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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30 03:09: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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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俄)陀思妥耶夫斯基

出版社:上海译文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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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拉马佐夫兄弟(下)

卡拉马佐夫兄弟(下)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卡拉马佐夫兄弟(下)作者:(俄)陀思妥耶夫斯基排版:Lucky Read出版社: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时间:2011-05-01ISBN:9787532753505本书由上海译文出版社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第八卷米嘉第一章库兹马·萨姆索诺夫

格露莘卡在奔向新生活时,特别嘱咐阿辽沙向大哥转达她最后的致意,并要求永远记住她一小时的爱。而德米特里·费尧多罗维奇对于她身边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此刻也正处于可怕的惶惑和慌乱之中。最近两天,他的精神状态糟得难以想象,确实如他后来所说的那样有可能患上脑炎。头天上午阿辽沙没能找到他,而同一天二弟伊万约他在酒店见面亦未成功。他所租住的寓所房东遵他之命帮他遮盖行踪。

这两天他端的像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撞,按他自己事后的说法是在“跟自己的命运搏斗,以求拯救自己”,甚至有一段时间为一件急事还出城一趟,虽然他一分钟也不敢让格露莘卡越出他监视的范围。所有这些情况以后都被详细查明并以文件形式加以确认。眼下笔者只想举出他一生中这可怕的两天中间若干非交代不可的事实,因为紧接着就有一场泼天大祸临到他头上。

格露莘卡固然真心诚意爱过他一小时,这话不假,但与此同时确实也曾残酷无情地折磨过他。要命的是,他一点也猜不透这女人的意图;对她来软的或硬的都不行——她决不肯就范,只会一气之下压根儿不理睬德米特里,当时他清楚地懂得这一点。那时节他十分准确地猜想格露莘卡自己也在经历一场内心的斗争,举棋不定得厉害,想要下决心又老是下不了决心,因而德米特里提着一颗几乎停止跳动的心不无理由地认为,有时候格露莘卡简直定然会憎恨他,憎恨他的情欲。事实或许就是这样,至于格露莘卡究竟在为什么苦恼,他仍然不明白。对他来说,折磨着他的整个问题仅仅归结为两者择一:要么是他米嘉,要么是费尧多尔·巴甫洛维奇。

在此必须顺带确定一个铁的事实:他充分相信,费尧多尔·巴甫洛维奇一定会提出(如果还没有提出的话)跟格露莘卡正式结婚,他一分钟也不相信,老色鬼会指望仅仅花三千卢布达到目的。出于对格露莘卡和她的性格的了解,米嘉才得出这个结论。正因为如此,有时候他会觉得,格露莘卡的苦恼和犹豫的根子全在于她不知道该从他们两人中选择哪一个,不知道哪一个对她更合算。

至于严重影响了格露莘卡一生的那名军官即将回来,而且格露莘卡满怀激动而又惊恐的心情盼着他来——说来也奇怪,在那些日子里米嘉连想都没有想过。诚然,最近几天格露莘卡几乎绝口不提此事。然而米嘉恰恰从她自己那里获悉,一个月以前格露莘卡曾收到当年诱骗她失身的那个人寄来的信,甚至了解信的部分内容。当时,格露莘卡逞一时之意气把那封信给他看过,但令格露莘卡费解的是,他把那封信几乎不当一回事。很难解释究竟是什么缘故,或许米嘉为了争夺这个女人跟生身父亲斗得天昏地黑,心力交瘁,已无法想象对他来说还有什么更可怕、更危险的事情,至少那时他想象不出来。销声匿迹五年之后不知从什么地方一下子冒出一个旧情人来,对此米嘉压根儿就不信,尤其不信那人不久要来。在米嘉看到的那第一封“军官来信”中,有关这位新登场的竞争对手要来这件事说得极不肯定。信的措辞非常含糊,华而不实,肉麻得很。应当指出,那一回格露莘卡没有让米嘉看信的最后几行,那里有关归期倒是说得比较肯定。加之米嘉事后回忆起,当时曾捕捉到格露莘卡本人脸上不自觉地现出对西伯利亚来鸿不屑一顾的表情。此后格露莘卡便没有再向米嘉提到她与旧情人之间有哪些往来。故而米嘉渐渐把那名军官干脆给忘了。

米嘉考虑的只是:不管发生什么,无论事态朝什么方向发展,他与费尧多尔·巴甫洛维奇的最后冲突已迫在眉睫,必须优先解决。他每分钟都在提心吊胆地等待格露莘卡作出决定,而且他一直相信,这事将突然发生,而且是心血来潮的结果。她会没头没脑对米嘉说:“把我拿去吧,我永远是你的了,”——一切就此结束。他将一把抓住格露莘卡,立刻带往天涯海角。哦,马上带到尽可能远的地方去,越远越好,即便不是天涯海角,也是俄国的最边远处,在那儿跟她结婚,一起隐姓埋名,不让任何人知道他们的情况,包括此地的、那边的、任何地方的人。那时,哦,那时将开始全新的生活,马上开始!

关于这另一种焕然一新、“循规蹈矩的”(“一定是循规蹈矩的,一定!”)生活,米嘉无时无刻不在狂热地梦想。他渴望着这样的脱胎换骨、死而复生。他自觉自愿陷进去的脏臭泥淖令他腻烦透了,于是像有类似境遇的很多人一样,他寄最大的希望于变换地方:只要看不见这些人,只要摆脱这环境,只要远离这该死的地方——一切将获得新生,从头开始!这便是他的信念和追求。

但这必须以问题按第一种幸运的方式得到解决为前提。问题还可能按另一种方式解决,其结果也就不一样了,那将是不堪设想的结局。万一格露莘卡对他说:“你走吧,我刚决定站到费尧多尔·巴甫洛维奇一边去,跟他结婚,不要你了,”——那时……那时……其实米嘉不晓得那时将发生什么,直到最后一刻他都不晓得,在这一点上必须为他说句公道话。他并没有明确的意图,并没有犯罪的计划。他只是在痛苦地监视、窥探,思想上毕竟只准备面对第一种、也就是对他的命运来说是幸运的结局。他甚至排除其他任何想法。但这样却产生了另一种性质迥异的烦恼,一个全新的难题摆在他的面前,虽然相对而言是次要的,却也令他走投无路,束手无策。

事情是这样的。一旦格露莘卡对他说:“我是你的了,带我离开此地,”他如何带她离开?他上哪儿弄钱去?哪儿去张罗这笔费用?他的收入一直来自费尧多尔·巴甫洛维奇的那笔赠款,迄今为止已经连续支取这么多年,到此时恰恰挥霍殆尽,自然,格露莘卡有钱,但米嘉在这个问题上偏偏死要面子:他要用自己的钱把格露莘卡带走,和她一起开始新的生活,而不要花她的钱。他甚至不能想象自己会向她要钱,这事一想起来他便恶心。在此笔者不想细谈这一事实,不作分析,只指出一点:当时他的心态便是这样。这一切有其间接的,甚至好像是不自觉的原因:他为采用不告而取的手段把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的钱占为己有暗暗受到良心的谴责。“我已经干了对不起一个女人的混账事,现在马上又要干对不起另一个女人的混账事,”他事后承认当时曾这样想。“若是让格露莘卡知道了,她还能要这样的混蛋?”

可是,有什么办法筹措费用?上哪儿去弄这笔卡脖子钱呢?要是弄不到,那就会一切告吹,前功尽弃,“仅仅因为凑不齐钱,噢,那该多丢人哪!”

笔者想超前说明一点:问题恰恰在于他也许知道哪儿有这笔卡脖子钱,也许知道这笔钱放在何处。暂时我不想作更详细的交代,因为以后一切都将水落石出。但是,对他说来什么是主要的不幸,我可以谈一谈,虽然我只能点到为止。为了取出放在某处的这笔钱,为了名正言顺地取这笔钱,必须把三千卢布先行归还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否则我就是一个掏包的小偷,一个十足的混蛋,我不愿作为混蛋开始新生活,”米嘉如此认定。因此如有必要,他决心翻天覆地也一定要把那三千卢布还给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不仅非还不可,而且必须首先做到。他作出这项决定的全过程,可以说是在最近才完成的,也就是两天前的晚上和阿辽沙最近一次在路上见面的时候,当时格露莘卡侮辱了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而米嘉听阿辽沙讲了这件事,承认自己是个混蛋,并且要阿辽沙把此话转告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只要多少能减轻一些她的痛苦”。当天夜里,和弟弟分手以后,他在强烈的冲动下感觉到,即使“谋财害命也要把欠卡嘉的钱归还”。“我宁可成为千夫所指的凶手和盗贼,宁可发配西伯利亚也不愿让卡嘉说我欺骗她,偷了她的钱并且用她的钱带着格露莘卡逃之夭夭,去开始循规蹈矩的生活!这我受不了!”这是米嘉把牙咬得咯吱咯吱直响得出的结论,毋怪乎他有时觉得这样下去到头来非害脑炎不可。但眼下他犹作困兽之斗……

真是怪事一桩:他作这样的决定时,除了豁出去,好像什么办法都没有了。他这样一个穷光蛋,一下子上哪儿去弄这么多钱?然而他自始至终一直抱着能弄到这三千卢布的希望,指望钱会自己长脚向他走来,甚至会自天而降。某些人的心态正是这样,他们和德米特里·费尧多罗维奇一样,一辈子只会大手大脚地胡花白白继承得来的钱财,对于如何挣钱则一窍不通。自从前天和阿辽沙分手以后,种种异想天开的念头在米嘉脑袋里刮起了一阵龙卷风,把他所有的主意搅成一团乱麻。结果他一开始竟采取一个无比怪诞的步骤。也许,这样的人在这样的处境中恰恰会把最不可思议、荒谬绝伦的设想视为切实可行的首选方案。

他忽然决定去找格露莘卡的靠山、商人萨姆索诺夫,向他提出一项“计划”,借此从他那里一下子得到所需的全部款项。对于这项计划的商业价值他毫不怀疑,他怀疑的只是:萨姆索诺夫本人如果不是单纯从商业角度看问题,不知对他这一怪招会作何感想。尽管米嘉认得这位商人的面貌,但与他并不相识,甚至从未跟他说过话。然而不知什么缘故,米嘉头脑里早就形成一种观念:如果格露莘卡打算清清白白过日子而嫁给一个“靠得住的人”,那么,这个已经土埋大半截的老不正经目下恐怕完全不会反对。非但不会反对,而且他自己也愿意;如果有机会的话,还会玉成其事。是米嘉听到了什么风声,还是格露莘卡有什么话泄露了天机,反正他还得出结论:老头儿兴许觉得米嘉比费尧多尔·巴甫洛维奇对于格露莘卡更合适。

本书的许多读者可能会认为,德米特里·费尧多罗维奇指望得到这样的帮助,打算从格露莘卡的年迈相好手中接受她做自己的新娘——此等行径是不是太粗鄙、太不顾颜面了。我只能指出,格露莘卡的过去在米嘉眼里已经彻底过去。他怀着无限的同情看待这段往事,并且凭着自己全部如火如荼的热情认定,一旦格露莘卡表示自己爱他,愿意嫁给他,立刻就会诞生一个崭新的格露莘卡,和她一起诞生的是一个崭新的德米特里·费尧多罗维奇,已经没有任何毛病,浑身全是美德。他们将互相宽恕对方,开始全新的生活。至于库兹马·萨姆索诺夫,米嘉认为他在格露莘卡一去不复返的往昔岁月里扮演的角色是命中注定的,反正格露莘卡从来没有爱过他,而这个人物也已经“过去”了,结束了,如今根本不存在了——这才是最主要的。何况现在米嘉几乎不把他当一个男人看待,因为城里无人不晓他已成了满身病痛的一具活尸,他和格露莘卡保持的可以说只是两代人之间的关系,与从前完全不可同日而语,而且这种状态为时已久,差不多有一年了。

不管怎样,就米嘉这方面来说,也实在太天真了,因为他纵有许许多多的毛病,却是一个头脑非常简单的人。这份天真的一个实例就是:他正经八百地相信,老库兹马在行将前往另一个世界之际,对自己与格露莘卡的那段往事有真诚忏悔的意思;他相信现在最关心格露莘卡的保护人和最忠实的朋友不是别人,正是这个已经无害的老人。

与阿辽沙在田间路口的那次谈话之后,米嘉几乎彻夜未眠。第二天上午十点钟左右,他来到萨姆索诺夫家中,要求通报自己来访。这是一幢古老阴森的宅院,非常之大,上下两层,另有院子里的附属建筑和侧屋。楼下住着萨姆索诺夫两个成了家的儿子连同他们的妻儿,还有他的一个年老的姐妹和一个未出嫁的女儿。侧屋里住着他的两名管事,其中一名家口很多。萨姆索诺夫的子女和管事住房都很挤,老头儿一人却独占楼上全层,甚至不让侍候他的女儿住,而他的女儿在规定时间以及他发出呼唤的任何时间每次都得从楼下跑上去,尽管她早已有气喘病。

整个楼层有好多间纯粹当做摆设的大屋子,全部按老派商贾人家的格调布置起来,靠壁是长长一排单调乏味、又不舒适的红木扶手椅和靠背椅,车料玻璃的枝形吊灯罩着布套,窗户之间的墙上嵌有死气沉沉的镜子。所有这些房间都空关着不住人,因为有病的老头儿蜗居一室,仅用一间偏僻的小小卧房,由一名裹着头巾的老妈子服侍,还有一名小厮经常待在过道里箱凳上听候差遣。老头儿由于两腿肿胀,几乎已经完全不能行走,只偶尔从扶手皮椅上撑起来,由老妈子扶住双手在屋子里走一两个来回。他甚至对这个老妈子也疾言厉色,很少说话。

当仆人向他通报有一位“大尉”来访时,他当即表示不见。但在米嘉坚持下仆人再次进来通报。库兹马·库兹米奇详细询问小厮:来者是什么神态,有没有喝醉?是不是来闹事?他得到的回答是:“没有喝酒,但不肯走。”老头儿再次拒绝会客。米嘉对此早有准备,所以预先随身带好纸和铅笔,于是就在一张纸片上清楚地写下一行字:“有重大要事相商,此事与阿格拉菲娜·亚历山德罗芙娜直接有关。”——让用人送进去。

老头儿稍加考虑后,命小厮把来客引进正厅,同时打发老妈子下楼去吩咐小儿子立即上楼来见他。这个小儿子二话不说立刻来到,他身高十二寸(即俄尺二尺十二寸,约合一米九五),力大无穷,脸刮得光光的,着装是西式的(老萨姆索诺夫自己则穿大褂,蓄胡须)。全家人在老爷子面前个个俯首帖耳,唯命是从。老头儿把这个彪形大汉叫来倒不是因为怕上尉,他本人绝非鼠辈,只是以防万一,出了事也好有个证人。他由儿子和小厮搀扶着,终于步履蹒跚地走出卧房来到正厅。有理由料想,他也感到相当程度的好奇。米嘉在那里等候接见的正厅是个极大的房间,气氛阴森,给人以压抑的感觉,有上下两排窗户,有敞廊,墙壁是仿大理石的,三挂车料玻璃大吊灯用套子罩了起来。

米嘉坐在门口一把小椅子上,焦急地等待决定自己的命运。当老头儿出现在距米嘉坐的椅子足有二十米的对面门口时,米嘉立刻站起来,迈着坚定的军人大步迎上前去。米嘉的衣着相当体面,常礼服的纽扣一一扣好,圆顶礼帽拿在戴黑手套的手中,跟三天前在修道院长老住处与费尧多尔·巴甫洛维奇以及两个弟弟等人共商家事那回一模一样。老萨姆索诺夫庄矜严肃地站着等他,米嘉一下子感觉到,在他走过去的这段时间内,老头儿已把他从头到脚打量够了。库兹马·库兹米奇近来浮肿得厉害的脸也使米嘉震惊:本来就很厚的下嘴唇现在简直像一张饼耷拉着。老头儿神态凝重地向客人默默行礼,示意他坐在沙发旁一把扶手椅上,自己则扶住儿子的手臂发出痛苦的呼哧声,慢慢地在米嘉对面的沙发上落座。米嘉看到他重病在身行动如此费劲,心中顿时感到后悔和不好意思,在被他惊动的这样一位大人物面前,此刻只觉得自己微不足道。“先生,您找我有什么事?”老头儿坐定后终于开口了,他一字一顿说得很慢,虽然绷着脸,却不失礼。

米嘉打了个寒颤,刚想站起来,但又坐下。接着他开始申明来意,说得很响、很快,颇有点神经质,还辅以手势,确实像在作孤注一掷。显然,这是一个陷于山穷水尽的绝境中人在寻找最后的出路,如果找不到,马上就不想活了。老萨姆索诺夫想必在刹那间全明白了,不过他仍不动声色,神情冷漠,犹如一座雕像。“最尊贵的库兹马·库兹米奇,您想必不止一次听说过我和家父费尧多尔·巴甫洛维奇·卡拉马佐夫的冲突,他窃取了我在生母去世后应该继承的遗产……这事已在全城传得沸沸扬扬……因为本地居民把任何无足轻重的小事都会传得沸沸扬扬……。此外,您也可能听格露莘卡……请原谅,听阿格拉菲娜·亚历山德罗芙娜,听我十分尊崇、十分敬重的阿格拉菲娜·亚历山德罗芙娜说起过……”

米嘉如此开始说,但开始不久便顿住了。这里就不逐字逐句照搬他的全部原话,只加以概述如下——

还在三个月以前,米嘉特特地(他说的正是“特特地”,而不是“特地”)去省城向一位律师作过咨询,“那是一位名律师巴维尔·巴甫洛维奇·柯尔涅普洛多夫,您一定听说过吧,库兹马·库兹米奇?脑子特别发达,简直有治国大才……他也知道您……对您评价极高……”米嘉再次顿住。但多次停顿并没有把他挡住,他马上就把说不利落的地方跳过去,一路往下述说。这位柯尔涅普洛多夫经过详细询问,认真查阅了米嘉所能提供的各种文件(谈到文件时米嘉含糊其辞,好像特别匆忙),然后表示,切尔马什尼亚村的所有权应由米嘉作为他母亲的遗产加以继承,此事的确可以提起诉讼,从而狠狠打击那个太不像话的父亲……“因为并非所有的门都已关死,吃法律饭的知道哪儿有空子可钻”。总而言之,有希望从费尧多尔·巴甫洛维奇那里再得到六千甚至七千卢布,因为切尔马什尼亚的价值说什么也不该少于两万五,不,肯定超过两万八,“三万,不止三万,库兹马·库兹米奇,可是,您想想,我从这个狠心人那里拿到的还不足一万七!……当初因为不懂法律,我也就自认晦气;可是来到这里以后,我竟遭对方反诉而挨了一闷棍(说到这里,米嘉的叙述又发生含混和紊乱,他马上又把这一节跳过去)。“最尊贵的库兹马·库兹米奇,不知您是否愿意接受我可以向这个恶魔追回的一切权利,而您只消给我三千……。您绝对不可能吃亏,这一点我以人格向您担保;恰恰相反,您非但不会损失三千,还能赚进六七千……。而主要的一点是,这事最好今天就解决。“我可以请公证人办手续,或者您爱怎么办都行……。总之,我什么都豁出去了,我可以把您所要的文件全部拿出来,我会在任何契约上签字……我们马上可以办完手续,如果可能的话,只要有可能,今天上午就办……。对您来说这三千卢布算不了什么……这个小城里谁的资产能跟您相比?……而这样一来,您却救了我免于……总而言之,您等于救了我这条穷性命,以便去完成一项值得崇敬的事业,可以说是极其高尚的事业……因为我对一位女士怀有十分崇敬的感情,这位女士您非常熟悉,而且得到您慈父般的关怀。如果不是慈父般的关怀,我是不会到这里来的。不妨说这是一场三人围绕一个目标的角逐,因为命运实在是极可怕的东西,库兹马·库兹米奇!残酷的现实,库兹马·库兹米奇,残酷的现实!由于您早就应该排除在外,剩下的只有两颗脑袋要发生碰撞,也许我笨口拙舌,用词不当,但我不是文学家!就是说,一颗是我的,另一颗是那个恶魔的。请您选择吧:成全我还是成全恶魔?现在三个人的命运、两个人的祸福全握在您一人之手……。对不起,我有点语无伦次,但您能明白……我从您可敬的眼神中看得出,您已经明白……。要是您还不明白,我今天就死,完了!”

米嘉用“完了”二字结束他这番荒唐的话,并且从座位上跳起来,等候对方就他这个愚蠢的建议作出答复。末了那句话刚一出口,他马上就绝望地感觉到事情全砸了,最糟糕的是,他说了一大堆可怕的废话。“奇怪,来这儿的路上似乎一切都很好,可现在搞成这样!”这个念头在他绝望的脑袋里倏地一闪。

刚才他说话的时候,老头儿始终一动不动地坐着,用冰冷的目光注视着他。库兹马·库兹米奇让米嘉等了大约一分钟,这才以斩钉截铁、令人心寒的语调说:“很抱歉,这样的买卖我们不干。”

米嘉顿时觉得自己两腿发软。“现在我该怎么办呢,库兹马·库兹米奇,”他面带苍白的苦笑嗫嚅道。“这下我完了,您说是不是?”“很抱歉……”

米嘉还站在那里,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对方,忽然发现老头儿脸上有了动静。他打了个寒战。“是这么回事,先生,这样的生意对于我们不合适,”老头儿慢吞吞地说,“跑法院,请律师,谁受得了?您要是愿意,倒是有这么个人,您可以去找他……”“我的上帝!这个人是谁?……您真是我的救命恩人,库兹马·库兹米奇,”米嘉一下子激动得哩哩啰啰口齿不清。“这人不是本地居民,眼下他也不在此地。他是个农民,做木材生意,都叫他里亚加维。他要向费尧多尔·巴甫洛维奇买您所说的切尔马什尼亚矮树林的木材,两人讨价还价已经有一年了,听说他们在价格上谈不拢。恰巧目前他又来了,住在伊林斯科耶的神父家里,距离沃洛维亚驿站大约十二里地,那里有一个伊林斯科耶镇。他曾往我这儿写信谈这件事,就是为矮树林的问题向我征求意见。费尧多尔·巴甫洛维奇自己也想去找他。您要是能赶在费尧多尔·巴甫洛维奇前头,向里亚加维提出刚才对我说的建议,他也许会……”“绝妙的主意!”米嘉欣喜若狂地打断他的话。“这个人再合适不过了,对于他是求之不得的事情!他要买,人家要价很高,现在把这片土地的产权文件送到他手里,哈哈!”

米嘉突然发出一阵短促而不自然的大笑,完全出人意料,甚至把老萨姆索诺夫吓得脑袋颤动了一下。“真不知道该怎样感谢您,库兹马·库兹米奇,”米嘉心中的热情都快沸腾了。“只是区区小事,”萨姆索诺夫颔首道。“您不知道,您真的救了我,噢,有一种预感指点我到府上来找您……。现在我立刻去找那位神父!”“不足挂齿。”“我得飞快赶去。我太不顾及您的健康了。您的好心我没齿不忘。我作为一个俄罗斯人向您说这话,库兹马·库兹米奇,一个真正的俄罗斯人!”“言重了。”

米嘉抓住老头儿的一只手,本想使劲摇撼,然而对方眼睛里似乎现出某种不友好的神色。米嘉把手缩了回来,但旋即责怪自己多疑。“他一定是累了……”这个想法在米嘉头脑里一闪。“为了她!为了她,库兹马·库兹米奇!您能够理解,我这全是为了她!”他猛地吼叫起来,声震整个大厅,然后鞠了一躬,遽然转过身子,跟刚才一样大步流星向出口走去,头也不回。他喜不自胜。“事情本来已经毫无希望,不料吉人自有天相,”他忖道。“这老头儿无比尊贵,多气派!既然这样一位大商贾指点了这条路,那么……那么毫无疑问是一条成功之路。我得飞身前往。夜里就回来,夜里一定回来,反正这盘棋是赢定了。难道这老头儿还能耍我?”米嘉在回自己寓所的路上犹自激动不已,他的脑袋瓜儿当然想象不出别的什么名堂来,也就是说:要么这是金玉良言(说这话的可是一位大商贾,称得上是识途老马,而且对那个里亚加维——好奇怪的姓氏!——又很了解);要么老头儿在耍他!

非常不幸,这后一种猜测才是唯一正确的。事后,那是在惨剧发生后过了很久,老萨姆索诺夫有一次自己笑呵呵地承认,当时他耍了那个“大尉”。这是一个刻毒、冷酷的人,惯用恶作剧来发泄他病态的反感。或许是看到大尉那副兴冲冲的样子;或许是这个愚蠢的“败家子”太自信了,认为他萨姆索诺夫会中计上钩,接受如此天方夜谭式的“计划”;或许是这个“愣头青”为了格露莘卡,带着一个馊主意来找他诓钱,搅动了老头儿的醋劲——我不知道当时究竟是哪种因素刺激了他。但是,当米嘉站在他面前,觉得自己两腿发软,毫无意义地哀叹这下全完了的时候,正是在那一瞬间,老头儿憋着无限的愤懑瞥了他一眼,想到要耍他一把。米嘉走后,因窝火而脸色煞白的库兹马·库兹米奇吩咐儿子下达他的命令:今后不准这个穷光蛋登门,连院子里也不许他进来,否则……

他没有说出“否则”后面的话,但即便看惯他发怒的儿子也不寒而栗。在此后的整整一小时内,老头儿气得甚至全身发抖,傍晚时情况更加不妙,便打发人去请医生。第二章里亚加维

且说米嘉现在正是需要“快马加鞭”的时候,可是雇马车的钱却一个戈比也没有,不,确切地说,有两枚每枚二十戈比的硬币,这便是全部财产,这便是优哉游哉这么多年之后剩下的一切!但他家里还有一块早已不走的老式银表。他把表拿到在市场上开设一家小铺子的犹太钟表匠那儿去。那个犹太人出价六卢布把它买下。“我还不指望卖这个价呢!”米嘉喜出望外(他还沉浸在狂喜之中),拿了六卢布就跑回家去。在家里他向房东借了三卢布,房东家很乐意地把仅有的一点钱都掏给他,因为他们太喜欢他了。米嘉兴奋之余当即向他们透露,他的命运今天就将决定,还把刚才向萨姆索诺夫提出的“计划”几乎全都告诉他们(叙述的方式自然是极其仓促的),然后又谈到萨姆索诺夫帮他出的主意、他自己对未来所抱的希望等等。过去他也把许多秘密告诉房东一家,因此他们把他当做自家人,而不是当做端架子的大爷看待。如此凑了九卢布,米嘉派人去雇马车把他送往沃洛维亚驿站。这样一来,这一事实便被人记住并得到确认:在出事的前一天中午,米嘉身无分文,为了弄到钱,他变卖了一块表,向房东借了三卢布,上述情节均有证人。

在此笔者先指出这一事实,至于我这样做的用意何在,以后当见分晓。

在赶奔沃洛维亚驿站的途中,米嘉虽因预感到“一切都将迎刃而解”而喜形于色,却还是提心吊胆:他离开后格露莘卡会怎么样?她会不会偏偏在今天最后决定去见费尧多尔·巴甫洛维奇?正因为如此,米嘉离城前没有告诉她,而且叮嘱房东,不论何人来找他,千万不可泄露他的去向。“今晚一定得赶回来,非回来不可,”他在马车里颠簸的同时再三对自己说,“恐怕只得把这个里亚加维带回到这里来……办这档子事……”米嘉胆战心惊地打着如意算盘,然而糟糕的是,这些梦想注定不可能按他的“计划”成为现实。

首先,他从沃洛维亚驿站出发上乡间小路已经晚了。那段小路说是十二里,其实有十八里(大约十九公里)。其次,伊林斯科耶的神父不在家,到邻村去了。当米嘉仍坐那些已累得精疲力竭的马拉的车在邻村找到他时,差点儿天都黑了。

神父看样子是个和气而胆小的人,他立刻向米嘉解释,那个里亚加维最初确实住在他家,但目前却在苏霍伊镇,今天要在那里的管林人木屋里过夜,因为他也在那里收购木材。米嘉再三请求神父立刻带他去见里亚加维,说是事关他能否获救云云。神父起初有些为难,但后来还是答应送他去苏霍伊镇,显然是好奇心起了作用。但神父犯了个错误:他建议“安步当车”前往,因为这段路才一里地挂点儿零。米嘉当然同意,而且随即迈开大步,可怜的神父几乎得跑步才跟得上。这是一个谨小慎微的人,矮个儿,还不老。

米嘉马上跟他谈起自己的计划,神经兮兮地热烈要求神父提供有关里亚加维的情况,一路滔滔不绝。神父仔细听着,但很少发表自己的看法,对于米嘉的提问也往往避而不答:“不知道,哦,不知道,这我怎么能知道?”等等。当米嘉谈起自己跟父亲在遗产问题上的争议时,神父简直吓坏了,因为他与费尧多尔·巴甫洛维奇之间存在着某种依附关系。不过,他困惑地问米嘉为什么把那个经商的农民戈尔斯特金叫做里亚加维,然后不厌其烦地向米嘉解释,那人尽管确实有里亚加维的外号,却并不姓里亚加维,他对这个诨名非常恼火,所以必须称他戈尔斯特金,“否则跟他什么事也办不成,他连听也不想听,”末了神父说。

米嘉仅仅不太经心地感到有些诧异,说萨姆索诺夫自己也管他叫里亚加维。神父听到这一情况后,便不说下去了,其实他已心生疑团:既然萨姆索诺夫让米嘉去找那个农民时只说他叫里亚加维,这样做会不会是拿他开心,其中是否有诈?如果神父立刻把自己的猜想告诉德米特里·费尧多罗维奇就好了。但是米嘉没有时间“在这类细枝末节上”深究。他一心要快,步子迈得很大,一直到了苏霍伊镇,这才明白他们走过的这段路不是一里地,也不是一里半,恐怕足有三里;这使他颇有些着恼,但他忍了下来。

他们走进一座木屋。管林人是神父的相识,住在木屋的半边;戈尔斯特金则在隔着过道较干净的另外半边下榻。到了这干净的半边木屋里,主人点亮了一支油烛。屋里生着炉子,热得厉害。松木桌子上摆着熄了火的茶炊,旁边托盘里有几只杯子,一瓶朗姆酒和一瓶伏特加都已喝光,还有一些吃剩的小麦面包。里亚加维躺在一张长凳上,外衣揉成一团垫在脑后权充枕头,他的鼾声如雷。米嘉可犯了难。“当然得叫醒他:我的事太重要了,我大老远赶来,今天还得赶回去,”米嘉焦急地说;但神父和管林人默默地站着,不发表意见。米嘉走过去,自己动手设法弄醒他,虽然使劲推搡,可睡着的那位还是不醒。“他喝醉了,”米嘉断定,“可是我该怎么办呢,上帝啊,我该怎么办呢?”

米嘉实在急不可待,便开始拉熟睡者的手和脚,摇晃他的脑袋,把他扶起来,让他坐在长凳上,经过好长时间的努力总算取得一点点成效:他开始发出莫名其妙的嘟囔声,并且骂起娘来,虽然吐字不清,但显然骂得很凶。“我看您还是等一会吧,”神父终于开口说话,“因为很明显目前他没法办正事。”“他喝了整整一天,”管林人也说。“上帝啊!”米嘉急得直叫。“你们不知道这事对我有多么重要,我实在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您最好还是等到明天早上再说,”神父又劝了一句。“明天早上?行行好吧,这不可能!”

情急中他又开始向那个醉汉发动冲击,但旋即放弃了这种努力,他明白一切都不起作用。神父不作声,睡眼惺忪的管林人绷着脸,显得挺不高兴。“现实也太跟人过不去了,安排了这么多可怕的磨难!”米嘉发出了绝望的悲叹。他脸上汗如雨下。神父抓住这一时机十分明智地晓以事理:即使把熟睡者勉强弄醒,可是他醉成这个样子,也不可能谈任何正事,“而您的事又至关重要,还是等到明天早上再说更妥当些……”米嘉两手一摊,只得同意。“神父,我留在这里,让蜡烛点着,也许能等到一个机会。要是他醒过来,我马上开始……。蜡烛钱我会付给你的,”他转向管林人说,“过夜的钱也照付,记住,我叫德米特里·卡拉马佐夫。只是您,神父,我不知该请您怎么过这一宿,您睡哪儿呢?”“不,我还是回家去。我可以借他的马骑回去,”他指指管林人说。“那就再见了,希望您的事办得圆满成功。”

就这样定了下来。神父骑马走了,总算为摆脱这档子事而松一口气,但还是杌陧不安地连连摇头,思量着明天要不要把这件可疑的事及早通知自己的恩人费尧多尔·巴甫洛维奇,“否则的话,万一他知道后生气了,指不定会停止给予照顾。”

管林人挠了几下头皮后,默默地回他那半边屋里去了。于是米嘉在长凳上坐下来,如他所说的留心等机会。深沉的沮丧如浓重的雾笼罩在他心头。多么深沉而可怕的沮丧!他坐着搜索枯肠,什么办法也想不出来。油烛在冒烟,一只蛐蛐儿开始发出叫声,生着炉子的屋里闷得叫人受不了。米嘉想象中忽然出现一座花园,花园后面有条小径,他父亲的正屋有一扇门神秘地徐徐打开,格露莘卡从门里溜进去……。他霍地从长凳上跳了起来。“我不敢再往下想!”他咬牙切齿地说,接着下意识地走到睡着的里亚加维跟前,开始端相他的脸。这是一个干瘦的中年乡下人,脸很长,一头鬈发是棕色的,蓄着细长的焦黄胡须,布衬衫外面的黑色背心袋口露出一块银质怀表的表链。米嘉满怀憎恨注视这张脸,不知为什么特别看不惯他有一头鬈发。

他实在咽不了这口窝囊气:他,米嘉,作出了这么多的牺牲,几乎抛弃了一切,累成这个样子,为了一件刻不容缓的事情守在这个酒囊饭袋身边,“而他满不在乎地打着呼噜,像是从另一个星球上来的那样,偏偏我的命运现在全掌握在他手中。”“噢,真是造化弄人哪!”米嘉仰天长啸,突然,他完全失去了控制,又去摇撼酒醉的乡下人。米嘉发疯似的想弄醒他,又拉又推,甚至打他,但是折腾了五分钟仍旧毫无结果,在技穷计尽的情况下无可奈何地回到自己的长凳上坐下。“愚蠢,愚蠢!”米嘉愤愤然说。“而且……这一切又是多么不公平!”不知为什么他又补上一句。他开始感到头疼得厉害。“是不是干脆放弃算了?一走了之?”这个念头在他脑海中倏地一闪。“不行,等到早上再说。我愣是要留下,非留下不可!我到这里来难道还为了别的?再说,要走也走不成,既无车又无马,噢,十足的痴人梦想!”

可是他的头疼得越来越厉害。他坐着一动不动,不知不觉打起盹来,就这样坐着睡了过去。他睡着了大约有两个小时或更多时间。他是因为头疼难忍直想喊叫而醒过来的。血在他的两侧太阳穴里突突猛跳,颅顶像要裂开;他醒了以后仍久久处于迷糊状态,闹不清自己究竟是怎么回事。后来他明白了,生着炉子的室内煤气味很浓,他也许会窒息而死。而那个乡下醉汉还躺着打鼾;油烛已快燃尽,随时可能熄灭。米嘉一声呼喊,踉踉跄跄穿越过道冲向管林人的屋子。管林人很快就醒了,但听说是另外半边屋里有煤气味,虽然过来察看,态度却冷漠得出奇,令米嘉既惊讶又气愤。“可他死了,他死了,那……那怎么办?”米嘉站在他面前狂叫怒吼,大发雷霆。

门窗已打开,烟道也通了,米嘉从过道里提了一桶水来,先往自己头上泼了些水,然后找到一块破布浸湿后把它敷在里亚加维头上。管林人对整个事件继续保持一种近乎轻蔑的态度,他让一扇窗子开着,没好气地说:“不碍事了。”

他又去睡了,给米嘉留下一盏点亮的铁架风灯。米嘉不断地给煤气中毒的醉汉脑袋上作湿敷,忙了半个小时,已经认真打算彻夜不睡了,但是实在太疲劳,想稍坐片刻喘一口气,不料眼皮马上合拢,身不由己地一下子躺倒在长凳上,睡得像个死人。

他这一觉醒来可晚得不得了。已经是上午九点左右。明媚的阳光照进了木屋的两扇小窗。昨天的鬈发醉汉已穿好外衣坐在板凳上。他面前放着重又生好的茶炊和一瓶新开的酒。昨天的已经喝光,新的一瓶也只剩下不到一半。米嘉一骨碌爬起来,转眼就明白这该死的乡巴佬又喝醉了,醉得不可收拾、有去无还。米嘉瞪大眼睛对他看了有一分钟。乡巴佬则时不时默默地、狡黠地瞅他一眼,那份悠闲能把人气死,而且米嘉觉得他甚至摆出一副瞧不起人的狂狷相。米嘉立刻向他跑过去。“对不起,您瞧……我……您想必已经听那边屋里的管林人说了。我是德米特里·卡拉马佐夫中尉,老卡拉马佐夫的儿子,您正要向家父购买矮树林的木材……”“你胡说!”乡巴佬忽然坚定而又沉着地说。“我怎么胡说?您知不知道费尧多尔·巴甫洛维奇?”“我才不想知道你的什么费尧多尔·巴甫洛维奇,”乡巴佬说话时转动舌头好像怪费力的。“矮树林,您不是要向他买矮树林的木材吗?喂,您醒醒,好好想一想。是伊林斯科耶的巴维尔神父送我到这儿来的……。您给萨姆索诺夫写过信,他让我来找您……”米嘉说得上气不接下气。“你胡——胡说!”里亚加维再次斩钉截铁地表示。

米嘉只觉得两条腿变得冰凉。“我求求您,这可不是开玩笑!您也许多喝了酒。您终于能说话了,能明白我的意思……要不然……要不然我真的什么辙也没有了!”“你是漆匠!”“行行好吧,我是卡拉马佐夫,德米特里·卡拉马佐夫,我有一个建议要向您提……一个有利可图的建议……十分有利……恰恰是有关矮树林的。”

乡巴佬倨傲地捋了捋自己的胡须。“不,你订了承包合同,结果又耍赖。你是个骗子!”“请相信我,您弄错了!”米嘉拼命扭绞着双手。乡巴佬不断捋着胡须,忽然狡狯地把眼睛眯缝起来。“不,你得指给我瞧:你得给我指出哪一条法律是允许拆烂污的!听见没有?你是个骗子,你懂不懂?”

米嘉挂着一脸晦气退后几步,突然,正如事后他自己说的那样,他“脑门上好像挨了重重的一拍”。霎时间他头脑里大放光明,仿佛“有一支火炬点亮,我一下子全明白了”。他站着呆若木鸡,怎么也想不通,自己毕竟是个有头脑的人,怎么会干这样的蠢事,钻进这样的死胡同,差不多整整一昼夜全泡在这上头,围着这个里亚加维团团转,用湿布敷在他头上……“这是个醉鬼,醉得天昏地黑,而且还会没日没夜地喝上一星期。我还待在这儿等什么?莫非萨姆索诺夫故意打发我上这儿来?万一她……。喔,上帝啊,我这是干的什么事啊!……”

乡巴佬坐在那里,瞅着他,暗暗发笑。如果在另一种场合,米嘉一怒之下保不住会杀了这个笨蛋,但眼下他自己软瘫无力,简直像个小孩。他灰溜溜地走到自己的长凳旁,拿起自己的外衣穿上后走出屋子。在另外半边屋子里他没有找到管林人,一个人也没有。他从衣兜里掏出五十戈比零钱放在桌上作为住宿、灯烛和打扰的费用。出了木屋,只见周围全是树林,旁的什么也没有。他漫无目标地胡乱走去,记不得出了木屋往哪儿拐弯——往右还是往左;昨天夜里和神父一起匆匆忙忙赶来,也没留意路径。

他心中没有任何报复的想法,即使对萨姆索诺夫也不存此念。他顺着一条狭窄的林中小道无意识地走着,失魂落魄,脑袋里空空如也,根本不在乎走向何方。任何一个小孩都能把他打倒,可见他在身心两方面殚竭交瘁的程度。他好赖总算走出了树林,一下子呈现在眼前的是收割后裸露的田野,茫茫然一眼望不到边。“光秃秃荡然无存,静悄悄一片死寂!”他反复念叨着不停步地向前,向前。

一辆出租马车载送一位小个子老商人沿着乡间小路经过此地,救了米嘉。当人车相遇时,米嘉上前问路,正巧马车也去沃洛维亚驿站。经过一番磋商,他们同意米嘉搭乘。大约三小时后到达目的地。到了沃洛维亚驿站,米嘉立刻吩咐驿车送他进城,这时他才突然意识到自己饿得不得了。就在套车的当口儿,一份煎鸡蛋已经给他做好。他在刹那间把煎鸡蛋送入腹中,还吃了一大块面包和不知哪来的一条香肠,喝了三小杯伏特加。有了这些东西下肚,他精神好多了,心情又趋于明朗。他一路催促车把式加快赶车,同时一下子想好了一个新的、这回已是“决不变更”的计划,最迟在今天晚上弄到“这笔该死的钱”。“想不到这区区三千卢布之数竟能把一个人的命运给毁了,真想不到!”他心中发出轻蔑的感慨。“我今天就把这个问题解决!”

要不是魂牵梦萦始终惦着格露莘卡,担心她会出什么事,那么米嘉也许又变得非常快活。但是对格露莘卡的悬念每时每刻都像一把锋利的匕首扎入他的心窝。

驿车终于到了城里,米嘉当即直奔格露莘卡家。第三章金矿

米嘉这次去找格露莘卡,正是她后来告诉拉基津时犹有余悸的那一次。当时她正盼着“快马专差”,而米嘉昨天和今天都没有来,这使她非常高兴,但愿上帝保佑在她出发之前米嘉不要来,可他偏偏闯来了。接下来的事情我们已经知道:为了摆脱他的纠缠,格露莘卡旋即要米嘉送她去库兹马·萨姆索诺夫家,推说她非到那里去“算账”不可。米嘉马上送她前往;在库兹马家门口分手时,她要米嘉保证午夜时分再来接她回家。米嘉对于这样的安排也很满意,心想:“她待在库兹马那里,这就是说不会去找费尧多尔·巴甫洛维奇了……”再一想,又有些不放心,“除非她向我撒谎。”但是,据米嘉目测,她不像在撒谎。

米嘉正是这样一种类型的醋坛子,只要心爱的女人不在身边,马上就疑神疑鬼,天晓得她会出什么乱子,大概这时候正在“背叛”他;就这样吓得魂不附体、沮丧万分,无可挽回地认定女的已经背叛了他。及至重又跑到这个女人跟前,刚向她含笑盈盈、蔼然可亲的脸蛋儿看上一眼——顷刻间他便在精神上死而复生,顷刻间便把一切疑团抛在脑后,并且怀着愉快的愧疚痛责自己妒心太重。

他把格露莘卡送到了目的地,赶紧回家。哦,今天他还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做!但至少心上的一块石头已经落地。“只是我得尽快向斯乜尔加科夫打听:昨晚那边有没有什么动静?她是不是去找过费尧多尔·巴甫洛维奇?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天哪!”这念头在他脑海中掠过。

他还没有跑回自己的寓所,忌妒的虫豸又在他不得安宁的心中蠢蠢欲动。

忌妒!普希金说过:“奥赛罗并不善妒,他是相信人的。”单是这一句话即已足证,我们这位大诗人的智慧异常深邃。奥赛罗的心灵已遭粉碎,他眼睛里看到的整个世界已变成一片混沌,只因为他的理想破灭了。但奥赛罗不会躲起来采取监视、窥探的做法,因为他相信人。相反,必须花大力气加以诱导、推动、煽惑,才能使他疑心有人对他不忠。真正善妒的人不是这样的。善妒的人什么恬不知耻和道德沦丧的事都干得出来,而且丝毫不受良心的谴责,真难以想象。倒不是说这些人一个个都是品行猥琐、灵魂肮脏。相反,胸怀高尚的感情和纯洁的爱心、富有自我牺牲精神的人,照样可能藏在桌子底下,买通卑鄙小人,干窥探和偷听之类令人齿冷的勾当。

奥赛罗不是不能宽恕不忠,而是绝对不可能与不忠妥协,尽管他不是一个狠毒的人,他的心与婴儿的心一样纯洁无邪。而真正善妒的人则不然:某些善妒者竟能委曲求全、姑息宽容到难以置信的地步!善妒者是最能姑息宽容的,这一点凡是女人都知道。善妒的男人宽恕得特别快(最初自然免不了要大闹一场),他们能宽恕例如几乎已经坐实的不忠,宽恕他们亲眼目睹的拥抱和接吻,只要他们同时能够相信这是“最后一次”,相信他们的情敌从此将到海角天涯去销声匿迹,或者他们自己将把女的带往可怕的情敌再也去不了的地方。当然,这种委曲求全的妥协只是暂时的,因为即便情敌真的销声匿迹了,他们明天又会心造出另外的、新的情敌来作为自己忌妒的对象。人们不禁要问:需要这样监视的爱情还有什么意思?必须如此严加防范的爱情还有什么价值?但这一点恰恰是真正善妒的人永远无法理解的,而在他们中间又确实会有心灵高尚的人。还有一点值得注意:这些心灵高尚的人躲在某个斗室旮旯偷听和窥探的时候,虽然凭着“高尚的心灵”清楚地意识到他们自愿陷入的境地有多么丢人,然而至少在他们藏身斗室旮旯的那个时候,是决不会问心有愧的。

米嘉一看见格露莘卡便醋意全消,他会在短时间内变得心胸开阔,相信自己所爱的人,甚至自己也瞧不起自己的那份德性。但这仅仅意味着他对这个女人的爱包含着比他自己的想象要高尚得多的内容,而不仅仅是情欲,不仅仅是他曾向阿辽沙谈到的“身体的曲线”。但是,只要格露莘卡不在眼前,米嘉马上又开始疑心她在干下流的勾当,搞不忠的阴谋。与此同时他决不会受到良心的谴责。

所以,他这只坛子里的醋又沸腾起来了。不管怎么样,必须赶快行动。第一件事是要设法借一点钱。昨天的九卢布几乎全花在路上了,而尽人皆知,没有钱是寸步难行的。刚才在回城的马车上他已经和新计划一起想好了用什么办法去借钱。他有一对决斗用的好枪,还附带子弹,他之所以至今没有把它抵押出去,是因为他所有的东西中最钟爱的便是这一对手枪。

在“京都酒店”他和一名年轻的公务员早就有泛泛之交,他也是从那家酒店里听说,这位单身而又相当富裕的公务员有收藏武器的癖好,买下了各种手枪、匕首,把它们陈列在家里墙上供熟人观赏。此人喜欢夸耀自己的收藏,对于左轮手枪的构造,如何装弹药,如何发射等等,讲起来头头是道。米嘉没有多加考虑,马上去找那人,提出用这一对枪作抵押借十卢布。那名公务员很高兴地开始劝说米嘉干脆把枪卖给他,但米嘉没有同意,于是他便借给米嘉十卢布,并且表示决不收取利息。双方很友好地分了手。

米嘉心里很急,他赶紧奔向费尧多尔·巴甫洛维奇家后面他的“守望亭”,打算尽快把斯乜尔加科夫叫出来。但这样一来又确定了一个事实:在下文我将讲述的变故发生之前才三四小时,米嘉身无分文,他用自己心爱之物作抵押借得十卢布,然而三小时后他手里竟有成千卢布……。我又太性急了,暂且按下不表。

玛丽亚·康德拉企耶芙娜(费尧多尔·巴甫洛维奇家的近邻)告诉米嘉一个令他大为震惊而且慌乱的消息:斯乜尔加科夫病了。他听到斯乜尔加科夫跌进地窖,接着癫痫发作,接着请来了大夫,费尧多尔·巴甫洛维奇关怀备至等经过情形;他还颇感兴趣地了解到,二弟伊万·费尧多罗维奇今天上午已动身前往莫斯科。“他应该在我之前经过沃洛维亚驿站,”德米特里·费尧多罗维奇忖道,但斯乜尔加科夫发病的事令他忧心如焚。“现在怎么办?谁来担任守卫?谁能为我通风报信?”

米嘉开始急切地询问邻家母女:昨晚她们是否注意到什么动静?对方清楚地知道他要了解什么,所以十分肯定地告诉他:没有人去过,只有伊万·费尧多罗维奇在那里过夜,“一切都很正常”。米嘉犯了难。毫无疑问,今天还得守候,但在哪里守候:在此地还是在萨姆索诺夫家门口?他决定两处都得监视,可目前,目前……。问题在于,如今摆在他面前的是一个他认为万无一失的新计划,这是刚才他在马车上想好的,而且已不可能推迟执行。米嘉决定在这上头花一个小时。“一小时内我将了解所有的情况,解决所有的问题,然后首先去萨姆索诺夫家侦察一下格露莘卡是不是在那里,接着马上赶回来,在此地待到十一点,然后再上萨姆索诺夫家接格露莘卡,把她送回家。”他就这样决定了下来。

他飞也似的跑回家去梳洗一番,把衣服刷干净,穿戴好以后前往霍赫拉科娃太太家。天哪,原来这便是他的“新计划”!他决定向这位女士借三千卢布。他忽发奇想地产生一种异乎寻常的信心,认为对方决不会拒绝他。读者也许会感到不解:既然这样有把握,他为什么早不来,何况这里还在他的社交圈子之内,却去求助于萨姆索诺夫这样根本不是一路的圈外人,米嘉甚至不知道该如何与之交谈。

但是,必须指出,最近一个月来,米嘉跟霍赫拉科娃太太几乎成了陌路之人,而且过去交往也很少,此外米嘉还深知这位太太看他极其不顺眼。从一开始霍赫拉科娃太太便憎恶米嘉,无非因为他是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的未婚夫,而她不知何故一心希望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甩掉米嘉,嫁给“风度翩翩、又有教养的儒雅骑士伊万·费尧多罗维奇”。她十分讨厌米嘉的举止。米嘉甚至取笑过她,有一次谈到她时曾说,这位女士“开朗豪放与缺乏教养的程度旗鼓相当”。今天上午在马车上他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既然这位太太如此反对我娶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而且对此反感到这样的程度(米嘉知道这种反感已近乎歇斯底里),那么,如果我能放弃卡嘉,用这位太太借给我的三千卢布永远离开此地,她岂有不愿借这笔钱给我的道理?这些娇生惯养的贵妇人一旦产生某种愿望,只要能称心如意,她们是什么都不吝惜的。何况她那么有钱。”

以上是米嘉的推论。至于“计划”本身仍和原先一样,即出让切尔马什尼亚的所有权,——但不像昨天向萨姆索诺夫提出时那样带有商业性目的,他不想对这位太太诱之以利——付出三千,有可能捞回六七千云云,——仅仅作为借款的正当担保。米嘉在为这个新主意作细节加工时愈想愈得意,每当他有什么新招时,每当他突然作出什么决定的时候,他照例会欣喜若狂。对于自己的每一个新主意,他总是全身心地投入。不过,当他踏上霍赫拉科娃太太家的台阶时,骤然感到一阵恐怖的寒栗直透脊髓:就在这一秒钟内,他才充分而且如数学一般明确地意识到,这是他最后的希望,万一这一招也失灵,那么这世界上再也没有路可走了,“除非为了三千卢布去谋财害命,别无他法……”他拉动了铃绳,这时是晚上七点半。

起初命运女神似乎露出了微笑:仆人一通报他的姓名,主人立刻有请,速度异常之快。“简直像在等我,”这个想法在米嘉头脑中掠过。接着,他刚被引入客厅,女主人即以近乎奔跑的步态走进来,一开始便告诉米嘉自己正在等他……“我在等您,我在等您!尽管我没有理由指望您会来找我,这您也知道,然而今天我真的在等您。您可以对我的直觉表示惊讶,德米特里·费尧多罗维奇,整个上午我一直相信今天您会来。”“夫人,这确实让人惊奇,”米嘉说着,动作不太利索地坐下,“但是……我来有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可以说,是再重要不过的了,当然指对我而言,夫人,仅仅对我个人而言,而且我急得很……”“我知道您是为一件再重要不过的事情而来,德米特里·费尧多罗维奇,这并不是什么未卜先知,不是向崇尚奇迹的时代倒退(佐西马长老的事您听说没有?),这是数学:自从发生了有关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的这一切之后,您不可能不来,这是数学,您非来不可,不可能不来。”“现实生活本身有不可抗拒的法则,夫人,这就是现实主义!不过请允许我说明一下……”“对,这才是现实主义,德米特里·费尧多罗维奇。现在我完全拥护现实主义,我在奇迹问题上得到的教训太深刻了。佐西马长老去世了,您听说没有?”“没有,夫人,我这是第一次听说,”米嘉略感惊异。他头脑里浮现出阿辽沙的形象。“昨天夜里死的,您想象不到……”“夫人,”米嘉打断她的话头,“我只能想象自己处于山穷水尽的状态,如果您不帮我一把,那就什么都完了,而我将第一个完蛋。请原谅我谈吐不雅,但我在发热,在发烧……”“我知道,我知道您在发烧,全知道,您不可能处在另一种精神状态;不管您说什么,我预先都已知道。我早就在为您的命运着想,德米特里·费尧多罗维奇,我关注您的命运,研究您的命运……。哦,请您相信,我是个有经验的心灵医生,德米特里·费尧多罗维奇。”“夫人,如果您是一位有经验的医生,那么我是一个有经验的病人,”米嘉硬着头皮与之寒暄,“我预感到,既然您如此关注我的命运,您一定能在我的命运面临灭顶之灾的时刻伸出援助之手,但为此请允许我向您介绍我斗胆带来的计划……并说明我期望从您这里得到什么……。我是来……夫人……”“您不必说明,这是次要的。至于帮助,您不是我给予帮助的第一个人,德米特里·费尧多罗维奇。您想必听说过我的表妹别尔梅索娃,她的丈夫要垮了,用您很有特色的语言来表达就是——完蛋了,德米特里·费尧多罗维奇;可是我给他指出了办养马场这条路,如今他春风得意。您对养马有没有研究,德米特里·费尧多罗维奇?”“一窍不通,夫人;啊,夫人,真的一窍不通!”米嘉的叫喊已经有点神经兮兮,他实在不耐烦了,甚至要从座位上站起来。“我只恳求您听一听我的话,夫人,只要给我两分钟,不要打断我,让我先向您介绍我带来的设想。再说,我需要赶时间,我急得要命!”米嘉歇斯底里地嚷道,因为他觉得女主人又要开口,所以想先发制人,把嗓门扯得比她更高。“我来是出于无奈……实在到了万般无奈的最后阶段,目的是向您商借三千卢布,但有可靠的抵押,绝对可靠的抵押,夫人,您有万无一失的保障!只是您得容我说明……”“这些您以后再说,以后再说!”霍赫拉科娃太太则冲他连连甩手。“不管您说什么,我都预先知道,这一点刚才我已经对您说过。您要借一笔款子,您需要三千卢布,但我可以给您更多,多得没法比;我要拯救您,德米特里·费尧多罗维奇,但您必须听我的!”

米嘉又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夫人,您的心肠简直太好了!”他的感奋之状溢于言表。“上帝啊!夫人,您救了我的命。一个人本来可能死于非命,可是您把这个人从枪口下救了出来……。您的恩情我将永志不忘……”“我准备给您的远远超过三千,多得没法比,没法比!”霍赫拉科娃太太瞧着米嘉喜出望外的样子,自己脸上也漾开了笑容。“多得没法比?要不了那么多。对我来说,只需要这性命攸关的三千卢布,我来的目的是要在无限感激的同时向您提供归还这笔款子的保证,我有一个计划要对您……”“别说了,德米特里·费尧多罗维奇,事情就这么定了,”霍赫拉科娃太太说得斩钉截铁,显示了一位务实的慈善家助人为乐的胸怀。“我答应了要救您,就一定把您救出来。我要像救别尔梅索夫那样拯救您。您对金矿有什么想法,德米特里·费尧多罗维奇?”“金矿,夫人?我从来没有考虑过。”“可是我为您考虑了!非但考虑了,而且是反反复复地考虑过多次。我为此目的对您观察已经有整整一个月。我对您走路的姿势看过上百次,总是暗暗对自己说:这样富有毅力的人应该去找金矿。我甚至研究了您的步态并且得出结论:这个人定能找到很多金矿。”“根据步态,夫人?”米嘉微微一笑。“当然,也根据步态作出判断。难道您否认看一个人走路的样子能推断他的性格,德米特里·费尧多罗维奇?自然科学同样确认步如其人。哦,如今我是现实主义者,德米特里·费尧多罗维奇。从今天开始,在修道院发生的事搅得我心烦意乱之后,我百分之百地站在现实主义这一边,我要投身到讲究实效的事业中去。我的病已经治好。够了!就像屠格涅夫所说的那样。”“可是夫人,刚才您如此慷慨地答应借给我的这三千卢布……”“不会亏待您的,德米特里·费尧多罗维奇,”霍赫拉科娃太太立刻把他刹住,“这三千卢布等于已经在您口袋里,不是三千,而是三百万,德米特里·费尧多罗维奇,只消极短的时间便可实现!您应该有什么样的抱负,我来告诉您:您找到了金矿,赚了好几百万,回来后成为名人,您可以带动我们兴业创业。为什么要把所有的肥水都拱手让给犹太人?您将建造高楼大厦,兴办各项实业。您将帮助穷人,而他们将为您祝福。如今是铁路时代,德米特里·费尧多罗维奇。您的名声将传到财政部,少不了要您排忧解难,而眼下这个部的状况却是够糟的。我们的卢布不断贬值,使我睡不安稳,德米特里·费尧多罗维奇,外界对我的这一面知之甚少……”“夫人,夫人!”德米特里·费尧多罗维奇已感到事情不妙,再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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