、沟渠、草堤、树木,还有穿插、散落、游弋其间的牛羊鸡狗和麻雀等也会是这样和谐统一——天与地以及天地之间的一切都像是被上帝重新安排了一次!

许多年来,在我的眼中,碧蓝的天空飘浮着白云,是那样的高远孤绝;残月护天,晓星待日,是那样的凄美无比;落霞流斜,孤鹜齐飞,是那样的壮丽无限。然而,我却从未看见过现在我从窗口所看到的天,它安静、深邃、沉实,它雄浑、磅礴、蕴藏无穷。其实它不仅是安静,不仅是深邃,我只能说它是完全别样的天,它跃出了我所能给定的语词的范围,最终我只能说它是我从未发现过的正在生长的天。

我有一种不言而喻的兴奋和神圣感。我们这些与草木相伴的生存者,应该为我们能够在安静的环境里,也许还是第一时间里承受到天光的滋润而喜悦。我们算是幸运的一群,我们虽身处远村静墟,所拥有的却是给予我们自然之力的整个的一块天空,以及它对我们的悲悯和抚慰!古老、纯正而向上,这就是天空捧给我们的永恒辞章,它一直保持着让我们去阅读、感悟的姿势!

披衣出门,仰望高空。现在我已不是在窗口而是站到露天下了。我像一个初见天日的孩童一样贪婪地仰望着天空,除了这样我没有想过还有别的姿势。然而这时我所看到的却是一块具体到伸手可碰又抽象到永远与我无关的天空,我甚至分辨不出它是处在早晨还是处在傍晚,不知道它是物质的堆积还是精神的建构。我只仅仅知道它是早晨罕见的绿色的天空;它像穹庐一样悬置于我的头顶;它默无声息却语意无穷!是的,“早晨罕见的绿色的天空”!这绿色包含了中午的蓝和傍晚的青,包含了植物的青和水的蓝,包含了海洋的颜色,而且我相信它肯定还包含了生命的星空那种业已偏离又不断试图返回的颜色。我的眼睛仿佛超越了时空的限制,看到了广袤无垠的海,看到了巍峨的青山,一望无际的草原,茂密幽深的热带雨林。“或许,这风景我从来都没有见到过,它是由一支能自动记录的笔在我的脑海里下意识地描绘出来的。”俄国作家瓦·拉斯普京便又一次在我耳边轻轻地说。

还有一种重要的颜色——白色,在晚间就已从绿色的天空上出发了,它亦是我无法忽略的。具体而无形、稍纵即逝而又永不消失的水呈现在早晨的大地上了。这薄如蝉翼、澄澈清明、若有若无、正在行进的水,托浮着极高远又极切近的天,使我所看到的土地以及土地上的植物显得灵性十足。这些从天空无形漫溢下来的,我们称之为露水的生命之源,肯定要停在一些从去年过渡而来的灌木的枝叶上,而一些提前生出来的小小的青草上无疑都凝满了这样的水滴,它们像是承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慷慨赏赐,显得激动而羞怯。

这些以悬挂或浮托的姿势呈现的露水,是天空的灵感,是造物主的杰作,是能够触摸到的天籁,是涌动、激荡在生命星空中的柔情。林中水滴,草上水珠,我们最终除了称之为露珠,还能叫它们什么呢?它们难道不是昨晚开放的月季、凌晨出浴的水莲和我们正午将又要做的一个梦吗?难道不就是生活中我们常常意外地邂逅到的那些个小小的幸福吗?我们这些平凡而平静的人怎能不惊喜呢?

其实那些露珠、那些使露珠得以存身的小小的青草群和矮矮的灌木丛离我还有几十米远。我离它们那么远就已收获得这么多,我已预领到这一年属于我的一份平常、朴素却又是天人合赐的福祉了!

从一滴露珠上履行新年吧!月光下的祖国

我等待秋天,秋天就来了,并且深了、浓了!多么好的季节啊,你看天空是那么的高远、明朗,大地是那么的辽阔、丰厚,而在高远、明朗、辽阔、丰厚的环绕中,一个我们共同的节日到了!

我等待秋天的那轮月亮,秋天的那轮月亮必将在这个伟大节日的晚上如期到来!而白天的时候,我照例一年一度地拾掇我的生命足迹,检视我的人生履历,擦拭我的思想之镜,忙碌中,却透着平静而安详的神态;一切就绪后,我翘首等待月亮的到来。

终于,月亮露出了水浴一般的圆脸。这个节日的傍晚,因为月亮的到场而显得异常美好,它与依依不舍的夕阳一道,金黄明亮地涂染着壁上的祖国地图。室内一无长物,唯有这张地图熠熠生辉,我盘桓的脚步止住,双眼久久定格在它上面。面对着祖国的地图,我听到了振奋人心的大地之声——广袤的祖国版图,从最东到最西,从极南到极北,正澎湃着喧天的激情。

银色的月光倾盆而下,但在屋顶之上就雾般地扩散开去,匀和而朦胧。月光伴随着我驶入往昔时光的深处。我仿佛看到远古的时代,荒野漠漠,祖先扛着青铜和石器走向四面八方。炊烟袅袅,氤氲着渐次生长的村庄;昌盛的汉代,繁荣的大唐,鲜艳的旗帜在丝绸之路上在阔海长风中猎猎飘荡;屈辱的近现代,通过艰苦卓绝的抗战,全民族的士气,如火山爆发,势不可挡。土地,一望无边肥沃的土地,唯有它才是天长地久的,唯有它才是值得先祖忙碌和奋斗的,唯有它,才使得历史延续到今天,成为今天我们奋斗的动力!

屹立在地球的东方,我们祖国的版图,是一只雄鸡,迎月啼鸣,戴月而歌,黎明的星光为之灿烂,清晨的露珠为之晶莹,五谷为之丰登,百草为之丰茂;是一头雄狮,踏月成飙,舞风成月,气贯长虹,志达环宇!

月光睿智而开悟。一个没有祖国的人,是无根的飘蓬;一个有祖国而不爱祖国的人,是衣冠禽兽;一个挖祖国墙脚而中饱一己之家的人,是洞窟中见不得天日的毒蛇和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我们可以有意识形态的探讨,但绝不可有对祖国的玷污和背叛;我们可以有因暂时贫穷而致的牢骚和怨气,但绝不可有对祖国的亵渎之举;我们可以有对不公正行为的唾骂,但绝不可有对祖国的怀疑和不敬——这一切都是因为,祖国是生我之母!

火一样的激情在我心中燃烧,我不禁走出室外,踏上江岸。此时,夕阳完全遁去,鸟儿已经归巢,大地变得沉寂,而圆月渐欲明媚。明月之下,大地之上,农民正在田间抢收最后的一抹余晖;下班的工人,正携妻儿走出家门,沐浴在月光下;年轻的人们,在树荫、公园、江堤领受着爱神的赏赐——大地没有沉寂,只是进入了一轮新的积蓄和酝酿之中。而平安就是福,这是祖国母亲赐给十几亿儿女最无私最朴素的福!

月光静谧而涌动。江风轻吹,江面波光粼粼,远处一艘缀满星灯的轮船开过去了,近处一叶扁舟弋弋荡来。多么亲切的古老的扁舟啊,使我不由得想到一千多年以来那些豪放的诗人,沉郁雄浑的诗人,衣袂飘举的诗人,气吞万里如虎的诗人——这些人类精英的一部分,这些人民心声的歌咏者,这些历史忠实的记录者,昨天和今天,他们的思想里永远活跃着的一个词就是“人民”,他们的心胸里永远装着的只有“祖国”。举头望月,月光照着他们壮丽的诗篇,对天吟诵的声音,录在了圆月之中,让我们一遍又一遍地听到,留下热爱、景仰的泪水——祖国,我们曾无数次歌咏过,曾无数次哭泣过,曾无数次困惑过的祖国,最终和永远都是中国人的最爱!

目遇之而成色,身入之而成水的月光啊,沐浴着我们的祖国,使我们的祖国格外明媚、柔美、生机无限,让我这个平凡的人,丰硕地领受到了这个节日的一份崇高。沉落与浮出

突然下起雨来,雨滴很大,点点如豆粒,却很稀疏,而天空已完全呈现为铁铅色,并迅即加深。

我回到屋里,坐在门边仰视南天。几乎是眨眼之间,天差不多完全黑了下来,时光简直已临掌灯时分,而此时离天黑实际尚有3小时。一种不可抗拒的慌乱、紧张与恐怖之感把我紧紧攫住,我急不可待地等候着所谓事态的发展,别的一无所求。

我沉默着,天空也异常的沉默。但我的感受正在急遽膨胀,我感到天空之上抑或之中有许多牛鬼蛇神在伸拳踢腿张牙舞爪地残酷殴斗。但我无法看见,我十分急迫地等待,以至索性跑到门槛外抬头远望:天空刚才盖上的那床厚而黑而密的被子,此时像被谁用锋利无比的刀捅了一下,露出了一块池塘大小的口子,而东边的天空好像有无数只巨手正拽扯那口子,使它顿然扩大了许多,因而天空不规则地坍塌了一大块。那一大块豁口,特别光亮,仿佛那儿就是光的源头。

雨却仍是稀疏而粗暴的几点,加剧着紧张沉闷的气氛。我又回到屋里,坐到门边原来的位置。猛抬头,天上有一只巨手以超出其余巨手总和之力,已将那床几乎盖遍天空的大被全部掀掉,整个天空露出了底层,紧接着一道“S”形闪电在天幕上划过,惊雷咆哮了一声,几乎把天空都震翻。终于,哗哗的雨水滂沱而下,间杂着一次又一次的电闪和雷鸣,触目惊心,振聋发聩,一次比一次骇然。风,没有方向,没有目的,直把雨水吹得团团转,没头没脑地往下砸,于是形成了一道道一片片浓得化不开的白蒙蒙灰茫茫的水幛。它们游移着,抖动着,翻飞着,鼠窜着;它们喘着大气,零乱迈着大步,挥舞着大手;它们号叫着,放荡着,达到极致;它们发着高烧,不停地发着呓语,俨然一群歇斯底里的患者。

一大片树林,先是若隐若现,很快不知是先从头还是先从脚消失了。所有的房舍都消失了,门前的花草绿的白的全不知哪去了。一切都处在混沌之中。我想象着300米外的长江大堤正在向自己捅刀子了,因为它已苟延残喘,它就要垮了,与其受痛苦折磨,不如早早结果自己。而江水咆哮不已,它庆幸平时难逢的好机遇,以突然得到的帮助,一次又一次地猛击大堤,力求扩大泛滥的领地。我害怕这一想象,于是我竭力避免远望——实际也不存在远望与近观之分,一切都近在咫尺又远在天涯。

正在疾步而被迫羁留的旅人是否感到前途茫茫?正在他乡谋生、求学者是否感到世界太陌生,人生太无常?即将赴约的恋人是否感到真正的爱情沟通太困难?鸟儿是否找到了暖巢?骏马是否失却了前蹄?海帆是否倾倒?我的血是否尚热,雄心是否尚在?

一个临界点。突然,仿佛是一瞬间,动乱结束了。扭曲、荡涤的30分钟结束了,天空豁然开朗,大地安静了下来,就像谁把所有开动的机器同时关了似的,又像所有的歇斯底里患者统一停止了发作一样,一切都心平气和地让人猝不及防。树林显现出来,好似从远处飘然而至,排排房舍干净整洁,菜园依然是花红叶绿,江南的青山苍翠欲滴。阳光喷射而出,微风轻轻吹拂。一切都氤氲着祥和,抒发着半朦胧半透明的诗,而刚才只是一场险象环生的梦魇。高处的秋天

屋顶上的深蓝、碧绿向无际伸展,天空又高又远。而草地更显执着,是那种熟透了的沉甸甸和绿茵茵,虽有少许枯黄成分掺入其中,但瑕不掩瑜,似乎更增添了绿地的深翠。秋已深入浑然之境。

这时节,没有不忙的人,也没有特别忙的人,但却忙得滋润,这是眼见为实的忙,不似春之忙,是以理想为主,也不似夏之忙,是以期盼为主。

无疑,我也是一个收获的人,我是秋天的一部分,我是正在田地中忙活的那几个人的儿孙和兄弟,父老乡亲的收获当然也就是我的收获了。

所幸我是一个容易激动的人,不管我的外表多么沉静,我的血管里总是奔流着激情。现在,我不为我独自脱离劳作的人群而羞愧,事实上我也没有什么可以不好意思的,人们早就习惯了我独自在堤上或埂上出现,如果不那样,他们反而感到不习惯。

这是在高处。秋天本身就是一个最大的“高处”,因此在秋天高处无处不在,高对地位卑微与高贵的人均一视同仁。“花近高楼伤客心,万方多难此登临”,这样的诗句是大跨度的桥梁,总是将我意识流地送入又送出时间的故道。人没有永远的故乡,因此我感到在任何地方,我既是客又是拥有一片土地的主人。一棵无可厚非最平常的小草,不需关怀就能很自然地生长,在生长的过程中,也许会遭到几次蹂躏,但对它的生命很难造成本质上的伤筋动骨,即使将它所谓地连根拔起,稍过些时日,它仍然绿绿地长起来。这就是我,也是芸芸众生共同的生存状态和宿命。卑微的人实在是占绝大多数,过去是,将来也是,这个道理最懂得的,我认为莫过于日日与田野打交道的人们,他们基本上是平静的,这平静筑造了铜墙铁壁,历史的背景就是靠它做成的,历史的进程就缘于它的坚固。

我很满意这样的自喻:我是一只蠕蠕而动的蚂蚁或蚯蚓,我虽飞不起来,但我勤勉、执着,并囿于我的劳作,因此我实际上也在进行着一种飞翔,这不仅仅是“坐地日行八万里”的形而上的飞翔,这更是一种不可言传只可意会的“不足为外人道”的飞翔。

人生的定位过去很长时间都被搞得太玄乎,这就是所谓的“高尚”,而从众的心理一再被误导。现在,我要说,过好你自己的日子才是高尚的,因为每个人都做到这一点,社会的综合平均值就高了。拔高的高是矮,偷来的财宝是垃圾,风筝不可能施展真正的飞翔。

因此,我已学会不屑于把不痛快的事情拿来纠缠自己的思想,不去想它,它自会消退乃至消逝。即使我有什么所谓的得意的事情,更不能拿来自豪,这实际不是自豪,而是自渎,它只会使我不自觉地浮躁和虚骄,令人生厌。

在高处,我藐视长江,因为我有安全感;在高处,我敬畏长江,因为它是我祖先的长江、我的长江、我的后代的长江以及一脉相承的长江。何所来而来?何所去而去?在高处,一切都不成为问题。

霜期即将到来,天空又高又远,一种至高无上的恬恬的世界不正摆在我眼前吗?

海德格尔说:人诗意地活在大地上;艾青说:我为什么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我觉得就生活而言,我已看见那种开启真实的“机关”了。

小人物们,我们不要相信有什么大人物,历史从来就没有大人物,因为过去的那些大人物都是我们的祖先创造的,因为今天的大人物都是我们的父兄创造的,因为将来的大人物也必将由我们的子孙万代去创造。最虚无的东西莫过于小人物大人物之说了。恒河之沙一粒就足以涵盖我们的全部,亘古永存的是我们看不见的一种物质。它或许是从秋天出发,抵达春天,它的高处我们遥不可及。

我有一种姿势,当夜声缓缓降临时,我消失在遍地的草木中,众草发出密集的光,我是一介草民。

秋天高得慈悲。有风的夜

今晚没有月亮,也不必有月亮,因为我想知道没有月色的春夜之景将是如何。也不必出星星,星星鬼眨眼,太做作了,不能显示事物的真相和人的真品。而今晚,这两样全没有,尽管天空苍凉冷峻地晴朗着,而且由于有一层轻纱一般的雾凇包裹着,显得有些阴郁的样子,但无月无星的夜我总算得到了。

风,拨撩而来,吹动我的头发和衣襟,听得见春的严肃歌吟。树林里哗哗啦啦,好似万马奔腾,又似巨浪翻滚之声。附近工厂的轰鸣声和风声夹在一起,时高时低,扩散开去,表示这春夜在忙碌不停。风吹到正在勤奋苦读的人跟前,使他郑重地耸耸肩膀,心中即刻增进许多新的力量。风吹进那些正在悲观失望、伤心落泪的人的屋子里,使他不禁深思起来,想是会得到一些启迪吧。风,对恋爱着的人从来都表示最大的赏赐,它徐徐地温柔地吹来,吹到他们的心坎上,召唤着他们呈现最美好的东西,激发出他们心中最灿烂的火花。风,这夜吹到了所有爱着的人的心上,爱着的人呢,也就更加爱其所爱了。风,穿过一个又一个村庄,飘过一口又一口塘面,漫过一片又一片田野,在这夜的世界里飘啊荡啊,所有的人包括司空见惯的老人和懵懵懂懂的小孩都被风吹激动了。

这并不是一个十分美丽的夜晚,没有星星,没有月亮,但是因为有风,有真正显示着春之特色的风,所以我敢说,今晚绝不只是我一个人在低吟浅唱了。

夜是黑而深沉的,可以容得下这世界上所有的奇思怪想,特别是因为有风,你的奇思怪想可以附着它的翅膀到处飞翔,去和一切人交谈。

这一夜,风驾着我,我见到了许多……风中的姿势

风是宇宙中的无影游侠,它并非由纯物质的地球本身所造,我们岂能绘出它的形状?通常我们只能凭风与风相互推搡、碰撞发出的声音,植物摆动的幅度,以及我们行进时身体所受到的阻力来判断它的行踪。这就足以使我们不能不在乎风。风,它贯穿着我们的一生,一生的顺境和逆境;生命因水而生,随风而逝!或许只有风,才能使我们真切地感受到,脚下这颗满载生命和欲望的绿色星球仍在有序的运动。“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其洒脱与自信,多么使人畅快,但在风中,所有的植物都随风的方向发生倾斜,我们不是“蓬蒿人”或曰蓬蒿一样的动物还能是什么?而仰天长啸,虽意气干云,也终归俯首向根,脚踏实地。俯仰之间,已为陈迹,只有那供我们继续行进的路途依然在风中清晰。“太阳之下无新鲜事”,但高高在上的太阳却吸引着人对“高”的向往,于是便登高;当登上高处时,却不由自主地朝下而不是朝上望,当发现地上皆为如蚁的行进者时,便感叹:置身之处越高,目光落点越低。“高”也好“上”也罢,向下是终极的,向上乃至飞翔,只是对向下或匍匐偶发的有限的“反动”,这就是物质的运动方向。一飞冲天的鹰也不例外,它飞得再高,终要落下来栖息、繁衍。在高、低、上、下和匍匐、飞翔的背离与统一中,风牵制着一切,风的彩旗始终高高飘扬着。

抬头争高者山,低头竞流者水,山因势而变,水因时而动,山与水相得益彰;无限无极者天,有形有物者地,天因之而苍茫,地因之而蹉跎,天与地实为一体。在天、地、山、水之间,是人类行进的身影,以及相伴我们的种类和数量越来越少的动植物,而呼啸的强劲的风,从未停止过从四面八方向我们吹过来。

植物们不仅供我们休养生息,还不断地教我们怎样行进。向日葵追随太阳,似乎是一个轻佻的昂首挺胸者,但当它结出充实的籽时,却将它那圆盘形的头垂向大地;水稻总是向上,好像随时准备脱离脚下的泥土,但稻谷黄了时,饱满的穗却无一例外地俯向大地;青绿的苹果树,叶片哗哗直响,并闪烁着明晃晃的光,似显出争名逐利的本色,但果实成熟时,它的枝谦虚地向下低垂着……这些植物在风中行进的姿势即是向大地感恩的姿势,也是我们一生都必须努力学习的姿势。

每年,每季,每月,每天,每个时辰,每一种动植物的每一群体和个体,都在自己的轨道上行进!因为风在行进,每个存在物就必须行进。无疑这是与诞生、与死亡并行不悖的真理。作为人类,我们的行进不仅从未停止过,也从未轻松过。停止和轻松的似乎只有石头,而石头实际也在行进,石头距离风化也不过千余年时间,“风化”即是石头行进的目的地。呼呼的或者微微的风,在我们生前是怎样吹拂的,在我们的身后也依然怎样吹拂;在这个世纪是如何吹拂的,在下个世纪也照样如何吹拂,唯一变化又未变化的是日历上的年、月、日、时。

风似乎是没有思想的,却产生意义。我们在行进时,如果身体正在负重,就会感到风已隐退。实际风并没有走远,它只是暂时让开道路,从两厢比平时更甚地注视、关切着我们。我有过一次刻骨铭心的驮包体验,那是在一片晚稻田中,我要将稻包驮到两公里以外的大坝上。坎坷的田埂路,150斤一件的稻包,对我这样一个文弱且有过腿伤的二三等劳力来说,可谓一个严峻的考验,但别人是20包的任务,我只有5包,已经是最少的了。大麻包一背上肩,蓝天、白云也就全不见了,只有田埂路和它上面匍匐的青草,在我的赤脚下发出零乱而单调的撞击声。多年后的现在,我发现这样的行进是一种无止境的需要有无穷内驱力的过程。第一包、第二包直至第三包驮到目的地后,我觉得还行。等驮第四包时,肩背颈臂脚以及心跳、呼吸已经变得不协调,但这一包还是对付过去了。最后一包,我的上半身已经弯到四五十度,再弯下去就会趴到地上了。前进,挺住!丢下包,管他娘的!在双脚的挪动中,这一神一魔的声音在进行着拉锯战。越接近目的地,丢下包的愿望就越强烈,几次都到了差不多无法控制的地步。奇怪的是,一些与驮包无关的记忆却在这时在我脑中次第迸发而又瞬间逝去。譬如一块9岁时摆在家里那张破桌上裂成四小块的鸡蛋糕,16岁时语文老师站在讲台上神采奕奕地读我的一篇作文,还有10岁生病时母亲驮着我走在去医院的街道上……终于,我驮着这最后一包稻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上了大坝也就是目的地。一种生理上的舒坦和精神上的饱满感觉,在丢下大稻包后的一瞬间简直无与伦比,这时候我看到了天,就像托尔斯泰《战争与和平》里那个身负重伤的沙俄军官安德烈,躺在奥斯特里茨战场上,第一次发现了天空是那样崇高、静穆和安宁。

还有风,当我丢下大稻包后,便感受到甚至看到它漫过来,从道路的两旁潮水一样漫过来了。真理再次显现:风无处不在。我们行进的姿势和风行进的姿势实为一体,飘忽、坚实、腾挪、严密、悲悯、硬朗,生成复流逝,流逝复生成……暗夜行路

这个星球上,凡是阳光能照耀到的地方,差不多都被我们英勇豪迈地占领了。我们居高临下,颐指气使,活蹦乱跳,神气活现,不屑于像蚯蚓一样在暗地里苟且偷生。

我们总是果断地认为,自己不是鼠辈,而是万物灵长的人类。

然而,实际上,我们在暗地里的活动是多于白昼的,在暗夜小道上的盘桓,也远远多于在阳光朗照的通衢大道上昂首阔步。这一点与许多小动物和小虫子并无多少不同。

我们还宣称自己与没有房子居住的无遮无拦的树木平分天色,而实际上,我们所享受到的天光、星露和江河湖海的水汽,比树木们,小草小花们,还有鸟兽虫鱼们,少得多,也轻得多。

这些,其实都是问题。也就是说,我们很可能背离了造物主所赋予的初衷!

我们是否应该更多地向树木、小花小草以及田鼠和黄鼠狼们学习──融入夜晚享受黑暗呢?

很早的时候,我似乎就明白:黑暗也是一种光,一种亲切的让人无所遁形却无限滋润我们心田的光。

让我来描述一下我早年时候的一次经历或曰遭遇吧。它使我至今仍然无解,仍然无以界定,不知它是象征还是隐喻,伤感还是愉悦,但有一点则是笃定的──它已经塑造、影响并且仍将继续塑造、影响我。

春天的夜晚我一如既往地睡不着,起先我是躺在床上的,自己与自己不懈地斗争。后来我感受到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于是我开门而出,迈步行进。

一阵孩子的啼哭划破沉寂的夜空,一艘轮船的汽笛从江上同时鸣响。大地受了感动,生动地战栗着,仿佛一首已经唱响的歌。

环顾四周,什么都隐伏在黑幕下,唯星星遥远而黯淡地闪烁。然而我开始四处探足,我深信大路就在附近,还有那首歌。

我聆听心跳的旋律,聆听那夜籁的远声,突然感到陌生。这四周的密密黑暗,这四周我所嗅到的人间与时空气息,包括我的意识和“我”这个概念,都是那么陌生。我不禁深深地感到这触觉乃是一股残酷而柔美的力量,我的心因之再次战栗,并且躯体随之一荡。

我依然聆听,不包括探足声。依然四处探足,包含一切业已感知的存在。神与鬼的模糊而清晰的形象亦在其中;神与鬼的概念实在乏力;神与鬼的存在就是我双足的动向,就是我毅然踢向黑暗立志踏上大路的双足的弧度与气概,以及血管沸腾的液态以及我内心深处钟磬的咚咚声。我感到亲切与晕眩,感到天体与海洋这生命的母体的诞生的历程就在眼前瞬间再现。我感到周身的毛孔在扩张,若千万只泉眼,喷射着猎猎而弥天盖地的生命之圣液。我感到这是一种壮阔无比的景致。我感到我是一只自戕的小动物。但我不为所动,因为我双手拥有一条激浊扬清的河、一座翻荡不已的海,因为我的生命之泉永不枯竭。就是这样。

我走。我探足。我必须探寻到一条大路。所有的人都在梦牵魂萦地探寻,我深信只要有一个人能找到它,即是在历史长河中立下一座显赫的航标。我深信它就在我附近屏光敛彩地掩伏着,犹若一个玩捉迷藏而甚为得趣的天真童子(这是我童年时期深刻而不能忘怀的经历)。

这时候,起风了。这是一种古老的张力,是一种这世界无法寻根究源的义举。它就跟随在我们身边,若永不离弃的身影。它是一种内质的存在,比身影更亲切、迷离和飘忽,而当我们处于一种饥渴状态,或者进入一种已然获取坚定信念的境界时,它坚定而飘逸地出现了。它是活动与光明的全权标志。风,我再次感谢你。这是我的德行与人格使然,故风,你必将吹我大开大合,大智大勇。

号角,号角。它裹着海洋的呼吸,携着山崖的尖啸,带着树木的清脆,捧着人间烟火的明亮,纯粹而璀璨地激荡在时空中。“哇”的一声,一个孩子的啼哭又开始了。我仿佛听到,这一个孩子的啼哭,像号令一样,引发了一群又一群孩子啼哭起来。稚嫩的童音,层层加码,拔节生长,在夜空下强力而愉悦地合奏。忽然,众孩的啼哭戛然而止,唯余那第一个孩子的哭声仍一枝独秀地嘹亮着。我或许是你的父亲,那女人或许是我的妻室,那房屋或许是我的祖产,那村庄或许是诞生我的地方;孩子,呼唤我吧,我是你的父亲。希望你几十年后还记着:曾经有个年轻的男人在暗夜行路。那是父亲!

一轮浑圆的老月亮爬过山峰,深红着熟透的脸。那一首歌猛地升腾,环绕夜空,将至九百九十九圈。我双足生动若太空步,曝光于一瞬,定格于永恒。大地依然阴影垂布。这是必然的。这是初春的某个子夜时分。月亮是盏不灭的灯

这是一轮古老的、横空出世的、崭新的月亮,一轮梦的光环。1973年阴历七月的某一晚,夤夜时分,我被一种声音,不是声音,应该是一种感觉,轻轻地呼唤着,俄顷,那个感觉变成了一只温柔的不可抗拒的手,牵引着我,使我从家里那张我睡的古铜色的竹床上轻轻爬下来,然后信步走到村东的打谷场上。

一种气息通过麦秸垛的影子传过来了,丝丝入扣地缠绕着我的心。四周的植物和房屋都被打上了一层比鹅黄色稍淡些的月光。

牵着我的那只手松开了我,我又被一种叫沉迷的感觉揽住。我停住不动,生怕那种沉迷的愉悦感溜掉。这使我觉得奇怪,难道有一种神奇的东西藏在什么地方吗?

我抬起了头,啊,一轮圆圆的、灿烂的、硕大的月亮正悬挂在我的头顶,传说中的人物仿佛在上面清晰可辨。而在它的四周,广袤的区域,却是青黑青黑的,仿佛三月深色的麦田。我只注意到地面和物体上的月光,直到这时才发现天上的月亮。即使现在我也无法描述当时的那一种茫然而又欣悦得飘飘然的感受。那时我刚过10岁。

那是一次奇遇吧。从那以后,几十年来我再也没有享受过那种无法准确言传的沉迷的愉悦感觉,还有那种异常静谧又异常躁动的夜的氛围。

时光不拘,到了1980年,我是一个准备远行的毛头小伙子。5月,在江堤兴修工地的一次塌方事故中,我的右大腿被压断了。村里的一个老年土郎中,在两个多月内,没能把我的腿“摸”好,以致股骨断口两端错位达6厘米并已愈合。我被弄到当时的安庆地区医院骨科,接受二次骨折复位治疗——人工硬性折断错位愈合的腿骨,而后再牵引正位。两个月后,因牵引过度,断骨两端竟又离位达3厘米。于是开刀,正骨,打入钢筋穿接,等等。最后,从膝部至腰部打上石膏环形固定套。这样的治疗弄得我痛苦不堪、万念俱灰。在前后将近一年的时间里,我的生命、我的理想、我的生活全被限制在床上,与泥土、与道路、与远方完全隔离开。

已是中秋了,黄昏的时候,在家里的床上,我透过窗外的树杈空隙,瞥见了一轮即将发光的圆月,恰逢此时,有几个十来岁的小孩从窗外打打闹闹地跑过。我听到他们齐声唱一首我已久违的歌儿,听得我泪流满面──

月亮爸爸,跟我走走,

走到河边去打酒!

你喝一盅,我喝一盅,

喝得脸上红通通!

母亲进来,见到我正在抹眼泪,慌忙喊来我的两个弟弟,三个人把我弄到一把竹躺椅上,然后抬到门前的空地。我一个人在那儿对着天上的月亮发愣。月亮正发着光,但它的四周有许多苍白而厚厚的云层。月亮终于向云层进攻了,厚厚的云层喘着粗气,裂开了,像被撕开的巨型面包,任月亮吞食、抛弃。月亮绽放出朦胧的黄色的晕,周围的天与云也都像被烟熏火烧过后一般发黄。星星很难见到第二颗、第三颗。是阴历八月中旬的秋月,是一轮被压抑了许多日的圆月。这圆月终于冲破了层层阻挡,向天下宣告着月华如水的时光已到来。

于是便阐明了一个道理:进攻就是胜利!

于是世界便在进攻中胜利了!

我呢?也胜利了吗?

我想:肯定会的!

我终于定下了心中的“三观”,就在1989年的那一天。那天我看到了一次奇异的天象──两轮八成圆的月亮并悬于东南天空中。这是不可能的,但我的确是遇见了。

那是五月的一个傍晚,我在同马大堤上散步。堤下是东西迤逦、生机蓬勃的柳林带,再下面就是奔腾不息的长江。我抬起头,惊讶地看到,升到江面上空的月亮竟然是不可思议的两个!我轮番开闭双眼并使劲搓揉,但所看到的月亮仍然是那并肩而悬的两轮。大概五分钟后,天空才恢复到正常:一轮明月在渐渐黑下来的大地上闪烁着清雅的光亮。

对于这次“事件”,我一直都未能做出令自己信服的解释,也因难以言喻,一直不愿向任何人提及。现在我想,要么那就是一种真实的存在,例如,大自然本身的光合作用会产生这种景象;要么可能仅仅出自我的幻觉;要么……但不管属于哪种原因,从那以后,我就把月亮视为我头顶上永不熄灭的一盏明灯。一种天人合一的思想、一种对大自然的敬畏感,从此便进驻到我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中。星光在上

停电了,在油灯还未点起的短暂的时间内,我竟然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那种静好似从未领受过,而黑暗因之显得大有深意,似乎它的厚薄不一都能分辨出来。

我没有点灯,或者说忘记了点灯。我走到了外面。天空星光灿烂,大地却是黑沉沉的。这很好。那些黑郁郁的树影,那些形状各异我看不见却知道的石头、草垛、篱笆墙,给了我一种静静的依靠感。的确,在此我领会到了比室中之黑、室中之静更宽广、更深厚的东西──它们那样浑然一体,密不可分,能够抵御一切的介入,又能同化一切的介入。

然而,那近处、远处,林子的尽头,小塘的对岸,于不经意间次第亮起了灯,闪烁着或明或暗的光;在夜晚这是必须的,这是人间烟火的一个重要标志。不过那些灯光的宣泄力毕竟有限,也不会受同化的例外,很快就被大背景下的黑暗吸收了。被吸收的不仅是那些灯光,还有灯光所照耀到的生活的声音。我猝不及防,就像在前进的道路上出现了一条鸿沟,但在这宿命的大背景下,我只好即刻调整姿势,仿佛远望星空那样淡漠而宁静地面对那或隐或显的灯光。

那是些煤油灯在放光。在早先,我们的先人用的是豆油灯,这不息的生命之光,照亮和传递着我们民族古老的精神。后来就是煤油灯即洋油灯,再后来就是电灯了。然而,现在我虽变得难以忍受电灯的刺激,但还是感到豆油灯、煤油灯的式微是必然的。那远古时代的篝火之光,毕竟还是淡了些。

我甩掉背后的灯光,抬起头来仰望无垠的天空,感觉星光愈加灿烂。我看过一些资料,知道宇宙是一个非常独特的存在,它无限大,大到无法想象,大到难以置信,而我们这颗蔚蓝色的美丽星球,我们的地球家园,就存在于其中。在太空中,地球只是一颗小小的行星,但我们在原野上极目远望时,除了地平线,却看不到它的边际。从我们的祖先开始,为了生存,我们一直忙得不亦乐乎,终于有了今天高度的人类文明,但当我们仰望星空的时候,却一直有着一种无法言说的孤独感。据天文学家预估,银河系中约有1500亿个太阳系,银河系中的行星数量达万亿颗,而那么大的银河系,其实又只是银河系所在的本星系团约2000个星系中的一个。面对如此庞大的数字,如果说只有地球这一个星球才有生命和文明存在,就未免太不合理了。仅在太阳系周围一千光年内,天文学家们只用目前的天文观测技术,就已经发现了数百个类似地球的星球。

我当然不相信人类在宇宙中是个孤独的存在,不相信只有地球上有生命和文明。然而,除了地球,别的生命和文明,又在哪里呢?

不由得想起小时候老人们常说的话,他们说,地上有多少个人,天上就有多少颗星星。现在我想,按这一说法,恐怕是难对得起来的。因为我们这个时代,全球人口加起来也不过数十亿,除非将所有的动物,所有的植物也算进去,还要算上自有人类以来,所有死去的人口,所有消失的动植物,这样数字倒是很可观,但这就能与天上星星的数字相吻合吗?恐怕也是万不及一。不过我觉得这样的说法,还是有其意义的,它反映了人类芸芸众生,一直以来对天上的事、宇宙的事的一种朴素的思考,一种赤诚的“天问”,即无论如何也不愿意、不相信、不认定人类是孤独存在于宇宙中的。

我不由得笑了。我甩掉背后的灯光,甩掉天上的星光,一半凭经验一半凭感觉地在黑暗中继续徜徉,不觉踏在一条被称为柏油马路的路上。柏油马路一说尚不符实,仅“马路”而已,因为上面连石子都很少了。我知道路两旁已经茂盛地长了杂草,还间杂着一些瘦树,枝上已经抽芽了。这些树的年纪正与我的年龄相仿。据说母亲当年生下我的那段光景,打这马路上过,这些树的幼苗也刚植入泥土。母亲看了看她怀中的我说,树尽力长吧,长高了,我伢也就长大了!如今母亲自己不记得了,她已经垂垂老矣,而父亲是记得的,以前还偶然向我提起过,使我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动和感叹,但他已于去年春天离世,归于浩渺星空了。世上已无我父,我再也听不到只有一个父亲才记得、才知晓、才言说的话语了。长大了的我带给了父母亲些什么呢?几十年来,除了让他们牵挂和担忧,从没有让他们大喜过望。只有儿女欠父母的,没有相反。我同大多数人一样无权无势,只求为人做事平和公正,并有机会不求甚解地读几本爱憎分明的好书,实实在在地写点对人生对生活的朴素感悟。我没有炫耀的资本,也不需要。我所拥有的是对这个世界爱的声音、恨的声音、悲悯的声音,这些都是身为农民的父母,几十年来用他们的朴实言行默默传给我的宝贵财富。母亲没有读过书,一个字都不识,父亲也只能很费劲地写出自己的名字,他们仍然比我懂得多,永远懂得多。如今父亲不在了,对于母亲来说,只要我们兄弟还有姊妹以及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家人能鲜活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她就会无比宽慰的,我想所有的母亲也会是这样。这多么像与我年龄相仿的这些树啊,它们在新的一年里,看到自己身上结出了新一轮芽苞,抽出新一轮叶子,便在这暗夜中,舒展着沧桑却又鲜活的身姿,静静的、暗暗的得意着。

我不由得再一次笑了。一只鸟这时正飞过我的头顶,仿佛一句画外之音。星光在上,我在下,万物在我周围。我看见众星也在上方笑了,无比诚恳。它们闪烁着,虽是那么冷峻、遥远,但却是那么真切、崇高、淡泊,然而却能将我的一切看透,将整个人间看透,将这个世纪和下一个世纪看透。

这是月光隐去的一个夜晚,但星光灿烂。大地黑沉沉的,它睡了;天空上星星与星星之间存在着空区,因而也是黑沉沉的,但它却没有睡。我喜欢这样的天空。黑色的天,黑压压地覆在我的头上,好像竹篙就能捅着;黑压压的天,离我又是那么遥远。这就是我的世界。几千年来,天就是这样压在一代又一代的人的头上,而人类不愧为最伟大的生灵,硬是用头颅和手臂顶住了天,并获得了一片片亮丽,天因之而独钟人类。星星是宇宙的灯盏,人类的亮丽就是它的风采。今天,明天,未来,当我继续前行时,抬头望天,星星依然遥远而切近地璀璨着。

虽然我知道,我所能看到的都是距离太阳系很近的恒星,其他区域的恒星,我的肉眼根本看不到,但,能拥有这一片看得到的无边无际的璀璨星海,就已经足够了。

星光在上,夜空光芒。致──

我又坐在孤灯下,在这夜的静寂里,我又想起了你。这回你的形象格外简洁而生动,孤傲而凌云,如深秋般漠然。

记得那一天,我一个人不知为什么在马路上闲逛。天,正下着寂寂的细雨,风把路边的垂柳吹得直低头,叶子凋零到沾着黄泥的柏油路面上,显出焦黄色。其实路上行人不少,骑自行车与步行的,都打着细碎花格子的漂亮雨伞。我之所以引起众人更引起一人重视,只因我无遮无拦,顶风冒雨的独行。我身上渐渐湿透,终无什么不适的感觉。可我并没想过有人在与我同样行路,也没意识到有人会关注和猜测我。在那境界里我一如既往深深沉醉于独往独来的好处里。

前面的碎花格伞底下露出一双微微有些吃惊与不安的眼睛,我感觉到了它,我还感觉到这人在向我靠近,如一尾游船。他没有说话,始终都没有。悄然地递给我半边花花绿绿的世界,遮挡了我好一程雨天。最后他走了,不知消失于哪个方向,而我差不多泊到了一个港湾。最末一瞬,我有一种感觉,缘于他的微微一笑;我感觉到,我在这雨中等待的,就是这细细的东西。我无法说清。

后来我又一次想起,他原有一副高挑的身材,初觉甚单薄,不久觉适度;主要是他还有一个高而方直的鼻梁,自信而亲切,眼睛深邃之中亦似有些许迷茫。我细嚼着这些。深信会再遇到他。终于我们成了朋友。就这样。

只有你已全然感觉到我在说你。虽然那以后我们两个男人曾一百次相遇一百次相叙着,但只那一次给我的印象最温馨。

也不是那次的过程,而是关于那次的一个结语。你说:“那天我忽见一个陌生的男人在秋风秋雨中与众人逆向而行,便顿生出一种孤寂而幽美的感觉。”

今晚又是秋风秋雨,我想即刻搁笔去找你,我们在路灯下说个明白。我没有将你找着,便写些话语,赋予这夜的静寂。邂逅秋夜

如果身临其境,我们就能诠释自己的命运并被命运指引,例如有一次我偶然又必然地邂逅了你。

那一夜的冷寂与热烈,使秋声的喧嚣在树梢圆满地达到了高潮。一条小河业已干枯,龟裂的河床悲壮得如一座倾圮的纪念碑,月的光芒闪烁迷离无依无附,营造出一种远古蛮荒而又暗伏勃勃生机的景象和气氛。你立于河岸的身影,孤独、固执得仿佛一棵兀立的苦楝树。

你的鼻翼翕动了一下,从什么地方飘来了菊花的芳香,若有若无而又真真切切。你有过深切的感悟,没有一种植物在秋天会如菊花一样具有一种独特的生命强力,使人震颤而至宁静,躁动而至深邃,最终走向近于禅的境界。

虽然,今晚月光的亮度尚不能让你看到菊花的微笑,但你却一如既往地感受到了那微笑的全部启示和美丽。你想今晚这种不期而遇也许会给你带来某种新的奇遇,比如心灵之约。你想当你坐下来时那奇遇也许就会如笼中之鸟无法挣脱了。你坐在了一块圆墩墩的冰冷岩石上。“石头距离风化\也不过千余年时间”(沈天鸿诗),最近的日子你不时地咀嚼着这样的诗句。落座在这块圆墩墩的冷石上,你忽然觉得,你也在被迅速风化,并且这感觉变得愈加奇妙起来,就好像你的灵魂飞翔在空中,鸟瞰你的身躯在接受风化的那全部过程,于是你慨叹,千余年时间,原来也不过一瞬,但这一瞬竟是如此美丽,如此悲壮!

你的目光开始变得广泛而又锐利。忽然,你发现对面不知何时停泊了一只小船,不,你看错了,你马上看清那是一爿奇怪的小屋,像是被搁置在河岸,你的眼光因为透不进这座孤独的渐渐被你视为城堡的小屋而惶惑。你不由自主地立起身来踏着淡淡月光穿过河道。一路上你一面抵挡河泥对鞋底的黏附,一面目不转睛地抵视着那渐显清晰的小小建筑。你发现它的外表很旧,是一种黄褐色的木结构,无论如何审视也难以确定这种色调的呈现是否是由月色使然。这爿小屋的确使你愈益感到有一种阴森、坚密而荒凉的氛围将你合拢,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神秘将你招引,使得你急遽地想着要是有一个人走来会多好啊。而那小屋中也一定会有一个人吧,他此刻在干什么呢?

而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如果是渔夫,河水已经干了,他还留下做什么?如果是护林佬,又为何把这屋子建在离林子老远的地方呢?是流浪汉吧!很可能!于是你的思绪立时涌上了一种奇妙的快感,但还未巩固就被接上来的新的判断打消——也许,不,肯定他是一个如你一样正徘徊在人生十字路口上的行者,他正和你一样需要在累得抬不起头来的时候找一个僻静之处,停下来小憩,好理一理纷乱的心绪,梳一梳湿漉漉灰蒙蒙的羽毛,舔一舔阵阵发痛的赤红和褐红的新老伤口,如此这般吧。也许,不,肯定他也已找到了想找的地方,并在做着想做的那一切。

所以说这就是我们的缘分。

这个屋子里确实有个人而且确实良久地坐在那漆黑的小小空间里。没有叹息甚至没有咳嗽,只有寒虫的弹奏如打更的声音在四周战栗不已。这个人的思想的河流也仿佛那条小河似的干涸或者静止了。但黑暗中这个人微瞑的目光中透露着若有所待的精神,好像一粒种子拱破泥土露出了嫩黄而脆弱的苗苗。

我只想随便地说——这个屋里的人当然就是我了。至于我是一个什么人抑或身份,我为什么待在这样一个小屋子里,这些难道有讲清楚的必要吗?这不正如问你是一个什么人你为什么在这夜晚独自走到这儿来一样显得并没有意义吗?人的一生中不是总有许多事情和行为能够一目了然却三言两语不能够讲清也不必讲清吗?何况你的判断我是赞成的,但仅此而已。

不过我还是应该尽量多地谈谈我。我只想说,我是一个颇为实在而又显得总是赶不上趟的人,一个生长并生活在最基层的普通劳动者,即通常所说的平民百姓。为了生计更为了有些说不清的东西,我在社会这个大组织里左冲右突常常脱钩,与整体失去联系;为了实现自己的一些美好意愿,揭示我很想知道的某些事物的真谛,譬如终极意义之类,我不怕背负沉重的枷锁。久而久之便与某些约定俗成的许多规矩拉开了距离,并且从内心时时透露到行为和语言上来,以致在我的四周引起了冷暖空气对流的“气候”。而我不得不一面企图弥补这种距离,一面却又想继续发展我的初衷,终于弄得焦头烂额!总之,“我是一个不合时宜的人,在过去的一个偶然的瞬间,我被时尚的潮流抛在了一边,像一条鱼被波浪掀在了河岸上。我凭借回忆和想象生活在过去。”小说家格非在《夜郎之行》中如是说,大概他没料到竟说中了我。

是否我说得有些空洞或者夸张,这你是知道的。我相信,人与人之间,总有一种相通、相知、相似的东西,这种东西会不知不觉地抵达我们的大背景——生命的底色,而使我们握手言欢!你难道没有想到过生命的张力及人生的魅力总是与苦难热烈拥抱吗?

我要告诉你,现在我听见有人在敲我的门了,而我不想去搭理,虽然我的内心有一种渐渐增强的渴望。一下,两下,三下……敲门的声音在风里如啄木鸟的劳动。有人在敲门,这个门其实是掩上的,只不过掩得严了些;那个人竟然没有用一点劲。其实稍一用劲,门就会赫然洞开的。这使我有些感动。这声音温柔、亲切得使我猝不及防。我整顿有些零乱的坐姿,全神贯注地倾听——有人敲门,何须敲呢,且敲得那么节制、小心、温柔,富于人类最优美的品德。这的确是一种境界!

啊,这样深的夜,这样冷漠的天地,天上飘飞着枯叶子,地上铺展着的也是,脚踩在上面,就会发出一阵阵沙沙不已的哀叹,而落在头上的就像一夜灰白了的青丝。是谁,在默默祭奠之余来寻找我这样一个季节之外的人呢?我愈发感到有一朵永不败落的菊花再次在内心深处灿烂地开放!

外面一点动静都没有了,那敲门的声音恍若隔世。我感到我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如果敲门声再响,我一定要一跃而起。终于,一下,两下,三下……当我正要立起身一个箭步去开门,突然一个问题将我迟滞——那是怎样的一双手?男人粗糙沧桑的手?女人细嫩温情的手?老者呆板缓慢的手?少年热情豪放的手?但我无法得出结果,只有开门、只有开门,这愿望、这决心使我百虑顿消,使我庄严肃穆,使我热泪盈眶。于是我站立起来,迈动双足,掰开两扇门,而就在这短促的过程中,我忽然意识到了是什么东西在这冷寂的、激烈的夜晚与喧嚣汹涌的秋声相抗衡着——敲门的声音、敲门的声音啊!这声音掷地则如金石,飞翔则如鸽哨,停顿则如引而待发之箭,收敛则如宝剑入鞘。只有它在这深秋之夜一枝独秀、一木独荣超越时空的界限圣洁清明地警示与宣告着什么!

倏忽间我已深深地懂得。

我打开门。没有人敲门。没有敲门的人。只有你孤零零而坚定地背向我的小屋静坐在一块河石上,像什么都没发生过。月色把你所注视的河道牵扯得如潮涌动。环顾四周,我感到来自不同方面的风,正殊途同归地奔向那远方的大河、旷野与森林!

我于是把你迎进小屋。我们交换着讲述各自的经历,原来我们的经历大同小异。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我们打算一起过完这个命定的夜晚,打算彻底完结这一年中最后一次的懒散与虚脱,天亮后各走各的路,各奔各的方向。一位先哲好像说过:没有昨天也没有今天,而只有明天。我们一直都没有点灯,我们在归于无言之后默默地守望着黎明之光!春天的雪花

飘飘洒洒,悄无声息──春天的雪花,轻盈,亮丽,神秘,从三界之外降临。

平和的,小鸟啁啾般的雪花,使世界再度进入清冷而热烈、鲜明而迷离的盛日。

一份突如其来的喜悦和宁静,在这万物萌生之初踏仙乐而来,向众生弥撒开去。农人的眼,田园的歌;工人的心,厂房的旗;坦朗的山水,丰蕴的古迹,还有新近矗起的亮丽的现代建筑群,都被雪花丝丝入扣地缠绕。

我爱的人,我敬仰的人,我看见了你们──仿佛向日葵看见了朝暾;仿佛草木看见了晨露;仿佛马儿看见了草原;仿佛船队看见了港口;仿佛游子看见了家乡的炊烟;仿佛热带雨林或茫茫沙漠之中的行进者,蓦然看见了漫天的雪花。

还有什么比你们站在飘扬着的春天的雪花之中,更令我神采飞扬呢?还有什么比我的一腔热望和低吟浅唱,更令你们面若桃花呢?

没有一种事物,比雪花更短促也更悠长──雪花,水极端的造型、时间和空间交锋又握手言和的姿势,划破长空,抵达民间,点燃泥土的根。天与地,水与浮萍,精神与物质,人与神,尽兴地聚合,高度地默契,化而为一。

雪花,春天的雪花,是世间万物的肇始,也是诞生人间一个又一个新造型的长歌大曲。

我爱的人,我敬仰的人,你们不属于我,正如雪花不属于赤道。你们向前,向前,我只需要你们留下永不更改的名字,我只需要你们带走那一片又一片我凝目过的,冷峭而又欢快的雪花。

雪花,包括冬天的雪花,包括北国的雪花,包括极地的雪花,包括历史的、未来的雪花,只属于雪花自己,只属于雪花自己的隐忍、奋发和歌唱!

就让这雪花,就让这轻盈的、晶莹的、漫不经心的物质,滋润并照亮我心海深处最黯淡、最柔弱的那块处女地吧!

就让这雪花,就让这天之魂、地之魄喧响地球上久经蛰伏、一触即发的别样生机吧!你们要相信,我就是这别样生机的一个触点!

我爱的人,我敬仰的人,我除了敬仰你们、爱你们,此时我还能做些什么呢?就像春天的这些雪花,除了欢快地奔赴大地、融入大地,它们还能做些什么呢?音乐

没有什么能够像音乐一样,几个节拍下来,就能使人的信念无限地上升。我曾经受过这样的恩赐,虽仅此一回,但就这一回,使我至今仍感恩不尽。

那是一个秋末的初夜,周遭的风景,正被风雨与炊烟一点一缕地濡湿得如一幅油画。从窗与门里曳出的灯光,投在数米之外黯淡的马路上,显得亮丽而迷蒙。足音杂沓,天空灰暗,灯光与雨丝一同柔柔地飘在没有带雨具的行人身上,竟不见有怎样潮湿的痕迹与感觉。

我是刚刚从家里走出来的,但我却没有想过我从哪儿来,现在要往哪儿去。在这远离都市的小小乡镇的柏油路面上,我完全觉得我只是在走路而已,纯粹得一如时间的自然流逝。按部就班的季节,纷纷扬扬的日子,播种和收割的忙碌,把我同此间的无数人一样揉搓得形同机械般操作。

雨已使我有些潮润了,这潮润开始进入我的内部,而风不仅渐渐使我感到一种冷峻与惊醒,更使我忽然咣当地打开了一扇久已关闭的触觉之门。

啊,便有一种嗡嗡如许多小动物汇聚的充满生命力的声音,一种田沟里流水咚咚的大自然一如既往的声音,一种鸟飞过后留下的咕咕的远征的声音,一种仿佛地球在宇宙空间欢畅地飞翔的声音——它们直如一根极粗又极细的绳子串在一起,从天空垂向地面,将雨丝、炊烟乃至世界也一并串联了。我的身心充满着这些声音,我的思想有一忽儿简直被定格住了,我不知道我是走在家园的田埂上还是踟踽步行于他乡的茫茫人海中,我差不多忘记了今夕是何年。于是我双目圆睁,企望看到最远处,我的双臂伴之伸展着。终于,一种处女初吻似的惊慌和快乐将我紧紧攫住,一生难忘!

这是音乐!

这就是音乐吗?除了音乐的声音,难道还有别的什么真正的纯粹的声音吗?在乡村,在远离都市的最古朴的地方,祖先曾经扛着青铜和石器扎根于此,此刻完全被神圣的声音——音乐灌溉了。是的,此刻音乐就是粮食,就是儿子,就是水与空气,就是夜空下的行人举手投足以及呼吸所碰触到的一切。音乐,正把黑夜变成白天,把大地变成海洋,把海洋变成天空,把天空变成人的心田。一切都不可遏制、不可阻挡地生动起来!

这是实在的还是我心中虚幻的音乐?我才不想去细究呢,我只愿把它当成天人合一,能餐能饮的精神之籁。

是啊,在收割后的寂寥而旷达的田野上空,虽然伸手不见五指,然而我却仿佛看见无数鸟儿宛如火红的精灵,随雨丝一同遍布下来,落满稻茬充斥的田野,用尖利质感的喙,用灵巧精美的爪将农民白日遗失的稻粒悉数拾掇。它们飞去又飞回,它们恋恋不舍,当它们久已离去的时候,那种生命与粮食、心灵与泥土默契的祝祷依然充满着夜空——它们今天带走的稻粒,乃是人类明天的种子!

这是一曲何等丝丝入扣的乐章啊!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总是处在一种串得串失,充满了压抑的心理状态中难以自拔,为什么总被一些所谓的失误、挫折与现实的不公正搞得情绪低落,为什么我没有想到生活永远美好的一面,譬如音乐!

我其实应该把我的思索袒露出来,把痛苦、幸福的东西袒露出来,就像父兄们把丰收与歉收一同展示在大地上一样;我应该告诉自己,并且告诉生活在别处的人们,我们还有明天,还有亿万颗星球,即使到了最无望的日子,还有音乐!

现在,音乐正把我如一本充满逼真细节的传记一般托举起来悬浮起来了。正冉冉升起的我,宛若一轮洞穿万世的太阳,照耀着过去的那些鲜花与枯叶,直照见一片纯白和金黄,这些生活的真谛和生命的本真,就蕴含和纷披在我身体的根部、与土地相接壤的那个部分。往事,终于在这之中变得沉甸甸。

当我缓缓步入家门,坐在窗口,音乐声依然响彻夜的世界,我忽然醒悟到确实有一种实在的、具体的音乐声正从家家户户的有线广播中同时奔流而出。但这种实在的、具体的、引领着我穿越茫茫夜空的音乐,飘忽、荡漾在我心中时就并不是某一个具体的乐曲,不是贝多芬的交响曲,也不是舒伯特的小夜曲,不是《春江花月夜》,也不是《在希望的田野上》,而是一切音乐的精髓或者上述乐曲的集大成。此夜我所听到的音乐,它是混沌的,又是单纯的;它是大俗的,又是大雅的;它是平凡的,又是孤高的;它是天上的,又是地上的;它是世上最卓绝的音响和宇宙最本质的呼吸吧!

它以令我战栗的躁动起步,裹挟着一种纯粹的永远的指令,漫过彷徨的思绪,使我身心沸然,然后平静如蕴含着无限激情的湖水与雪原。从激情直达平静,从幻化到现实的具体与实在,将一切归于了大同、大爱与大恨!啊,是的!感谢这平常日子的极偶然的安排,感谢这伟大的音乐!你听,它继续穿过飘着雨丝飘着饭香与熟禾气息的夜空,将千家万户紧紧地串在一起。这根天地相接永恒的绳子,将一种一触即发的信念高高拎起——热爱生命,生活永恒!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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