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银帝国(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7-30 10:43:41

点击下载

作者:徐瑾

出版社:中信出版社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白银帝国

白银帝国试读:

专家热评

吴思 著名历史学家,《潜规则》作者

从本书提供的视角看去,熟悉的历史世界呈现出自己的侧影。东西并列,轮廓分明,清晰而有神。好看。

韦森 复旦大学经济学教授

货币与货币制度,是一国经济繁荣与衰退的大转轮,在历史上也常是一国社会秩序紊乱、崩坍乃至王朝兴替的催化剂。人类在改善自己的生存条件与追求个人财富和福祉的过程中,创生了货币与货币制度,也一直困扰在货币与货币制度的迷宫和幻象之中。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一个国家和社会已经解决了货币与货币制度问题,因此,人类各个社会均处于自发演进的必然王国之中。经济学研究人员在货币与货币制度问题上大都还在盲人摸象。就此而言,研究货币和货币制度史,就是研究人类社会发展史。在这部《白银帝国》中,青年经济学人徐瑾以她优美的文笔、翔实的史料、宽广的视野,在中外历史的对比中讲述了中国千年货币史,发人深思,促人警醒。作为一位研究中国货币史多年的专家和思想家,朱嘉明教授为本书所撰写的长序,更是画龙点睛之笔。这部著作不但会增加人们有关货币制度史的历史知识,对把握中国社会的未来发展,也有一定的现实意义。

朱嘉明 著名经济学家,台湾大学客座教授

徐瑾以她的《印钞者》和《白银帝国》,将史学家冷僻的工作加以大众化书写,为货币经济历史的疆域创造了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马德斌 英国伦敦政治经济学院经济史学者

货币是理解人类文明与经济发展的一条主线,但货币史不容易写好,中国货币史尤其难写。《白银帝国》抓住白银在中国作为货币既普遍又特殊的现象,生动地勾画出中国千年经济史的演变路径,内容不仅涉及普通百姓的日常生活,更深入国家政治、财政、金融制度等领域,也对中西大分流这样的重大议题有精彩的讨论。此书面向大众,将小说、戏剧里隐含的信息与严肃的学术著作巧妙融合,给读者呈现出一幅丰富形象的传统中国经济史图景。更值得一提的是,即使从专业角度看,此书无论是在经济学还是在史学上,都彰显了作者的深厚功底和积累,字里行间充满思想的火花,对一些重大学术问题也有新的思考,在此愿向所有关注中国经济过去、现在与未来的读者大力推荐。

王巍 中国金融博物馆理事长

徐瑾女史视野独特,文笔了得,以白银斑驳游离之脉络梳理了中国货币史,纲举目张,甚为聪明。检点千年以来从金属货币到朝廷,再到体制的威权与利益变迁,可以从中体验人性与观念的冲突。好的逻辑,才会有好的故事。朱嘉明序中国货币史和“白银纠缠”

源远流长的中国货币史,是一种超级复杂的系统,包含着众多子系统和因子。其中,白银自始至终扮演着极为重要的角色,存在着一种与物理世界的“量子纠缠”类似的“白银纠缠”。这里所说的“白银纠缠”包含两个含义:离开白银货币,中国货币历史根本无法书写;而没有对中国货币经济历史的整体性把握,白银货币也绝无说清楚的可能。徐瑾女士所撰写的《白银帝国》,考察了从960年建立的宋朝至20世纪30年代的中华民国,时间跨度近1000年的细密经纬货币史,并描述和诠释了其中那根“连绵不绝”、隐匿无比和充满“纠缠”与“纠结”的银线。(1)“白银纠缠”发端于何时?中国自战国到两汉,大体以黄金为计算标准。究竟白银货币在何时开始成为其中的重要子系统或者主要的因子,并没定论。据学者彭信威所著的《中国货币史》,“一直到元末,白银还算不成十足的货币”。彭信威先生这样的结论,显然是基于白银在货币体系的比重或者权重。

宋代相较于之前的历朝历代,发生了人口革命、商业革命、交通革命、农业革命、手工业革命和都市革命,以至其被中外史学家认为是从古代历史向近代历史转型的分水岭。相比唐代,宋代的货币需求发生了爆炸性增长。所以,任何单一的货币形态都难以满足,导致宋代货币经济体系的高度繁杂性,以及各类金属货币和各种纸币交叉并存。其中的金属货币有铜钱、铁钱和贵金属的金与银;纸币至少有全国性范畴的交子、钱引、关子、会子,还有诸多区域性和地方性的纸币。国内不同区域的货币需要交换。还要注意到,宋代属于开放经济,势必与周边国家的货币经济发生这样或那样的关系。虽然北方的辽国、西夏和金国,南方的东南亚诸国,都有自己的钱币,但是只有宋钱(主要是铜钱)可以成为周边各国接受的“硬通货”。在这样的情况下,不论是宋朝疆域之内,还是宋与周边国家之间,不同币种之间需要“汇率”,而汇率则需要有基准货币或者本位货币。例如,交子曾以铁钱为本位,会子曾以铜钱为本位。但是,铜和铁终究属于贱金属,加之多次发生钱荒,所以,能够作为基准货币的唯有贵金属。很可能因为黄金过度稀缺,在纸币通胀的压力下,相对丰裕的白银脱颖而出,白银的地位甚至超出了黄金,且成为国内外通行的通货,这似乎是一种自然过程。徐瑾注意到了钱穆先生所言的“宋、元两代用钞票,均有滥发之弊病”的观点,捕捉到了一个重要的历史逻辑,“在白银作为主角最终登上中国货币舞台之前,从宋代开始曾经有一段并不算短的纸币试验。这一宏大的纸币试验构成了中国金融史的转折点,甚至正是这一试验,最终奠定了中国货币白银化的基础”,进而得出了宋代因为通胀引发白银崛起的结论。

在宋代,社会上到底流通着多少白银,已无从知道。但是,白银不仅已经进入普通民众生活,而且政府税收中钱数减少,银数增加,“用银而废钱”已是大势所趋。对此,当时的史书已有清楚的记载。白银已经具备了货币职能。至于白银的来源,无非是中国本土和国际贸易的流入,很可能后者大于前者。伴随宋代白银经济的崛起,“白银纠缠”得以发端。

值得提及的是南宋权臣贾似道(1213—1275)。面对战争频繁,楮币贬值,物价飞涨,国家却无力筹集粮饷,贾似道提出推行公田法,期望以此减少楮币的发行,平抑物价,解决军粮匮乏,挽救军事危机和统治危机。但是,因为官僚和地主集团的反对与腐败的吏治,公田法在执行过程中弊病丛生,百姓深受其害,最终以失败告终。自宋代以来,主流史学界将贾似道列入导致南宋灭亡的奸臣之中。徐瑾在书中评价贾似道时,写了这样一段话:“贾似道的悲剧似乎在于在一个没有充分商业环境的社会推行一种不对等的商业交易,他的公田法堪称当时的农耕文明的失败试验品。即使南宋已经属于中国商业最为发达的时代,但在旧有权力格局和游戏规则之下,其实他并不能拥有更多的选项,无论是金融工具还是经济选择。”说到底,贾似道只看到了浅层的土地危机和粮食危机,并试图用“社会主义”的办法解决,而不知道深层原因来自金融危机及其背后的白银力量,最终成为“白银纠缠”的牺牲者。(2)“白银纠缠”和蒙古帝国的货币制度。蒙古帝国是横跨欧亚大陆的全球帝国,没有一个基本统一的货币制度的支持是不能想象的。在其辽阔的疆域中,不乏贵金属,特别是银矿资源和白银货币传统。被蒙古征服的花剌子模(乌兹别克斯坦及土库曼斯坦)等中亚地区就是代表。蒙古帝国货币制度的基本特征是以银为代表的贵金属货币替代了以铜和铜钱为代表的贱金属货币,实现了东亚“贱金属货币”与亚欧大陆中西段的“贵金属货币”的融合,且在融合过程中,通过可以兑现的白银与纸币,完成了从以铜钱作为计价经济向以白银作为计价经济的转型。包括元朝在内的蒙古帝国的货币制度,通货统一于纸币是“表”,计价统一于白银是“里”。从此,唤起了世界性的白银货币需求。世界经济历史与全球货币历史中的这个转变,长期被低估。

作为蒙古帝国组成部分的“元朝”,不可能存在完全独立的货币经济,元代的货币经济应该是蒙古帝国货币体系中的组成部分。元代,唯有纸币是合法通货,金银铜钱禁止使用。但是,元代的纸币是以白银作为储备货币的,即所谓的“银钱相权”,准许民间纸币和白银互兑。徐瑾写道:“元朝算是古代发钞的集大成者,每每被货币史学者认为占据货币史一席之地,日本学者甚至称其为‘空前绝后的货币政策’。元代不仅开创了纯纸币流通制度,同时设定了无限法偿的先例,几乎是后世各国法币的前驱。”这样的货币制度,需要有足够的白银储备。元代,曾经有过白银资源的黄金岁月。那时,不仅多数钞以银作为票面价值,本位也多与金银挂钩,民间用银亦广泛。例如元曲大师关汉卿的作品既有提及钞,也有不少写银的地方,《窦娥冤》开篇即说“小生一贫如洗,流落在这楚州居住。此间一个蔡婆婆,他家广有钱财,小生因无盘缠,曾借了他二十两银子,到今本利该对还他四十两”。只是到了元成宗时期(1295—1307),白银准备金枯竭,纸币方不可能再兑换为白银。此时,元代已经进入中后期,民众为了保护自身财富,很可能最大限度地将纸币兑换为白银,导致曾经作为储备货币的白银流失,大部分沉淀到民间。元朝覆灭的过程很快很短,统治集团对主权瓦解没有多手准备,撤离中原和返回大漠于仓促之间,基本来不及搜寻民间白银。

唯有理解包括元代货币经济在内的蒙古帝国货币体系,才可能解开明朝白银货币化初始来源之谜。

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奠定与实施的宝钞和禁用金银这一货币制度,其“历史寿命”很短,少则半个世纪,多则70年左右。《明史》记载:明正统初年(1436年),“弛用银之禁”,“朝野率皆用银”,标志着明朝开国确立的货币制度的终结。宣德五年(1430年)以周忱为代表的“赋役折银”改革,确实开启了国家财政白银化的历史进程。1530年,张居正创立“一条鞭法”,主要内容是赋役合并、田赋一律征银、算赋役数额以县为单位和赋役银由地方官直接征收,这不过是此前一系列国家财政白银化的延伸与制度化。毫无疑问,在这100年之中的白银需求发生了巨大增长。于是就产生了一个不可回避的问题:明正统年间“弛用银之禁”和“朝野率皆用银”的“银”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如果说白银来自本土银矿开发,则其非常有限;如果说来自国际贸易,似乎也不合理,因为明朝建立伊始就制定了“寸板不许下海”的海禁国策。这个国策得以改变的时候已经是明隆庆元年(1567年)。

按照历史逻辑,比较合理的解释是:明朝正统年间的银主要来自民间,而民间的白银则与蒙古帝国及元代有着直接关系,所以,明初从朱元璋到朱棣都实行多次迁徙富户的举措。简而言之,很可能是蒙古帝国所留的白银存量,支撑了中国从明正统初年(1436年)至16世纪40年代的白银货币化,造成“弛用银之禁”和“朝野率皆用银”的互动,这个时段接近一个世纪。(3)“白银纠缠”和16—17世纪的全球经济体系。明朝(1368—1644)历经十二世、十六位皇帝,国祚276年,略长于清朝。在明代的经济史,特别是明代货币史中,16世纪40年代是重要的拐点。中国从此开启了奉行长达500年左右的实银通货或者“称量货币”,即“自由银”货币制度。而这种“自由银”货币制度强烈地刺激了巨大的白银需求,中国开始成为世界上对白银需求最大和吸纳全球白银资源最多的国家;日本和南美洲成为向中国输入白银资源的主要地区,也因此成就了中国成为当时世界最大的经济体。其实,相比清代,明朝并没有那么糟糕。清朝时期,有意毁灭大量明史资料,对明史颇有歪曲。20世纪中后期以来,从吴晗、姚雪垠、金庸,再到黄仁宇,“扬清抑明”思潮潜移默化。前几年出版的《明朝那些事儿》,用通俗手法误导了民众对明朝的认识。

在此期间,中国的白银需求和“白银纠缠”,不可避免地与地理大发现联系在一起,并搅动了整个世界的经济:确立白银作为国际贸易的主要结算方式和世界主要货币的基础;造成美洲白银推动世界经济体系——推动了包括日本、朝鲜和东南亚的货币体系的白银化。从此,以白银为媒介和国际贸易网络中心,中国通过海上贸易参与创建了世界市场,这个世界市场围绕白银运转,而白银围绕中国运转,形成了以白银作为主要世界货币的全球经济体系。所以,中国开始向“白银帝国”的演变,开始于16世纪40年代。经海上贸易流入中国的白银,彻底解决长期困扰明朝的货币供给严重短缺的问题,城市人口激增,农业商品化,工商业繁荣。徐瑾写了如下的文字:白银不仅刺激了中国经济,还催生了诸多的社会变革。白银流入对于晚明意义重大,正是在那时形成了一个因商业而快速世俗化的新世界。她还特别提到,“《金瓶梅》成书期间,刚好对应晚明经济白银化的历程,在某种意义上,正是白银成全了西门庆们。仔细阅读对比,就可以注意到这是与以往古典小说截然不同的经济世界”。在明朝胡我琨撰写的三十二卷之多的《钱通》中,卷一、卷二提供了众多明朝寻常百姓与白银货币的故事。明代中后期的白银货币化启动了中国的双转型:从内向型农耕经济向外向型市场经济和国际贸易经济的转型,从古代社会结构和国家模式向近代社会结构和国家模式的转型。

在西方史学界,不乏以16世纪70年代初作为世界大历史(1571—1689)、近现代全球贸易和世界市场形成的历史起点。中国明史专家万明则主张以16世纪40年代作为起点,当时中国内部产生巨大白银需求,而世界恰恰具备了满足这种需求的资源和生产条件。从此,白银成为世界货币,它在世界经济一体化的历史进程中开始发挥核心作用。

但是,中国因此也进入了对白银的漫长路径依赖。汉学家崔瑞德和牟复礼在《剑桥中国明代史》的第八章中,描述了明朝与新兴世界经济的关系,观察到明代存在着对世界经济的贡献和对世界经济的依赖两个方面,“在16世纪和17世纪,中国国内对进口白银的需求,以及国外对中国丝绸、瓷器、金、铜币和其他商品的需求,促使中国比以往更深地卷入世界经济事务,这种卷入被证明是一种祸福结合的幸事”。由于明代经济和世界经济的关联性,明朝货币经济对世界性白银需求和供给的高度依赖,一旦内部和外部发生迭加性危机,基于国家官僚体制的僵化,社会必然丧失应对能力和手段。牟复礼特别提到:“到1644年,中国是世界历史的一部分,它深受世界贸易中白银流动的影响,深受粮食作物的传播造成的农业转变的影响。”明朝覆灭于1644年“甲申国变”,其中的原因很多,而崇祯末年发生的海外白银供给的骤然短缺直接引发了白银价格上涨和通货紧缩,间接导致铜钱贬值和通胀,以及国家经济基础解体。“白银繁荣于大明帝国之际,无意之间,也埋下毁灭的种子。”同是1644年,英国爆发内战,结果是代表新生资产阶级的一方获得胜利,英国完成了向近现代国家的政治转型。“白银帝国”的历史过程持续到明朝覆灭的17世纪40年代,发生了短暂的中断,之后的清王朝很快恢复了中国的“白银帝国”地位。(4)“白银纠缠”和“银铜复本位制度”。相比明代,清代(1644—1911)作为“白银帝国”其实需要打个折扣。正如徐瑾在文中所言,“清代货币制度基本延续明朝‘大数用银,小数用钱’制度,前朝纸币教训也使得清朝基本远离类似实验”。用比较专业的语言,清朝自始至终所实施的是“银铜复本位制度”。这个“银铜复本位制度”是在一种货币体系下,两种货币金属同时充当货币材料,并按照国家规定的比价同时流通的制度,故并非是西方货币学所定义的“金银复本位制度”(Bimetallism)。一般来说,清代的“银铜复本位制度”具有如下特征:银钱供给的数量以及银钱比价,决定社会货币供给总量;国家完全放任白银供给和流通,白银偿还能力具有法律保障;政府视制钱为整个货币制度的核心,关乎国计民生,故国家垄断铜钱铸造,政府控制铜的生产与贸易,铜钱并非辅币,而是货币;白银和铜钱两种货币功能互补,大宗交易多用银,零星买卖通常用钱;国家对银钱比价没有法律约束,因市场上的供需状况而变动。

在“银铜复本位制度”之下,特别是19世纪中叶后,清代货币体系日益复杂,除了金、银两、银元和铜钱之类的金属货币之外,还包括外币、私票、各种银行券,构成了多重的比价和汇率。其中,对清王朝困扰最大的是“银钱比价”“金银比价”“银银比价”和“双重汇率”的交叉影响。“银钱比价”源于银是贵金属,铜是贱金属,银价波动,铜价自然跟进。只是银钱的比价是反方向的:银贵则钱贱,银贱则钱贵,形成“银贵钱贱”和“钱贵银贱”的交替循环。“金银比价”源于金银都是贵金属,金的价格通过银实现,银的价格通过金实现。“金银比价”是金融货币史中最基本的比价。“金银比价”的变化,主要取决于金银供给数量的起伏或金银的相对充裕程度。清代的货币史,其实是白银逐渐成为主体货币、需求不断增长和白银购买力不断提高的历史。在16世纪和17世纪,世界的金银市场处于分散状态,比价变动周期较长,幅度有限,频率缓慢,对中国国民经济的影响还不那么强烈。18世纪后,全球形成了若干主要的金银交易中心,白银价格呈现频繁的升降,且幅度加大,比价周期显著缩短。19世纪70年代开始,全球开始确立金本位制度,深刻影响了金银比价结构和频率。从此,中国货币经济越来越受制于西方主导的国际金融体系。“银银比价”源于18世纪的最后25年,银元开始在中国成为一种广泛流通的货币,甚至成为其他银币的价值尺度。这样,在中国的生银和银元之间,就产生了“银银比价”关系。由于“银银比价”并没有法定比价,所以自发产生“洋厘”行市。直到1933年“废两改元”(从银两改为银元)成功和确立银本位,外国银元彻底退出中国历史舞台,维系80余年的“洋厘”行市最终消亡。至于“双重汇率”,是指对外贸易以白银结算,涉及金银汇率,或者白银与英镑、美元等货币的汇率;对内则是银钱汇率,由银铜两种金属的相对供给决定。“双重汇率”连接国内市场和国际市场。

之所以清代还是“白银帝国”,主要因为白银自始至终是财富的基本形态:白银是基准货币;白银是国内跨地区贸易的交易货币;白银流入的数量以及白银价格的变化,直接影响货币供给规模;银价是物价的主要机制;政府财政收入主要税种与白银密不可分;白银是窖藏的货币财富;白银是会计制度基础。一言以蔽之,白银支撑着国民经济的运行,若是没有白银,整个货币体系必然陷入混乱,甚至倒塌。(5)“白银纠缠”与自清末、北洋政府到南京政府的“废两改元”。中国自15世纪开始白银货币化,不等于就自然确立了银本位。19世纪70—90年代,世界主要国家普遍实施金本位,西方国家建立了金本位的游戏规则,白银地位全面跌落。中国没有成为金本位国家,不可能成为金本位的游戏规则的受益者。从此,中国的“白银帝国”光环开始暗淡无光。光绪年间中后期,尤其当看到日本在甲午战争之后实行金本位,光绪皇帝和同代精英逐渐形成中国货币制度需要根本性改革的共识。所谓根本性改革就是要选择究竟实行金本位,还是通过“废两改元”实行银本位。

徐瑾在书中提及了这样的历史节点,美国货币专家精琦(Jeremiah W.Jenks,1856—1929)于1904年向清政府提出以金本位为目标,导入金汇兑本位制的改革方案,其基本要点在于以相当于一两白银的黄金为单位货币,金银币间比价维持为1:32,由清政府在伦敦等地开立信用户出售金汇票以维持比价,且启用外国人担任司泉官,即掌管货币金融部门。“精琦方案”不仅符合历史潮流,考虑到中国国情,而且具有可操作性。但是,当时货币主权观念已经在中国传播,加之各种利益集团的反对,尤以湖广总督张之洞的反对最为有力,“精琦方案”遭到清政府拒绝。这是不可弥补的历史遗憾。之后,清末的币制改革走上了以“废两改元”为核心的轨道。为了推销货币改革,光绪三十年(1904年)创立了户部银行,几年后,户部银行更名为大清银行。宣统二年(1910年),清政府先后颁布《大清银行则例》和《币制则例》,从法律上确立银元的合法性,保证银本位制度的建立,并规定大清国币单位定名为“元”,即“龙洋”。清末中国铸造的“龙洋”的数目无法精确统计,但可以肯定的是,“龙洋”进入流通,大幅增加了铸币供给量,银两的存量减少,推动了中国货币制度从称量到计数,由银钱平行本位向银本位的转变。

1911年,发生武昌起义,清朝被推翻。民国初年,朝野上下的主流是在中国建立金本位。1914年2月,北洋政府颁布《国币条例》和《国币条例施行细则》,铸造袁世凯头像银币,实行银本位制,其实是过渡性质的条例。1915年,北洋政府拟定《修正国币条例草案》,确认将来过渡到金本位制;1917年,北洋政府颁布《金券条例》,准备实施金本位改革。但是,1919年的五四运动和反帝爱国热潮,严重阻碍原本希望很大的金本位改革。自此之后,中国彻底丧失了建立金本位的历史机遇。顺便要说的是,梁启超实属为中国实现金本位而努力的最后一人,他一定会为这个夙愿未能实现而抱憾终生。

北洋政府继续实施金银自由流动制度,国际市场的金银比价直接影响中国的货币供应量。中国无法摆脱白银的国内需求依赖国外进口的局面,世界银价的变动自然对中国的币制及其经济影响甚巨。中国更无法改变对白银市场定价权的被动处境。金银波动成为世界货币金融体系对中国产生影响的最重要方式。中国货币供给属于“不可控外生变量”。“一战”期间,银价波动。进入20世纪20年代,英国主导回归金本位制度。金银比价大幅度震荡。白银汇率涨落,对中国的国际贸易、货币供给、利率、偿还外债和物价,甚至对国计民生都产生了不可低估的影响。

20世纪20年代末,英国回归金本位的失败诱发了世界性经济紧缩和经济危机。进入20世纪30年代,在世界范围内金本位制瓦解,世界主要国家发行不兑换的纸币,货币流通和信用制度遭到破坏,实施赤字财政,推行通胀政策。1929—1933年的世界经济危机中,全球金融市场完全处于失序状态,股票暴跌,银行倒闭,信用危机,企业也随之大量破产。在这样的背景下,南京政府时代有中央银行,却没有形成系统的货币政策体系,但这不等于南京政府时代没有货币政策意识和行为。南京政府断然选择1933年完成“废两改元”,确立银本位,希望幸免于这次世界性大萧条。但是,毕竟“废两改元”是逆行于时代货币制度潮流的,并没有能够有效地抑制和化解中国日益恶化的经济形势。(6)“白银纠缠”的极致和终结。1933年,美国总统罗斯福签署了一项行政命令,宣布美国公民持有金币、金块或黄金证券为非法。1934年,美国总统罗斯福签署了《1934年购银法》,立即刺激世界白银价格上涨,导致中国多米诺骨牌效应:白银大规模外流,为过去500余年所未有,引爆了从1934年夏季至1935年的“白银风潮”。进入1935年,白银存底继续减少,通货紧缩、利率上升、公债跌价、银行倒闭、物价下跌、企业破产、失业增加,而且涉及货币经济的主要环节,中国陷于全面经济衰退,形势坏到不容再拖的地步。1934—1935年,一方面,中国这个昔日的“白银帝国”已经是只纸老虎;另一方面,“白银纠缠”造成的“剪不断、理还乱”发展到历史的极致。

南京国民政府终于清楚地认识到:从表面上看,中国是美国新白银政策的牺牲者,根本原因其实在于中国的银本位。只要继续银本位,中国货币经济就会受制于国际白银价格,非中国可以左右,白银价格的上升引发严重的通货紧缩,白银价格下降则导致通胀。任何在银本位框架内的改革,都没有出路。唯有废除银本位,方有可能遏止白银外流,结束以白银为主要形态的货币供给完全失控的态势。

1935年年初,中国秘密通知美国,计划放弃银本位,采取金银复本位,并将这种新货币与美元联系,以稳定中国的汇率。时至1935年下半年,国民经济已经恶化到崩溃边缘。11月4日,时任中华民国财政部部长的孔祥熙发表《关于发行法币的宣言》,宣布废除银本位,并立即实施停止白银合法出口、白银国有化、统制银行系统、垄断货币发行权、严格外汇和黄金管制政策。

1935年的法币改革的前提是:法币和外汇需要有稳定的汇率,法币是可兑换货币,主要是英镑和美元。为此,中国需要美国的支持。中国和美国经过“白银谈判”,于1936年签订《中美白银协定》,该协议成为美国支持法币改革的法律保障,标志美国和中国正式实行货币体系的合作。“货币制度中的相互联系背后,其实是对利益同盟的确认。”为了保证法币政策的实施,维系法币的可兑换性和汇率稳定,需要外汇自由买卖制度,这意味着国家需要有足够的外汇,持续实行白银国有化,强化国家对金融部门的垄断统制。

法币改革存在显而易见的两个方面。一方面,法币改革意味着中国没有经过金本位过渡阶段,完成了货币现代化,降低了商品市场的交易成本,形成统一的国家市场,这对国民经济的效益明显,有助于国民经济走出萧条。法币改革与中日战争的时间相当接近。对于中国来说,法币改革加快了中国形成民族国家的经济共同体。另一方面,国家彻底垄断货币铸造权,国家全方位统制金融体系,开启了政府超量发行之门。“法币却如同历史中的其他中国纸币,从稳定到轻微通胀,再一步步陷入高度通胀而不可自拔,最终导致了金圆券的推出。民间白银和黄金外汇一起,再度成为被掠夺的对象,演绎了中国金融史上最为疯狂的一幕。”

南京国民政府主导的法币改革已经过去了80多年。但是,关于如何评价法币改革的历史地位,始终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莫衷一是。无论如何,由于法币的诞生,作为“白银帝国”的那个中国寿终正寝,也因此彻底终结了“白银纠缠”。然而,如今建立在国家信用基础之上的各种纸币,呈现的是永无休止的货币扩张和财富贬值,以致人们不免怀念那个令人又爱又恨的“白银纠缠”年代。

徐瑾在本书的结尾如是说:“以海外白银流入开始,以收缴真金实银结束,这就是中国白银数百年的循环。其间有无数王朝的兴起与陨落,也有不少人杰的努力与奔走,一切都在历史之中回响。历史的循环之中,有无数天问等待答案。答案是白银,也是人性的贪婪,更是制度的大失败。”这是一个颇有历史空间感的结语。在世界范围内,研究货币经济,特别是研究货币经济历史,其实是一个少有遐想和浪漫的工作,更多是要面对严酷史实和严密的历史逻辑。如果用军事语言来说,货币经济研究始终处于冷兵器时代,那里的每件武器都很笨钝和沉重,锈迹斑斑,而且显然是以男性为主体,少有女性的领地。然而,前些年,台湾历史学家林满红女士撰写的《银线》将19世纪中国经济历史的研究推向了一个高峰。近年来,徐瑾以她的《印钞者》和《白银帝国》,将史学家冷僻的工作加以大众化书写,为货币经济历史的疆域创造了一道独特的风景线。著名经济学家,台湾大学客座教授 朱嘉明2016年9月27日于台北阳明山金钱即人。——古希腊谚语钱无气味。——古罗马谚语要颠覆现存社会的基础,再没有比搞坏这个社会的货币更微妙且更保险的方式了。这一过程引发了经济规律的破坏性一面中隐藏的全部力量,它是以一种无人能弄明白的方式做到这一点的。——宏观经济学鼻祖约翰·梅纳德·凯恩斯(John Maynard Keynes,1883—1946)货币史是历史的一部分,研究货币史,总的目的是帮助理解历史。——中国货币史学家彭信威(1908—1967)从我立志要成为经济学者的那一天起,我就清楚地知道自己要走的方向。我一开始就探索是什么因素造就了经济的富庶或贫困,因为在我看来,只有做到了这点,接着才能谈如何改善经济的表现。……我所设定的目标,是要找出到底是什么决定了经济体系运作的方式及其成败。显然,经济史是最符合这一目标的范畴。——1993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道格拉斯·诺斯(Douglass C.North,1920—2015)总论 白银的诅咒得智慧胜似得金子;选聪明强如选银子。——《圣经》箴16:16国家作为经济史学家们所关注的重点,以收入和支出的形式组织其经济活动……难道经济史就不能围绕着货币制度的演变而最有[1]效地编写出来吗?——美国金融史学家金德尔伯格(C.P.Kindleberger,1910—2003)一

银,白金也。《说文解字》中如是说,白银是价值仅次于金的贵金属。

对比西方人对于黄金的迷恋,国人对于白银可谓念念不忘。从古至今,中国历史上对于白银的偏好几乎随着时间日益加深,而白银成为中国本位货币的艰难历程,恰恰也隐藏着中国历史大变迁的隐秘纬线。

白银在中国上古时代已有出没,从考古来看殷商时期就用银贝等物,“农工商交易之路通,而龟贝金钱刀布之币兴焉。所从来久远,自高辛氏之前尚矣,靡得而记云。……虞夏之币,金为三品,或黄,[2]或白,或赤,或钱,或布,或刀,或龟贝”。这里的“白”,也就是银。银在春秋战国已经具备货币部分职能,目前能够找到当时的各类银贝等货币出土。即使如此,五代之前银更多作为装饰赏赐,在秦汉之间银并不作为主要支付手段,“秦兼天下,币为二等:黄金以镒名,为上币;铜钱质如周钱,文曰‘半两’,重如其文。而珠玉龟贝[3]银锡之属为器饰宝藏,不为币”。

从“不为币”到最终的法定货币,白银在中国的货币化历程不无曲折。中国战国秦汉时期,更多用金与钱,进入六朝、隋、唐是钱帛并行,宋、金、元至明初是钱钞流通。五代后白银才开始逐渐用作支付,两宋后白银逐步进入民间,与钱并行使用,直到明代中晚期,白银正式完成在中国的货币化。从此之后直到19世纪30年代,这500多年间,中国经历了大小战争,浩劫无数,始终固守白银,其间银两和银元通用。

对比中西货币史,从一开始中国与西方的货币制度就呈现出不一样的特点。古代西方小国林立、国际贸易发达,虽然一国之内国王可以规定何为货币、价值几何,这些规定却无法在其他国家疆域内使用,真正能够被国际市场接受的流通物,从很早开始就被锁定为贵金属铸币。早在公元前7世纪,小亚细亚的希腊小国吕底亚就已经开始铸造固定总量、标明价值的金银合金铸币(而中国迟至清朝末年才开始白银铸币),从此塑造了西方货币史注重贵金属铸币的路径。

相比之下,在明朝中期之前,大部分时间内各种贱金属铸币(铜钱、铁钱)构成中国货币的主要形态,中间间杂着货币史上的早熟传奇,即北宋到明初400余年最终失败的纸币试验。回顾货币史,通胀和通货紧缩在中国历史上交叠出现,政府不时地受到诱惑,以虚值大币或者轻薄恶滥铸币方式大肆搜刮,民间则以私铸、停用恶币等方式反击,虽严刑峻法亦难禁绝。最终而言,其结果则是,即使帝王意志亦需接受市场检验,从半两钱、五铢钱到开元钱再到宋代铜钱、铁钱、纸币,中国钱币命运难以与王朝兴衰相隔离。

即使白银在明中期得以货币化之后,白银在中国大部分情况之下作为称量货币使用,而非西方早已习惯的铸币方式。从古代银两形态来看,隋唐以前称银两为银铤、银饼或银笏,最早可以追溯到汉代。古代“铤”通“锭”,从宋代开始一般称呼银铤为银锭,而把银锭叫作“元宝”始自元朝,据说元朝至元三年(1266年)以平准库的白银熔铸成“锭”,重量达50两者叫元宝,即“元朝之宝”的意思。刚开始元宝不单用于银锭,也出现在铜钱上,但后来成为银锭的通称。大体而言,从汉朝到明清,银锭开始由圆饼形逐渐向长条形发展,随[4]后是束腰形,最后发展成元宝形。这种发展,有钱币学家认为更美观,也有人认为不方便,是一种倒退。至于银元,中国自制银元之前,银元基本源自海外银元,所谓“外洋”。

作为称量货币的白银,不仅成色和品质需考察,而且各地换算方法林立,使用并不方便,直到民国“废两改元”才算正式全面以银元取代银两,白银得以以制币形态流通。此外,中国货币历史上虽然有各类当铺、银铺、钱庄等金融机构,但是长期没能发展出现代银行体系,对于中国信贷体系的深化乃至现代国家转型拖累甚深。

细究中国货币史,可以发现其形态变迁与制度发展均离不开特定的历史变化,而货币的变迁背后对应着帝国的进退。历史细密经纬之中,白银始终是一根连绵不绝又隐匿无比的线。要重新认知中国货币史,把握白银在中国货币化的关键进展,就必须结合经济史、政治史、财政史、军事史等研究,从更大的视野重新审视中国历史。换言之,理解货币必须在货币之外,其前提是重新厘清中国历史的关键脉络。

对于传统中原王朝而言,为维护王朝统治,必须应对内外两方面的挑战。外部挑战在传统叙事中往往被忽略,但事实上少数民族在中国历史中并非短暂过客,千百年来北方草原游牧民族随时虎视眈眈,长城内外枕戈待旦之卒动辄以百万计。和平要么是赢来的,要么是暂时的,无论哪种,都对中原王朝的军事能力及其资源汲取能力提出了很高的要求。更紧要的是,以庞大物资支持的军队,天然地更容易效忠于带领他们的将军,而不是远在天边的朝廷,在军队忠诚度与军队战斗力之间,皇帝们往往陷入两难。这构成了棘手的内部挑战。

权力醉人,可如何保护权力?帝国内部的权力纷争背后,也隐含着制度变迁的动力。西周选择的是相信血缘宗族力量,封土建国以统领万方,却最终以兼并战争与秦汉大统一为结束。从秦汉直到唐,朝廷一直在试验各种方式,以对抗幽灵不散的地方豪族与割据军阀的潜在反叛势力,试图将军事权力牢牢掌握在手中,其可悲的失败在安史之乱中达到高潮。相应地,军制也在征兵制(如府兵制)与募兵制之间反复摇摆,征兵制方式简单、效力惊人,但要么依赖于草原民族的血勇氏族精神,要么难以持久,而募兵制不仅耗用浩大,维持军队忠诚亦不易。

内外冲击之下,王朝的资源汲取能力也在不断经受考验。王朝兴起之初,无主土地众多,各类均田制度可以顺利实施,以实物税为主的各类财税措施也容易落实。时间一久,由于土地兼并与大户蒙荫,朝廷财力难得保障,各类货币化税收改革方案不得不出台,杨炎、王安石、张居正、雍正的改革时隔近千年而前后相继,其本质都是为支撑王朝政府对财税收入的欲求。

进入近代,在白银全球流入流出的牵引冲刷之下,中国经济乃至国事都受到诸多影响,从明朝灭亡到鸦片战争,以及随后多次政治战乱与经济危机,莫不如此。讽刺的是,民国在艰难告别白银、迈入纸币时代后,却紧接着进入恶性通胀之中,几乎重复了多年前南宋纸币故事,中国货币的千年跃进近乎一笔抹杀。

昔日的天朝上国,随着白银化进程,也经历了帝国辉煌的褪色,不仅从世界GDP(国内生产总值)第一跌落至落后于西方,甚至也落后于亚洲近邻日本。早在白银货币化的明末清初,不少启蒙思想家就力陈白银的弊端,视之为大害,黄宗羲说“故至今日而赋税市易,银乃单行,以为天下之大害”,王夫之也表示“饥不可食,寒不可衣,而走死天下者,唯银也”。白银导致华夏易主、帝国落伍,这一说法不仅限于明,清末康有为也认为“夫以五千年文明之古国,四万万之众民,而所以致亡之理由,不过是银落金涨之故,岂不大可骇笑哉!”这种思路演绎至今,被涵盖在反思中国落伍的大辩论中。

白银与落后,是无意巧合还是因果关系,白银是否是中国落后的根源?梳理数百年白银历史,我们看到白银的命运伴随着一个古老帝国的挣扎与纠结,白银嬗变背后,不仅是王朝更迭,更是文明兴衰。借助白银之眼,我们可以一窥中国现代化之路。

本书分为三个部分,其中第一部分为总论,偏于理论,叙述本书的立论脉络以及观察框架。第二部分为全书主体,强调史实,分为五章。第一章综述东西方白银的不同命运,第二章详细讨论宋元两朝的纸币试验,第三章分析明朝的银本位与全球化互动,第四章则探讨名存实亡的银本位如何在晚清陷入混乱与崩塌,最后一章则是民国的货币历史,即从白银开始,以法币结束。第三部分是后记、附录“东西货币金融大事记”等。二

在广泛运用白银之前,中国人曾经广泛运用纸币,这原本是超越时代的创新。

古希腊哲学中曾有“金银铜铁”理论:人都是一土所生,彼此开始为兄弟,但是老天铸造他们的时候,分为三种人,第一种人身上加入了黄金,因而是最宝贵的,是统治者,其次则加了白银,这是辅助[5]者或者军人,最后则是铜铁,往往是农民及其他技工。

神话是现实的隐喻,对应着西方神话中黄金时代、白银时代、青铜时代的说法,中国古代也有金银铜三品的说法(“虞夏之币,金为三品,或黄,或白,或赤,或钱,或布,或刀,或龟贝”)。东西方货币历史发展分为不同阶段,西方大致是从商品本位、金银复本位到金本位,然后到纸币本位(或许应该加上一个新的阶段,即我们正在迎来的数字时代),其中货币形态变迁也是为了适应经济的不断货币化。文明诞生之初,货币很可能是起源于馈赠,随后进入商品时代,从贝壳到胡椒,很多物品都曾经作为货币存在,而金银在其中占据重要地位,东西方都曾经经历金银以及各类金属辅币并用的时代。到了18—19世纪,欧洲逐渐从金银复本位过渡到金本位,随着现代银行系统的发育,债券市场的繁茂发展,最终西方在20世纪过渡到纸币本位。

可以说,纸币是人类货币发展的高级阶段,与金属货币并不在一个维度。成功的纸币,尤其是法币,其实依赖于市场与国家的信用协定。对比之下,中国早在宋元明三朝时期就展开了规模宏大的纸币试验,而也正是这一阶段的失败,构成白银在中国最终胜出的重要一环。

银在中国五代之前更多作为装饰工艺使用,金在汉代之后作为支付也不多见,唐代货币制度更是钱帛并用。到了宋代,银的使用从上流社会走向民间,逐步开始有了一定的支付地位,各类笔记小说以及物价记录中关于银的记录也比以前多了很多。更值得一提的是,当时中国诞生了世界上最早的纸币。在西方中世纪金银复本位的同期,中[6]国纸币试验从北宋开始就颇具规模。

北宋交子最早发行于11世纪初,也就是北宋天圣元年(1023年),流通近80年,比起西方国家最早的纸币提前了六七百年。回看宋朝,的确堪称特异。纸币诞生在北宋,一方面体现了宋代经济的繁盛,这可能是中国经济全面超过西方的历史顶点,另一方面也源自当时帝国征战的战争开支与财政压力,为纸币的扩大使用创造了历史条件。宋太祖赵匡胤崛起于五代十国战乱之间,确立以文制武策略,在立朝之初即行募兵制,佣兵数量高达120万。有宋一代,边患不断,辽、金、蒙古都军威赫赫,宋朝与之对峙数百年。为支持庞大的军资,宋一反常例,大力发展商品经济,不仅经济实力在中国古代王朝中高居第一,经济的货币化程度也突飞猛进,其财政收入中货币形态占比高达80%(相比之下,盛唐最繁荣之时也不过20%)。但在浩大军费之下,有宋一代一直处在庞大的财政压力之下,这也造成纸币的历史机遇。可惜的是,由于纸币首先是服务于朝廷的战争财政需要,随着军事吃紧,纸币也在无约束滥发之下崩溃。

当时,不仅宋朝交子、会子等金融创新领先了全球潮流,与宋对峙多时的金朝,其交钞也获得了不菲成功,一直持续到从大漠崛起的蒙古铁骑席卷而来。然而纸币的故事并没有终结,随后的元明两朝也步其后尘,将纸币之弊放大于无限,发行了各类钞票,这些钞票逐渐走向不可兑换,部分具有法币性质。和宋朝一样,这些邯郸学步之作,最终走上滥发之路,也没有更好的结局。

随着纸币的兴起,白银的地位最开始并不具备合法性,元代曾经抑制用银,而明代初期也曾经禁止白银。明朝禁银而民间用银不止,随着白银的逐步货币化,在无可奈何之下,明朝终于在中后期对白银解除禁令,隆庆元年(1567年)规定,“凡买卖货物,值银一钱以上者,银钱兼使;一钱以下止许用钱”。白银的货币地位获得法律认可,嘉靖年间官方正式规定了白银同钱的比价。从此,白银地位达到最高,直到20世纪30年代初仍旧如此。

纸币败北,白银登场,白银在明朝焕发其通货“光芒”。时间流逝之下,明朝初期洪武体制的严酷最终输给经济发展的活力,恰好此时,地理大发现之后大量美洲白银流入中国,将明朝经济从死水微澜改造为喧声四起。中国古典小说《金瓶梅》,形象生动地描述了明朝后期商品经济的发达,这其中,海外白银流入及其货币化正是幕后最重要的推手。

纸币的三朝失败试验,成就了白银在中国的终极胜利。对于古代帝王来说,金属货币难以控制,钞票是最为便利的货币形式;此外,古典时代因为贵金属不足导致的经济问题屡见不鲜。以此而论,如果纸币发行得当,数量控制在一定范围之内,不仅有益于政府财力,对于经济其实也是极大的红利与跃升。换言之,纸币本身可谓金属货币到信用货币的一次“升维”,运用得当的话对于经济大有裨益,典型如英镑对于英国崛起的决定意义。

然而历史没有如果,战争逻辑与皇权思维主导之下,纸币创新带来的不是繁荣而是滥发,在宋元明三朝,中国试图跳过银本位直接进入纸币本位。但这一过早诞生的纸币最终却因为缺乏约束遭遇了挫败。在与纸币的竞争中,白银作为一种替代物,对于民众来说有保值和储存的便利,最为关键的是,白银具有免于被权力轻易掠夺的货币本性,朝廷至少无法“印”出白银来。因此,白银天然是市场的选择。在市场选择这一隐性却强大的力量之下,纸币试验从宋代的会子悲剧开始,到明代大明宝钞的失败,最后不得不以失败而告终。

中国纸币的命运,是成熟的古老帝国又一次过早开出的文明之花,一切聪明与机心,在缺乏约束与边界之际,最终都会自我毁灭。回看白银近千年的故事,其竞争对手纸币的作用如此巨大,从交子开始,堪称白银货币化的开篇,以法币结束,也是白银货币化的归宿。三

一个产银不多的国家,如何在近500年中维持银本位?答案在于海外白银。

中国是贫银国,其产银数量究竟多少,可以从《明实录》银课收入(也就是对白银赋税)中一窥究竟。洪武二十三年到洪武二十六年共75070两,洪武二十六年到成化二十二年共9786462两,立朝之初[7]的洪武二十三年到正德十五年共1510032两。从成祖初年至武宗末年合计共1510032两,此后每年银课收入大约为10万两。明代银课在银矿产额中所占的比例比宋代和元代高,也高于当时的西班牙(一般认为西班牙金税为1/20,而银税则为1/10),明代银课一般被认为是[8]银矿产额的30%左右,如此可以推算明代白银产量并不算多,平均每年30万两略多。表0–1 明代历朝每年平均银课或金、银课

资料来源:《明代的银课与银产额》(全汉昇,1966)

如此少的白银产量,自然无法承担庞大的明朝经济货币化的历史重任。事实上,这一重任主要是由大规模流入的海外白银来承担。海外白银有两个主要来源:传统上是日本白银,在唐代遣唐使的贡品中往往可以看到白银的出现,而其带回日本的物品中各类钱币也是屡见不鲜;更具有意义的则是美洲白银,其通过各种贸易渠道进入中国。中国白银货币化的进程,不可避免地与肇始于地理大发现的第一次全球化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16世纪是一个分水岭。1492年,冒险家克里斯托弗·哥伦布发现美洲新大陆。1545年,一个叫瓜尔巴的印第安人在安第斯山高地发现巨大银矿山,这座银山被喜出望外的西班牙人取名为“富山”(The Rich Hill),成为美洲一个标志性的事件。随着1563年在秘鲁发现提炼银子所用的水银,美洲白银开采全面发力,金融史学家金德尔伯格估算美洲白银最高年产量为300吨。

地理大发现中的银矿满足了欧洲人的贵金属狂想。欧洲人最早为金子而去往新世界,恩格斯曾经说,“黄金一词是驱使西班牙人横渡大西洋到美洲去的咒语,黄金是白人刚踏上一个新发现的海岸时所要的第一件东西”。随着波托西银矿的发现,银子在1560年后比黄金更受到西方关注,在东方又恰逢明代对于白银渴求难耐之时,美洲白银随之源源不断地流入中国,成为东西历史脉动的新角色。

在白银的跨大陆流动大潮中,中国和欧洲的金银比价差距是一个主要动力。中国金银比价一直高于欧洲,早年是1:3甚至更低,明初大概是1:6—1:5,随后到1:8—1:7,直到清代仍旧高于欧洲,欧洲中世纪一般是1:14—1:10,甚至更高(按照美国经济史学家汉密尔顿1934年的数据,1643—1650年金银比价为1:15.45)。美洲金银矿是导致世界贵金属价格变化的重要推手,16世纪的发现使[9]欧洲金银大跌至近原价的1/3,但是银比金的名义价值下跌更大。生活在18世纪的亚当·斯密(Adam Smith)观察到,在美洲金银矿发现之前,欧洲造币厂规定纯金对纯银的比价为1:12—1:10,随后在17世纪则变为1:15—1:14,原因在于美洲虽然几乎同时发现了金银矿,但银矿比金矿更丰饶,对比之下中国则为1:10或1:12,日本则为1:8。美洲白银的大规模出产,不仅导致东西金银比价差距进一步拉大,也不可避免地出现了巨大的国际贵金属套利空间。

地理大发现引爆了全球化狂潮。菲律宾群岛是美洲白银进入亚洲的中转站,衔接一切的是贸易,正如中国经济史学家严中平所说,[10]“丝绸流向菲律宾,白银流向中国”。除了丝绸,中国纺织品也颇受欢迎,中国棉布在16世纪末已经在墨西哥市场上排挤了西班牙棉布。学者全汉昇推算1565—1765年间,从美洲运到菲律宾的白银共计2亿比索(比索是前西班牙殖民地广泛采用的一种货币单位,一般认为折合中国库平银七钱二分)。根据学者德科民(De Comyn)的计算,1571—1821年,从美洲运往马尼拉的银子共计4亿比索,其中的1/4—1/2流入中国。全汉昇则认为比例高于1/2,加上欧洲各国经由贸易带来广州的4亿元,他估算1700—1830年间输入中国的美洲白银[11]约为6亿元,折合约4.3亿两。

出生于德国的学者安德烈·贡德·弗兰克(Andre Gunder Frank)对白银的研究曾经在公共领域引发不少关注。他的理论体系将当时东方的地位与吸纳白银的能力挂钩,对白银流入的统计高于全汉昇及其他专家,争议颇大。他认为1493—1800年,世界白银产量的85%和黄金产量的70%来自拉丁美洲,其中超过80%的白银运抵欧洲,而欧洲又将其中40%运往亚洲,留在美洲本土的仍有20%运抵亚洲。其结论是全球白银产量自1600年起为120000吨(自1545年起为137000[12]吨),产量一半归于亚洲,这期间共计输入中国的白银约6万吨,约为19.2亿两。这一结果很可能过高,不过也显示出明代吸纳白银之巨。

即使算上中国本土历朝历代的白银存量,海外流入白银仍远高于同时期的国内存量。学者刘光临认为,宋代白银存量不超过1.5亿两,在元朝禁止白银流通而流失中亚各国、窖藏、陪葬等因素作用下,留存到明朝的前代白银不超过3000万两,加上明朝产银2000万两,16世纪初明代的白银存量合计为5000万—6000万两,而从16世纪中叶开始,海外白银流入量约为2亿两。其中,各家估算差异较大,美国学者万志英(Richard von Glahn)估算为1.92亿—1.97亿两,中国学者吴承明估计为0.86亿—1.11亿两,学者神木哲男和山村耕造等人估[13]计为2.32亿—2.89亿两,是本土存量的4倍左右。

虽然各家估算数据不一致,但中国在明清之后成为全世界白银的“秘窖”,这是无可争议的共识。在此我强调一下,关于明清之际白银的数据,各类研究很多,不少学者的目标都是给出自己的标杆,在这一领域留下参照系,不过我志不在此,不仅希望提供不同视角给读者参考,而且期待通过梳理分析破碎史实以呈现更核心连贯的货币逻辑。白银数据异同之外,应该看到更大的格局,即在数据之外的逻辑衍生与历史脉络。

古代经济估算不容易,即使是安格斯·麦迪森(Angus Maddison)之类的经济史巨擘,其对世界GDP的估算成为最权威来源之余,估算本身也存在诸多争议。具体到中国白银,不仅涉及各种度量衡,而且资料来源零散且单一,因此读者应相对冷静地对待各类白银流入与流出的数据,在数字之外更留意趋势的变化。正如美国哈佛大学历史学和经济学教授戴维·S.兰德斯(David S.Landes)所言,在推测性的计算中,数字只有与历史背景相符时,才是可信的——毕竟在长时[14]段的计算中,任何参数的极小误差最终都导致结果的极大偏移。我一直认为,理想的经济学是数据、逻辑与历史的结合,而理想的经济史研究则应该在理解数据背景的前提下始终抱有疑问。

白银的流入,不仅使元之后历朝帝王屡次禁银的努力付诸东流,也使得中国经济加速货币化,无意间进入全球化搅拌之中。不同的是,欧洲的大航海时代为欧洲增加了动力,开始了工业革命,之后主要经济体陆续进入金本位乃至纸币时代。而东方帝国则静静地固守着白银,最多不过纠结着白银流出或者流入不足。

明代之后,中国进入清代,而白银流入依旧。清代货币制度基本延续明朝“大数用银,小数用钱”的制度,前朝纸币教训也使得清朝基本远离类似实验。明清之际,中国经济通过白银与世界有了更多连接。当海外白银全面介入中国经济之际,其流动速度往往不再受中国政府控制,给中国带来诸多影响,这一情况即使到了民国也是如此。20世纪30年代就有人断言,“银价问题乃是中国近代金融经济的中心问题”。最为典型的是,鸦片战争爆发之前,鸦片导致的“漏银”成为不少股肱之臣对道光皇帝的主要谏言。我在本书中特别介绍了台湾学者林满红的研究,指出白银流出的速度并不是如同大家想的那样在鸦片战争期间达到顶峰。站在历史的高度来看,鸦片战争的实质,重点不在于白银战争,而在于贸易战争,背后是两个文明难以避免的冲突与碰撞。

除政治之外,中国经济也受到海外白银的搅动。白银流入增加时,中国经济的货币化提速,《金瓶梅》中的人人皆商以及清代江南地区的富庶景观就是其见证。此时出口增加,居民安居乐业,白银在市面上加快转换,经济进而腾茂。当白银流入减少,中国饱受紧缩之苦,出口减少,居民趋于保守,白银开始退出流动领域,窖藏白银增多,财政进一步萎靡,最终甚至引发了战乱与起义。这一情况在明末或者清末皆有发生。繁荣时刻的白银是锦上添花,衰败时代的白银则是最后一根稻草。

正如货币金融学大家弗雷德里克·S.米什金(Frederic S.Mishkin)所言,金融系统是经济的神经。而生生不息流动的白银,则是中国经济的白色血液,其动静变化,牵动中国经济的神经,造成一次次兴奋与痉挛乃至紊乱。即使坐拥白银,帝国斜阳依旧。换言之,白银很重要,但是拥有白银不等于拥有繁荣,甚至白银流入更多可视为中国经济货币化的结果而不是原因。白银流入流出,牵引着中国经济的周期痉挛,但是决定帝国命运成败的核心,仍旧是帝国制度的固有缺失。究竟是白银流入决定了帝国命运,抑或是帝国自身的走向影响了白银流动?真实的历史是无数个体互动的结果,白银命运与帝国兴衰之间也是如此。

鸦片战争催生了中国的近代化,姗姗而来的现代金融中介在海外对手的竞争中艰难前进。即使白银在市场的自发选择中胜出,中国货币制度其实也一直处于被动状态,多年以来帝国最重要的财税大权旁落于海关控制之下,甚至到民国也没有建立起有效的货币体制。四

20世纪初,在日本留学热中,一位26岁的中国学生在日本京都完成自己的经济学教育,临别之际,他和老师们一一告别。其中一位日本老师对他说:“中国(China)这个名字只能算是个地理名称,不像个国家。北京政府的政令不能出都门,各省各地区群雄割据,各自为政,各自发钞票铸铜元。你现在准备回到哪个地区去?我看,你要回去,很可能无路可走。”

站在相同的时间点上,两人经历不同,视角各异,对于中国的判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下载完整电子书


相关推荐

最新文章


© 2020 txtepub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