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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30 23:0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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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夏洛蒂·勃朗特

出版社:上海译文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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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爱

简·爱试读:

译本序

1847年10月,英国出版了一本署名为柯勒·贝尔写的长篇小说:《简·爱》。作品的出现引起了轰动。当时已经驰名文坛的萨克雷在写给出版这本书的出版公司编辑的信上说:“《简·爱》使我非常感动,非常喜爱。请代我向作者致意和道谢,她的小说是我能花好多天来读的第一本英国小说。”《西敏寺评论》评介本书说:“肯定是这一季度的最佳小说……值得仔仔细细地读第二遍。”同时也有些评论文章攻击这部作品,例如《每季评论》就说它“趣味低劣”,还指出“正是在滋养了宪章运动的那种思想情绪的推动下才写出了《简·爱》这样的书”。

但是赞叹也好,反对也好,谁也不知道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柯勒·贝尔是什么人。一时议论纷纷,柯勒·贝尔是男是女?大部分评论家说,这是一部女人写的作品,因为这样的小说只有女人才写得出来。可是有人说写得太坦率,不可能出自女人的手笔。萨克雷在上面提到的那封信上说:“它是一个女人写的,但是她是谁呢?”

这个谜一直到第二年夏天作者和她的妹妹安妮到了伦敦,才给解开。这位柯勒·贝尔原来是一个个儿矮小、其貌不扬的乡下姑娘。

这个乡下姑娘的真实姓名是夏洛蒂·勃朗特。

勃朗特一家出了三位女作家,夏洛蒂和她的两个妹妹艾米莉和安妮,成为英国文学史上的佳话。

夏洛蒂的父亲是英国北部约克郡哈沃斯的一个圣公会穷牧师,这位穷牧师是剑桥圣约翰学院的毕业生,学识渊博,他亲自教子女读书,给他们讲故事,指导他们看书报杂志,这些都给孩子们以很大的影响。

夏洛蒂十五岁的时候进伍勒小姐在鹿头办的学校读书,几年以后,她为了挣点钱给她的弟弟妹妹上学,又到了这个学校当教师。伍勒小姐成了夏洛蒂终生的好友。

夏洛蒂一面教书,一面仍积极地写作。1836年12月,她把自己写的几首诗寄给当时著名的桂冠诗人罗伯特·骚塞,不料却碰了个大钉子。这个大诗人在给她的回信中竟说:文学不是妇女的事业;在英国没有女作家的地位,又说她没有特出的才能。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他认为没有特出才能的夏洛蒂·勃朗特十年以后会成为轰动英国文坛的作家。

夏洛蒂离开伍勒小姐的学校以后,在1839年和1841年两次到有钱人家当家庭教师。家庭教师在当时是受歧视的职业,夏洛蒂感到屈辱,孤独,曾在一封给艾米莉的信上写道:“私人教师除了在她该干的劳累的活儿这一方面以外,是没有存在意义的,根本不被当作活的、有理性的人看待。”她痛恨和憎恶家庭教师这个行当,两次都只工作了几个月就离开了。但是这段经历给《简·爱》提供了极其重要的素材。

家境不好,她们又不愿离开家去谋出路,就想到自己办一所学校,这样大家就能一起生活,一起工作了。她们的母亲去世后,姨妈来她们家照料家务,她手头有一点积蓄,就帮助夏洛蒂和艾米莉到布鲁塞尔学法语,好让她们在计划中的学校里担任法语教师。

她们在布鲁塞尔进了贡斯当丹·埃热夫妇办的学校。埃热先生是一个优秀的教师。他让她们阅读了大量法国文学名著,帮助她们分析作品的优缺点,并让她们比较各个作家对同一类人物的描述。这对她们后来的写作也有很大影响。可是姨妈病危,两姐妹不得不赶回英国。后来夏洛蒂又回到这所学校做了一个时期的教师。夏洛蒂对埃热产生了微妙的感情。埃热先生聪明,富有才智,但容易激动,在《简·爱》中的罗切斯特身上可以看见他的影子。这种绝望的爱情给夏洛蒂带来很大的痛苦。以后她不但在《简·爱》中生动地反映了她的这种感情,而且在1853年出版的《维莱特》里,也描述了这段经历。

生活对于夏洛蒂一家仍旧是十分严峻的。惟一的一个弟弟由于环境的刺激,养成酗酒的恶习,失去了工作,成了家庭的负担。夏洛蒂想和妹妹们办学校,可是印了招生广告,却没有人来报名。她想到写作也许是一条出路。1845年秋季,有一天,她偶然看到艾米莉写的一本诗集,深深地受到了感动。她打算和两个妹妹合出一本诗集。她们动用了死去的姨妈给她们的遗产做印刷费用。书在1846年印出来了,用了三个假名字:柯勒·贝尔,埃利斯·贝尔,阿克顿·贝尔。尽管诗写得很美,却没有引起注意,只卖掉了两本。这时夏洛蒂已经三十岁了。

可是,这本诗集的出版却鼓舞了她们创作的情绪,书印出来了,总是一件大事。于是三姐妹都埋头写起小说来。就在那一年,安妮写成了《艾格妮丝·格雷》,艾米莉写成了《呼啸山庄》,夏洛蒂写成了《教师》。前两部都被出版商接受了,《教师》却给退回。夏洛蒂没有灰心,她开始写《简·爱》。小说中的人物和情节很多都是她早已经从生活中经历过或者是熟悉的。甚至发疯的妻子这一段故事也是她在伍勒小姐的学校里听说过的。这样,夏洛蒂花了一年时间以相当快的进度写好了《简·爱》,出版商怀着惊喜的心情接受了这部小说,审稿人通宵不眠审读稿件。两个月以后,书就出版了;而《艾格妮丝·格雷》和《呼啸山庄》直到《简·爱》出版后方才出版。

这三部小说为三姐妹带来了极大的荣誉,三姐妹几乎同时出版了三部著名的小说,这在世界文坛上也是少有的事。

事业上的成功给全家带来了欢乐,但是弟弟勃兰威尔,这个有才华的青年,由于没有固定工作,生活放荡,得了不可救药的病,1848年9月间终于去世了。三个月之后,艾米莉也因为肺结核去世。夏洛蒂担心惟一的妹妹安妮也会染上肺结核病,可是事情偏偏就是这样发生了。安妮拖延了五个月,也离开了人间。她临终时知道姐姐可能经受不住这个打击,因此最后的一句话便是:“勇敢些,夏洛蒂。”

夏洛蒂如今只有全身心地投入写作,才能忘却生活的悲哀。她写了《谢利》,这是她的另一部重要作品。《谢利》于1849年8月写完,10月立即出版,获得巨大的成功。她去伦敦,遇到萨克雷。她曾把《简·爱》第二版献给她所敬爱、同时也深深关怀她的这位作家。她待在伦敦的几年中,认识了不少文学界的名流,其中有著名的盖斯凯尔夫人。后来盖斯凯尔夫人为她写了一本传记,忠实而生动地记录了夏洛蒂的一生。

夏洛蒂年轻时在爱情方面一直是不美满的,几次有人向她求婚,她都没有答应。直到1852年底,三十六岁的时候,她父亲的副牧师亚瑟·贝尔·科尔拉斯向她求婚。她渐渐发现他真正爱着她,便说服了不赞成这件婚事的老父,终于在1854年6月,两人结了婚。迟来的爱情让她享受到了生活的乐趣,婚后的日子很幸福。她在照顾丈夫和父亲之余,还写了小说《爱玛》的开头几章。可是好景不常,只过了六个月,她就生了病,在病床上痛苦了几个月,于1855年3月31日不幸离开了人间。

勃朗特一家六个姐妹兄弟没有一个活满四十岁。这是一个家庭的悲剧,也是英国文坛的巨大损失。二《简·爱》是夏洛蒂的代表作。《简·爱》所以成为英国文学史上一部有显著地位的小说,成为世界闻名的一部小说,是因为它成功地塑造了一个敢于反抗、敢于争取自由和平等地位的妇女形象。

夏洛蒂写作《简·爱》的时候,英国资产阶级政府为了分裂工人运动,表面上采取了某些改革的措施。比如通过了女工实行十小时工作制的法案,但是妇女在社会上的地位并没有改善,并没有获得平等的权利;即使是经历了三次高潮的宪章运动,吸引了成百万的工人和劳动群众参加争取自身权利的斗争,也没有能提出男女平等问题,夏洛蒂通过一个孤女一生的故事,反映了当时英国妇女的悲惨处境,也反映了妇女摆脱男子的压迫和歧视的要求,这在英国文学史上是一个创举,难怪它的出现在当时的社会上引起了那样强烈的反响。

小说一开始,第一章,年幼的简·爱就和欺侮她的表哥约翰发生了冲突,骄横残暴的约翰把表妹简·爱看做丫头一样,可是简·爱不畏强暴,和他扭打起来,当然,结果是简·爱吃了亏,关进了红屋子。一个瘦弱的女孩以她的勇敢的表现立即吸引了读者。狠狠地回击,第一个对象是约翰。接下来是她的以恩人自居的冷酷无情的舅妈里德太太。在第四章里,简·爱和里德太太发生了争吵,里德太太以为凭她的地位可以吓倒这个外甥女,可是恰恰相反,简·爱一针见血地骂她:“别人以为你是个好女人,可是你坏,你狠心。”里德太太居然也觉得害怕了。简·爱在舅妈家的生活在全书中只占四章,作者一生中也没有这方面直接的感受,但是她用这一段交代简·爱童年生活的情节让我们初步看到了简·爱性格中的反抗的特点,我们沿着这一个方向,可以看到作者怎样一步步地展现简·爱的精神面貌。

离开舅妈家到全书结束,简·爱的经历可以分为三个阶段:在劳渥德学校,在桑菲尔德,在圣约翰家。最主要的一段是在桑菲尔德。

劳渥德学校一段确实是全书中揭露性很强的一部分。在这个学校里孩子们受冻挨饿,还要遭到挨打、罚站、剪头发等凌辱。伙食是恶劣的,生活环境不合卫生,结果是斑疹伤寒夺去了好些孤儿的生命。作者强烈地批判了这种披着宗教外衣残害儿童的教育制度。她特别塑造了布洛克尔赫斯特这样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的形象,他满口仁义道德,实际上是杀害海伦·彭斯的凶手,他标榜惩罚肉体以拯救灵魂,实际上却克扣经费,中饱私囊。夏洛蒂满怀悲愤的心情描写了海伦·彭斯的悲惨命运,这样一个聪明可爱的女孩竟成了劳渥德学校的牺牲品。作者曾进过这类的慈善学校,可是小说显然以那个学校为原型而又添加了英国当时其他类似的学校的情况,因此它就显得更为集中,更为生动。

当然,简·爱正式登上社会这个大舞台是到了桑菲尔德以后。

桑菲尔德对简·爱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她来到这个府邸做一名家庭教师,她知道这是一个处于什么地位和身份的工作。她战战兢兢,采取的是防卫的姿态。初次和罗切斯特见面,她显示了不亢不卑的态度。在对罗切斯特还不了解的时候,她保持了一贯的反抗精神。但是她渐渐地发觉罗切斯特和她思想上在许多方面有共鸣之处。虽然罗切斯特比她年纪大,人又长得不漂亮,简·爱还是深深地爱上了他。而罗切斯特,从简·爱的谈吐举止,看到这样一个身材瘦小并无动人姿色的家庭女教师具有一种不平凡的气质,他感到“知音难求”,决心娶简·爱为妻。他们两人相互试探,相互吸引。书中两人好几次的对话,有些读者可能感到海阔天空,比较玄妙,其实正是两个人心灵逐步接近的记录。

简·爱重视的是“友好坦率”,并不是万贯的家财和烜赫的门第。罗切斯特把她放在平等的地位,这符合她的反抗的性格,因此她觉得满意。当她以为罗切斯特要娶英格拉姆,而又想把她留在桑菲尔德的时候,她怒气冲冲地说:“你以为我是一架自动机器吗?一架没有感情的机器吗?……我的灵魂跟你的一样,我的心也跟你的完全一样!……我现在跟你说话,并不是通过习俗、惯例,甚至不是通过凡人的肉体——而是我的精神在同你的精神说话;就像两个都经过了坟墓,我们站在上帝脚跟前,是平等的——因为我们是平等的!”简·爱有自己的尊严,她努力维护自己的尊严,这一段话不啻是她的宣言。在爱情上简·爱的感情是炽烈的,可是却丝毫没有忘记平等的要求。罗切斯特满足了她的这种要求,所以她才同意做他的妻子。

在简·爱从桑菲尔德出走以前的十几章里,故事情节一波三折,这里不一一谈它。只是罗切斯特举行宴会一场,应该一提。这一场,既是贵族社会的太太小姐对寒酸的家庭女教师的示威,同时也是具有强烈的自尊心的家庭女教师对上流社会的挑战。阵势摆开,我们开始时可能为简·爱捏一把汗,她斗不斗得过有财有势、美貌迷人的英格拉姆小姐呢?在这里,夏洛蒂·勃朗特通过她笔下的人物发泄了自己长期以来对贵族社会的不满,并且用简·爱得到胜利这样一个结局对上流社会进行了嘲笑和报复。

如果事情一帆风顺,简·爱成了称心如意的桑菲尔德女主人,皆大欢喜,那末,她的反抗的性格恐怕要打一个很大的折扣了。夏洛蒂之所以是一个杰出的作家,就是她不以简·爱和罗切斯特在教堂的婚礼作为全书结局,而是奇峰突起,出现了梅森的干涉。尽管前面提到的疯女人的来历和行动早已成了读者心中的谜,但是我们还是很难想到梅森的阻拦会起这么大的作用。于是,幸福立时成了泡影。

简·爱毅然离开桑菲尔德。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心里只有一个愿望:离开桑菲尔德,因为她在这个地方受到了欺骗和侮辱。不愁吃穿的简·爱一下子成了饥寒交迫的乞丐,凄风苦雨,茫茫荒原,弱小的简·爱受尽折磨。好心的读者也许会为简·爱惋惜,为什么她不在桑菲尔德待下去,而要一走了之,结果几乎饿死道旁。确实,简·爱三天的流浪生活,其悲苦可能远远超过童年时在劳渥德的遭遇。可是,我们应该重视作者安排的这段情节。留在桑菲尔德,简·爱不可能依旧做她的家庭教师,势必落到罗切斯特的情妇的可卑地位。是忍辱偷生还是维护个人的尊严,这当中没有选择的余地。简·爱勇敢地跨出桑菲尔德的大门,冲破世俗的樊笼,令人敬佩。第二十八章文字不长,我们却可以把它看做对简·爱的一曲最美的赞歌!

简·爱的反抗精神至此发展到了顶点。

简·爱在和圣约翰的交往中,自然也闪现了她性格中的不平凡的光彩。可是在全书的这一部分中,她的锋芒没有以前那样突出了。圣约翰冷酷自私,他以上帝的使者自居,口口声声说去印度传教是他的天职,还以上帝的意旨为借口强迫简·爱嫁给他,和他同去印度。简·爱拒绝了他的求婚,认为这种殉道太可怕,因为她不爱他,认为他也不爱她,他要娶她,只不过因为他认为她可以成为一个合适的传教士的妻子,我们自然赞同简·爱的这一行动。然而,简·爱虽然一开始拒绝他的要求,但是却始终赞赏他献身宗教的精神,表示做妻子不行,做助手可以。后来在这个“正人君子”的宗教力量的感召下,她甚至对他说,只要能相信是上帝的意旨,就可以嫁给他。这和以前的那个向往幸福自由的简·爱的形象就出现了距离。我们心目中一个愤世嫉俗的、勇敢的妇女突然变成了忠顺驯服的女信徒。只是到最后,作者用了罗切斯特的超自然的呼唤:“简!简!简!”才促使简·爱下决心反抗圣约翰。作者也许用这个情节来再一次印证简·爱对自己性格的剖析:“在跟和我自己的性格相反的独断严酷的性格打交道的时候,在绝对服从和坚决反抗之间,我一生中从来不知道有什么折衷的办法。我总是忠实地绝对服从,一直到爆发,变为坚决反抗为止”。但是遗憾的是,作者这样的安排实在难以令人信服,而且不能不说是大大减少了简·爱作为反抗者的光辉。三

夏洛蒂在写《简·爱》的时候,对她的两个妹妹说:“我要写一个女主角给你们看,她和我是同样地貌不惊人和身材矮小,然而她却要和你们所写的任何一个女主角同样能引起读者的兴趣。”简·爱长相平常,一无所有,她之所以光彩夺目,就因为她的不同寻常的气质,她的丰富的感情世界。像简·爱这样的小资产阶级妇女的出路在哪里的问题,夏洛蒂以前的一些英国作家也曾经做过他们的小说的题材,但是他们没有写出过一个像简·爱这样的人物。简·爱是以一个新型的女性的姿态出现在读者眼前的。

自然,简·爱走的是一条个人奋斗的道路,她想到的只是自己怎样在社会上获得一个平等的地位,她并没有考虑到妇女解放这样的大事,当然她更没有做到与广大的人民群众在一起奋斗。而且我们也不必对简·爱提出这样不切实际的要求。但是如果说简·爱完全是一个只顾自己的个人主义者,也是不公正的。她不是这样说过吗:“说人们应该对平静感到满足,这是徒然的;人们总得有行动;即使找不到行动,也得创造行动。千百万人被注定了要处在比我的更加死气沉沉的困境中,千百万人在默默地反抗自己的命运。谁也不知道,在充斥世界的芸芸众生中,除了政治反叛以外,还掀起了多少其他的反叛。女人一般被认为是极其安静的,可是女人也和男人有一样的感觉;她们像她们的兄弟一样,需要运用她们的才能,需要有一个努力的场地;她们受到过于严峻的束缚、过于绝对的停滞,会感到痛苦,……”夏洛蒂不会没有想到在英国还有许多妇女在受苦,处于悲惨的地位。夏洛蒂虽然住在远离伦敦的乡间,但对当时英国社会并非毫无认识。她在《简·爱》中提出了妇女地位的问题并不是偶然的,正是这点,使她成为19世纪英国出色的小说家。

但是,夏洛蒂没有能力来解决男女平等以及妇女解放等等问题,她能做的就是为简·爱的命运布置了一个突然的转变,用这个转变来使简·爱达到了她所苦心追求的那个目的。

作为读者,当然都希望简·爱有一个美满的结局,希望她能和罗切斯特结婚,但是读者可能都不会预料到简·爱会飞来横财,财主叔叔死了,给她留下两万镑的遗产,这不但让她还了圣约翰兄妹的人情债,而且让她在经济上扬眉吐气,成了财主小姐,于是她得意洋洋地回到桑菲尔德去。夏洛蒂嫌这样的安排还不够痛快,又造出疯女人火烧桑菲尔德,坠楼身亡,罗切斯特烧伤,双目失明,庄园毁了,罗切斯特也穷了等等情节。最后,简·爱和罗切斯特终于成了夫妇。这样,现在的简·爱不是当初凭精神力量吸引了罗切斯特,赢得了罗切斯特的爱情的那个简·爱了。只有财主小姐才能和罗切斯特结婚,偏偏这个罗切斯特也不是当年那个威风十足、家产百万的罗切斯特了。罗切斯特处于下风,反过来简·爱成了他感情上和物质上的恩人。简·爱进入了她本来敌视的贵族资产阶级的行列,和压迫她的社会秩序作了妥协。简·爱苦尽甘来,有情人终成眷属,读者心理上可能多少得到一点儿安慰,但是全书的现实主义的力量却削弱了。这个结尾不能不说是蛇足。译者1980年1月谨以此书献给威·梅·萨克雷先生序《简·爱》第一版不必写序,因此我没有写;这第二版需要几句致谢的话和零碎的评论。

我应该向三方面表示感谢。

感谢读者,用宽容的耳朵倾听了一个朴实平凡的故事。

感谢报界,用真诚的赞许为一个默默无闻的进取者敞开了公正的园地。

感谢我的出版商,用他们的机智、他们的精力、他们的求实观念和坦率的慷慨为一个未经推荐的无名作者提供了帮助。

对我来说,报界和读者只是模糊的人物,我只得用模糊的话来感谢他们;可是我的几位出版商却是明确的;一些宽大的评论家也是明确的,他们鼓励我,只有宽宏大量的人们才懂得那样鼓励一个在挣扎中的陌生人。对于他们,即,对于我的出版商和卓越的评论家,我诚挚地说:先生们,我由衷地感谢你们。

在这样向帮助过我、赞成过我的人致谢以后,我要转向另一类人,就我所知,这类人人数虽少,但也不能因此就忽略过去。我是指少数畏首畏尾或者吹毛求疵的人,他们怀疑《简·爱》这类作品的倾向。在他们眼里,凡是不平常的事都是错误的;他们的耳朵在针对偏执——罪恶之母——的每一个抗议中都觉察出一种对虔信——上帝在人间的摄政王——的凌辱。我要向这些怀疑者指出一些明显的区别;我要提醒他们一些简单的真理。

习俗不等于道德。伪善不等于宗教。攻击前者不等于袭击后者。揭去法利赛人脸上的假面具不等于向荆冠举起不敬的手。

这些事情和行为是完全相反的;它们之间的悬殊正如善恶之间的悬殊一般。人们过于经常地把它们混淆起来;它们不应该混淆;表面现象不能误认为真相;狭隘的世人的说教,只能使少数人自命不凡、不可一世,却不应该用来代替拯救世界的基督的教义。我再重复一遍,这之间是有不同的;在它们之间醒目而清晰地划一条分界线是一件好事而不是坏事。

世人也许不喜欢看到这些概念被分开,因为已经习惯于把它们混淆起来,觉得把外表的虚饰当作真正的价值、让刷白的墙壁证明洁净的神龛是方便的。世人也许憎恨那个敢于探究和暴露、敢于刮去镀金展现下面劣质金属、敢于进入坟墓揭示里面的尸骸的人,可是,恨尽管恨,世人还是受惠于他。

亚哈不喜欢米该雅,因为米该雅对他作预言从不说吉语,单说凶言;也许他更喜欢基拿拿的爱谄媚的儿子;但是亚哈如果停止听奉承而听听忠告,他倒可能逃过一场流血的惨死。

在我们自己这个时代,有这么一个人,他的话不是说出来去取悦娇嫩的耳朵;我认为他应该站在社会上的大人物之前,就像音拉的儿子应该站在犹大和以色列诸王之前一样;他说出的真理同音拉的儿子的一样深刻,他的力量同音拉的儿子的一样像先知、一样强大,他的神态同音拉的儿子的一样无畏和大胆。写《名利场》的那位讽刺家在崇高的地位中受到赞扬吗?我闹不清;不过,我认为,被他投射讽刺的燃烧剂、被他照射谴责的电光的那些人,如果其中有几个能及时接受他的警告,那他们和他们的子孙也许还可以逃脱致命的基列的拉末。

我为什么提到这个人呢?读者啊,我提到他是因为我在他身上看到了一个比他同代人所承认的更为深刻、更为独特的智者;因为我把他看做当代第一位社会改革家,看做要匡正时弊的工作者的首领;我认为评论他的作品的人还没有找到适合于他的比喻,没有找到恰如其分地刻画他的才能的言语。他们说他像菲尔丁;他们谈论他的才智、幽默和诙谐能力。他之近似菲尔丁,犹如老鹰之近似秃鹫;菲尔丁会扑向腐尸,而萨克雷却从不如此。他的才智是杰出的,他的幽默是迷人的,但是两者与他严肃的天才之间的关系,就像在夏云边上嬉戏的片片闪电与孕育在云中可以致死的带电火花之间的关系。最后,我提到萨克雷先生,是因为我把这第二版的《简·爱》奉献给他——如果他愿意接受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的献礼的话。柯勒·贝尔1847年12月21日

第三版前记

我利用《简·爱》第三版给我提供的机会,再向读者说一句话,说明我之能称得上小说家仅仅是靠这一部作品。因此,如果把另一些小说说成出于我的手笔,那就是把一种荣誉放到了一个不应得到它的地方,从而使应该得到荣誉的地方却得不到它。

这个说明将用来纠正已造成的错误,并且防止将来的错误。柯勒·贝尔1848年4月13日

第一章

那一天不可能去散步了。不错,我们早上已经在片叶无存的灌木林中逛了一个钟头;但是,自从吃午饭的时候起(如果没有客人,里德太太是很早吃午饭的),冬日的凛冽寒风就送来了那样阴沉的云和那样透骨的雨,这就不可能再在户外活动了。

我倒是很高兴,我素来不爱远距离的散步,特别是在寒冷的下午。对我来说,在阴冷的黄昏回家实在可怕,手指和脚趾都冻僵了,还得听保姆白茜的责骂,弄得心里很不痛快,而且自己觉得体质不如伊丽莎、约翰和乔奇安娜·里德,又感到低人一等。

上面提到的伊丽莎、约翰和乔奇安娜·里德,这时候都在休憩室里,正簇拥在他们的母亲周围,她斜靠在炉边的沙发上,心爱的儿女都在身旁(这忽儿既不争吵,又不哭闹),看上去很是快活。她没让我和他们在一起;她说她很遗憾,不得不叫我离他们远一点;她真的不能把只给知足快乐的小孩的那些特权给我,除非是白茜告诉了她,而且还要她自己亲眼看到,我确实是在认认真真地努力培养一种更加天真随和的性情,一种更加活泼可爱的态度——大概是更轻快、更坦率、更自然的一种什么吧。“白茜说我干了什么?”我问。“简,我可不喜欢吹毛求疵或者寻根究底的人;再说,小孩儿这样打断长辈的话,实在可怕。找个地方去坐下来。不会说讨人喜欢的话,就别多嘴。”

休憩室的紧隔壁是一间小小的早餐室。我溜进了那间屋子。那儿有一个书架。不一会儿,我就拿到了一本书,我特意挑一本图画很多的。我爬上窗口,缩起脚,像土耳其人那样盘腿坐着,把波纹红呢窗帘几乎完全拉拢,我就加倍隐蔽起来,仿佛坐在神龛里似的。

层层叠叠的猩红帷幔挡住了我右边的视线,左边却是明亮的玻璃窗,它保护着我,让我受不到阴郁的11月天气的侵袭,却又不把我与外界隔绝。在翻书页的当儿,我偶尔眺望一下冬日午后的景色。远处,只见一片白茫茫的雾霭;附近,却是湿漉漉的草坪和风雨袭击下的灌木,连绵不断的雨让一阵经久不息的凄凄寒风驱赶着狂驰而过。

我重又低头看书,看的是比维克的《英国禽鸟史》。一般说来,这本书的文字部分我不大爱看,但是有几页导言,我虽说是个孩子,却也不能完全当作空白翻过去。那几页导言写到海鸟常去的地方;写到只有海鸟居住的“孤寂的岩石和海岬”;写到挪威的海岸,从最南面的林讷斯内斯角或者纳斯到北角,沿着海岸线,点缀着许多海岛——那里,北冰洋卷起巨大的旋涡,围绕着世界尽头光秃凄凉的海岛咆哮,大西洋的惊涛骇浪激荡起落,注入风雨交加的赫布里底群岛。

还有一些部分我也不能放过,那就是下面这些地方的荒凉海岸:拉普兰,西伯利亚,斯匹次卑尔根,新地岛,冰岛和格陵兰,还有“那辽阔的北极区域,和那些阴暗地带荒无人烟的地区;那儿是冰雪的贮藏所,经过几百个隆冬的积累,已经成了一片坚实的冰野,像阿尔卑斯山般一峰高似一峰,冰面晶莹光滑,绕着地极,积聚了严寒的无穷威力”。对这些惨白色的区域,我形成了一个我自己的看法:朦朦胧胧,像在孩子们脑海里沉浮的似懂非懂的概念,却又出奇地生动。这几页导言里的文字都是和后面的小插图有关联的:屹立在波涛汹涌、浪花飞溅的大海中的岩石,搁浅在荒凉海岸上的破船,还有那从云缝间俯视沉舟的幽灵般的月亮,导言中的文字就使这些画面变得重要了。

我说不出,是什么感情萦绕在那沉寂凄清的墓地里?那里有刻着铭文的墓碑,有一扇大门,有两棵树,四周围着破墙,地平线很低,还有初升的月牙儿,证明已经是黄昏时刻。

两条大船停在凝滞不动的海水上,我相信那准是海上的幽灵。

魔鬼从背后按住窃贼的包裹,我赶紧翻过去。这是个可怕的景象。

那个生角的黑家伙高高地坐在岩石上,望着远处一群围着绞架的人。这也是个可怕的景象。

每一张画都画出一个故事。在我这样一个理解力还不发达、感情还不健全的孩子看来,这些故事往往是很神秘的,但也总是饶有趣味的,就跟白茜有时讲的故事一样。在冬天晚上,碰上她心绪好的时候,她把熨衣桌搬到婴儿室的火炉边上来,让我们坐在周围。她熨里德太太的挑花褶边,把睡帽的边熨出褶裥,一边熨一边讲一些爱情和冒险的片断,来满足我们这些全神贯注、急于听故事的孩子。她这些片断都来自古老的神话和更古老的歌谣;要不就是像我后来所发现的来自《帕美拉》和《毛兰伯爵亨利》。

我膝盖上放着比维克的书,那忽儿真是快活;至少我有我的快活之处。我什么也不怕,就怕别人来打扰,偏偏就有人过早地来打扰了我。早餐室的门给打开了。“呸!阴郁小姐!”约翰·里德的声音在叫唤;接着他停了一会儿,他发觉屋里显然是空的。“她在什么鬼地方?”他接着说。“丽茜,乔琪!(他在叫他的姐妹)琼不在这儿。告诉妈妈,她跑出去淋雨去了——坏畜生!”“幸亏我拉上了窗帘,”我想;我急切地希望他别发现我躲的地方。约翰·里德自己倒是不会发现的,他这个人眼光既不锐利,头脑也不灵敏;可是伊丽莎刚在门口探头一望,就立刻说道:“她在窗台上呢,准没错,杰克。”

我赶紧出来,因为我一想到可能被那个杰克拖出来就发抖。“你要怎么样?”我既难堪又胆怯地问道。“说‘你要怎么样,里德少爷’,”这就是回答。“我要你上这儿来;”他在一张扶手椅上坐下,做了个手势,表示要我过去站在他面前。

约翰·里德是个十四岁的学生,比我大四岁,我才十岁。以他的年龄来看,他可以说是长得又大又胖,皮肤黑黑的,显得不健康,脸盘很大,粗里粗气,四肢肥壮,手足都很大。他惯于在饭桌上狼吞虎咽,这叫他变得肝火很旺,眼睛蒙眬模糊,脸颊松弛。这一阵,他应该在学校里,可是他妈妈把他接回家来过一两个月,说是“因为他身体不好”。教师迈尔斯先生断定说,只要家里少给他捎些糕饼和糖食去,他准能过得很好;可是做母亲的不愿听这么刺耳的意见,宁愿抱着更温和的看法,把约翰脸色不好的原因归结为用功过度,或许还归结为想家。

约翰对他的母亲和姐妹没有多少感情,对我则是颇有恶感。他欺侮我,虐待我,一星期不止两三次,一天也不止一二回,而是经常这样。我的每一根神经都怕他,只要他一走近我,我骨头上的每一块肌肉都会收缩起来。有时候我都被他吓呆了,因为不管是受了他的恫吓,还是受了他的折磨,我都无处申诉。仆人可不愿帮我对付他,来得罪他们的少爷。里德太太呢,在这种事情上,总是装聋作哑;她从来看不见他打我,也从来听不见他骂我,虽然他常常当着她的面既打我又骂我。不过,他背着她打我骂我的次数更多。

我已经习惯于服从约翰,我来到他的椅子跟前。他以不伤害舌根为限度尽可能地对我伸出舌头,居然伸了有三分钟之久:我知道他快要动手打我了,我一边在担心挨打,一边在端详着这个就要打我的人的那副令人嫌恶的丑相。我不知道他是否从我脸上看出了我的这个心思;因为他二话没说,就突然使劲打我,我打了个趔趄,好不容易站稳了,连忙从他椅子那里后退了一两步。“谁叫你刚才回答妈妈的时候那么没有礼貌,”他说,“谁叫你鬼鬼祟祟地躲在窗帘后面,谁叫你两分钟以前眼睛里露出那副鬼神气,你这耗子!”

我听惯了约翰·里德的责骂,从来不想回嘴;我盘算的只是:怎么来忍受那一定会跟着谩骂而来的殴打。“你躲在窗帘后面干什么?”他问。“我在看书。”“把书拿来。”

我回到窗口,把书拿去。“你没有权利拿我们的书。妈妈说你是个靠别人养活的人;你没有钱;你父亲没给你留下钱;你该去要饭,不该在这儿跟我们这些绅士的孩子一起过活,跟我们吃一样的东西,穿我们妈妈的钱买来的衣服。听着,你乱翻我的书架,我要教训教训你。书是我的;整个房子都是我的,或者不到几年工夫就会归我所有。站到门口去,要离开镜子和窗户。”

我照着他的话做了,起初还不明白他是什么用意;可是我一看见他举起书,拿拿稳,站起来要朝我扔过来,我就本能地惊叫一声往旁边一闪。然而,已经来不及了;书扔过来,正好打在我身上,我跌倒了,头撞在门上,磕破了。磕破的地方淌出了血,疼得厉害;我的恐惧已经超出了它的顶点;种种其他的感情都跟着来了。“你这男孩真是又恶毒又残酷!”我说。“你像个杀人犯——你像个虐待奴隶的人——你像罗马的皇帝!”

我看过哥尔斯密的《罗马史》,对尼禄和卡里古拉等等,已经有我自己的看法。我也默默地作过比较,却从没想到会大声地说出来。“什么!什么!”他嚷道。“你敢对我说这样的话?伊丽莎和乔奇安娜,你们听见她的话没有?我还不告诉妈妈吗?可是我要先——”

他头向前朝我直奔过来。我觉得他揪住我的头发,抓住我的肩膀,他已经在跟一个不顾死活的家伙肉搏了。我看他真是一个暴君,一个杀人犯。我觉着有一两滴血从我头上滴下来,顺着我的脖子流下去,还觉着有点剧烈的痛楚。这种种感觉一时压倒了我的恐惧,我发疯似地和他对打。我自己也不大清楚,究竟用我的双手干了些什么,只知道他骂我:“耗子!耗子!”还大声吼叫。帮他的人就近在身边;伊丽莎和乔奇安娜已经跑去叫里德太太。她上了楼,这忽儿就赶到闹事的地方来,白茜和她的使女阿葆特也跟着来了。我们给拉开了;我听到这样的话:“啊呀!啊呀!多撒泼啊,居然敢打约翰少爷!”“谁看见过这样发脾气的!”

里德太太这时候补充说:“把她拖到红屋子里去关起来。”立刻就有四只手抓住我,把我硬拖上楼去。

第二章

我一路反抗,这在我是件新鲜的事,可这一来大大增强了白茜和阿葆特小姐对我的恶感。事实上,我有点儿失常,或者像法国人所说的,有点儿超出我自己的常规。我意识到,片刻的反抗已经难免会给我招来异想天开的惩罚,于是,我像任何一个反抗的奴隶一样,在绝望中下了个决心,要反抗到底。“抓住她的胳臂,阿葆特小姐。她简直像一只疯猫。”“真不要脸!真不要脸!”那使女说。“多吓人的举动,爱小姐,居然打起年轻的绅士,打起你恩人的儿子来了!居然打你的小主人。”“主人,他怎么是我的主人?难道我是用人?”“不,你还比不上用人呢,你靠人家养活,却什么事也不干。哪,坐下,好好想想你的臭脾气。”

这时候她们已经把我拖进了里德太太指定的那间屋子,把我按在一张凳子上。我一心要像个弹簧似地蹦起来。她们的两双手立即把我抓住。“你要不乖乖地坐着,就得把你绑起来,”白茜说,“阿葆特小姐,把你的吊袜带借给我;我的那根给她一挣就会挣断的。”

阿葆特小姐着手把要用的带子从肥胖的腿上解下来。她们作的这个捆绑的准备,以及这里面包含的新添加的耻辱,使我的激愤心情稍稍平静了一些。“别解了,”我叫道;“我不动就是了。”

我双手紧紧抓住凳子,作为保证。“记住别动,”白茜说;她肯定我真的屈服了,才松开手,不再抓住我。于是,她和阿葆特小姐都抱着胳臂站在那儿,恶狠狠地不放心地瞧着我的脸,好像还不相信我没发疯似的。“她以前从没这样过,”临了,白茜回过头去对使女说。“可是她一直存着这个念头,”这是回答。“我常常跟太太说起我对这孩子的看法,太太同意我。她是个贼头贼脑的小家伙。我从没见过,像她这样年纪的小姑娘居然会这么狡猾。”

白茜没有接口;但是不久她就冲着我说道:“你该放明白些,小姐,你受着里德太太的恩惠;是她在养活你;她要是把你撵出去,那你只好进贫民院了。”

听了这些话,我无话可说;这些话对我说来并不新鲜;我最早的生活回忆中就包含着这样的暗示。这种指责我靠人养活的话,在我耳朵里已经形成了意义含糊的陈词滥调了,叫人非常痛苦,非常难受,但又只是使人似懂非懂。阿葆特小姐也附和道:“太太好心好意把你和两位里德小姐、里德少爷一块儿抚养长大,你可不该因此就以为自己和他们地位相等。他们将来都会有不少钱,而你连一个子儿也不会有。你就得低声下气,顺着他们。”“我们跟你说这些话,是为你好,”白茜补了一句说,声调并不粗暴,“你该学得有用一些,学得乖巧一些,那样的话,你也许还能把这儿作为家住下去;不过,要是你再发脾气,再粗暴无礼,我敢说,太太准会把你撵出去。”“再说,”阿葆特小姐说,“上帝会惩罚她,叫她在发脾气的时候突然死去;那时候,看她能上哪儿去?来吧,白茜,咱们走吧,别管她;我决不会得到她的好感。爱小姐,等剩下你一个人的时候,做做祷告吧。你要是不忏悔,准会有样什么邪恶的东西从烟囱里下来,把你抓走。”

她们走了,关上了门,随手上了锁。

红屋子是备用的屋子,难得有人在里边过夜;真的,我可以说从来没有人睡,除非是偶尔有大批客人拥到盖兹海德府,才有必要利用里边所有的设备。然而,它却是整所房子里最宽敞最堂皇的一间屋子,里边摆着一张有粗大的桃花心木架子的床,挂着绛红色锦缎帐子,像一个帐篷似地立在屋子中央。两扇巨大的窗户,窗帘永远垂下,也用同样料子做的花彩和窗帘半掩着。地毯是红的。床脚边的桌子上铺着一块鲜红的桌布。墙是淡淡的黄褐色,稍微带点儿粉红色。大柜、梳妆台、椅子都是乌黑油亮的老桃花心木做的。在周围这些深色的陈设中,床上的褥垫和枕头堆得高高的,蒙着马赛出品的雪白床罩,白得刺眼。同样醒目的是床头边一张铺着坐垫的大安乐椅,也是白色的,前面还放着一张脚凳,我想,它看上去就像一个苍白的宝座。

屋子里很冷,因为里边难得生火;它也很静,因为离婴儿室和厨房都很远;很庄严,因为大家知道很少有人进来。只有使女在星期六来擦擦镜子,抹抹家具,除去一星期来的积尘。里德太太自己要隔好久才来一次,查看一下大柜里某一个秘密抽屉里的东西。她在那个抽屉里收藏着各种羊皮纸契据,她的首饰盒,还有她那亡夫的一张小像。这间红屋子的秘密就在于她的亡夫身上。这秘密是一种魔力,正是它使这间屋子尽管堂皇却显得那么凄凉。

里德先生故世已经有九年了。他是在这间屋子里断气的,也是在这里入殓的;殡仪馆的人就是从这里把他的棺材抬走的。从那一天起,屋子就由一种哀伤的神圣感保护着,以至于不常有人闯进来。

白茜和恶毒的阿葆特小姐让我一动不动坐在上面的那个座位,是一张软垫矮凳,就搁在大理石壁炉架附近。床就耸立在我面前。右手边是高高的、黑糊糊的大柜,黯淡的、不完整的映像使嵌板的光泽有点儿变化。左边是遮蔽起来的窗户;两扇窗户之间,有一方大镜子,重现了大床和屋子的空虚肃穆的景象。我不很肯定,她们是不是把门锁上了;等我敢走动了,我就起来,走过去瞧瞧。天啊!真锁上了,从来没有哪个牢房比这儿关得更紧了。我走回原来的地方,不得不经过那方大镜子;我的眼光被它吸引住了,不由自主地向它显示的深处探索。在这空幻之中,一切都显得比现实更冷酷、更阴暗;里面那个瞪眼盯着我的古怪小家伙,在黑暗里显出苍白的脸庞和胳臂,在那一切都静止不动的地方转动着明亮的恐惧的双眼,看来就像一个真正的幽灵。我想,这小家伙就像那些半神半妖的小鬼中的一个,白茜在晚上讲故事的时候说过,这些小鬼会从沼地上荒草萋萋的幽谷里爬出来,在走夜路的人面前现形。我回到了我的矮凳上。

我那忽儿很迷信;但是迷信还没到它完全胜利的时刻;我的血液还很激奋;反抗的奴隶的心情还在气势汹汹地激励着我;我得先和激流般的回忆搏斗一下,才会在可怕的现实面前屈服。

约翰·里德的种种暴虐专横,他姐妹的种种骄傲冷漠,他母亲的种种憎恶,用人们的种种偏心,一股脑儿都像积聚在浑浊的井里的污泥沉渣一样,在我混乱的脑海里翻腾起来。我为什么老受折磨,老受欺侮,老挨骂,一辈子也翻不了身呢?我为什么会从来得不到别人的欢心呢?为什么我竭力讨人喜欢也没有用呢?伊丽莎又任性又自私,却受人尊敬。乔奇安娜脾气给惯坏了,凶狠毒辣,吹毛求疵,蛮横无理,大家却都纵容她。她的美丽、她的红喷喷的脸蛋和金黄色的鬈发,似乎叫看着她的人都感到愉快,都能因此而原谅她的每一个缺点。至于约翰,谁也不会去违拗他,更不会去惩罚他,虽然他扭断鸽子的脖子,弄死小孔雀,放狗去咬羊,摘掉暖房里葡萄藤上的葡萄,采下花房里最珍贵的植物的苞蕾;他还管他妈妈叫“老姑娘”;有时候还辱骂他母亲那和他一模一样的黑皮肤;对她的吩咐公然不理不睬;还时常撕破和毁坏她的绸衣服;而他却仍然是她的“心肝宝贝”。我不敢做错事,我竭力把该做的事情都做好;而从早上到中午,从中午到晚上,整天都有人骂我淘气、讨厌、阴险、鬼头鬼脑。

我被他打倒,头还在痛,血还在流;约翰粗暴地打了我,没有人责备他;而我,为了叫他以后不再干出这种荒唐的暴行,却受到了众人的许多责难。“不公平!——不公平啊!”我的理智说。令人痛苦的刺激逼得我的理智一时早熟地发挥了威力;“决心”也同样被鼓舞起来,催促着我采取什么奇妙的方法,从这难以忍受的压迫下逃跑——譬如像出走,或者,万一走不了的话,就永远不再吃不再喝,听任自己饿死。

在那一个悲惨的下午,我的灵魂是多么惶恐不安啊!我整个脑海里是多么混乱啊,我整个的心又多么想反抗啊!然而,这一场精神上的搏斗,是在怎么样的黑暗、怎么样的愚昧中进行的啊!我无法回答内心的这个不断提出的问题:为什么我这样受苦;而如今,隔了——我不愿说隔了多少年——我却看得明明白白了。

我在盖兹海德府,是个和大伙儿合不来的人;我跟那儿的谁也不相像;我跟里德太太,或者跟她的孩子们,或者跟她宠爱的下人,都没有一点一致的地方。如果说他们不爱我,那末老实说,我也一样不爱他们。我是个异种人,在脾气、能力、爱好上,都和他们相反;我是个没用的人,不会迎合他们的趣味,或者增加他们的快乐;我是个有害的人,对他们的虐待越来越气愤,我对他们的见解越来越鄙视;对这样一个和他们之间谁也没有共同感情的人,他们没有必要怀着热爱来对待。我知道,如果我是个聪明美丽、快乐活泼、无忧无虑而又爱纠缠人的孩子——哪怕我还是一样地要靠人养活,一样地没有朋友——里德太太见了我一定会高兴一些;她的孩子们一定会像伙伴那样对我真诚一些;用人们也就不会那么动不动就叫我在婴儿室里代人受过。

阳光开始从红屋子里消逝;已经过了四点了,阴沉沉的下午渐渐转为凄凉的黄昏。我听见雨还在不断地抽打着楼梯上的窗户,风还在宅子后面的树林子里呼啸;我一点一点地变得像块石头一样冷,接着,勇气也消失了。我往常的自卑心情、自我怀疑、无可奈何的沮丧,像冰一样浇在我那行将熄灭的怒火上。人人都说我坏,也许我真的是坏;刚才我打的是什么主意啊,想把自己饿死?那一定是个罪过。我配死吗?盖兹海德教堂圣坛下的墓穴是不是个诱人的处所?我听说,里德先生就葬在这样的墓穴里;这个念头又引得我想起他来,我越想越害怕。我记不得他了;但是我知道他是我的亲舅舅——我母亲的哥哥——他把我这个父母双亡的孤儿带到家里,临终时还一定要里德太太答应,把我当做亲生女儿一样地扶养成人。里德太太也许以为自己遵守了诺言;在她的天性许可的范围内,也许她算是遵守了;可是,我毕竟不是她自己家的人,自从她丈夫去世以后,和她再也沾不上什么亲属关系,只不过是一个碍手碍脚的外来人罢了,她又怎么会真正地喜欢我呢?由一个勉强许下的诺言束缚着,不得不做一个自己无法喜爱的陌生孩子的母亲,眼看着一家人永远要受到一个合不来的陌生人的妨碍,这一定是最令人厌恶的事。

我突然有了一个奇怪的想法。我不怀疑——也从没怀疑过——如果里德先生在世,他一定会待我很好。如今,我坐在这儿,瞧着白色的床单和昏暗的墙壁——偶尔还迷恋地望一望微微发亮的镜子——我开始想起了我听到过的关于死人的传说,死人见活人违反了他们的遗嘱,在坟墓里也不会安宁,便重回人间,惩罚不遵守誓言的人,为被虐待的人报仇。我想,里德先生的灵魂,为外甥女受到的虐待所骚扰,说不定会离开它的住处——不管是在教堂的墓地里,还是在死人居住的什么不可知的冥府——而在这间屋子里,出现在我的面前。我拭去眼泪,忍住啜泣,生怕任何一种极度悲伤的表示,会引起一个超自然的声音来安慰我,或者是从黑暗中引起一张光轮围绕的脸,以怪异的怜悯俯视着我。这个想法,在理论上能给人以安慰,可是我觉得,如果真的实现了,那就未免太可怕了。我拼命打消这个想法,竭力要镇定下来。我把下垂在眼睛上的头发甩开去,抬起头,试着大胆向周围看一看这间黑暗的屋子;这时候墙上闪耀起一丝亮光。我暗自纳闷,是月光从窗帘上的哪个隙缝里透进来了吧?不像;月光不会动,而这个亮光却会动。我正瞧着,它忽然溜到了天花板上,在我头顶上跳动。要是换了现在,我一下子就能猜出,这多半是有人穿过草坪时提的灯发出的亮光;可是在当时,我脑子里只想到恐惧的事,又害怕得神经极其脆弱,还以为这一道迅速滑动的亮光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鬼魂的先驱。我的心怦怦地乱跳,我的头发烫,耳朵里充满了一种声音,我以为是翅膀扑动的声音;似乎有样什么东西在我身边,我感到压抑,感到窒息;再也忍受不住;我冲到门边,不顾死活地使劲摇锁。外边过道里有人奔跑过来;钥匙一转,白茜和阿葆特进来了。“爱小姐,你病了吗?”白茜说。“多可怕的声音!一直刺到了我的心里!”阿葆特嚷道。“把我带出去!让我到婴儿室去!”我嚷道。“干什么!你受伤了吗!你有没有看见什么?”白茜再一次问我。“哦!我看见一个亮光,我想一定有鬼要出现了。”这时候我抓住白茜的手,她没有把手缩回去。“她是故意叫嚷的!”阿葆特带几分嫌恶断言道。“是什么样的叫声啊!她要是疼得要命,那倒还情有可原,可是,她不过是要把我们都叫到这儿来。我看透了她那套鬼把戏。”“这都是怎么回事?”又有一个声音严厉地问道;里德太太从过道上走来,松开的帽子在飘动,衣服沙沙地响得厉害。“阿葆特,白茜,我相信我吩咐过你们,把简·爱关在红屋子里,一直到我自己来看她。”“简小姐叫得太响了,太太,”白茜辩白道。“让她去,”这就是惟一的回答。“别抓住白茜的手,小东西;你放心吧,用这些方法你还是出不来的。我最恨作假,尤其是小孩子;我有责任让你知道,耍花招也没用;你现在得在这儿再待一个钟头,而且那时候,你还得完全屈服,一声不响,才会放你出来。”“哦,舅妈,可怜可怜我!饶了我吧!我受不了——用别的方法惩罚我吧!我真要吓死了,如果——”“闭嘴!这样穷凶极恶,真太讨厌了。”毫无疑问,她心里准是这么想的。我在她眼里,是个早熟的演员;她当真把我看成一个脾气恶毒、心灵卑鄙、狡诈阴险的混合物。

白茜和阿葆特退了出去。里德太太见我当时发疯似地沉溺在痛苦中一味啜泣,很不耐烦,不再和我继续谈判,就猛地把我推回去,锁在屋子里。我听见她急急忙忙地走开;她走后不久,我想我大概经历了一次昏厥。这一场就以失去知觉作为结束。

第三章

在我的记忆里,接下来的一件事是,我感到像做了一场恐怖的噩梦似地醒了过来,我看见面前有一片可怕的红光,里面交叉着一根根粗黑的东西。我还听见有人在说话,那声音空空洞洞,仿佛被疾风或激流掩盖住似的;激动,怀疑,还有一种压倒一切的恐怖感,弄得我神志恍惚。不久,我觉察到有人在摆弄我,把我扶起来,搂着我,让我坐着,以前从来没有人这样爱护地抱过我或者扶过我,我把头靠在枕头上,或者是靠在谁的胳臂上,觉得很舒服。

又过了五分钟,迷茫的云烟消散了;我完全肯定,我躺在自己的床上,那片红光是婴儿室里的炉火。这时候正是夜里;桌上点着支蜡烛;白茜站在床脚边,手里端着一个水盆。一位绅士坐在我枕头边的椅子上,正低着头看我。

我知道屋里有了一个陌生人,他既不是盖兹海德的人,又和里德太太没有任何关系,我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宽慰和一种令人安心的信念,深信自己得到了保护,安全了。我的眼光离开白茜(虽然她在我面前,譬如说,远不如阿葆特那么讨厌),转过去细细打量那位绅士的脸。我认识他;他就是药剂师劳埃德先生。哪个用人生了病,里德太太有时候就请他来;她自己和孩子们生了病,她却请一位医生。“瞧,我是谁?”他问。

我说出他的名字,同时朝他伸出手去;他握住我的手,微笑着说,“咱们不久就会很好了。”随后,他扶我躺下,对白茜说,要她多加小心,夜里万万不能惊扰我。他又嘱咐了几句,并且表示明天还要来,然后就走了。这使我很难过,有他坐在我枕头旁边的椅子上,我觉得有了保障,有了朋友。他随手把门带上以后,整个屋子顿时变得黑暗下来,我的心又往下沉;一种无法描述的悲伤把它压下去了。“你想睡吗,小姐?”白茜颇为温和地问道。

我几乎不敢回答她,生怕她的下一句话又会变得粗声粗气。“我试试看。”“你想喝点儿什么,或者吃点儿什么吗?”“不想,谢谢你,白茜。”“那末,我想去睡了,现在已经十二点多了;不过,如果你夜里要什么,你可以叫我。”

真是惊人的礼貌!这使我敢于提出一个问题。“白茜,我怎么了?病了吗?”“我想,你在红屋子里哭得生了病;你很快就会好的,没问题。”

白茜回到就在附近的女仆房里去了。我听见她说:“赛拉,来跟我睡到婴儿室去;我今晚再怎么也不敢跟那个可怜的孩子单独睡在一间屋子里;说不定她会死掉。她会昏过去,真是件怪事;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看见了什么。太太也太狠心了。”

赛拉和她一起回来;两人都上床睡下了,还叽叽咕咕地低声谈了半个钟头才睡着。我断断续续地听到了几句,但是我已经能非常清楚地猜到了她们谈话的中心。“有样什么东西打她身边经过,全身穿着白的,随后又不见了,”——“一条大黑狗跟在他后面,”——“房门口传来三下很响的敲门声,”——“教堂墓地里有一道亮光,就在他坟上,”——等等,等等。

最后两人都睡着了;炉火和蜡烛都熄灭了。而我却清醒地度过了这一个不眠的漫漫长夜,清醒得简直可怕;恐惧使我的耳朵、眼睛和心灵都同样地紧张;这是一种只有孩子才感觉得到的恐惧。

红屋子的这件事发生以后,并没有引起什么严重的或者长期的身体上的疾病,它只是叫我的神经受了一次震惊,我直到今天还心有余悸。是啊,里德太太,你让我的精神受到了摧残,尝到了可怕的痛楚。但是我该原谅你,因为你并不知道你做了些什么;你扯断我心弦的时候,你还以为你在根除我的坏习性。

第二天中午,我起来穿好了衣服,裹着披巾,坐在婴儿室的壁炉旁边。我感到身体虚弱,支持不住;但是,我最严重的疾病,还在于一种说不出来的心灵上的痛苦;这种痛苦不断地叫我默默流下眼泪;我刚把一滴咸咸的眼泪从我脸颊上拭掉,就又有一滴跟着落下。然而,我想,我应该快活,因为里德家的人一个也不在这里;他们跟他们的妈妈一起坐着马车出去了;阿葆特也在另一间屋子里做活计;而白茜呢,一边走来走去,忙着拾掇玩具,整理抽屉,一边时不时地对我说一两句过去少有的体贴话。我这个人过惯了永远挨骂、作苦工而得不到感谢的日子,处在眼前的这种环境里,原该感到像处身在和平的乐园里一般;可是我那受了摧残的神经现在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没有一种宁静能安慰它们,也没有一种乐趣能合意地叫它们兴奋起来。

白茜到楼下厨房里去了一次,带回来一个馅饼,用色彩鲜艳的盘子盛着。盘子上画的是极乐鸟栖息在旋花和玫瑰花蕾的花环里,这图案常常在我心里激起最热烈的赞叹;我也曾经要求过好几次,要把盘子拿在手里仔细瞧瞧;但是在这以前,始终被认为不配有这个权利。这件珍贵的瓷器现在搁在我的膝盖上,白茜还热情地要我吃盘子里那个精美可口的小圆面饼。徒然的恩惠啊!像其他许多一再盼望却久久得不到的恩惠一样,来得太迟了!我吃不下这个馅饼。鸟儿的羽毛,花儿的色泽,似乎都奇怪地变得暗淡了。我把盘子和馅饼都放在一边。白茜问我要不要看书。书这个字像一帖暂时的兴奋剂一样奏了效,我央求她到图书室里去把《格列佛游记》拿来。这本书我曾经津津有味地看过一遍又一遍。我认为那上面写的都是事实,还在里面发现了一种比神话更浓厚的趣味;因为我曾经在指顶花叶和铃形花中间,在蕈子底下,在连钱草覆盖的古老墙根下,找过神话中的小精灵,但是却从来没找到过,我因此决心相信这样一个可悲的事实:准是他们都离开了英国,到哪个树林更荒芜茂密、人口更稀少的野蛮国度去了;而小人国和大人国呢,我相信,都是地球表面实实在在的一部分,我毫不怀疑,早晚有一天,我出去长途旅行,会亲眼看见这一个国度的小小的田地、房屋、树木、小人、小牛、小羊和小鸟,亲眼看见那一个国度的森林般的麦田、强大的猛犬、巨兽般的猫和像塔一样高的男人和女人。然而,等我手里拿到了这本心爱的书的时候——等我一页页地翻着,在那些奇妙的图画中寻找以前从未消失过的魔力的时候——一切却都显得怪诞而乏味了。巨人都是些瘦骨嶙峋的恶魔,小人都是些恶毒可怕的小鬼,格列佛是最可怕、最危险的地方的一个最孤独的流浪者。我合上书,不敢再看,把它放到桌上那个还没尝过的馅饼旁边。

这会儿白茜已经打扫和收拾好屋子,洗过了手,她打开一个小抽屉,那里面尽是些零碎的华丽绸缎,她动手给乔奇安娜的小娃娃做一顶新帽子。一边做一边唱,她唱的歌是:很久以前,  我们去作野餐旅行。

我以前常常听到这支歌,而且总是带着轻松愉快的心情来听的;因为白茜嗓音很甜,——至少,我是这么想的。可是现在,虽然她的嗓音很甜,我却仍然在她唱的曲调里听到了一种无法形容的哀愁。有时候,她做手里的活儿做得出了神,叠句就唱得很轻、很慢:“很久以前”这几个字唱得就像唱挽歌中最忧郁的调子那样。她接着又唱了另一支歌,这一次倒真正是一支悲哀的歌。我四肢劳累,双脚酸胀;  长途漫漫,群山荒芜;没有月儿泻下清光,暮色苍茫,  即将笼罩可怜的孤儿的旅途。为什么要我,影只形单,远离家乡,  到那沼泽连绵、灰岩垒垒的去处?人心狠毒啊,只有天使善良,  关怀可怜的孤儿的脚步。然而,夜风远远地微微吹送,  没有乌云,只有晶莹的繁星闪闪发光。上帝啊,在他的仁慈之中,  赐给可怜的孤儿保护、安慰、希望。哪怕我走上断桥,从桥上跌落,  或由错误之光引导,误入沼地泥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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