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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30 21:5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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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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菽园杂记(合集)

菽园杂记(合集)试读:

卷一

朝廷每端午节,赐朝官吃糕粽于午门外,酒数行而出。文职大臣仍从驾幸后苑观武臣射柳,事毕皆出。上迎母后幸内沼,看划龙船,炮声不绝。盖宣德以来故事也。丙戌岁,炮声无闻,人疑之,后闻供奉者云,是日,内官奏放炮,上止之云:“酸子闻之,便有许多议论也。上之顾恤人言如此,可以仰见圣德矣。”

奉天门常朝,御座后内官持一小扇扇,金黄绢以裹之。尝闻一老将军云:“非扇也,其名卓影辟邪”。永乐间,外国所进。但闻其名,不知为何物也。

尝闻尚衣缝人云:“上近体衣,俱松江三梭布所制。”本朝家法如此。“太庙红纻丝拜茵,立脚处乃红布。”其品节又如此。今富贵家佻■〈亻达〉子弟,乃有以纻丝绫段为裤者,暴殄过分,甚矣!

近见洪武四年御试录,总提调中书省官二人,读卷官、祭酒、博士、给事中、修撰各一人,监试官御史二人,掌卷受卷弥封官各主事一人,对读官司丞编修二人,搜检怀挟、监门巡绰所镇抚各一人,礼部提调宣尚书二人。次御试策题。又次恩荣次第云。洪武四年二月十九日廷试。二十日午门外唱名,张挂黄榜,奉天殿钦听宣论。同日除授职名,于奉天门谢恩。二十二日赐宴于中书省,二十三日国子学谒先圣、行释菜礼。第一甲三名,赐进士及第,第一名授员外郎,第二名、第三名授主事;第二甲一十七名,赐进士出身,俱授主事;第三甲一百名,赐同进士出身,俱授县丞。姓名下籍状,与今式同。国初制度简略如此。今《进士登科录》,首录礼部官奏殿试日期,合请读卷及执事官员数,进士出身等第。圣旨俞允,谓之玉音。次录读卷、提调、监试、受卷、弥封、掌卷、巡绰、印卷、供给各官职名。又次灵三月一日诸贡士赴内府殿试。上御奉天殿,亲试策问。三日早,文武百官朝服,锦衣卫设卤簿于丹陛丹墀内,上御奉天殿,鸿胪寺官传制唱名,礼部官捧黄榜,鼓乐导出长安左门外;张挂毕,顺天府官用伞盖仪从,送状元归第。四日,赐宴于礼部;宴毕,赴鸿胪寺习仪。五日,赐状元朝服冠带及进士宝钞。六日,状元率诸进士上表谢恩。七日,状元诸进士诣先师孔子庙行释菜礼。礼部奏请,命工部于国子监立石题名。朝廷或有事,则殿试移他日,谓之恩荣次第。又次录进士甲第:第一甲三人,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若干人,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若干人,赐同进士出身。每人名下,名具家状。最后录第一甲三人所对策,其家状式,姓名下云:“贯某府某州某县某籍某生,治某经,字某,行几,年几岁,某月某日生。曾祖某,祖某,父某,母某氏。祖父母、父母俱存曰重庆,下父母俱存曰具庆,下父存母故曰严侍,下父故母存曰慈侍,下父母俱故曰永感,下兄某,弟某,娶某氏,某处乡试第几名,会试第几名。”

予奉命犒师宁夏,内府乙字库关领军士冬衣,见内官手持数珠一串,色类象骨而红润过之。问其所制,云:“太宗皇帝白沟河大战,阵亡军士积骸遍野。上念之,命收其头骨,规成数珠,分赐内官念佛,冀其轮回。又有头骨深大者,则以盛净水供佛,名天灵碗。”皆胡僧之教也。

予使迹所及,历赵、秦、伊、周四王府。朝见日,皆有宴。惟秦王亲宴于承运门,品馔丰盛,余皆长史陪宴,宾馆成礼而已。闻秦王之母太妃陈氏,贤而且严,每朝使至,必令王出宴云。非惟见尔敬重朝廷好言好事,亦得见闻。若在宫中,不过与妇人相接而已。实有何益,酒肴已具,必令人舁入观之;如不佳,典膳厨役皆受挞辱。王之所以无失礼宾客者,由太妃之贤也。

各镇戍、镇守内官,竞以所在土物进奉,谓之孝顺。陕西有木,实名榅桲,肉色似桃,而上下平正如柿。其气甚香,其味酸涩。以蜜制之,岁为进贡。然终非佳味也。太监王敏、镇守陕西时,始奏能之,省费颇多。敏,本汉府军余,善蹋鞠,宣庙爱而阉之。常熟知县郭南,上虞人。虞山出软栗,民有献南者,南亟命种者悉拔去,云:“异日必有以此殃害常熟之民者。”其为民远虑如此,因类记之。

环、庆之墟有盐池,产盐皆方块如骰子,色莹然明彻,盖即所谓水晶盐也。池底又有盐根如石,土人取之,规为盘盂。凡煮肉贮其中抄匀,皆有盐味;用之年久,则日渐销薄。甘肃灵夏之地,又有青、黄、红盐三种,皆生池中。

陕西布政司,本唐宰相府。前堂屏扆后有方石池,中刻波浪纹,云是宰相冰果之器;后堂檐下有一石池,中地稍高,四周有走水渠,云是宰相用以割羊。又有钉官石,石理中断钉历历可见,云唐举子以此自占。凡钉入者,终身利达;不入者不利。往往有验云。“焚书只是要人愚,人未愚时国已墟。惟有一人愚不得,又从黄石授兵书。”此《焚书坑诗》。不知何人所作,家君常诵之。坑在骊山下,即坑儒谷是也。

正统己巳,车驾蒙尘,敌势甚炽,群情骚然。太监金英集廷臣议其事,众嗫嚅久之,翰林徐珵元玉谓宜南迁,英甚不以为然。适兵部尚书于谦奏欲斩倡南迁之议者,众心遂决。景皇帝既即位,意欲易储。一日,语英曰:“七月初二日,东宫生日也。”英叩头云:“东宫生日是十一月初二日。”上为之默然。盖上所言者谓怀献,英所言者谓今上也。意与献陵之对正相似。珵后改名有贞。

陕西环县界,有唐时木波、合道等城遗址,志书以为范文正公守环时所筑。尝考之,唐德宗兴元十三年二月,集方渠、合道、木波三城,邠宁节度使杨朝晟之力也。文正公或因其旧址而修筑之,故云。

温泉在临潼县骊山北麓,即唐之华清宫故址。山上有玉女祠,乃其发源处。唐时每岁临幸,宫殿壮丽,今惟此池存焉。上覆屋数楹,四周甃以甓石,其水寒暖适调,清彻可鉴丝发。汤泉若句容、宣府、遵化等处亦有之,其佳胜宜莫如此。然以官府掌之,非贵宦无由得沿;其外别引泉,为男女混堂二处,则居民共之。

居庸关外抵宣府驿递官,皆百户为之,陕西环县以北抵宁夏亦然,盖其地无府、州、县故也。然居庸以北,水甘美,谷菜皆多;环县之北皆碱地,其水味苦,饮之或至泄利。驿官于冬月取雪实窖中,化水以供上官。寻常使客,罕能得也。

吾苏陈僖敏公镒为都御史巡抚陕西时,用法宽平,临事简易。数年间,雨旸时若,年谷屡登,民信爱之,以其美髯鬣,呼为胡子爷爷。尝以议事还朝,民讹传得代遮道借留者数千人。公谕以当复来,始稍稍散去。及其复来,焚香迎候亦然。民父母及身有疾者,发愿为公舁轿,则不事医药祈祷,辄愈。一出行台,人争舁之,虽禁之不息也。及公去,有画像事之者,其得民如此。代公者欲惩其弊而济之以猛,识者亦以为宜,然民虽阳畏,而阴实怒之。且旱潦相仍,边事日作,非复昔时之气象矣。故善论公者,以为非但其德有以惠乎民,而其福之庇乎民者亦博矣。

陕西都指挥司整,幼尝结数恶少为义弟兄,一人受挫,则共力复仇。整尝系杀一人于都市歌楼,主家执之不力,被脱去,乃执其与刘某于官,究整所在,刘曰:“我实杀之,非整也。”众证为整,刘自认益坚。法司不能夺,乃论死,后得末减,发充辽东三万卫军。整德之,每岁供其军赀。时整有老母,故刘诬代之。古之侠士,不能过也。

太监牛玉之败,南京六科给事中王徽等因上疏言宦官干政专权、置立私宅等事,皆祖宗时所无,请一切禁革之。其言谠直,切中时弊。徽等各调任远州判官。天下之士,莫不慕其风采。徽字尚文,南京人。丙戌岁,予犒师宁夏,过宁州,闻判官李某,数中人问及此事,李云:“始谋于王渊志默,志默恐同寮有进止者,乃焚香告天以为盟。奏本则各草一通,俱送尚文,以备采取。若为首,则六科以次列名,不容退避。盖旧规也。”志默,绍兴山阴人,谪四川茂州判官。予以此举徽擅其名,而渊之力居多,故表着之。

陕西城中旧无水道,井亦不多,居民日汲水西门外。参政余公子俊知西安府时,以为关中险要之地,使城闭数日,民何以生?始凿渠城中,引灞、浐水从东入西出,环甃其下以通水,其上仍为平地,迤逦作井口使民得以就汲。此永世之利也。

西岳华山、西镇吴山皆在陕西境内,载在祀典。而西安又有五岳庙。陈僖敏巡抚时,既不能毁,而又奏请重修之,失礼甚矣。况劳民伤财,在所得已。此不学之过也。《水东日记》云:“世称警悟有局干人曰乖觉,于兵部奏内常用之,然未见所出。”乃引韩退之、罗隐“乖角”字,以为与今乖觉意正相反。盖奏词移文间,用方言时语,不必一一有出也。今之所谓乖,即古之所谓黠、黠岂美德哉。韵书训乖云:戾也,背也,离也。凡乖者,必与人背离。如与人相约谏君,劾奸死难,稍计利害则避而违之以自全,反谓不违者为痴。此正所谓乖角耳。

正统丙辰状元周旋,温州永嘉人。闻阁老预定第一甲三人候读卷时,问同在内诸公云:“周旋仪貌如何?”或以丰美对,阁老喜。及传胪,不类所闻。盖丰美者,严州周瑄,听之不真而误对耳。天顺庚辰,曹钦反,连捕其党冯益损之甚急。一星士冯益谦之就逮,亦弃市。盖二人皆宁波人,且同名,故有此误。人之祸福,固非偶然。然亦有如此者,所谓命也。

庆阳西北行二百五十里为环县,县之城北枕山麓,周围三里许,编民余四百户,而城居者仅数十家。戍兵僦屋,闾巷不能容,至假学宫居之。其土沙瘠,其水味苦,乍饮之,病脾泄出。赵大夫沟者,味甘,然去城十余里。岁祀先师,则取酿酒,不可以给日用也。驿廪稍供稻米,盖买诸庆阳,粟一斗得稻米一升。薪木则贾诸开城。开城亦小邑,去环八十里,地有美薪,其愈环可知矣。其古迹,则灵武台在焉,唐肃宗以太子即位其处。城之南有唐时木波、合道等城,遗址尚存。居数日,校官率举业弟子五六人执经请益,咸谨朴。使之析义理,皆颇能之;与谈古今及他文事类莫能知。尝与索韵书,遍城中不可得。盖其地僻陋,无贤师友。校官来师者,各以所通经授弟子。或不久去,则贸贸焉无能成其终者。无惑乎人才之难也。

巡抚陕西都宪嘉禾项公忠,令庆阳、邠、宁州县督民种树道旁,民颇怨之。巡抚延绥都宪广东卢公祥有诗嘲之,其终篇云:“可惜路旁如许地,只栽榆柳不载桑。”项公和韵云:“老我岂无衣食计,安知此地不宜桑。”二时今在庆阳公馆壁间。邠、宁、庆阳,皆古豳地,《七月》之诗言蚕桑之事备矣。要之,卢公之言得之。

庄浪参将赵妥儿,土人也。尝马蹶,视土中有物,得一刀,甚异。每地方将有事,则自出其鞘者寸余,鞘当刀口处常自割坏。识者云:“此灵物也,宜时以羊血涂其口。”妥儿赖其灵,每察见出鞘,则预为之备。以是守边有年,卒无败事。太临刘马儿还朝日,求此刀,不与。以是掩其功,不得升。

民间俗讳,各处有之,而吴中为甚。如舟行讳“住”,讳“翻”,以“箸”为“快儿”,“幡布”为“抹布”;讳“离”、“散”,以“梨”为“圆果”,“伞”为“竖笠”;讳“狼籍”,以“榔槌”为“兴哥”;讳“恼躁”,以“谢灶”为“谢欢喜”。此皆俚俗可笑处,今士大夫亦有犯俗称“快儿”者。

洪武中,朝廷访求通晓历数、数往知来、试无不验者,必封侯,食禄千五百石。山东监生周敬心奏言:“国祚长短,在德厚薄,非历数之可定。三代有道之长,固所定论。三代而下,深仁厚德者,汉、唐、宋而已。如汉高之宽仁,继以文、景之恭俭,昭、宣之贤明,光武之中兴,章帝之长者。唐太宗之力行仁义,宋太祖之诚心爱民,是以有道之长。国祚最短者莫如秦,其次如隋,又其次如五代。始皇之酷虐,炀帝之苛暴,五代之穷凶,是皆人事所致,岂在历数?钦惟圣上应天眷命,扫灭群雄,救乱诛暴,其功大矣。然神武过于汉高而宽仁不及,贤明过于太宗而忠厚不及。是以御宇以来,政教未敷,四方未治。伏乞效汉高之宽仁,同太宗之诚悫,法三代之税敛,则帝王之祚,可传万世,又何必问诸卜技之人邪!”又言:“陛下连年远征,臣民万口一辞,皆知为耻不得传国宝,欲取之耳。臣闻传国宝出自战国楚平王时,以卞和所得之玉琢之,秦始皇秘之,名曰御玺。自是以来,历代珍之,遂有是名。《易》曰:‘圣人之大宝曰位。何以守位?曰仁。’是知仁乃人君之宝,玉玺非宝也。且战国之君,赵先得宝而国不守;五代之君皆得宝,皆不旋踵而亡。盖徒知玉玺之为宝,而不知仁义之为大宝故也。天下治安享国之久者,莫如三代。三代之时,未有玉玺。是知有天下者在仁义,而不在此玺亦明矣。今为取宝,使兵革数动,军民困苦,是忽真正之大宝而易无用之小宝也。圣人智出天下,明照万物,何乃轻此而重彼,爱彼而不爱此邪?”又言:“方今力役繁难,户口虽多,而民劳者众。赋敛过厚,田粮虽实,而民穷者众。教化博矣,而民不说,所谓徒善也。法度严矣,而民不服,所谓徒法也。昔者汲黯言于汉武帝曰:‘陛下内多欲而外施仁义,奈何欲效唐、虞之治乎?’方今国则愿富,兵则愿强,城池则愿高深,宫室则愿华丽,土地则愿广,人民则愿众。于是,多取军士,广积钱财,征伐之举无虚日,士木之功无已时,如之何其可治也?”又言:“洪武四年钦录天下官吏,十三年连坐胡党,十九年起天下积年民害,二十三年大杀京民。此妄立罪名,不分臧否,一概杀之,岂无忠臣烈士、善人君子误入名项之中?于兹见陛下之德薄而杀戮之机深矣。夫自古不嗜杀人者,能一天下。而杀之多者,后嗣不昌。秦、隋、元魏之君好杀不已,其后至于灭绝种类,汉时误杀一孝妇,致东海枯旱三年。方今水旱连年,未臻大稔,未必不由杀戳无辜、感伤和气之所致也。”又言:“明主之制,赏不僭,刑不滥。今刑既滥矣,复赏赐无节。天下老人,非功非德,人赐钞五锭;征出军官,位高而禄厚,平寇御侮,亦其职分当然,今乃赏赐无极。夫厚敛重科,穷民困苦,而滥赐无功之人,甚无谓也!宜节无功之赏,以宽穷民之赋。则天下幸甚,万姓幸甚!”其余若通钞法、罢充军等事,皆切时弊。约三千余言,节其要录之。敬心,不知为山东某州县人,后仕某官。问之山东仕于朝者,皆莫之知。己无官守言责,而能直言如此,何其壮哉!不可泯也。《孟子》云:“传说举于版筑之间。”屈原云:“说操筑于傅岩兮,武丁用而不疑。”二书“筑”字,犹《周诗》“筑室百堵”之“筑”。蔡氏注说筑傅岩之野云:筑,居也。今言所居犹谓之卜筑。盖以版筑胥靡之事,说贤者,不宜有此。为贤者讳,故云然尔。然孟、屈去殷周未远,必有所传。况耕稼陶渔,不足以病舜;钓弋猎较,不足以累孔;穷而操筑,亦何足以为说讳乎!

古人于图画书籍皆有印记,云某人图书。今人遂以其印呼为图书。正犹碑记、碑铭,本谓刻记铭于碑也。今遂以碑为文章之名,莫之正矣。

前辈诗文稿,不惬意者多不存,独于墓志、表碣之类,皆存之者,盖有意焉。景泰甲戌进士蓟州钱源,其先昆山人,尝以公差过昆,访求其祖墓,父老无能知者。居数日,沈通理检家藏前人墓志,得洪武七年邑人卢熊所为钱瑞妻章氏墓志,始知其祖墓在今儒学之后,而封表之。于是,知葬理之不可无志。而志葬者世系墓地,尤不可以不详也。士大夫得亲戚故旧墓文必收藏之,而不使之废弃,亦厚德之一端也。源,本沙头郁氏子,郁与钱世连姻。钱无子,郁以一子为其后,后戍蓟州。郁今为医官,钱氏则已绝矣。

吴中乡村唱山歌,大率多道男女情致而已。惟一歌云:“南山脚下一缸油,姊妹两个合梳头。大个梳做盘龙髻,小个梳做扬篮头。”不知何意。朱廷评树之尝以问予,予思之,翼日报云:“此歌得非言人之所业本同,厥初惟其心之趣向稍异,则其成就遂有大不同者。作如是观,可乎?”树之云:“君之颖悟过我矣。作如是观。”此山歌第一曲也。

卷二

天顺初,有欧御史者,考选学校士,去留多不公。富室子弟惧黜者,或以贿免。吾昆郑进士文康,笃论士也。尝送一被黜生诗,篇末云:“王嫱本是倾城色,爱惜黄金自娱身。”事可知矣。时有被黜者,相率鸣诉于巡抚曹放李公秉,公不为理。未几,李得代,顺德崔公恭继之,诸生复往诉。公一一亲试之,取其可者檄送入学。不数年去而成名者甚众,皆崔公之力也。二公一以镇静为务,一以伸理为心,似皆有见。若其孰为得失,必有能辨之者。

天顺三年,南直隶清理军伍御史郭观、持法颇刻。昆山县有一人诬首者,至连坐二十四人充军,予家时为里正,亦在遣中。将欲伸冤于巡抚以,闻太仓查用纯娴习吏学,与谋之,查云:“巡抚与御史各领敕书行事,诉之无益。”又谋之昆城高以平氏,高云:“诉之可也。”或以查语质之,高云:“此非有识之言也。在京刑部、都察院狱情,必大理寺评允无碍,才敢决断。御史在外行事,旁若无人。刑狱苟有冤抑,伸理平反,非巡抚而谁?诉之有益。”于是往诉,都宪崔公果为平反之,二十四人皆复为民。谚云:“事要好,问三老。”信然。

天顺癸未会试,寓京邸,尝戏为《魁星图》,题其上云:“天门之下,有鬼踢斗。癸未之魁,笔锭入手。”贴于座壁,亡何失去。时陆鼎仪寓友人温秉中家,出以为玩,予为之惘然。问所从来,云:“昨日倚门,一儿持此示我,以果易之。”予默以为吾二人得失之兆矣。未几,鼎仪中第一名予下第。

本朝开科取士,京畿与各布政司乡试在子午卯酉年秋八月,礼部会试在辰丑未戌年春二月。盖定规也。洪武癸未,太宗渡江。天顺癸未,贡院火。皆以其年八月会试,明年三月殿试,于是二次有甲申科。贡院火时,举人死者九十余人,好事者为诗云:“回禄如何也忌才,春风散作礼闱灾。碧桃难向天边种,丹柱翻从火里开;豪气满场争吐焰,壮心一夜尽成灰。曲江胜事今何在?白骨棱棱漫作堆。”至今诵之,令人伤感。或云苏州奚昌元启作。

正统间,工部侍郎王某出入太监王振之门。某貌美而无须,善伺候振颜色,振甚眷之。一日,问某曰:“王侍郎,尔何无须?”某对云:“公无须,儿子岂敢有须。”人传以为笑。

新举人朝见,着青衫,不着褴衫者,闻始于宣宗,有命欲其异于岁贡生耳。及其下第送国子监,仍着褴衫。盖国学自有成规也。

本朝政体,度越前代者甚多。其大者数事,如前代公主寡,再为择婿,今无之。前代中官被宠,与朝臣并任,有以功封公侯者;今中官有宠者,赐袍带,有军功者,增其禄食而已。前代京尹刺史,皆有生杀之权;今虽王公不敢擅杀人。前代重臣得自辟任下寮,今大臣有专擅选官之律。前代文庙圣贤,皆用塑像;本天朝初建国学,革去塑像,皆用木主。前代岳镇海渎,皆有崇名美号;今止以山水本名称其神,郡县城隍及历代忠臣烈士,后世溢美之称,俱令革去。前代文武官,皆得用官妓;今挟妓宿娼有禁,甚至罢职不叙。

陈元孚先生读书法:生则慢读吟语句,熟则疾读贪遍数,攀联以续其断,喝怒以正其误。未熟切忌背诵,既倦不如少住。如此力少功多,乃是读书要务。

薛主事机,河东人。言其乡人有患耳鸣者,时或作痒,以物探之,出虫蜕,轻白如鹅翎管中膜。一日,与其侣并耕,忽雷雨交作,语其侣曰:“今日耳鸣特甚,何也?”言未既,震雷一声二人皆踣于地。其一复醒,其一脑裂而死,即耳鸣者。乃知龙蛰其耳,至是化去也。戴主事春,松江人。言其乡有卫生者,手大指甲中见一红筋,时或曲直,或蜿蜿而动。或恐之曰:“此必承雨濯手,龙集指甲也。”卫因号其指早“赤龙甲。”一日,与客泛湖,酒半,雷电绕船,水波震荡,卫戏语坐客早:“吾家赤龙得无欲去邪?”乃出手船窗外,龙果裂指而去。此正与青州妇人青筋痒则龙出事相类。传云:神龙或飞或潜,能大能小,其变化不测。信矣哉!

旧习举业时,尝作《诗说质疑》一册,近已焚去,存其有关大义者一二云:《羔裘》三章朱氏云:“舍命不渝,则必不徼幸以苟得,而于守身之道得矣。邦之司直则必不阿谀以求容,而于事君之道得矣。既能顺命以持身,以能忠直以事上,此其所以为邦之美士也。”如此说未为不可,但详味语意在首章。邦之司直,邦之彦兮者,赞美之辞耳。《彤弓》三章辅氏云:大抵此诗云云,疑此说非是。盖载与橐是藏之之事,喜与好是贶之之心,右与寿是飨之之节耳。当重在首章。《六月》“有严有翼”谢氏云:为将必严云云,军士不整。疑此说非是。严、敬二字相因,岂可分属将帅。《甫田》二章朱氏曰:齐明牺羊,礼之盛也云云,祈年之祭言之。疑此说非也。此章上下五句,各以韵相叶,而互见其义耳。非必报成之祭,无乐以达和。祈年之祭,无礼以备物也。《思文》“无此强尔界”朱氏疏义,以此句专指来牟言。疑非作诗者本意。此句文意,正如《鲁颂》之“无小无大”,《书》之“无偏无尝”,皆是形容下文耳。《臣工》“王厘尔成,来咨来茹。”先儒说此二句太支离,愈致窒碍。惟刘须溪“未有所言”一句得之。《元鸟》、《三颂》多宗庙乐歌,与《风》《雅》不同。故其分节,以音韵而不以义理,如《天命元鸟》至“正域彼四方”,以商茫汤方韵为一节。若义理则“在方命厥后”奄有九有处断。分属“商之先后”一段者,以音韵之协也。“商之先后,受命不殆,”正应上文“天命”、“帝命”。今读《诗》者,多不解此。

移文中字有“日用”而不知所自,及因袭误用而未能正者,姑举一二:如“查”字音义与“槎”同,水中浮木也。今云查理、查勘,有稽考之义。“吊”本伤也,愍也。今云吊卷、吊册,有索取之义。“票”与“慓”同,本训急疾,今以为票帖。“绰”本训宽缓,今以为巡绰。“盔”,本盂也,今以名铁胄。“镯”,本钲也,今以名钏属。又如“闸朝”、“闸班”、“课程”,其义皆未晓,其亦始说方言与?“价直”为“价值”,“足彀”为“足勾”,“斡连”为“穵运”,此类尤多。甚者施之章奏,刻之榜文,此则承讹踵谬,而未能正者也。

佛本音弼,《诗》云“佛时仔肩。”又音拂,《礼记》云“献鸟者佛其首。”注云:“佛,不顺也,谓以翼戾之。”“禅”本音“擅”,《孟子》云“唐虞禅”是已。自胡书入中国,佛始作符勿切,禅始音蝉。今人反以辅佛之佛、禅受之禅,为借用圈科,非知书学者。

僧慧暕涉猎儒书而有戒行。永乐中,尝预修《大典》,归老太仓兴福寺。予弱冠犹及见之,时年八十余矣。尝语坐客云:“此等秀才,皆是讨债者。”客问其故,曰:“洪武间,秀才做官,吃多少辛苦,受多少惊怕,与朝廷出多少心力?到头来,小有过犯,轻则充军,重则刑戮,善终者十二三耳。其时士大夫无负国家,国家负天下士大夫多矣。这便是还债的。近来,圣恩宽大,法网疏阔。秀才做官,饮食衣服舆马宫室子女妻妾,多少好受用?干得几许好事来?到头全无一些罪过。今日国家无负士大夫,天下士大夫有负国家多矣。这便是讨债者。”还债、讨债之说,固是佛家绪余,然谓今日士大夫负朝廷,则确论也。省之不能无愧。

回回教门异于中国者,不供佛,不祭神,不拜尸,所尊敬者惟一天字。天之外,最敬孔圣人。故其言云:“僧言佛子在西空,道说蓬莱住海东,惟有孔门真实事,眼前无日不春风。”见中国人修斋设醮,笑之。初生小儿,先以郭羊脂纳其口中,使不能吐咽,待消尽而后乳之。则其子有力,且无病。其俗,善保养者,无他法,惟护外肾,使不着寒。见南人着夏布裤者,甚以为非,恐凉伤外肾也。云“夜卧当以手握之令暖。”谓此乃生人性命之本根,不可不保护。此说最有理。

太仓未有学校之前,海宁寺僧善定能讲《四书》,里之子弟多从之游。尝与人曰:“为人不可坏了大题目。如为子须孝,为臣须忠之类是也。”淮云寺僧惟寅亦能讲解儒书,尝语人曰:“凡人学艺,须学有迹者,无迹者不能传后。如琴弈皆为无迹,书画诗文有迹可传也。”此亦有见之言。其徒尝诵之,有诘之者曰:“为人而去其天伦,谓之不坏大题目,可乎?为学出日用彝伦之外,而归于寂灭,谓之有迹,可乎?”其徒不能答。

古诸器物异名:瑄赑,其形似龟,性好负重,故用载石碑。螭■〈虫勿〉,其形似兽,性好望,故立屋角上。徙牢,其形似龙而小,性吼叫,有神力,故悬于钟上。宪章,其形似兽,有威性,好囚,故立于狱门上。饕餮,性好水,故立桥头。蟋蜴,形似兽,鬼头,性好腥,故用于刀柄上。■〈虫弯〉■〈虫全〉,其形似龙,性好风雨,故用于殿脊上。螭虎,其形似龙,性好文彩,故立于碑文上。金貌,其形似狮,性好火烟,故立于香炉盖上。椒图,其形似螺蛳,性好闭口,故立于门上,今呼鼓丁非也。虭蛥,其形似龙而小,性好立险,故立于护朽上。鳌鱼,其形似龙,好吞火,故立于屋脊上。兽■〈虫勿〉,其形似狮子,性好食阴邪,故立门环上。金吾,其形似美人,首鱼,尾有两翼,其性通灵,不睡,故用巡警。出《山海经》、《博物志》。右尝过倪村民家,见其《杂录》中有此,因录之以备参考。如词曲有“门迎四马车,户列八椒图”之句,“八椒图”,人皆不能晓。今观椒图之名,义亦有出也。然考《山海经》、《博物志》,皆无之。《山海经》原缺第十四、十五卷,闻《博物志》自有全本,与今书坊本不同,岂记此者尝得见其全书与?

关云长,封汉寿亭侯。汉寿,本亭名。今人以汉为国号,止称寿亭侯,误矣!汉法:十里一亭,十亭一乡。万户以上,或不满万户,为县。凡封侯,视功大小。初亭侯,次乡、县、郡侯。云长汉寿亭侯,盖初封也。今《印谱》有“寿亭侯印”,盖亦不知此而伪为之耳。

谈星命者以十二宫值十一曜立说,论人行年休咎。十一曜,宋潜溪尝辩之。而十二宫,亦有可以破愚昧者。三代之时,人授五亩之宅,百亩之田,若非后世富连阡陌,贫无立锥,其时田宅未闻余欠也。男则稼穑,女则桑麻,以衣为食;用器不足,以其所有易其所无。务本者不至乎贫,逐末者不至乎富。其时财帛盖无不足者,子事其父,弟事其兄,少事其长。奴仆惟官府有之,民庶之家,非敢畜也。天子诸侯公卿大夫士庶人,后夫人妃嫔妻妾,各有定制。男子二十而冠,三十而有室;女子十五而笄,二十而嫁。各有其节。婚姻之早晚,妻妾之多寡,无容异也。乡田同井,死徙无出乡,其时迁移之议,何自而兴?四十始仕,五十命为大夫,七十致仕。出身迟速,官职崇卑之说,何自而起?盖后世上无道揆,下无法守,于是小道邪说以作。虽有聪明才智之士,不能不为之惑。何则?教化不足以深入人心,故人自信不笃,而徇物易移也。

京畿民家,羡慕内官富贵,私自奄割幼男,以求收用;亦有无籍子弟,已婚而自奄者。礼部每为奏请,大率御批之出,皆免死,编配口外卫所,名净军。遇赦,则所司按故事,奏送南苑种菜;遇缺,选入应役。亦有聪敏解事,跻至显要者。然此辈,惟军前奄入内府者,得选送书堂读书,后多得在近侍,人品颇重。自净者,其同类亦薄之。识者以为朝廷法禁太宽,故其伤残肢体,习以成风如此。欲潜消此风,莫若于遇赦之日,不必发遣种菜,悉奏髡为僧;私蓄发者,终身禁锢之。则此风自息矣。

吴中民家计一岁食米若干石,至冬月,舂白以蓄之,名冬舂米。尝疑开春农务将兴,不暇为此,及冬预为之。闻之老农云:“不特为此。春气动,则米芽浮起,米粒亦不坚,此时舂者多碎而为粞,折耗颇多。冬月米坚,折耗少,故及冬舂之。”

韩文公《送浮屠文畅师序》,理到之言也,髡缁氏乃以不识浮屠字议讥之。此可见文公高处,盖是平生不看佛书然耳。若称沙门比邱之类,则堕其窠臼中矣。后人注身毒国,云“即今浮屠胡”是也。又如世俗信浮屠诳诱,伊川先生治丧不用浮屠之类,皆袭之。而作古者,韩公也。“礼不下庶人。”非谓庶人不当行,势有所不可也。且如娶妇三月然后庙见,及见舅姑。此礼必是诸侯、大夫家才可行。若民庶之家,大率为养而娶,况室庐不广。家人父子,朝暮近在目前,安能待三月哉?又如“内外不共井,不共浴”。“不共湢浴”犹为可行,若凿井一事,在北方最为不易。今山东北畿大家,亦不能家自凿井,民家甚至令妇女沿河担水。山西少河渠,有力之家,以小车载井绠,出数里汲井;无力者,以器积雨雪水为食耳。亦何常得赢余水以浴?此类推之,意者古人大抵言其礼当如此,未必一一能行之也。

京师有李实名牛心,红核必中断,云是王戎钻核遗迹。湖湘间有湘妃竹,斑痕点点,云是舜妃洒泪致然。吴中有白牡丹,每瓣有红色一点,云是杨妃妆时指捻痕。有舜哥麦,其穗无芒,熟时遥望之,焦黑若火燎然,云是舜后母炒熟麦,令其播种,天佑之而生,故名。有王莽竹,每竿着土一节,必有剖裂痕,云是莽将篡位,灭铜人于竹中,以应符谶而然。凡此固皆附会之说。然其种异常,亦造化之妙,莫能测也。

杜子美《饮中八仙歌》云:“李白一斗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说者以船为襟纽,窃意明皇或在船召白,白醉而不能上耳,不必凿说也。唐人韦处士《郊居诗》云:“门外晚晴秋色老,万条寒玉一溪烟”。“万条寒玉”,谓竹也。近时作草书者皆书作“萧条寒玉”,误也。张继《枫桥夜泊诗》二句云“江村渔父对愁眠”,然不若旧本“江枫渔火”为佳。此皆刻本之误也(原本“江枫渔火为佳”之下曰“但不知继自改定,定于他人尔”)。

昆山吕寅叔家贫,授徒为养,平居无故不出门户。每岁春秋祀先师,必半夜预诣学,随班行礼。礼毕辄去,不令县官知。予在昆学数年,见其始终如此,虽阴雨不爽也。可谓笃厚君子矣。

陶浩,字巨源,太仓名医,读书有识。景泰间,昆学教谕严先生敏妻病,予时为学生,遣迎巨源治之。严,杭人,适其乡人尚书于公加少保官,其子为千户,严极口誉之。巨源从容曰:“虽曰不要君,吾不信也。”严为默然,巨源之识可想矣。

常朝官悬带牙牌,专主关防出入,与古所佩鱼袋之制不同。观其正面,刻各衙门官名,背面刻“出京不用”字及禁令可知。天顺三年,浙江乡试策门及之,而终无决断。盖见之不明也。凡在内府出入者,贵贱皆悬牌,以别嫌疑。如内使火者乌木牌,校尉力士勇士小厮铜牌,匠人木牌,内官及诸司常朝官牙牌,若以为荣美之饰。则朝廷待两京为一体,何在京伶官之卑亦有之。而南京诸司,尊官不以此荣美之邪。况古者金鱼之佩,未必出京不用也。

沈质文卿居太仓,家甚贫,以授徒为生。一夕,寒不成寐,穿窬者穿其壁,文卿知之,口占云:“风寒月黑夜迢迢,辜负劳心此一遭。只有破书三四束,也堪将去教儿曹。”穿壁者一笑而去。视“世上如今半君似”之句,颇为优柔矣。

张倬,山阴人。景泰初,为昆山学训。年未三十,以聪敏闻。典史姜某体肥,尝戏张云:“二十三岁小先生。”倬应云:“四五百斤肥典史。”有玙僧会者,尝对客云:“儒教虽正,不如佛学之博。如僧人多能读儒书,儒人不能通释典是也。本朝能通释典者,宋景濂一人而已。”倬云:“譬如饮食,人可食者,狗亦能食之;狗可食者,人决不食之矣。”此虽一时戏言,亦自可取。

东西长安门通五府各部处总门,京师市井人谓之孔圣门,其有识者则曰拱辰门。然亦非也,本名公生门。予官南京时,于一铺额见之,近语兵部同寮,以为无意义,多哗之。问之工部官,以予为然。众乃服。

吏人称外郎者,古有中郎、外郎,皆台省官,故僭拟以尊之。医人称郎中,镊工称待诏,磨工称博士,师巫称太保,茶酒称院使,皆然。此元时旧习也,国初有禁。

锁钥云者,以其形如籥耳。今锁有圆身者,古制也。方身锁,近世所为,唐人云“银钥收金锁合”,误以开锁是为钥。开锁具自名钥匙,亦云锁匙。

卷三

本朝六卿之设,虽祖周官,而六部之名,实沿唐制。但唐之六部为尚书省之属曹,本朝六部为六尚书之公署。唐以为省名,今以为官名,为不同耳。唐尚书省之制,都堂在中,尚书令、左右仆射、左右丞各一人居之。吏、户、礼三部在东,兵、刑、工三部在西。每部尚书、左右侍郎各一人,各统四司。六部之外,又有左右二司。每司各有郎中、员外郎,分理庶务。署覆文案,则有主事。今之六部,特尚书一省之官,户、刑二部属司比唐制加多耳。又如唐中书省,有令,有侍郎,中书舍人,通事舍人,官属颇多。今革中书省,止存中书舍人而已。唐门下省有给事中等官,今革门下省,改通政司,止存其属给事中,分六科而已。唐御史台有御史大夫、御史中丞,其属有三院:台院,侍御史隶焉;殿院,殿中侍御史隶焉;察院,监察御史隶焉。今改御史台为都察院,革侍御史、殿中御史,止存监察御史,分道理事。特唐三院之一耳。唐有学士院、翰林院、集贤院、宏文馆,今皆革去,止存翰林院。其余诸司,减省于唐,不能悉数。好议者辄谓本朝官制冗滥,其亦未之考邪。

国初欲建都凤阳,其城池九门:正南曰洪武,南之左曰南左甲第,右曰前右甲第,北之东曰北左甲第,西曰后右甲第,正东曰独山,东之左曰长春,右曰朝阳,正西曰涂山。后定鼎金陵,乃设中都留守司于此。金陵本六朝所都,本朝拓其旧址而大之,东尽钟山之麓,城池周回九十六里。立门十三:南曰正阳,南之西曰通济,又西曰聚宝,西南曰三山、曰石城,北曰太平,北之西曰神策、曰金川、曰钟阜,东曰朝阳,西曰清凉,西之北曰定淮、曰仪凤。后塞钟阜、仪凤二门。其外城,则因山控江,周回一百八十里。别为十六门:“曰麒麟,曰仙鹤,曰姚坊,曰高桥,曰沧波,曰双桥,曰夹冈,曰上方,曰凤台,曰大驯象,曰大安德,曰小安德,曰江东,曰佛宁,曰上元,曰观音。永乐十七年,改北平为北京。十九年,营建宫殿。寻拓其故城规制,周回四十里。凡九门:正南曰正阳,南之左曰崇文,右曰宣武,北之东曰安定,西曰德胜,东之南曰朝阳,北曰东直,西之南曰阜城,北曰西直。然其时尚称行在。正统七年,诸司题署,始去“行在”字,旧都诸司印文皆增“南京”字。而两京之制,于是定矣。

昆山本古娄县,梁大同初改今名。其山在今松江府华亭县界,晋陆氏兄弟机、云生其下,皆有文学,时人比之昆山片玉,故名。唐吴郡太守赵居贞奏割昆山、嘉兴、海盐三县地立华亭县,山始分属焉。今为松江九峰之一。昆山县治北之山,自名马鞍。《县志》引刘澄之《扬州记》甚明。或有称玉峰者,盖拟之耳。然昆山之神,载在祀典,其祠旧在马鞍山东偏,又似以马鞍为昆山者。

皇陵初建时,量度界限,将筑周垣,所司奏民家坟墓在旁者当外徙。高皇云:“此坟墓皆吾家旧邻里,不必外徙。”至今坟在陵域者,春秋祭扫,听民出入无禁。此言闻之凤阳尹杜长云。于此可见帝皇气象,包含偏覆,自异于寻常万万也。

南京通政司门下有一红牌,书曰“奏事使”。云洪武间,凡有欲奏事不得至御前者,取此牌执之,可以直入内府,各门守卫等官不敢阻当。国初通达下情如此。成化初年,南京通政司官遇告状,有所知名则不受,甚者挞而逐之。祖宗之法,盖荡然矣。

南京各部皂隶,俱戴漆巾,惟礼部无之。诸司前门俱有牌额,惟兵部无之。云洪武中,逻卒常阴伺诸司得失,礼部皂隶尝昼寝,兵部夜无巡警,皆被逻者取去,故至今犹然。吏部后有敬亭者,仁庙为皇太子监国时,吏部选官,谓之敬选。故云。

永乐七年,太监郑和、王景宏、侯显等统率官兵二万七千有奇,驾宝船四十八艘,赍奉诏旨赏赐,历东南诸蕃,以通西洋。是岁九月,由太仓刘家港开船出海,所历诸蕃地面,曰占城国,曰灵山,曰昆仑山,曰宾童龙国,曰真腊国,曰暹罗国,曰假马里丁,曰交阑山,曰爪哇国,曰旧港,曰重迦逻,曰吉里地闷,曰满刺加国,曰麻逸冻,曰甏坑,曰东西竺,曰龙牙加邈,曰九州山,曰阿鲁,曰淡洋,曰苏门答剌,曰花面王,曰龙屿,曰翠岚屿,曰锡兰山,曰溜山洋,曰大葛阑,曰阿枝国,曰榜葛剌,曰卜剌哇,曰竹步,曰木骨都东,曰阿丹,曰剌撒,曰佐法儿国,曰忽鲁谟斯,曰天方,曰琉球,曰三岛国,曰浡泥国,曰苏禄国。至永乐二十二年八月十五日,诏书停止。诸蕃风俗土产,详见太仓费信所上《星槎胜监览》。

罗修撰伦上疏论阁老南阳李公夺情事,调泉州市舶提举。章编修懋、黄编修仲昭、庄检讨昶皆上疏论元夕观灯事,章调知临武,黄调知湘潭,庄调桂阳州判官。李公殁后,淳安商公复入阁,言于上,皆得复其官。于是罗为南京翰林修撰,章、黄皆为南京大理评事,庄为南京行人司副。适庐陵陈公文亦卒,士人有为诗悼之者,末二句云:“九原若见南阳李,为道罗生已复官。盖章、黄、庄三人之谪,实出上意;而罗之谪,李公不能无意。故云。先是,大臣遭父母丧夺情起复者,比比皆是。至是,始着为令,皆终丧三年。夺情起复者,亦间有之。实出朝廷勉留,非复前时之滥。是则罗生一疏之力也。

宣德间,大理寺卿胡概巡抚南直隶,用法严峻。凡豪右之家素为民害者,悉被籍其产,徙置远方。虽若过甚,而小民怨气一时得伸。周文襄继之,一意宽厚,富家大户颇被帡幪。有告讦者,亦不轻理。一讦者面斥公曰:“大人如何不学胡卿?使我下情不能上达。”公从容语之曰:“胡卿敕书令其祛除民害,我敕书只令抚安军民,朝廷委任不同。”温颜遣之,人服其量。

尝有有临刑以三覆奏得免,或问当此时自觉心神何如?云:“已昏然无所知。但记身坐屋脊上,下见一人面缚,我妻子亲识皆在其旁。少顷报至,才得下屋。”盖上屋者其魂,所见面缚者其身也。观此,则世俗落魂之说,信有之矣。

文皇兵至济南,城未下,以箭书射城中促降。时国子监生济阳高贤宁适在城中,乃作《周公辅成王论》射城外,乞罢兵。未几城下,贤宁被执,云“此即作论秀才。”文皇曰:“好人也。”欲官之,固辞。其友纪纲劝令就职,贤宁曰:“君是学校弃才,我已食廪有年,不可也。”纲言于上,全其志而遣之,年九十七而终。盖纲前时被黜生,故云“弃才”。于是见贤宁守身之节,文皇待士之度,两得之矣。

吴下每有乡村小夫,语言应对,全不务实。问其里居,如安亭则曰安溪,茜泾则曰茜溪。石浦则曰石川,芝塘则曰芝川,疁塘则曰疁溪,涂松则曰松溪。但取新美,不知失其义理。盖亭乃汉制乡都之名,如华亭、夷亭、望亭,皆古名。塘、浦,乃吴中水道之名。川与溪,则水出两山之间大而驶者,如蜀之东西川、越之剡溪,婺之兰溪、湖之苕等溪是矣。苏、松之地,平畴千里,塘浦浜港经纬其间。通潮处,其水以时长落;无潮处,其水平漫如常。与彼异矣。必欲以川溪名之,亦未为不可。但亭与塘、浦,其名传自古昔,初非朝歌、胜母之可憎,柏人、彭亡之可忌。不知何辱于此辈而必欲更之邪!

江西民俗勤俭,每事各有节制之法,然亦各有一名。如吃饭,先一碗不许吃菜,第二碗才以菜助之,名曰“斋打底”。馔品,好买猪杂脏,名曰“狗静坐”,以其无骨可遗也。劝酒果品,以木雕刻彩色饰之,中惟时果一品可食,名曰“子孙果盒。”献神牲品,赁于食店,献毕还之,名曰“人没分”。节俭至此,可谓极矣。学生读书人,各独坐一木榻,不许设长凳,恐其睡也,名曰“没得睡”。此法可取。

壹贰叁肆伍陆柒捌玖拾阡陌等字,相传始于国初刑部尚书开济,然宋边实《昆山志》已有之。盖钱谷之数用本字,则奸人得以盗改,故易此以关防之耳。

正统间,南直隶提督学校御史庐陵孙先生鼎,笃信力行之士,言行政事,足以表仪士类。每阅诸生试卷,虽盛暑若灯下,必衣冠焚香,朗诵而去取之。侍者劝便服,先生曰:“士子一生功名富贵,发轫于此。此时岂无神明在上?各家祖宗之灵,森列左右,亦未可知。小子岂敢不敬?”故事,士子中小试赴举者,插花挂红,鼓乐道送。时睿皇北狩之报方至,先生语诸生云:“天子蒙尘在外,正臣子泣血尝胆之时。吾不敢陷诸生于非礼,花红鼓乐,今皆不用。”乃亲送至察院前门而还。至今人能道之。

凡小说记载,多朝贵及名公之事,大抵好事者得之传闻,未必皆实。如以“旧女婿为新女婿”、“大姨夫作小姨夫”之句为欧公者,后世娶妻妹辄据以为口实。尝考公年谱,公初娶胥氏,翰林学士偃之女;继娶杨氏,集贤院学士谏论大夫大雅之女;三娶薛氏,资政殿学士、户部侍郎奎之女。《行状》、《墓志》皆同,是知此说好事者为之也。此犹未为害事,若某《诗话》记司马温公私狎营妓,王荆公以诗戏之,其为污染名德甚矣。盖温公固不为此,荆公端人,追之戏之,恐亦非其所屑为也。辟而不信为宜。

侄,本妻兄弟之女。古者诸侯之女,嫁与诸侯,以姊侄从。《左传》云“侄其从姑”是已。今人称兄弟之子为侄,不知误自何时?唐狄仁杰谏武后云:“姑侄与母子熟亲”?始见于此。然犹称武姓之子为侄,对姑而言之耳。此字随俗称呼则可,若施之文章,不若称从子、族子之类之为愈也。

欧阳公言馂馅之讹,最为可笔。今俗吏于移文中,如价直之直作值,枪刀之枪作枪,案桌作案棹,交倚作交椅,此类甚多。使欧公见之,当更绝倒也。

唐制,尚书省其属有六尚书,即令六部是己。故唐人结衔云“尚书某部某官”。其称尚书者,省名也。本朝六尚书,乃六部官名。六部之属曰某清吏司,各有郎中主之,员外郎、主事为佐。今人书衔,往往蹈袭古式,称“尚书某部某官”者,不讲时制,而专尚虚夸故也。大抵古人结衔多实,今人多夸。如唐、宋人于本衔之外书“赐紫金鱼袋”,或“实食若干户”之类,盖其常得服用者。近时京官使外国,摄盛而行者,则终身书“赐一品服。”尝与修《一统志》者,则书“国志总裁”。前任南京国子监祭酒,后任在京祭酒者,则曰“两京国子祭酒。”有尝为美官,而外补左迁革职者,犹书“前某官”。盖眷恋未能舍也。此虽细事,亦足以观人品矣。

自三代而下,搢绅、介胄判为二途者久矣。然综理纲维,其事武士未之能专也。故历代握兵者,必皆文武兼资之才。近代若宋之安抚司、元之行省,皆总州郡兵民之政。国朝建置之初,一切右武,如五军都督官高六部尚书一阶;在外都司卫所,比布政司、府、州官亦然。然什伍之兵,官军之食,修固城隍,缮完兵器之财,皆自府、州县而出,岂可判而为二哉?故国初委任权力,重在武臣,事无不济;承平日久,无用武事,则其势自有不可行者矣。今天下兵政不立,兵威不振,正坐此也。使当时谋国者为善后之计,每都司卫所正官俱设文职一员,佐贰乃用武职,除民事不预。凡军中事,宜与布政使司及府、州官会同行事,庶乎其可也。然律令有变乱成法之戒,谁得而议之。

当涂民邵某,业合韦,事母孝。母病瞽,日佣归,必买市食以奉母。一日邵出,其妻得蚊螬虫数枚,炙以奉姑,绐云:“所亲佳馈也。”姑食而美,乃留二三啖其子。子见之,失声痛哭,母被惊,双目忽开明如平时。邵欲逐其妻。母曰:“非妇毒我,我目当再明。天使妇以此医我也。”邵乃留之终身。

洪武中,京民史某与一友为火计。史妻有美姿,友心图之。尝同商于外,史溺水死,其妻无子女,寡居。持服既终,其友求为配,许之。居数年,与生二子。一日,雨骤至,积潦满庭。一虾蟆避水上阶,其子戏之,杖柢之落水。后夫语妻云:“史某死时,亦犹是耳。”妻问故,乃知后夫图之也。翌日,俟其出,既杀其二子,走诉于朝。高皇赏其烈,乃置后夫于法而旌异之。好事者为作《虾蟆传》,以扬其善,今不传。

国初,江岸善崩,土人谓有水兽曰猪婆龙者搜抉其下而然。适朝廷访求其故,人以猪与国姓同音,讳之,乃嫁祸于鼋。上以鼋与元同音,益恶之,于是下令捕鼋。大江中,鼋无大小,索捕殆尽。老鼋逃捕者,不上滩浅,则以炙猪为饵钓之。众力掣不能起,有老渔云:“此盖四足爬土石为力耳。当以翁穿底,贯钓缗而下,翁罩其头,必用前二足推拒,从而并力掣之,则足浮而起矣。”如其言,果然。猪婆龙,云四足而长尾,有鳞甲,疑即鼋也,未知是否。闻鼋之大者能食人,是亦可恶。然搜抉江岸,非其罪也。夫以高皇之聪明神智,人言一迁就,祸及无辜如此。则朋党狱兴之时,人之死于迁就者,可胜言哉!

正统初,南畿提学彭御史勖,尝以永乐间纂修《五经》、《四书大全》讨论欠精,诸儒之说,有与《集注》背驰者,尝删正自为一书,欲缮写以戏,或以《大全序》出自御制而止。以今观之,诚有如彭公之见者,盖订正经籍,所以明道,不当以是自沮也。

洪武中,京城一校尉之妻有美姿,日倚门自炫。有少年眷之,因与目成。日暮,少年入其家,匿之床下。五夜,促其夫入直,行不二三步,复还,以衣覆其妻,拥塞得所而去。少年闻之,既与狎,且问云:“汝夫爱汝若是乎?”妇言其夫平昔相爱之详。明发别去,复以暮期。及期,少年挟利刃以入,一接后,绝妇吭而去。家人莫知其故,报其夫,归,乃摭拾素有仇者一二人讼于官。一人不胜锻炼,辄自诬服。少年不忍其冤,自首伏罪云:“吾见其夫笃爱若是,而此妇忍负之,是以杀之。”法司具状上请,上云:“能杀不义,此义人也。”遂赦之。高皇尝微行至三山街,见老妪门有坐榻,假坐移时,问妪为何许人?妪以苏人对。又问:“张士诚在苏何如?”妪云:“大明皇帝起手时,张王自知非真命天子,全城归附。苏人不受兵戈之苦,至今感德。”问其姓氏而去。翌旦,语朝臣云:“张士诚于苏人,初无深仁厚德,昨见苏州一老妇,深感其恩。何京师千万人无此一妇也?”洪武二十四年后,填实京师,多起取苏松人者以此。

后生新进议论政事,最宜慎重,盖经籍中所得者义理耳。祖宗旧章,朝廷新例,使或见之未真,知之未悉,万一所言乖谬,非但诒笑于人而已。尝记初登第后,闻数同年谈论都御史李公侃禁约娼妇事,或问:“何以使之改业不犯?”同年李钊云:“必黥刺其面,使无可欲,则自不为此也。”众皆称善,予亦窃识之久矣。近得《皇明祖训》观之,《首章》有云:“子孙做皇帝时,止守《律》与《大诰》,并不用黥刺剕劓阉割之刑。臣下敢有奏用此刑者,文武群臣即时劾奏,将犯人凌迟,全家处死。”为之毛骨竦然。此议事以制,圣人不能不为学古入官者告,而本朝法制诸书,不可不遍观而博识也。

高皇一日遣小内使至翰林,看何人在院。时危素太朴当直,对内使云:“老臣危素。”内使复命,上默然。翌日传旨:“令素余阙庙烧香。”盖余、危,皆元臣,余为元死节。盖厌其自称老臣,故以愧之。

南京国子监,日有鸱鸮鸣于林间,祭酒周先生洪谟恶之,令监生能捕逐者放假三日,一时跅驰之士多得放假,人目为“鸱鸮公”以讥之。其后刘先生俊为祭酒,好食蚯蚓,监生名之曰“蚯蚓子”,以为鸱鸮公之对。

予尝题墨竹,以竹为草,或云:“草以岁为枯荣,竹耐久不雕,草何足以当之?”予时亦无定见。后见《山海经》,叙山之草木,每以竹为草属,始自喜有据。又见晋人论草木之有竹,犹鸟兽之有鱼,自是天地间一种。此说亦奇。

洪武中,大臣为三公者,皆开国功臣,三孤亦无备员。如刘伯温、汪广洋,宁封伯爵,而不以公孤加之,其慎重可知矣。永乐中,惟姚广孝为少师。洪熙、宣德以至正统间,大臣为三孤者,亦不过蹇忠定公义、夏忠靖公原吉、黄忠宣公福、黄文简公淮数人及内阁三杨公而已。至景泰中,有以少傅兼太子少师,以少保兼太子太傅,以太子太保兼尚书、都御史,以太子少师、少傅、少保兼侍郎、副都御史、大理卿、通政使,又有尚书、侍郎兼詹事府詹事等官。公孤师少,在朝不下二三十员。尚书每部二员,侍郎每部三四员,都御史员数,又有甚焉。名爵之滥,未有甚于此时者矣。故当时谣曰:“满朝升保傅,一部两尚书。侍郎都御史,多似柳穿鱼。”

景泰间,南京夹冈门外一家娶妇,及门,肃妇入,空轿也。婿家疑为所赚,诉于法司,拘舁夫及从者鞫之,众证云:“妇已登轿矣。”法司不能决,乃令遍求之,得之荒冢中。问之,妇云:“中途歇轿,二人掖吾入门,时吾已昏然。且有物蔽面,不知其详。至天明,始惊在林墓中耳。”

江西南丰县一寺中佛阁有鬼出没,人不敢登。徐生者,素不检,朋辈使夜登焉。且与约曰:“先置一物于阁,翌旦持以为信,则众设酒饮之;否则有罚”。及暮,生饮至醉而登,不持兵刃,惟拾瓦砾自卫而已。一更后,果有数鬼入自其牖,方上梁坐,生大呼,投瓦砾击之,鬼出牖去。生观其所往,则皆入墙下水穴中,私识之而卧。翌旦,日高未起,众疑其死矣。乃从容持信物而下,众醵饮之。明日,率家僮掘其处。得白金一窖,六十余斤。佛阁自是无鬼。

寮友孙司务譓,徐州萧县人。尝言正统间,其里人王某女出嫁,中途下车自便,忽大风扬尘,吹女上空,须臾不见。里人讹言鬼神摄去。父母亲族,号哭不已。是日,落五十里外人家桑树上,问知为某村某家女,被风括去。叩其空中何见?云:“但闻耳边风声霍霍,他无所见。身愈上,风愈寒,体颤不可忍。”其家盖旧识也,翌日送归,乃复成婚。

予之齿者去其角,傅之翼者两其足。或云有齿无角,若犬豕似矣。牛羊有角,未尝无齿也。角当作,谓鸟咮,讹为角耳。盖以为兽予之角,则无鸟之咮;鸟傅之翼,则无兽之四足。翼足互言鸟兽,齿角不当专以兽言。此说有理,但考之韵书,甪无释鸟咮义,不知何所据也。

成化壬辰岁,陕西陇州雨雹,大者如牛马头,次者如碗,小者如鹅卵。人与牛羊马驴被打死甚多,禾苗尽坏。

华亭民有母再醮后生一子。母殁之日,二子争欲葬之。质之官,知县某判其状云:“生前再醮,终无恋子之心;死后归坟,难见先夫之面。宜令后子收葬。”松庭叔父传道其事云。

卷四

景泰皇帝即位于正统十四年九月六日,今上时已在储位矣。明年为景泰元年,上皇还自北庭,居南宫。又明年,册己子为皇太子,更封今上为沂王。未几,太子薨,灾异迭见。今南京吏侍章公纶时为仪制郎中,应诏陈言修德弭灾十四事。内敦孝义一事,尤为剀切。大意谓太上皇帝君临天下十有四年,陛下向尝亲受册封为臣子,是天下之父也。至以天位授陛下,尊为太上皇,是天下之至尊也。每月朔望及岁时节旦,宜率群臣朝见于延安门,以极遵崇之道。至于储位,不可久虚。宜推同气犹子之义,诏沂王复正储位,则和气充牣,欢声洋溢,天心自回,灾异自弭。疏入,上大怒,逮系诏狱。榜掠五日,体无完肤,欲置之死。天忽大风雨沙,狱遂少缓,得不死。初,御中钟同尝讽礼部言此事,因并逮之。明年,南京大理少卿廖公庄亦继公有言,诏庭棰八十,几死;且并棰公暨同,同死狱中。天顺元年,诏首释公,擢为礼部右侍郎,寻改南京礼部,转今官。

古人以病不服药为中治。盖谓服药而误,其死甚速;不药,其死犹缓。万一得明者治之,势或可为耳。以吾所闻见者验之,中治之说有以也。昆山周知县景星家一妇病腹中块痛,有产科专门者诊之为气积,投以流气破积之剂;又令人以汤饼轴戛之,不效。闻有巫降神颇灵,往问之,云:“此胎气也,勿用药。”信之,后果生一男。南京户部主事韩文亮妻病腹中作痛,按之,着有物在脐左右者。适浙中一名医至京,请诊视之,云是症瘕,服三棱蓬术之剂。旬余,觉愈长,亦以其不效,乃止。后数月,生二男。此皆有命而然,可不慎哉!

白恭敏公圭,凝重简默,喜怒不形。为兵部尚书日,奏疏悉令属曹正官具草,稍加笔削,人往往以简当服之。公退,即闭阖坐卧。请谒者至,左右拒之,多不得入见而去。故当时有“酣睡不事事”之榜。一中官请托不入,令逻卒阴伺其短以胁之。公密召四司官,令戒饬群吏而已,竟不从。公尝再与征讨,累有军功,未尝令家人冒功得官职,此尤过人者。公殁后,刑部尚书项公忠代之视篆,日语四司云:“吾不如白大人有福,尔各司凡事慎之。”未几,项公以事去位。“有福”者,盖轻之之辞,然亦若所谓谶云。

诸葛景,江浦人。尝舒纸赋诗,出思斋外,及得句而入,已有诗书纸上矣。景怪之,不以告人。他日屡试之,皆然,益怪之。因称为“大仙”,日焚香礼之。凡有诗文,必求代笔焉。尝求一见,书纸云“不许”。及注之愈切,乃期与暮会。景自惧,拉一友同候之。至夜,闻户外弹指声,开门出迎,乃一无头人,景遂惊仆。自是求代笔不应矣。杭州李知府端之婿,夜起如厕,不返。家人觅之,门闼扃闭如故,而莫知所之。李惊异,乃升堂鸣鼓,聚群吏遍索之,不可得。次日暮,忽坠自□山门。问其去来之故,皆不能知。视其衣服沾污,有黄绿痕,若草树摩戛者然。莫知何谓。二事闻之同年蒋御史宗谊。诸葛,盖宗谊之父执;李,则其为推官时旧长官也。故言之皆详。

唐章氏二女采桑,母为虎攫,二女号呼搏虎,虎遂弃去,母得免。南唐当涂聂氏随母采薪,母为虎攫去,持刀跳虎背、抱虎项,刺杀之,收母尸归。宋嘉祐中,南昌分宁女彭氏随父入山伐薪,父遇虎,女抽刀斫虎,父得不死。事闻,诏赐粟帛。宋鄞县女童氏,虎衔其大母,女手曳虎尾,祈以身代。虎弃其母,衔女以去。事闻,祠祀之。永嘉卢氏女与母同行,虎将噬母,女以身当之。虎得女,母乃免。宋理宗朝,封其庙口“孝姑”。元余杭姚氏母汲涧遇虎,姚手殴虎胁,邻人执械器以从,虎置之而去。元建宁官氏,其夫耨田,为虎所攫,官弃馌,奋挺连击,虎舍去,负至中途而死。事闻,旌复其家。元滨州人刘平妻胡氏,同夫戍枣阳,暮宿道旁,夫被虎噬,胡以刀刺死,夫脱,至中途而死。元至大间,建德王氏父耘田舍旁,为豹所攫,曳之升山。父大呼,王以父所弃锄连击豹颈,杀之,父乃得生。客有以刘平妻杀虎图求题,以类考之,得此数人。

朝廷礼制,颁历其一也。颁者,自上布下之谓。钦天监所进者,既颁于内廷,则京尹及直隶各府领于司历者,当各颁于所部之民;各布政司所自印者,亦当如是。今每岁颁历后,各布政司送历于内阁若诸司大臣者,旁午于道,每一百本为一块,有一家送五块者、十块者、二十块者,各视其官之崇卑,地之散要以为多寡。诸司大臣,又各以其所得馈送内官之在要津者。京师民家,多无历可观。岂但山中无历,寒尽知年而已哉。此风不知始于何年,今殆不可革矣。

南京洪武门、朝阳门、通济门、旱西门皆不许出丧。北京正阳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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