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懿:谁结束了三国(历史不可戏说)(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7-31 02:56: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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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方北辰

出版社:北京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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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懿:谁结束了三国(历史不可戏说)

司马懿:谁结束了三国(历史不可戏说)试读:

北京增订版自序

司马懿,字仲达,在曹魏王朝出将入相,是名副其实的四朝元老,也是它最早的掘墓人,西晋统一王朝的奠基者。他在后世的小说当中和舞台之上,都是以老奸巨猾、阴险毒辣的反面形象出现,而实际上这并非他的真面目。他出自世代经学传家的官宦大族,不仅极具行政才能,更擅长用兵,是三国时期不多见的文武全才。他又城府深沉,老成练达,善于争取人心,而且家族人多势众,儿子能干出色,更何况他本人寿命又长达七十三岁。他拥有的资源太多,优势太大,而曹氏皇族的实力,却因腐化堕落而迅速全面下滑,以至于到了曹魏后期小皇帝在位之日,这位独力支撑王朝大厦的白发老臣,如同三十年前的曹操,不可能不萌生改朝换代的野心。当他瞑目长逝之日,便是曹魏王朝即将寿终正寝之时,而蜀汉、孙吴的灭亡也为期不远。天下大势为何分久必合,那是因为百姓大众企盼结束分裂带来的剧烈痛苦,以潜在的巨大力量进行推动所致。既然统一最为顺应民心,那么作为西晋统一王朝的奠基者,司马懿也应当得到今天我们公正客观的对待和评价。他对后世的有益启示,不仅在于他本人的是非功过、成败得失,以及他告诉你政治也可能是一种很不容易的舞台表演,更在于他形象的严重异化,也就是说,别人描绘塑造出来的色相,无论重复多少次,经过多少年,都不一定是真实存在和确凿可信的,能否拨开迷雾透视真相,全看你是否有一双慧眼。本书描绘了他在政治舞台上的精彩“变脸”表演,也记录了他实实在在的文治和武功,而非简单贴上“奸诈”的标签而已。总之,这是一部三国风云的压轴戏。

本书是具有坚实学术基础的普及性读物;读者对象,主要是对历史文化颇感兴趣的广大普通读者。三国之史变化多端,以其为镜更可以知兴替;三国之人竞争激烈,以其为镜更可以明得失。以三国之人贯穿三国之史,融合人镜、史镜于一体,从而鉴古知今,鉴彼知我,是本书写作的动机。精心选取史学的真实素材,放手运用文学的生动笔法,将二者做有机、有趣的结合,则是本书写作的原则。真实严谨,但又不像学术著作那样艰深枯涩;生动灵转,但又不像戏说文字那样虚假无根。摆脱繁琐考证,拒绝随意穿越,追求简洁、流畅、温润、机趣,雅与俗共赏,老中青咸宜。

此书最初在1991年12月由台北群玉堂出版公司出版,获得海峡彼岸读者好评。当时,我在台湾出版了刘备、孙权、曹丕、袁绍、吕布、司马懿的传记系列。之所以选择此六人着笔,一是无人写,他们的白话专传系列还全都是空白。二是值得写,都是重量级人物不说,而且其活动涵盖三国各个时段,出身、个性、身份、行事等更是各具特色。袁绍、吕布,为酝酿阶段拉开三国序幕的割据群雄代表;刘备、孙权、曹丕,为正式阶段的开朝皇帝;而司马懿,则是衰落阶段终结三国竞争的先行者。有老有少,有南有北,有文有武,有优有劣,有高门贵胄,有草根平民,代表性非常广泛。通过他们,可以纵观三国风云的整体进程和千姿百态,行文走笔时也充满愉悦之感。二十年后,重视学术普及的北京大学出版社,邀约本人一并增订六本传记,同时出版,这是一种翰墨机缘,也是本人在史学普及方面的继续努力。

与台北初版相比,北京增订版的新特色,主要有如下五点:第一,近二十年来,本人在三国历史文化研究方面,又取得不少新成果,都将其改用生动有趣的文字,融入到各传当中,以提高其水准。例如刘备传中诸葛亮“观其大略”读书方法的深刻文化背景,他何以会对刘备的来访异常感动,刘备的遗体究竟安葬在何处,曹丕传中“鸡肋”与杨修被杀的真正原因,等等。第二,为了给读者提供更宽广的知识背景和更丰富的文化营养,又特别增加了“三国小百科”的内容设计。小百科分为六个部分,即概况篇、政体篇、军事篇、人物篇、风俗篇、轶闻篇,分别安置在六本传记的正文后面。每一篇当中,又分为若干条,分别介绍三国时期相应的有趣知识。结合传的内容去读小百科,读了小百科再回头去读传,将深度与广度相结合,一定会有更加可喜的收获。第三,将各本传记中古代重要地名所对应的现今地名,全部使用最新而且最权威的2011年版《中华人民共和国行政区划简册》,逐一进行补充和更新,从而使读者能够对历史事件的发生地,有更加准确清晰的认识。第四,全部六本传记的各章结尾,增加了一对七言古体诗句,提炼本章内容的精华,为全书风格增添文彩。第五,全部六本传记,都配齐了传主的“大事年表”,以醒目的表格方式,将其一生的重大事件,清晰展现在读者面前。

我在大学从事三国历史文化的教学和研究,至今已有三十余年。因为深知学术普及的重要,所以坚持不懈;也因为深知学术普及的不易,所以锐意求新。谢谢你能关注这本小书,如果它能够帮你吸取借鉴而开启智慧,为明天的竞争增加一点点能量,或者能够使你兴趣盎然而会心一笑,为今天的歇息纾解一点点压力,那就非常之欣慰了。方北辰公元2012年暮春3月于成都濯锦江畔双桐荫馆

台北初版自序

如果说,政坛好比舞台,政治家犹如演员,那么在三国时期的大舞台上,司马懿完全可以列入优秀演员之中。

之所以作如是说,一则是因为他所扮演的角色十分重要——他是西晋王朝的奠基者,这个王朝结束了古中国近百年的大分裂局面,使民众翘首企盼的统一得到实现;二则是因为他所呈献的演技特别出色——他时而谦恭,时而残忍,时而雄豪非凡,时而怯懦无比,时而气力衰微如风前烛瓦上霜,时而行动迅猛如下山虎出海龙,真是变化多端,控驭自如。

令人遗憾者,是迄今为止,似尚无人为这位当时优秀的“演员”写一本白话传记,所以我不揣浅陋,援笔写了这本小书。至于是否已将其“舞台”上的风采充分展示,则要请读者展卷之后来作评判了。方北辰公元1990年处暑节于濯锦江畔自得书斋

一 乱世名家

东汉献帝初平元年(190)仲春二月的一个深夜,京城洛阳(今河南省洛阳市东)处于死一般的静寂之中。

在南北干道铜驼街以西不远的一座破败官邸内,主仆上下正在匆匆收拾行装,准备立刻离开洛阳。这座官邸的主人是谁?他们为何要匆匆出走?且听一一道来。

这座官邸的主人,复姓司马,名防,字建公,时任汉朝治书侍御史之职。司马防的祖籍,在京都东北的河内郡温县(今河南省温县西)孝敬里。温县司马氏乃是当地的名门世家。其先祖司马卬,在战国末期曾任赵国大将,后随项羽起兵攻秦,秦亡,被封为殷王,建都河内,从此子孙便在河内郡繁衍生息。司马卬的八代孙司马钧,曾任东汉征西将军。司马钧之子司马量,官拜豫章郡太守。司马量之子司马儁,则任颍川郡太守;而司马儁正是官邸主人司马防的父亲。

四十二岁的司马防子嗣众多,膝下的公子有八个。长公子司马朗,字伯达,按照当时通用的虚岁来算,时年二十。二公子司马懿,字仲达,时年十二。以下六位依次是:司马孚,字叔达;司马馗,字季达;司马恂,字显达;司马进,字惠达;司马通,字雅达;司马敏,字幼达。这八位公子后来都成为有名之士,时人誉为“八达”之家。而“八达”之中,后来最有作为者,即是二公子司马懿。

司马氏兄弟的飞黄腾达是以后的事。此时此刻的他们,却正处于艰难危苦之中。“八达”生不逢时,不早不晚正巧碰上了东汉末年的董卓之乱。董卓,字仲颖,本凉州陇西郡临洮县(今甘肃省岷县)人氏。其人勇武粗暴,狡猾残忍,世间少有。凭着过人的膂力和能在马上左右开弓的本事,董卓在行伍中不断升迁,很快爬到了前将军兼并州牧的高位,成为称雄一方的大军阀。公元189年,汉灵帝刘宏驾崩,十四岁的皇子刘辩继位,是为少帝。这时,一批为非作歹的宦官,控制了京城精锐的禁卫军,企图进而把持朝政大权。大将军何进对这帮宦官痛恨万分,便暗中策划,联络同志,试图在适当的时候把宦官一网打尽。为了加强自身的力量,何进竟然把希望寄托在董卓的身上,密令董卓引兵入京。早已觊觎着中央大权的董卓,得到了如此难得的机会,不禁高兴得连呼天助我也。于是他立即提兵南下,直奔洛阳。这边董卓撞上了好运,那边的何进却倒了大霉。原来何进此人出身屠夫之家,素无深谋远虑,密谋诛杀宦官这等生死攸关的大事,他竟然不注意保守机密,结果消息走漏,堂堂汉朝大将军反被先下手的宦官杀死在皇宫门口。在京城一片混乱之际,董卓率领精兵进入洛阳,把兵权全部揽到手中。强兵在握,董卓便开始为所欲为。他先是把看不顺眼的汉少帝刘辩废黜,改立刘辩九岁的二弟刘协,是为献帝。接着又自任相国,专断朝政。至于随意诛杀朝廷大臣,纵兵掠抢善良百姓,更成了他的家常便饭。从他入京的八月起,到当年的十二月止,在短短的四个月中,董卓硬是把一座安乐繁华的京都,弄成了血雨腥风的恐怖世界。

董卓的胡作非为,给一批暗存逐鹿野心的豪强提供了起兵的最好借口。次年初,也就是东汉献帝初平元年(190)的正月间,函谷关(今河南省新安县东)以东的十余名州郡长官联合起兵,声讨董卓。联军的盟主,是出自东汉第一等高门世家的勃海郡太守袁绍。而“乱世之英雄”曹操,正是联军当中的骨干成员。

面对着声势浩大的倒董浪潮,杀人不眨眼的混世魔王董卓也有几分畏惧。于是,他立即决定,把都城迁往洛阳以西八百里处的长安(今陕西省西安市西北)。二月间,董卓让汉献帝和文武百官先行一步,而他自己则在洛阳指挥将士焚烧皇宫、官府、街市、民居等一切眼睛见到的建筑,又驱赶数以百万计的百姓出城西入长安,史称当时京都洛阳“二百里内,空屋荡尽,无复鸡犬”。这一场空前悲惨残酷的大灾祸,就是所谓的“董卓之乱”。

自古以来,在社会大动乱大崩溃面前人人就平等了。不管你是天潢贵胄,公子王孙,还是平民百姓,贩夫走卒,都要经受苦难的煎熬。眼下的司马家兄弟正是如此。

自去年八月董卓入京以后,全家上下就一直处于担惊受怕之中。董卓的暴兵时时上门光顾,这都还是小事。最使他们忧心的,乃是一家之主司马防的个人安危。当时司马防官任治书侍御史。这治书侍御史是御史台的主要官员。东汉的御史台是中央的监察机构,其首脑是御史中丞,负责监察百官。御史中丞之下设治书侍御史二人,其职责是以法律决断疑难案件。董卓控制朝政,常以无谓的小事诛杀公卿大臣,根本不管你是否真正触犯了刑律。在这种情况下,负责以法定罪的治书侍御史就日子难过了。附和董卓,罗织罪名枉杀无辜,良心上和舆论上都忍受不住;抵制董卓,坚持公正执法,自己的性命也就难保。所以在这段时间里,司马防每次进宫到御史台当值,家人都觉得是过鬼门关,不知他这一脚跨出门去,以后还跨不跨得回来。

好容易熬过了旧岁,迎来了新春。一日,司马防匆匆归家,告诉家人一个坏消息:天子大驾不日即要西迁长安,自己作为近侍之臣,必须随同前往。考虑到此行吉凶难卜,他决定只身西上;而洛阳残破,非居留之地,所以他要求妻儿在自己离开之后,立即回老家温县避居一时。

司马防把一切作了交代,取了一点备用衣物,又匆匆赶回皇宫。登车之时,他回头望着那泪流满面的一家老小,真真是心如刀绞,肝肠寸断!但是,长子司马朗和次子司马懿脸上所显现出的那种坚毅的神色,又给他一丝安慰。他知道,长子和次子年纪虽轻,为人却相当机敏沉着,颇有成人的风范。再说温县距洛阳不远,只有五六十里路程,出京城向北渡过黄河,要不了一天即可到达。由他们带领全家回故乡,可能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三天之后,也就是初平元年(190)二月十七日丁亥,汉献帝及文武百官动身西迁。当天晚上,司马氏一家便开始收拾行装,准备次日凌晨回温县。于是,我们就看到了前文所述的一幕。

司马防不在,作为长子的司马朗就是一家之主了。在他的指挥之下,家用杂物该收的收,该弃的弃,不到子夜已把行装收拾停当。他松了一口气,正准备让大家稍事休息,忽然从远处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在寂静的深夜,这声音显得格外清脆和响亮。随着蹄声的不断临近,司马氏全家都开始紧张起来。他们在这段时间里,经常听到这种突如其来的马蹄声,那是董卓的特别行动队在街上驰骋时发出的死亡警报。特别行动队专门执行上司逮捕人犯的命令。一旦他们出现在你家门口,你就大祸临头了。

蹄声在司马家门口戛然而止,接着便是一阵猛烈的敲门声。此时此刻,司马朗反而镇静下来。他吩咐二弟司马懿回房去照看母亲和诸幼弟,自己则亲自前去开门迎客。

不速之客果然是董卓的特别行动队。他们问清楚司马朗的姓名和身份后立即宣布:以携带家属逃亡罪逮捕司马朗,其余人等就地听候处置,不得擅自离开。这突如其来的晴天霹雳,使他的母亲当场就昏迷过去。

横祸是怎样飞来的呢?原来,董卓的兵马进入洛阳之后,京畿地区的民众不堪其苦,便纷纷抛弃住宅产业,流亡他乡。为了防止居民逃离,董卓下达了严格的禁令,不准擅自迁移,违者重罚。司马防是官员,又是回返原籍,本不受此项限制。但是,司马防的一个仇家得知司马家将回温县的消息,即以携家逃亡罪向当局告发了司马朗。此时此刻的董卓,精神正因被迫迁都而处于狂躁状态。他一听说有人敢犯禁逃亡,也不问青红皂白,立即下令抓人来见。于是,短短三天之中,司马家就经受了两次生离死别的痛苦。

当时,董卓的残忍嗜杀天下闻名,凡被他的魔掌抓到即难以活命。所以司马朗临行之际,来不及长吁短叹,而是抓紧时间向二弟司马懿交待家事。但是,他想说的还未说完,骑兵已经把他推出了大门。

大哥被抓走,母亲病倒,年仅十二岁的司马懿成了临时家长。司马氏家族有一个突出的遗传性生理特征,就是身材高大。司马懿的祖父司马儁,史称身“长八尺三寸,腰带十围,仪状魁岸,与众有异”。东汉时的一尺,约合今天的二十四厘米左右。八尺三寸的身高,也就是现今的一米九还多一点,算得上是高个子一类了。司马懿的大哥司马朗,十二岁时身材已如成人,以致他在参加当地政府组织的童子考试时,监考官们都怀疑他隐瞒了岁数。虚岁才十二岁的司马懿,身材也接近成人的高度,而接连出现的打击,又使他突然在言行上成熟了许多,所以猛然看来,他倒真有点一家之长的模样。

不过,司马懿的临时家长仅仅当了两天即告结束,因为其兄司马朗竟然毫发无伤安全回了家。到了家,司马朗赶忙向大家叙述自己侥幸生还的经过。

原来,那董卓曾有一个儿子,素来宠爱无比。此儿恰巧和司马朗同岁,而且也长得高大魁梧,相貌堂堂。可惜他寿数短促,前两年竟一命呜呼,令董卓伤悼不已。那一天司马朗被押解到董卓面前,这个混世魔王问明了司马朗的姓名、年龄和家世后,总有一种亡儿复生的感觉,竟然破天荒第一回生了恻隐之心。加上司马朗的对答也非常从容得体,董卓满心高兴,当场宣布释放司马朗不说,还留他在身边住了两天。

听了他的叙述,全家皆大欢喜。但是,司马朗却深怀忧虑。他已经感觉到:董卓想留自己在其身边担任侍卫官员,甚至好像还有收自己为义子的意思。现今董卓是天下共讨的国贼,和他同流合污,绝对不会有好下场。为今之计,只有走为上策,即想法尽快离开洛阳回到温县。

主意打定,司马朗一面以母病思乡为由,向董卓恳求回故里探望,一面又以重金贿赂董卓的亲信要员,让他们为自己说话。有钱使得鬼推磨,散尽家财的结果,司马朗居然换来了董卓一道允准离开洛阳的口谕。于是,在当年的暮春时节,司马氏全家出京北去,经由孟津渡过黄河,回到故乡。

时值三月,春风扑面,故园芳草,碧绿如茵。可惜的是,对此良辰美景,司马氏兄弟却无心欣赏。原来,司马朗一回到温县,就听到关东讨董联军向西推进的消息,而董卓的防御重点,乃是洛阳以东百余里处的成皋(今河南省荥阳市西北)。这成皋在黄河南岸,与温县隔河相望。如果成皋一带变为两方决战的大战场,温县势必免不了遭受战火的摧残。忧心忡忡的司马朗,立刻对乡亲父老建议道:“此处很快将成为四分五裂战乱之地,安全难保,不如趁现今道路尚通之际,结队迁移到东北四百里外的黎阳县(今河南省浚县东)。黎阳驻扎有一支强大的军队,统兵的官员赵威孙将军,既是我们温县同乡,又是敝家的姻亲,足以作我们的依靠。先在那里暂避一时,然后再见机行事,不知大家是否愿意?”

安土重迁而且缺乏远见的人们,几乎都不以司马朗的话为然。只有一位姓赵名咨的乡亲,赞同司马朗的意见。司马朗也不再多说,略作准备后便与赵咨结伴携家登程。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司马氏一家离开温县后不久,数十万人马云集在成皋一线。骄兵悍将,对附近居民烧杀抢掠,温县人口死亡了一半之多,其状惨不忍睹。

光阴荏苒。不知不觉间,司马氏一家已在黎阳暂住了四年有余。这四年间,在姻亲的照拂之下,全家生活也还算安定无波。但是,相比之下,全国的政局却是波澜迭起,变动频繁。首先是董卓被刺杀于长安,由司徒王允掌握朝政。不久董卓的部将李傕、郭汜又杀死王允,控制了京城。接下来李催与郭汜又相互攻杀,以争夺最高权力。关中地区经这几次大动乱,呈现出“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的可怕景象。在关东,最初信誓旦旦要同心扶助王室的联军将领们,不仅早已散伙各归防地,而且又相互争夺地盘,大打出手,即所谓的“大者连郡国,中者婴城邑,小者聚阡陌,以还相吞灭”。经过几年酣战,关东的逐鹿英雄势力强大者,有兖州的曹操、徐州的吕布、冀州的袁绍、扬州的袁术、幽州的公孙瓒、荆州的刘表等人(当时各州的主要地域在今何处,请见本传记系列之附录《三国小百科·概况篇》)。

东汉献帝兴平元年(194)的四月间,曹操和吕布在兖州东郡的濮阳县(今河南省濮阳县西南)一带,激战多日,军队缺粮,四出抢掠民户。而当年蝗灾大起,农家颗粒无收,曹操的部下抢粮无结果,竟至于以人肉干作军用食品。而司马氏一家避居的黎阳,与激战的中心濮阳相距不到百里。为了躲避战祸,司马氏一家又急急忙忙逃回温县故乡。

温县虽然相对平静,但是情景也相当可怕。大战之后,接踵而来的是大饥荒。饿急了的人们,纷纷在死者身上取肉果腹。作为现任官员的司马防,多少还能照顾自己的妻室儿女,所以司马氏一家还没有出现饿死者。根据司马防的指示,司马朗严格督促诸弟勤奋读书,不因环境和生活的恶劣而放弃学业。

此时的司马懿年方十六岁。艰难时世,悲惨人生,使他养成了深沉坚毅的性格。同郡的杨俊见到他,赞扬说:“这位少年不是平庸之辈。”另一位精于品评人物的名士,也就是后来成为曹操重要幕僚的清河郡(治所在今山东省清市东)人氏崔琰,则对司马朗说道:“您的二弟聪明果断,英气过人,将来的成就恐怕您本人也未必比得上啊!”

司马朗素来以才学自负,而且在当时已经声誉发闻,所以对崔琰的话颇不以为然。

但是,此后发生的事情证实:司马朗虽然在时局的判断上不乏先见之明,却并不完全了解他朝夕相处的老弟。这正是:谁知同胞亲兄弟,明日前程看不清。

要知道此后的司马懿,其远大前程是从哪一步开始,为何又与曹操结下不解之缘,请看下文分解。

二 屈身曹氏

司马懿二十三岁时,开始进入仕途,从此翻开了他五十年漫长政治生涯的第一页。

他所担任的第一个职务是河内郡(治所在今河南省武陟县西)上计掾,时间是在东汉献帝建安六年(201)。这河内郡的上计掾是什么官职呢?在此须得略加介绍。

战国、秦、汉之时,每逢岁终,地方行政官员必须把本年度所辖区域内户口、垦田、财政收支、盗贼、案件等各方面的数字汇总上报,作为政绩考核的依据,此种制度叫做“上计”。就东汉王朝而论,其上计制度是两级制,即由县上计到郡,再由郡上计到中央。无论哪一级上计,均需指派专人携带数据报告前往,完成此种使命的官员,就是所谓的“上计吏”,而郡一级的上计吏,便是郡政府的上计掾。

由于上计的结果关系到自己的前程,加之上计之时,全国上百个郡的上计掾,齐集于中央司徒府中,风度言辞如何,当堂就有比较,因此,郡太守们莫不注意本郡上计掾的选任问题,都力求以沉着老练而善于言辞者充当此职。甚至于外貌如何,京城中有无后台关系,往往都要考虑。中央政府后来发现上计掾中人才济济,干脆作一规定:直接从来京的上计掾中选拔人才充任郎官。这郎官在名义上虽然属于皇帝的侍卫官,然而实际上是中央政府官员的预备队。通常情况,是用各郡所举的孝廉来充当郎官,而孝廉则是按每二十万人口举一人的比例来推出。所以当选孝廉不容易,担任郡上计掾也不容易。司马懿弱冠之后初登仕途就得到这一职位,可见他的才能已经在士大夫集团中得到了普遍的认同和赞赏。

接下来所发生的事也证实了这一点。

就在司马懿出任本郡的上计掾之后不久,一位使者从临时首都许县(今河南省许昌市东),赶到了河内郡的郡治怀县(今河南省武陟县西),给司马懿带来一封公文。他接过一看,原来是司空曹操署名的一份聘任书,特聘他为司空府的掾属。东汉的百官之中,地位最尊崇的三公,也就是太尉、司徒和司空,享有一种叫做“开府自辟掾属”的特权。所谓“开府”,是指拥有独立的府署,即现今所谓的办公厅;而“自辟掾属”,则是说府署中的官员,均由三公本人任命,不必经过中央政府铨选机构的批准。受到三公的聘任,当时称为“公府辟除”,这在东汉是士人颇以为荣之事。

曹操之所以辟召司马懿,其背景说起来话长。

第一个原因是出自政治上的考虑。这几年间的曹操,在政治和军事势力的发展上,可谓春风得意。首先,他抢先下手把汉献帝接到自己所控制的豫州颍川郡许县,把许县作为临时首都,从而在政治上形成“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特殊优势。与此同时,他又在许县一带大兴屯田,解决了最紧迫的军需供给问题。凭借着这些优势,他先后击破割据南阳郡(治所在今河南省南阳市)的张绣,擒杀称雄徐州的吕布,驱走拥兵沛县(今江苏省沛县)的刘备,大破虎踞河北四州之地的袁绍,把黄河与淮水之间的大片地区牢牢抓到了手中。虽然曹操已在各方面确立了优势地位,但是天下事仍未可知。此时,河北袁氏尚存,江东有孙权,荆州有刘表,益州有刘璋,辽东有公孙度,都具有较强的实力。在全国十三州中,曹操只占有兖、豫、徐三州之地,距统一天下的目标尚远。群雄割据,都把延揽人才视为头等重要之事,曹操更是如此。他这时官任汉朝司空,便通过自辟掾属的途径,把一大批杰出人士召到麾下。曹操的首席谋臣荀彧,早已听说司马懿聪明果断,是后进青年中的佼佼者。经他推荐,曹操遂遣使送去了上述这封聘任书。

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曹操有意报恩还情。曹操怎么会欠司马家的人情债呢?原来,曹操二十岁时,被家乡所在的郡举为孝廉,随即到京城洛阳充任郎官。郎官虽然是各级行政官员的预备队,即所谓的“郎官为储才之所”,然而要想在众多的郎宫中脱颖而出,先行进入政府机构任职,也还需要有人援引识拔,在朝政衰败贿赂公行的东汉后期更是如此。否则,任你是什么才俊精英,也可能终身坐冷板凳,老死于郎官署中。曹操的运气不错,他到郎官署不久,即受到一位官员的大力推荐,从而担任了京都洛阳县的一名县尉,这位官员不是别人,正是司马懿的父亲司马防。

司马防那时二十六岁,官任洛阳县令。按照汉代的制度,凡所辖民户在万户以上的县置县令,万户以下的县置县长。县令或县长有两大助手。文的方面是县丞,主管收发文书,巡察仓库、监狱。武的方面是县尉,主管维持治安,追捕盗贼、罪犯。大县人多地广,县尉定员加增为二人。洛阳作为京都,是权贵豪门聚居之地,这些人横行不法,使京城的治安状况急剧恶化。为了整肃秩序,司马防决定推举年轻气盛敢作敢为的曹操来担任洛阳北区的县尉。曹操果然不负所望,他一到县尉署,便制作了五色棒三十根,分挂在署门左右。凡遇违法犯禁破坏治安者,不论是谁,一律以五色棒打死。一日深夜,宦官蹇硕的叔父无视宵禁规定,率人出行,结果被曹操抓住,一阵乱棒打死在县尉署前。这蹇硕是汉灵帝最为宠信的宦官,权势炙手可热,而曹县尉竟然敢在这位太岁爷头上动土,此事立即传遍了洛阳,于是“京师敛迹,莫敢犯之”。曹操名声大噪,不久就升任兖州东郡顿丘县令(今河南省清丰县西)。总而言之,曹孟德仕宦生涯的第一步,是在司马防的扶助之下跨出的,他对司马防深怀感激之情。因此,二十七年之后,荀彧推荐司马防的二公子,曹操马上就派出使者前往怀县。

然而完全出人意料的是,司马懿并不愿领受曹操这份心意,他有他自己的想法。

事情很明显,曹操是在网罗效力之人。一旦应召赴命,便成了曹氏集团的成员,就得与之同休戚,共祸福,所以此事须得慎重考虑,反复衡量。从目前的政治形势来看,曹操虽然在节节发展,但是还未在实力上取得绝对优势地位,应当再观望观望。再说那曹孟德的门第也太低了点。其祖父曹腾,本是清流士大夫所不齿的宦官。曹腾的养子曹嵩,也就是曹操的生父,竟不知道是从何地何家抱来的。上一年袁绍起兵十万进攻曹操,行前命文坛健将陈琳写了一篇昭告天下州郡的檄文,就痛斥曹操是“赘阉遗丑”。我们司马氏本是河内郡的名门望族,世代簪缨不绝。过去曹操给父亲当下属是理所当然,现在自己要给曹操当下属,恐怕对家门的荣誉有所玷污吧。想到这里,司马懿打定主意拒绝曹操的辟召。至于拒绝的办法,则是假说自己患有风痹之疾,行动起居困难。

所谓“风痹”,即是由风、寒、湿等因素所引起的皮肤感觉丧失和关节活动困难。既然要装病,那就要装得像、装到底,于是司马懿待使者走后,立即辞去上计掾的职务,回老家温县“养病”去也。

这边曹操听了使者的回报,第一个反应是不愉快,继而便产生了怀疑,因为他以往从未听说司马懿患“风痹”而活动不便的事。相反,他倒听说此人有“狼顾”之奇相。所谓“狼顾”,是指人的颈部能作将近一百八十度的旋转,在身躯不动的情况下,面部可以向后正视背前方。据说狼的颈部即能作此大角度旋转,而且在行走中时时后顾,看是否有可疑情况,故而得名。曹操心想:你司马懿既能作“狼顾”,那么你的肌肉关节活动得很嘛,怎么可能起居都发生困难呢?当下他又派出使者直赴温县,去检查司马二公子究竟是真病还是假病。

司马懿早就料到曹操有可能来这一手,所以他回温县后,天天躺在病榻之上,装得煞有介事。突然临门的使者,没有抓住什么破绽,便径直进入内室。他取出早已预备好的银针,在司马懿的腿脚上乱刺,同时观察对方的反应。司马懿心中明白:自己的生命前程,都取决于此时此刻的一个“忍”字了;当初的韩信忍得辱,本朝的杜根忍得死,难道我司马懿就忍不得针刺之痛?于是,他面色不改,任他刺痛钻心,坚持不叫不动。使者望着那血迹点点而又毫无“知觉”的下肢,认定司马懿确实患有风痹无疑,便径直回去复命去了。

从此,司马懿便在老家“养病”养了七年之久。

这七年的“养病”生活,给了他一个重要启示:假托患病,是乱世之中应付政治风波的有效办法之一。此后,他又再次熟练使用了这一法宝,此是后话。

装病一时不难,装病七年之久实在不易,就是忍性过人的司马懿也露过一次马脚。

那是一个夏日的午后,暑热逼人,司马家的主仆上下均在各自的房中休息。忽然,半空响起一阵闷雷,接着便降下了倾盆大雨。正在假寐的司马懿被雨声惊醒,猛然想起院中还晾晒着自己的数百册书籍。他向来爱书如命,竟然顾不及呼唤家中仅有的一名女仆,翻身起来便奔向庭院,几下来回把书全部搬入房中。恰巧那刚买来不久的女仆也赶到了后院,她看到男主人那敏捷的动作,不禁惊得目瞪口呆——因为自到主人家,就一直听说男主人是一个患风痹的瘫子!

天机不可泄漏。宁可我负人,不可人负我。司马懿杀心顿起,立即叫上夫人张氏来到女仆房中,一起动手勒死那无辜的婢女。为了避免再发生类似事件,从此司马懿不再购买女奴来料理家务,下厨炊爨,洗濯衣物,均由张氏夫人亲自承担。张氏芳名春华,乃河内郡平皋县(今河南省温县东)人氏。其父官任县令,也算是官宦人家。素来未曾做过粗活的张氏,而今亲自主持家务杂事,竟然毫无怨言,令司马懿敬重而感激,这也无须细说。

岁月易逝,不知不觉间已过去七年。七年的漫长时间,并未能抹掉曹操心中对司马懿的印象。东汉献帝建安十三年(208)六月间,曹操的使者再一次光临司马懿家,送上一封聘任书。任凭司马懿是如何会装病,这回也不得不俯首听命,屈身于曹操了。

原来,这七年的曹操真是大走鸿运。在军事上,他彻底消灭了头号劲敌袁绍的势力,平定了塞外强悍的乌桓族反抗,统一了北方豫、兖、青、徐、冀、幽、并、司八州的辽阔之地。在东汉全国十三州的地盘中,独占了百分之六十以上。余下的竞争对手,只有江东的孙权,荆州的刘表和刘备,益州的刘璋,凉州的马超和韩遂等。这些对手,每人至多占据一州,总共的地盘加起来也不过五个州。因此,说曹操已经在实力上据有绝对优势,完全不是虚言。以实力为后盾,曹操在政治上便敢采取一个大胆变革,即废除三公制,实行丞相制。秦、西汉实行丞相制。丞相助天子理万机,为百僚之首,实权很大。东汉光武帝为了强化皇权,遂废除丞相,改以三公领朝政。三公领朝政也只是虚领,即地位崇高而不掌实权。军政实权由谁控制呢?由尚书台控制。这尚书台本是九卿之一的少府卿所辖,最初的地位并不高。光武帝把尚书台变为皇帝直属的军国机务处理部门,这就形成了“虽置三公,事归台阁”的强权政治新格局。如今曹操恢复西汉旧制,废除三公,改置丞相而且由自己出任,其目的就在于把军政权力全部抓在自己手中。

东汉献帝建安十三年(208)六月初九日癸巳,曹操得意洋洋,正式就任丞相之职。紧接着他就以汉朝丞相的名义,大辟掾属,把一大批英才俊士网罗到自己的丞相府中。其中的佼佼者,有崔琰、毛玠、卢毓,以及司马懿的长兄司马朗。长期“养病”的司马懿,也在曹操所列的名单之上。

或许是因为有一种求全心理在作怪,得到其兄之后必欲得到其弟,或许是听到一丝半缕消息,说司马懿的“风痹”有假,总之此番曹操的态度非常严厉。去温县的使者临出发前,曹操一手交付的是聘任书,另一手交付的是逮捕令,同时下达了一道七字口谕:“若复盘桓,便收之!”

此处的“盘桓”,乃徘徊逗留之意;而“收”者,即抓进监狱听候审理也。意思是说:司马懿此番如果再托病不听我的辟召,那就给我抓来丢监问罪。

这一下司马懿知道再不能使用“风痹”的法宝了,否则性命堪忧。再说曹孟德已经成了大气候,今后很有可能取汉朝而代之,就算他允许我在家“养病”,难道自己这辈子就终身不仕,老死于户牖之下不成?如今那么多汉室名门出身的士大夫,诸如弘农的杨修、颍川的荀彧、陈郡的袁涣、河内的张承、颍川的陈群、涿郡的卢毓等等,当然还有自己的大哥,都在心安理得地为曹氏效力,我又何必以追随“赘阉遗丑”为耻呢?人生的大转折,往往发生在一刹那的转念之间,司马懿也是如此。他立即收拾行装,随使者前往曹操的大本营邺县(今河北省临漳县西南)。

这一年,三十岁的司马懿,得到了第一个儿子,取名为“师”,字“子元”。这司马师后来成了他老爸政治上的得力助手,此是后话。这正是:纵你多年能假病,依然俯首听曹操。

要知道司马懿来到曹操手下,出任何种职务,又建立起哪些此后用得着的人际关系,请看下文分解。

三 宦海初游

尽管司马懿仕宦生涯的第一步是在河内郡跨出的,但是,因为他担任上计掾的时间太短,而郡太守府的规模和影响也太小,所以这第一步实际上可以忽略不计。他真正初游宦海,还是在应曹操的辟命奔赴邺县之后。

邺县当时习称为邺城,位于现今河南省临漳县南,还有铜雀台遗址等保存至今。邺城是当时冀州魏郡的郡治所在,其城北枕漳河水,西依石鼓山,东通勃海,南接黄河,确实是一处形胜之地。东汉末期群雄并起之际,邺城又成了冀州的首府。袁绍父子雄踞河北十四年,一直以邺城为大本营。东汉献帝建安九年(204)曹操扫荡河北夺得冀州之后,见邺城的城池坚固,人口众盛,物资充足,交通便利,也把自己的活动据点设在邺城,并且自己兼任冀州牧。这样一来,曹操常驻的邺城成了当时东汉朝廷实际上的政治中心,而东汉献帝所在的临时首都许县(今河南省许昌市东),反倒变为聋子的耳朵——摆设了。

司马懿到达邺城,就任丞相府文学掾之职。至于具体的任务系由曹操亲自交代,要他陪同嗣子曹丕“游处”,也就是充任曹丕的辅导和侍从官员。

曹操,字孟德,乃豫州沛郡谯县(今安徽省亳州市)人氏。他的妻妾甚多,故而子嗣不少。长子曹昂,字子修,系刘夫人所生,不幸早死。次子曹丕,字子桓;三子曹彰,字子文;四子曹植,字子建,均系继室卞夫人所生。此时的曹丕,年已二十有二,正是进德修业之时。为了培养这位未来的接班人,曹操特别安排了一批杰出人士与曹丕同游共处。而丞相府文学掾司马懿,就是其中的一位。

从史载的情况来看,当时在曹丕左右者,主要是一批文坛健将,诸如名列建安七子之中的徐干、应玚、陈琳、刘桢、阮瑀,以及繁钦、路粹、吴质、荀纬等人。这些翰苑高手,做起诗文来真是各擅其美,难分伯仲,用曹植的话来形容,乃是“人人自谓握灵蛇之珠,家家自谓抱荆山之玉也”。曹操之所以作这样的安排,原因有二:一是曹丕自幼长于军旅之中,五六岁时即开始习射骑马,随父征战,曹操觉得他在武备方面所知已多,还应在文事方面加强修养,将来才能经邦纬国。二是曹操自己就非常热爱文学,他本人作为一个大文豪,对文学名家们相当尊重和爱护。像那位在檄文中骂曹操是“赘阉遗丑”的陈琳,在袁绍失败之后被曹操抓到,曹操不仅“爱其才而不咎”,而且还授以要职。建安时期的文学之所以能够繁荣一时,即与此密切相关。

相形之下,身为文学掾的司马懿,在文学方面不免逊色。当然,此处也需要特别说明一点,即当时人所说的“文学”,与现今人所说的“文学”含义是不大相同的。今日的“文学”一词,系指用语言文字为工具进行创作的艺术,包括诗歌、散文、小说、戏剧之类。而汉代的“文学”,其含义更为宽广,是泛指文献学术,而非指诗文的创作。因此,所谓的“文学掾”,其实是负责教育的官员。所施教的内容,是传统的文献学术,特别是儒经与儒学。河内温县的司马氏,世代传习儒经,家学渊源。可见曹操的意思,是想让司马懿在经学上给曹丕以沾溉滋润。

但是,从此后的实际情况来看,事情的发展与曹操的初衷并不相合。司马懿本是一位以智谋深沉、庶事干练而见长的人,他不入仕途则已,一入仕途怎么会甘心当皓首穷经的老教官?他看准曹氏势力如日中天,曹丕今后前途无量,于是向这位丞相公子献忠心,输诚款,出主意,指迷津,尽量起一种智囊的作用。在曹丕这一方面,他也是一个非凡之人。他知道自己身份特殊,今后将会继承父辈的基业,因此在现时就要物色一批党羽,打好接班的基础。像徐干、应玚、刘桢、阮瑀之类的文士,弄翰墨虽为大家,搞政治却是外行,搞政治就需要司马懿这种机智干练之人。上述动机驱使曹丕对司马懿另眼相待,两人从此建立起一种异乎寻常的亲密关系。据史书记载,曹操因司马懿有“狼顾”之异相,又曾梦三马同食于一槽(马喻司马懿三父子,槽喻曹氏王朝),故而对司马懿很不放心,但是曹丕“素与懿善,每相全佑,故免”。这些虽然有小说家言的味道,不过仍可从中看出曹丕对司马懿的器重来。

在丞相府文学掾之后,司马懿先后又担任过黄门侍郎、议郎、丞相府东曹属、丞相府主簿等四种职务。总的说来,上列官职的品级都不高。东汉朝廷百官的品级,按每月领取米粮俸禄的多少,分为三公、中二千石、二千石、比二千石、千石、比千石、六百石、比六百石、四百石、比四百石、三百石、比三百石、二百石、比二百石、一百石、斗食、佐史等十七等。以上四种官职,最高不过六百石,属于中级职位无疑。但是,这些官职涉及面相当之广。例如黄门侍郎,是皇帝的侍从,职司宫廷内外联络;议郎,是皇帝的顾问,职司应对时政疑难;东曹属,是丞相府人事部门的主管,职司官员的任命迁升;主簿,是丞相府总务部门的首脑,职司协调检查各分支机构之工作。司马懿历任诸官,不仅使他增广了见识,而且也锻炼了才干。更为重要者,是他利用在中央各府署任职的机会,初步摸清了曹魏统治集团中的人际关系,交结了一批日后用得着的朋友,史称司马懿“情深阻而莫测,性宽绰而能容”,当此之时,曹操的衮衮诸公中,又有谁能看出这位宽和谦冲的中级官员,日后竟能操纵曹氏家族的命运呢?

九年之后,也就是东汉献帝建安二十二年(217)的十月间,发生了一件对司马懿和曹魏政治都极其重要的事,即曹丕在激烈的竞争之中战胜对手,正式取得了魏王太子的称号,成为曹氏基业的法定继承人。

本来,在长兄曹昂死后,曹丕作为现存的嫡长子,其继承人的身份是无可怀疑的。但是,随着其弟曹植年龄的增长,以及其文学天才的辉煌显露,曹操心中的天平,便朝曹植一方急剧倾斜。建安十八年(213)五月,汉献帝下诏封丞相曹操为魏公,以冀州的河东、河内、魏、赵、中山、常山、钜鹿、安平、甘陵、平原凡十郡,作为他的封国。按理说,曹操在受封之时,就应当确立魏国的嗣君,也就是太子,然而他却没有这么做。三年之后,曹操又晋爵为魏王,依然不指定太子。朝臣见此情况,随即分为两派,多数人拥护曹丕,少数人支持曹植。曹丕与曹植一对同胞兄弟,也在暗中努力竞争。到了后来,曹植率性而行失去曹操的欢心,矫情自饰的曹丕得到强有力的支持,终于取得最后的胜利。其中的详细经过,请看笔者的《曹丕:文豪天子》。

太子既定,依照制度便应设置若干种下属官员。其中主要有:太子太傅、太子少傅、太子中庶子和太子洗马。太傅与少傅合称为“二傅”,是太子的辅导老师,其地位虽然尊崇,但是与太子见面的时间不多,仅每月初一日入官辅导一次而已。至于洗马(洗字读音同“先”),不过是仪仗队的指挥官,每逢太子出行,洗马就在前面作先导。洗者先也,在太子车马之先,故名。实际上,与太子关系最亲密因而对太子影响最大的官员,是其中的中庶子。中庶子的员额定为五人,曹操优先考虑的人选中,就有司马懿和司马懿的三弟司马孚。

此时的曹操如此垂青于司马懿兄弟,是有特殊原因的。简言之,是与司马家有关的一喜一悲两件事起了作用。

先说一喜。上年五月晋爵称王后,曹操踌躇满志之余,忽然间生出一股深沉的怀旧之感来。曹操其人相当念旧。建安七年(202)正月,他回到故乡谯县,曾经说了一段充满感情的话语:“吾起义兵,为天下除暴乱。旧土人民,死丧略尽。国中终日行,不见所识,使吾凄怆伤怀。”由此可以窥见他秉性的一个侧面。曹操称王时已经六十二岁,距古稀之年不远了,故而念旧之情更加浓烈,更加难以消除。于是,他决定邀请几位故人来魏王宫中叙旧,但是屈指一数,同辈老友尚健在者已经寥寥无几。忽然,他想起一个人来,此人不仅和自己有故旧之交,而且还对自已有提携之恩。此人非他,就是司马懿的父亲司马防。

饱经沧桑的司马防,此时年近七十,尚在汉献帝所在的许都,担任一个俸禄优厚的闲职,实际上已处于退休养老的状态。于是曹操立即以魏王的身份派出专使,用安车把司马防接到魏都邺城。

当时所谓“安车”,是一种可以坐乘的马车。古人乘车,一般采用站立姿势,也就是立乘。安车是供老人和妇女乘用的,设有座位,行驶平稳,故名。用安车迎接某人,是当时帝王表示敬意的一种方式。如果以四匹马而不是一匹马拉车,即以所谓的“驷马安车”来迎接,其敬意便达到最高级别了。

司马防坐在安车之上,悠悠闲闲行进六百里,来到邺城魏王王宫,受到一番极其热诚的款待,这也无须细说。一日,曹操在王宫后园的铜雀台上设宴招待故人,临风把酒,主客皆欢。席间,二人回忆起四十二年前在京城洛阳县共事的情景,曹操不无得意地问道:“建公(司马防的字),孤今日可不可以再当洛阳县的县尉呀?”

曹操的言外之意,不外乎是说昔时的小县尉,如今竟作了大魏王,你看本人的作为怎么样?不料酒酣耳热的司马防也不客气,立即回答道:“小人昔日举荐大王之时,大王也只适合当一名县尉呵!”

曹操一听,不禁哈哈大笑,他为自己的成就而得意,更赞赏司马防的直言无隐。他已经多年没有和人进行过如此坦率平等的谈话了。在朝廷之上,他是丞相,是魏公、魏王,文武百官无不唯唯诺诺;在家庭之中,他是家长,是夫权、父权的代表,妻室儿女也无不唯唯诺诺。曹操本是一个秉性直率的人,史称他“每与人谈论,戏弄言诵,尽无所隐。及欢悦大笑,至以头没杯案中,肴膳皆沾污巾帻”。但是,他可以对别人“戏弄言诵”,别人又怎么敢对他“戏弄言诵”呢?仍然只有唯唯诺诺而已。有时候,曹操也觉得自己与他人的关系太缺乏人情味,甚至无聊,然而君臣、父子、夫妇之间的尊卑又岂能不要呢?今天他终于得到了一次坦率平等的谈话机会,心里确实高兴;司马防的直言无隐,正是一种对友谊十分信任和尊重的表现,他心里更加高兴。这场欢饮和畅谈的情景,从此深深留在曹操的心中。

再说一悲。约在曹操和司马防喜相逢之后半年,也就是建安二十二年(217)的春正月,曹操率领水陆大军,取道淮南,进攻孙权。当时的司马朗,身任兖州刺史之职,也奉命率本州地方军数千人前往助战。本来东汉一朝的州刺史和郡太守,一直是只管民政,不统率军旅。曹操任丞相执政,有人上州郡领兵的建议,说是在州郡设置一定数量的地方军队,可以“外备四夷,内威不轨,于策为长”。曹操认为这条计策很好,不久就下令在中央军之外,配置一支隶属于州刺史和郡太守的地方军。这位建议者不是别人,正是司马懿之兄,时任丞相府主簿的司马朗。此番讨伐孙权,司马朗奉命率领兖州地方军随征,他深感责任重大。首先,这是自己第一次率地方军参加如此重大的战役,同行者尚有二十六支精锐的中央军分队,如果出战无功,不仅有损兖州的名誉,自己脸上也很不光彩,因为提出州郡领兵建议者正是自己。再者,司马朗在兖州,政绩卓著,深受百姓拥护,他也颇有一点爱民如子之风。现今自己带了几千兖州子弟南下淮南,如果关照不周,万一发生什么意外,回去何以向当地父老交代?在责任心的驱使下,司马朗沿途对兖州地方军的将士慰勉有加,不料就这样也还是出了问题。

原来,从这一年的春初开始,一场空前规模的时疫,也就是季节性传染病,在中原大地上迅速蔓延,乡村、城市,尤其是人口密集的军营,很快有成千上万的人丧失了生命。曹植在他的《说疫气》一文中,描述当时的惨状说:“建安二十二年,疫气流行。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或阖门而殪,或举族而丧。”著名的建安文坛“七子”,竟然有五人,即徐干、应玚、陈琳、刘桢和王粲,同时死于这场流行病中。司马朗风尘仆仆赶到大军的集结地——居巢(今安徽省桐城县南)时,他的部下也染上了可怕的时疫。

如果司马朗远远避开患病者,自己肯定会安然无恙。但是他不是这种人。他在军营中不断巡视,督促医疗,甚至亲自送上汤药。结果,司马朗也被瘟神抓住,不久就死于军中,终年四十七岁。

司马朗之死,也在曹操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于是,曹操不久便有栽培司马懿兄弟之举。

如果说,九年前司马懿以曹操丞相府文学掾的身份与曹丕“游处”,在上下级的关系上还不是很说得通的话,那么现今便不存在任何问题了。中庶子,名正言顺是太子的侍从和顾问,入则同室,出则同车,朝夕相对共处,彼此无话不谈,外人不得有丝毫的非议。因此,自司马懿担任太子中庶子后,他和曹丕之间的关系便进入更深一层。曹丕充分信任他,视他为最可靠的心腹;他矢志效忠曹丕,视曹丕为未来的君主。史籍形容二人关系是“每与大谋,辄有奇策,为太子所信重”,这并非虚言。

在任职期间,司马懿还和曹丕的另外三个心腹结成莫逆之交。一位是陈群,时任魏国侍中,也就是魏王曹操的侍从和顾问。一位是吴质,时任朝歌县(今河南省淇县)县长。最后一位是朱铄。这四人在当时有“四友”之称,在曹丕称帝后都身任显职,分掌军政大权。可以说,曹丕再加上“四友”,大体上已构成日后魏朝统治核心的雏形。

大约一年多以后,曹操把司马懿提升到一个更重要的职位上,任命他为丞相府的司马。

当时曹操集朝廷军政两权于一身,所以丞相府相应设有军政两方面的助手。主军者为司马,主政者为长史,均属一千石这一品级。凡军旅调动,战略设计,军情汇报等军务,都由司马协助办理。司马懿还是第一次担任与军事有关的职务。在曹操这位大军事家身边,他眼界大开,学到了不少治军用兵的宝贵经验,并且逐渐显露出他在军事方面的天赋才能。他向曹操建议用军队屯田积谷,且耕且守,确立长期作战的指导方针;在关羽北攻襄樊(今湖北省襄阳市)“威震华夏”,以致曹操想把汉献帝从许都接到河北以避锋芒时,他又力主坚持不动,并献计利用孙权与刘备之间的矛盾,使双方在荆州自相残杀,即可解除关羽的压力。这些,都是有关全局的战略设计,付诸实施之后证明是完全正确的。

从东汉献帝建安十三年(208)任丞相府文学掾起,司马懿宦海初游的阶段持续了十二年。在此期间他最大的收获,概括起来是两句话:建立人际关系,锻炼自身才能。这两点是他日后飞黄腾达的根本条件。

东汉献帝建安二十五年(220)春正月,魏王曹操突然病死于洛阳,太子曹丕随即在邺城继位。至此,司马懿的宦海初游阶段结束,他在政治上大显身手的时候到了。这正是:宦海初游何所事?经营根本待将来。

要知道司马懿在曹丕称帝之后,如何进入佳境,在中央政治舞台上实现跨越式晋升,请看下文分解。

四 魏朝后镇

司马懿长达五十年的政治生涯,粗略说来,可以分为宦海初游、渐入佳境、节节上升、登峰造极四个阶段。宦海初游是在曹操时期,上文所述即是。渐入佳境则是在曹丕继位之后。作为曹丕的心腹干员,他积极支持曹丕代汉称帝;而曹丕的酬报,是在行政方面给予他越来越大的权力。魏明帝曹睿时,司马懿在政治上进入节节上升阶段。这时他的活动开始转向军事方面,屡建大功,威名远扬,成为曹魏军界天字第一号元勋。魏明帝死后,齐王曹芳登上帝位。司马懿积聚力量,看准时机,一举消灭曹氏宗族的新生势力,把魏朝的军政大权牢牢抓在手中,从而在政治上达到登峰造极的阶段。此时,皇帝虽然还姓曹,但天下已然是司马氏的天下了。

欲知司马仲达如何渐入政治发展之佳境,且听一一道来。

曹操是从汉中郡(治所在今陕西省汉中市)撤军途经洛阳时病死的。由于事出突然,而他又统领着数万骄兵悍将,加之曹操临死时忽然又下令从长安(今陕西省西安市北)急召第三子曹彰来洛阳,所以曹操一死,洛阳行辕之中便出现了骚动。有人认为应当严密封锁消息,秘不发丧,等大军回到邺城时再说。有人提议立刻撤换重要地区的军事行政长官,全部换成魏王的家乡人。不久,曹丕的兄弟,骁勇善战的曹彰从长安赶到,他一来就开口索取曹操的玺绶,意欲接管父亲的一切。眼看曹魏的权力更替即将发生危机,曹丕的嗣君地位难保,幸好有两位做事果断的要员,坚定站出来收拾局面,才得以化险为夷。二人是谁?一位是谏议大夫贾逵,另一位即是丞相府司马司马懿。

贾逵,字梁道,是司州河东郡襄陵县(今山西临汾市东南)人氏。其人智勇兼备,性情刚烈。他坚决反对秘不发丧的办法,认为事到如今已无密可保,不如正大光明宣示内外。对于索取先王玺绶的曹彰,贾逵几句义正词严的话,就说得他无言以对:“太子在邺,国有储君。这先王的玺绶,不是君侯您应该问的!”

作为太子曹丕的心腹,司马懿当然是要支持贾逵。司马懿的官品虽较贾逵为高,但年龄却要小五岁,于是,他推贾逵领头,共同办理先王的丧事,安抚内外,并护送灵柩回邺城。与此同时,又派出专使,昼夜不停,疾驰七百里向太子曹丕报信,要他早作继位的安排。史称“魏武薨于洛阳,朝野危惧”,而司马懿“纲纪丧事,内外肃然”。所谓“纲纪”,意思是主持,这不免稍有夸张,但基本上符合事实。

在邺城方面,同样也发生了一阵骚动。凶信送到留守府邸,曹丕正与群僚商议政事,他当场号啕大哭,痛不欲生。他是曹操的亲生儿子,骨肉之情使他忍不住要哭;他是魏王的太子,丧事主持者的身份使他必须要哭;他正在以美好形象争取朝臣的广泛支持,政治的需要更令他不得不哭。于是他大哭特哭,哭得死去活来。原本是正襟危坐的大员们,也纷纷站起来陪哭一番。君臣都哭得如泪人儿似的,好像把正经八百的事情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其实,曹丕心中此刻仍然记挂着继承王位的大事,他何尝不知道权力场中无兄弟,甚至无父子呢?不过,礼仪的过场得做,一旦做了,旁边须有知趣的角色来劝阻,这样即可趁机打住了。他正暗中着急,一旁果然出来了一位知趣的角色,此人非他,就是司马懿的三弟,还在当太子中庶子的司马孚。

只见司马孚疾步走到议事厅的正中,厉声言道:“现在先王谢世,天下震动,应当早拜嗣君,以安定邦国。在座诸公难道只会痛哭流涕吗?”

流泪的群臣闻言,无不自觉惭愧,那嘤嘤之声渐渐停息。曹丕暗中松了一口气,但是他还不能同大家一起收泪止泣,因为他的身份特殊。司马孚待曹丕再流了几许珠泪,便直接对他说道:“先王晏驾,殿下便是天下万民百姓的依靠。上为宗庙,下为邦国,殿下必须立即准备继承王位,怎么能仿效平民家中孝子的举止呢?”

司马孚的理由相当充足,曹丕顺势收场。于是,司马孚会同在邺城的文武官员,采取非常时期的权宜举措,不再坐等先王的灵柩到达,而是直接上奏王后卞氏,以曹丕母后卞氏的名义下达策书,令太子速登王位。全部仪式在第二天完成,待到曹操的灵柩运抵邺城,曹丕的魏王兼汉朝丞相,已经当了好几天了。

曹丕风风光光当上魏王兼汉朝丞相,凡曾为此出过力的都有酬报。司马懿所得的奖赏,一是晋爵,二是升官。就晋爵而言,他受封为河津亭侯,第一次佩上了侯爵的紫色绶带。东汉的封爵制度,异姓一般最高只能封侯(但曹操此种权臣除外)。侯爵的封地,按大小又分为县、乡、亭三种。亭在当时是乡以下的行政单位,类似如今的村或庄。亭侯的封地虽不大,但终归是侯爵的一等,所以司马懿受封之后相当满意。

就升官而言,曹丕继位之后,先是让司马懿担任自己丞相府的长史,也就是他在行政方面的主要助手。不久,又任命司马懿为督军御史中丞。曹丕初登王位,最担心的事莫过于内部出现反对派。督军御史中丞的职责,正是监视文武百官的动态,举报弹劾不轨行为。曹丕把如此关键的任务交给司马懿承担,可见他对后者是何等信任和倚重。

把曹丕扶上王位,只是忠实追随者们的第一步行动。他们的最终目的,是要把曹丕捧上皇帝的宝座,即取汉献帝的位置而代之。汉室江山早已名存实亡,再说拥立新朝君主又有优厚的酬报,他们何乐而不为呢?

正月下旬曹丕登上王位。当年十月,支持魏王代汉称帝的舆论便进入高潮。

在中国古代,敦请劝说某人登上九五之尊,有一专用名词,即所谓的“劝进”。劝进者是真心真意地劝,被劝者则是假模假样地推辞,于是便有一劝,二劝,三劝之类的滑稽闹剧出现。至于要劝多少次,被劝者才“俯允众意”,那要看被劝者的性格而定。生性干脆者,劝一次也就可以了,像后来的孙权就是如此。但是,曹丕好文,喜欢做表面文章,所以创下了劝十七次,让二十次的罕见纪录,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这些劝和让的文字,全部都保存在《三国志·文帝纪》裴松之注文之中,今人看后不禁会想:古人真是长于笔翰,就那么一个题目,竟然能写出那么多“清辞丽句”的花样来。

在这场劝进大合唱中,当然少不了司马懿的声音。他以督军御史中丞的身份,率领下属四人,即侍御史郑浑、羊秘、鲍勋、武周,共同上了一封劝进表章,请曹丕早登大宝。但是,我们如果稍微留心比较一下就会发现,司马懿虽然参与了劝进大合唱,他的表现却与他人有所不同。

以司马懿与曹丕的不寻常关系,他在当时理应争取做到以下三点:劝进时间最早,劝进次数最多,劝进文辞最动听。然而从文献记载中反映的事实来看,上述三点他却是一点都没有做到。

就时间而言,最早劝进的,是一个很不出名的官员李伏,时任左中郎将之职。在诸多臣僚劝进表章中,司马懿领衔的那一封只能排名第五。也就是说,在他之前,上表劝进者已有四批之多。再就次数而言,劝进最不厌其烦者,是尚书令桓阶,共劝进五次。就是与司马懿相好并且同为曹丕心腹的陈群,也达到两次。反观司马懿,也就仅仅一次而已。最后说到文辞的动听程度如何,在这一点上,司马懿给人的印象可以用四个字来形容,即“取法乎中”。他上的表章只有两百字多一点。其间虽然免不了要给曹丕唱赞歌,但令人肉麻的话寥寥无几。最后请求曹丕早登帝位时,也只用了“臣妾上下,伏所不安”两句比较一般的话来表示自己的心情。相形之下,不少人的表章就动听得多了,例如,太史丞许芝,洋洋洒洒写了一千多字,列举了十大方面的征兆,来说明魏受汉禅的必然性与合理性,包括谶纬书中什么“鬼在山,禾女连,王天下”之类影射“魏”字的假话。相国华歆、太尉贾诩和御史大夫王朗三位元老,所上的表章又另辟蹊径,专在粉饰曹丕本人方面下工夫,说是“陛下即位,光昭文德,以翊武功;勤恤民隐,视之如伤;惧者宁之,劳者息之;寒者以煖,饥者以充;远人以德服,寇敌以恩降;迈恩种德,光被四表;稽古笃睦,茂于放勋;网漏吞舟,弘乎周文”,把曹丕说得天上才有,人间绝无,比那尧(即放勋)、周文王还要伟大。要知道,曹丕继位的时间,统共也才短短十个月啊。

司马懿在这场闹剧中采取中庸之道,原因是不难猜到的。从个人的特点来说,他本是一位以谋略和庶事见长的人,即今天所说的实干型人物。对那种专靠谄媚吃饭别无本事的马屁精角色,他会产生天然的鄙视,自然更不会效法其作为。再从他与曹氏的关系上看,他老早已是曹丕的心腹,而所凭借的正是忠诚与才干,因此,他用不着在劝进上与他人比早迟,比次数,比文辞的动听。事实上,在劝进大合唱中最抢先最卖劲者,反倒是与曹丕关系不深的人,这很耐人寻味。最后,还可从当时的情势来观察。曹氏代汉,势所必然,此时此刻恐怕只有儍瓜才看不出来。但是,代汉的基础完全是曹操打下的,曹丕不过是坐享其成。因此,劝进表章对曹丕是要唱赞歌的,然而绝不能赞美得太过分。太过分了,不仅正派的士大夫要起反感,就是曹丕本人恐怕也会有虚假之感觉,这不是自轻自贱的愚蠢行为吗?总而言之,司马懿之取法乎中,实在是他务实、自信、审势的结果,绝对不是任意行为。他的个性,他的谋略,都可从中窥见一斑。

十月二十九日辛未,曹丕在许都南郊的曲蠡设坛告天,登上了皇帝宝座,改元黄初。事实证明:司马懿在劝进时采取中庸之道是非常明智的,他既没有把自己降低到马屁精谄媚鬼的行列,同时又没有给曹丕造成恶感。相反,曹丕称帝后对他愈加信任,特别提升他为侍中兼尚书右仆射(射的读音同“夜”),与尚书令桓阶、尚书左仆射陈群,共同负责尚书台事务。而那些原来与曹丕关系疏浅的官员,如左中部将李伏、太史丞许芝,尽管劝进劝得最早最动听,依然没有得到重用。

前面说过,东汉以来的尚书台,实际上是全国军政机要事务的处置机构,直属于皇帝,所以当时有“天下枢要,皆在尚书”的说法。魏取代汉,这一政治格局依然未变。而尚书台的首脑,是尚书令和尚书左、右仆射,简称作“令、仆”。令、仆之下,有六位尚书,分管三公曹、吏部曹、民曹、客曹、二千石曹和中郎官曹。桓阶、陈群和司马懿,分任尚书令、仆,同时又都兼任侍中,也就是皇帝侍从长官。不久,桓阶病逝,陈群升任尚书令,司马懿专任尚书仆射,二人入则陪天子,出则掌枢机,简直就是曹魏皇朝的正、副丞相一般,倒把那曹丕新设置的三公,即太尉、司徒、司空,完全架在半空中了。

司马懿当尚书仆射兼侍中,一当就当了五年。在此期间,他的行政才能得到了充分的施展。其实,就庶事的干练而言,司马懿明显比陈群要强,但是就年龄和资历而言,陈群又比司马懿大一点高一些。由于司马懿处处尊重陈群,从不自高自傲,所以二人关系相当融洽,魏朝的军政事务也处理得相当不错。曹丕仓促接班而政事并未受到妨害,这当中应当有司马懿的一份功劳。

司马懿做事的干练精密,深受曹丕的赞赏。黄初六年(225)二月,曹丕下达诏书,任命司马懿为抚军大将军,录后台文书事。从此,司马懿开始承当“镇守之重”,成为魏朝镇守后方的重臣。

这是一次很不寻常的任命,其来历须得略作交代。

东汉献帝建安十三年(208)冬,曹操被孙权、刘备的联军击败于赤壁(今湖北省赤壁县西北长江南岸)。六年之后,刘备又夺得西蜀。至此,曹操占领了司、冀、兖、豫、幽、并、青、徐、凉九州之地,孙权占领了扬、交二州及荆州之东部,刘备占领了益州及荆州之西部,三分鼎立的局面至此形成。在此后的时间里,三方之中的曹刘二家,一直处于敌对状态;老谋深算的孙权,则在曹刘之间大显纵横捭阖的手段,时而联刘抗曹,时而依曹攻刘。曹操临死前一年,孙权下决心进攻关羽,夺取荆州西部,以扩张领土,占据更有利的形势。为了避免两面受敌,他以卑辞厚币向曹操称臣纳款。曹操也正在考虑如何遏止关羽咄咄逼人的北进攻势,遂听从司马懿的建议,怂恿孙权偷袭关羽的后方。这年十月,孙权大将吕蒙以白衣渡江之计,偷袭得手,杀关羽,得荆州。孙权把关羽的首级送往洛阳,曹操见到这位故人兼敌人的遗容之后,不久也溘然长逝。曹丕继位之后三年间,孙权继续称臣纳贡,稳住曹丕,以便专力对付刘备东下复仇之举。魏文帝黄初三年(222)闰六月,孙权大将陆逊,在夷陵的猇亭(今湖北省宜昌市猇亭区)一战大破刘备数万精兵,彻底消除了西面的威胁。四个月后,暗自得意的孙权与曹丕翻脸决裂,改元“黄武”自立,临江拒守。曹丕至此才意识到自己被对方蒙骗了三年之久,不禁怒火中烧,于是锐意亲征伐吴。

黄初五年(224)八月,曹丕从许昌出发,亲乘龙舟,率大军沿着颍、淮二水杀向广陵郡(治所在今江苏省扬州市西北)。临行前,他留司马懿镇守许昌(今河南省许昌市东),负责督办军需事务。九月,曹丕抵达徐州广陵郡的长江北岸。当时正值秋洪骤起,长江之上波浪滔天。擅长行船的孙吴水军,舟船相接,帆樯如林,在江面上自由往还,声势夺人。而魏军的铁甲骑兵,却只能望波勒马,不敢越天堑一步。此时此刻,曹丕终于清醒地认识到:至少在目前,越长江而吞孙吴,还只能是说说而已的空想。他立马江岸,长叹一声:“魏虽有武骑千群,无所用之,未可图也。”随即下令撤军北归。

曹丕伐吴不成,对出外巡游却上了瘾。他本是王孙公子出身,又具有浓厚的文人气质,在内外形势比较安定的情况下,想在青山绿水之间多多流连,也是很自然的事。但是,要想舒舒服服无牵无挂去周游四方,必须解决两大问题。第一是出巡的借口。皇帝照理应当遵守古训,旰食宵衣,忧勤天下,怎么可以耽于游乐呢?所以必得找一个恰当的借口。解决这一问题不难,只需说是朕有志吞吴,需要统率六军巡视,以便等待机会打过长江也就可以了。第二是后方留守人选。皇帝统兵在外巡游,居无定处,这后方的一切,包括日常政事,宫殿宗庙,府库物资,百姓户口等等,都得交付给他人负责管理。不难看出:这后方的留守大臣,实际上就是一位皇帝的代理人。因此,必得要找一位既忠诚、又能干、外加威信卓著的人来承当此任。曹丕反复考虑,觉得只有司马懿最适合。于是,便有了上述很不寻常的任命。

司马懿从侍中兼尚书仆射升任抚军大将军、录后台文书事,不仅官品提高了,而且实权也大大加重。加重主要表现在两点:首先,原来的侍中与尚书仆射,均是文职,不涉武事,而抚军大将军则握有重兵。按曹丕的指示,在他出外巡游时,后方的中央军和地方军,统统要听抚军大将军的调遣节度,这权力实在不小。其次,原来的尚书仆射,只是尚书台的副长官,而“录后台文书事”却不然。曹丕出巡时,尚书台随之分为两部分。随皇帝巡行处理前方政务者,叫做“行台”;留在后方处理后方政务者,叫做“后台”。后台的政务,大大重于行台,与未分之前的尚书台相比差不了多少,因此也置有尚书令、仆。而录后台文书事,则是在令、仆之上总领后台政务,无所不统,就是尚书令、仆,也要受其监督指挥。所谓“录”,意即总管,可见尚书仆射的权位,与之是完全不能相比拟的。

至此,司马懿便成为曹魏统治集团中少数几位重臣之一。

陡然跃升到最上层的统治核心,司马懿受任前特意谦辞一番,以表示自己淡于权位。这当然是老谋深算的他,所采取的一种政治姿态。曹丕不允许他的推让,说:“我处理政事,日以继夜,没有片刻的安宁和休息。现在让你承担处理留后事的职责,并非给你添增荣耀,实在是想让你分担我的忧虑啊!”

话说到这种地步,司马懿也不再坚持。于是,他在许昌积极筹备镇守事宜,开始承当留后的重任。一个月后,魏帝曹丕便又乘龙舟东下江淮巡游去了。这正是:皆因文帝游心大,司马高升最上层。

要知道司马懿接下来还要接受魏文帝曹丕的何种重托,其家庭又出现何种风波,请看下文分解。

五 受诏洛宫

魏文帝黄初六年(225)炎夏时节的许昌,赤日如火,溽暑逼人。在城南抚军大将军的私邸内,司马懿满面倦容,躺在卧榻之上养神。府邸内外,一片寂静。

他身体不适已经好几天了,一来是天气太热,二来是公务繁琐。此次曹丕东下江淮,仍然是用“伐吴”的名义,而且煞有介事地出动了十万兵马。军队人数众多,作为主帅的皇帝曹丕,又并非真心想打仗,结果行军速度缓慢得出奇。大军从许昌出发后,先由陆路东行至故乡谯县(今安徽省亳州市)上船。许昌到谯县顶多四百里,又是平川大道,竟然走了将近四十天。五月上旬,兵马抵达皇帝的故乡谯县,一停又停了三个月。在这期间,曹丕每日与家乡父老故旧欢饮聚会,一直等到秋洪消退后才又上路。曹丕一行倒是无忧无虑,快乐得紧,后方的司马懿可就苦了。前方十万将士,再加上皇帝侍从,天天要吃要喝要穿要用,都得由他张罗供给。此外,后方各州郡的大量公务,还得由他总理。在千斤重担的持续压力作用下,四十七岁的司马懿,尽管年富力强,尽管精明干练,也感到有些吃不消了。再加上暑热侵袭,他终于病倒在卧榻之上。

司马懿的病情其实并不重,主要是感觉十分疲乏无力。他静静地躺着,看起来像是在闭目午眠,实际上却未入睡。近来他常常失眠,就是在较凉爽的夜间也是如此。为了使自己能在晚上安然入睡,他在日间想睡眠时也强忍着。当然,欲眠不能眠,心中不免焦躁,于是他便以回想往事来镇静自己。

此刻,他的心中正在重现三个月前皇帝御驾亲征离开许昌时的情景。他率领留后官员,在许昌的南门外为出征者送行。车辚辚,马萧萧,旌旗蔽空,戈矛耀日,十万雄兵过处,真有地动山摇的声势。当天,皇帝全身戎装,乘坐御驾亲征时专用的“戎车”,从许昌的行宫缓缓南行出城。那戎车之前,由九卿之一的执金吾率领清道骑士为前驱;骑士之后是九辆导引的游车,车上载彩色鸾旗,金钲黄钺。游车之后,即是天子御用的戎车。此车华丽无比,其身饰以金箔龙形图案和孔雀花翎;其轮髹以朱红之漆;其上建以大旗,旗绘日月云龙,并系有十二条彩色飘带;其前驾以六马,辔轭皆以金银为饰,而后排左侧的马轭上,系有一根形大如斗的旄牛尾,即所谓的“左纛”。当戎车来到近前时,司马懿率下属一齐拜伏行礼。曹丕吩咐停车,把司马懿召到车旁,缓缓说道:“我很挂念后方的事务,所以托付给你。曹参虽有战功,但留守后方的萧何功劳更大。若能使我无后顾之忧,不是很好么?”

将自己比作当初汉高祖的第一功臣萧何,这样一种器重,这样一种眷顾,使司马懿一想起来就激动不已。他立时感到自己偃卧在榻有负圣恩,于是勉力起身,准备前往留守府办公。

曹丕代汉称帝之后,下令建立五座都城,即中都洛阳,东都谯县,南都许昌,西都长安,北都邺县。五都并立,不单是想显示大魏的疆域比吴蜀二国广袤,更主要的一点,是可以给皇帝出巡四方提供方便。根据史籍记载计算,曹丕在位的时间总共只有六十八个月,而他在中央都城洛阳之外巡游即占四十四个月之多,在洛阳居住的时间还不到二分之一,仅仅只有两年。在外巡游,曹丕住在许昌的时间最长,累计达到二十四个月。许昌的行宫,就是汉献帝过去的皇宫。这座皇宫的规模虽不大,然而建筑却颇为精巧富丽,当时有人作赋描绘,说是“修栏荫于阶砌,崇栋拂乎昊苍。绮组发华,翡翠生光。丹草周隅,灵木成行”。整座皇宫的设计,依然是前殿后宫的传统格局。在前殿区的主体建筑景福殿的东南,有过去汉朝尚书台的官署。司马懿所总领的“后台”,办公机构就设在这里。

听到司马懿起身的响动,他的侧室夫人柏氏立即带领侍女奔了进来。这柏氏年轻貌美,善解人意,颇得司马懿的欢心,而嫡室夫人张氏,因色衰不免爱弛,竟被排斥在别室居住,与司马懿难得相见。昔日夫妻,今隔河汉,司马懿的起居生活,也就专由柏夫人来照料了。

柏夫人听说司马懿要去后台办公,连忙好言劝阻。司马懿心内烦躁,便挥手让她走开。正相持间,忽然又走进一个人来。此人非他,即是司马懿的嫡室夫人张氏。

原来,张夫人从侍女口中得知丈夫卧病的消息,非常忧虑担心。她本想立刻前去丈夫住处探望,但是又怕遭受夫君的白眼。以往自己已经多次受到夫君的冷遇,这次很可能也是这样。果真如此的话,自己受气是小事,加重丈夫的病情可是于心不安了。但是,多年来夫妻之间的情分,作为嫡室夫人的责任,又使她不能安坐于室。犹豫多天之后,她终于向丈夫的卧室走来。她哪里知道,来得完全不是时候。

心情烦躁的司马懿一眼看到张夫人,脸上陡然现出愠怒之色。他不待结发妻子开言,就狠狠骂道:“令人憎恶的老东西,到此处来干什么!”

这突如其来的无情辱骂,对可怜的张氏而言无疑是迅雷轰项,她立时痛哭失声,以手掩面回自己的住房去了。

回到卧室,她不停地悲哭了一个多时辰。好心无好报,使她感到委屈万分;在侧室面前受骂,使她感到耻辱万分;结发夫妻反目如此,更使她感到伤心万分。想来想去,张夫人决定以死求得解脱。那时,女子自杀,多用金器刮屑,然后以金屑和酒饮下的方法。张夫人悄悄刮制金屑之际,被细心的大儿子司马师发觉。她求死不得,遂愤而不食,任凭自己的儿女们在面前哭作一团。

司马懿娶有妻妾四人,共生九子。嫡妻张氏,生司马师、司马昭、司马干三兄弟。侧室伏氏,生司马亮、司马伷、司马京、司马骏四兄弟。侧室张氏,生司马肜。侧室柏氏,生司马伦。九子当中,最具才能者当数司马师和司马昭。此时,司马师十八岁,司马昭十五岁。已到懂事的年龄。兄弟二人见母亲伤悲到如此地步,也都陪同绝食,水米不进。消息传到司马懿耳中,他不禁大吃一惊。

略一思忖之后,他立即起身来到张夫人的卧室,向结发妻子赔礼道歉。那态度之和善,言辞之诚恳,与先前判若两人。张氏受冷眼多了,猛然得此礼遇,反倒不安起来,那轻生的念头自然随之打消。至此,一场家庭危机终于化解。司马懿告辞张氏,回到自己的卧房,长长吐了一口气后说道:“老东西轻生不足惜,只担心毁了我那两个好儿子!”

说来也怪,经过这场家庭风波后,司马懿竟然病态全消。不久,他就重新到后台视事。公务繁忙,时间易逝,不知不觉便到了寒冬。十二月间,司马懿收到前方送来的通报,说是皇帝已经率领大军北归,近期之内即将到达许昌。于是,他放下日常事务,集中全力准备迎接皇帝的归来。

清扫皇宫,修缮军营,整治道路,调集物资,司马懿与属下一班文武官员忙得一塌糊涂。办事精细而又经验丰富的抚军大将军,可以说是把一切应办的事都预料到而且完成了,但是恰恰有一件事他没有想到。

原来,这许昌城的城门,在当初汉献帝被曹操移到此地时,曾进行过一次扩修。由于施工时间仓促,建筑质量比较低劣,尤以南门为甚,可以说是当时的豆腐渣工程。近年来,南门的内部结构变化剧烈,而从外部看去却毫无异样。于是,一场戏剧性事件就发生了。

黄初七年(226)的正月间,阳和布气,大地春回。魏文帝曹丕在十万兵马的拥卫之下,威威风风循原路回许昌。在距许昌还有几十里的路上,他从戎车当中眺望出去,但见颍水平原上的柳树已吐嫩黄,芳草正染新绿,心情异常愉快。此次南征的结果,仍然如上次一样是临江兴叹,无功而返。不过,他的心意本不在战果如何,而在山水之间,所以无功而返毫不影响他的情绪。此刻,他的眼睛注视着回春的大地,口中却在吟诵着前不久才做成的一首赞美此次出征的五言诗:观兵临江水,水流何汤汤。戈矛成山林,玄甲耀日光。猛将怀暴怒,胆气正纵横。谁云江水广,一苇可以航。不战屈敌虏,战兵称贤良。……

这首诗才吟诵到一半,忽然有一名侍从趋前报告:刚刚接到许昌后台送来的文书,说是许昌南门突然无故崩坍,不能通行,抚军大将军等将改在东门迎接车驾入城。曹丕一听,愉快的心情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城门无故自崩,崩的又是都城所在而且自己经常出入的南大门,曹丕觉得这是大不祥的兆头。经过一番考虑,他觉得只有不进许昌,才能避开这股晦气。于是,他立即传诏:改道西北,绕过许昌,回中都洛阳。

事有凑巧,曹丕正月间回到洛阳就开始生病。御医们越是尽心尽力诊治,那病势越是不见起色。入夏之后,皇帝终于被医得卧床不起了。

论年岁,曹丕刚满四十,正该是年富力强之时;论生活条件,谁又能与皇帝相比?那么曹丕何以会说病就病,一病就不起呢?说到底,还是早婚和纵欲这两条害了他。曹丕虚岁十八娶妻,当了皇帝之后,左右的妃嫔上百,以一当百,曹丕还想长寿?

到了五月初,曹丕的病势突然加重。

他静静躺在嘉福殿内的卧榻之上,开始认真考虑身后之事。

首先要考虑的是继承人选问题。曹丕共有九子,居于嫡长地位的乃是甄皇后所生的曹睿。甄后与曹丕本来恩爱甚笃,曹丕当上皇帝之后,把当初的海誓山盟忘得一干二净。甄后自然有怨恨之言,不想曹丕一怒之下,竟然赐她自尽。甄皇后之死,使曹睿的继承权发生疑问。结果,在曹丕当皇帝的七年间,魏国的太子位置一直空置无人。现在,曹丕行将入土,终于下定决心立曹睿为太子,而此时的曹睿,已经二十一岁了。

下达了册立太子的策书,曹丕又考虑辅政大臣的人选问题。由于太子身份长期未定,曹睿一直得不到从政的锻炼机会。他既无政治经验,而且和朝廷重要官员素无接触。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没有几位得力重臣来辅佐,曹睿将很难应付曹魏内部的军国事务,以及对外与蜀、吴两国的激烈竞争。

至关重要的军权,当然要交给曹氏宗亲掌管才放心。这方面曹丕物色的人选有二:一位是中军大将军曹真,字子丹,另一位是征东大将军曹休,字文烈。此二人是曹丕的族兄弟,从小与曹丕一起长大,关系非常亲密。曹丕准备让曹真居中掌握最高军权,让曹休出任东南战区的最高长官,内外呼应,相互支援。

行政之权则交付给两位最可靠的异姓大臣,即镇军大将军陈群和抚军大将军司马懿。两人都以录尚书台事的名号,共同总领机要政务。由于陈群还兼任了中护军之职,也就是皇宫卫队的副司令官,所以尚书台的政务,主要就压在司马懿的身上。

五月十六日丙辰,曹丕病势垂危,在回光返照之际,召太子曹睿及辅政大臣至嘉福殿接受遗诏。因东南方面应对孙吴的军事形势紧张,所以征东大将军曹休留在原地。司马懿早已从许昌赶回京都,此时便和曹真、陈群一同进入皇宫。曹丕望着跪伏在地的辅政三大臣,口述遗命,要他们同心协力辅佐嗣主。接着他又回过头来吩咐太子曹睿道:“今后若有人离间攻击此辅政三公,慎勿信之,切切!”说完之后,曹丕即陷入昏迷之中。次日,曹魏的开朝皇帝与世长辞,终年仅四十岁。

司马懿受诏洛宫,位列辅臣,这一不寻常的政治大跃升,令他感慨万端,非但兴奋激动而已。回想三十六年前,也是在这洛阳城内,全家老小受到董卓军队的侵扰,那情景是何等的狼狈可怜。而今,自己却是拜将封侯,乘朱车,佩金印,出入皆有六百中央军猛士护卫,又是何等的荣耀威风。人还是同样一个人,荣辱之悬殊却有若天渊。何以会如此?说到底还不是权力在起作用么!董卓有权,全家老小的命运就得听从他安排;我现在有权,也就可以支配他人之生死。真可谓得权者昌,失权者亡,悠悠万事,唯此为大。想到这里,他暗自告诫自己:此身既已挤进了最高权力核心,今后便得在权字上狠狠下工夫,断不能让他人把自己从核心中又排斥出来!

带着这种对权力的深刻认识,司马懿雄心勃勃地踏入了政治生涯的新阶段。这正是:有无权力天渊别,受诏洛宫慨叹深。

要知道司马懿担任辅政大臣是否顺利,又怎样应对新皇帝的集权举措,请看下文分解。

六 拥兵荆豫

司马懿就任辅政大臣之后,立即迁居中都洛阳。

汉魏时期的洛阳,是全国数一数二的大都市。其城池南北长九里,东西宽六里,有城门十二,大街二十四。东汉兴盛之时,且不说那闹市区是如何“车毂击,人肩摩,连衽成帷,举袂成幕,挥汗成雨”,就是地处南城外郊区的太学之内,四方负笈从师的莘莘学子也经常在万名以上,可见其繁华之一斑。董卓之乱,洛阳惨遭浩劫,烧成废墟。曹操统一北方,开始着手修缮旧都宫苑。曹丕称帝定都洛阳,这座城市再度繁荣发展。及至曹睿继位,洛阳虽不能说完全恢复了昔时全盛的风貌,但是用人口殷盛、城市宏伟来形容,却是毫不夸张的了。

城中东西方向最宽阔的街道是御道,东起中东门,西至雍门。天子所居的皇宫,其南大门阊阖门,就正对这条皇帝专车才能使用的御道。从阊阖门向西,过皇宫西垣不远,有一片居民区叫做永安里。永安里的住户多为达官贵人。司马懿的私宅,就在永安里中。

他移家于此之时,本以为将在京城之中安居一段较长的时间,但是,长于计虑的他,这一次却想错了。一年之后,司马懿突然接到魏明帝曹睿的指令,要他出屯南方的军事重镇宛县(今河南省南阳市,宛字的读间同“渊”)。

辅政大臣不在京都辅佐皇帝,却被打发到前线去当指挥官,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事情的起因很简单,就是曹睿不愿意当一个挂名天子,他断然打破了父皇临终前所安排的政治格局。

魏文帝曹丕苦心安排的四大臣辅政格局,在他自己看来是相当理想的,孰料他眼睛一闭就出了问题。问题不是出在主管文事的两位异姓辅臣,即陈群、司马懿身上,而恰恰出在与曹丕有宗室之亲的曹休与曹真身上。那征东大将军曹休,领兵打仗虽然勇冠三军势不可挡,然而胸襟气量却有欠宽广。他认为自己的名位资望与曹真不相上下,在血缘关系上与皇帝更亲近,所以居中执掌最高军权的应当是自己而不应当是曹真。曹真原本姓秦,其父秦邵,与曹操素为莫逆之交。曹操起兵讨伐董卓,秦邵率众随曹操征战,死于军中。曹操伤悼故人,便亲自收养了秦邵之子,并赐姓曹氏,此子即是曹真。在曹休眼里,你曹真虽然姓曹名真,却并非真资格的曹家人,凭什么凌驾在我之上?他心中有气,便在行动中故意和曹真过不去。这曹魏军界的两巨头,一外一内闹起别扭来,影响自然不小。史称当时是“有曹休外内之望”,“大臣秉事,外内扇动”。此处所谓的“望”,并非希望的望,而是怨恨之意。强臣不和,嗣主年轻,曹魏的政局陡然出现危机。

换上其他庸碌之人,可能就束手无策了,但是二十一岁的曹睿不然。他面对眼前的局面,毫不惊惶失措或者忧心忡忡,相反,他在下意识中甚至还有点高兴。曹睿其人虽然年岁不大,却非等闲人物。他天资聪明,目光敏锐,做事又极有主见。对于父亲生前给自己所安排的政治格局,曹睿是不大喜欢的。四位辅政大臣分掌军政,那自己不是成了由四名保姆进行教养的幼儿了么?还有一层,即曹睿很爱自己的生母甄氏。甄氏生前受到曹丕的抛弃;其后曹丕又逼令其自杀;甄氏入殓时披头散发,口塞米糠,情景至为悲惨;因受母亲的连累,曹睿多年都不能正太子之名分。这一切,都使曹睿内心深处,隐藏着一种对父亲的抵触情绪。这种情绪,当父亲在时不敢发泄,父亲死后,则可通过冲破父亲苦心安排的政治格局来纾解。以上两层因素,都在刺激曹睿抛弃大臣辅政的体制,而军界二曹的失和,正为他抛弃先帝遗制提供了适当的借口。

抛弃先帝遗制,毕竟是一件大事,所以曹睿的行动虽然果决迅速,计划却相当稳妥周密。

就在曹睿继承帝位的七个月后,他对朝廷大臣作了一次重新任命,以太尉钟繇为太傅,征东大将军曹休为大司马,中军大将军曹真为大将军,司徒华歆为太尉,司空王朗为司徒,镇东大将军陈群为司空并录尚书台事,抚军大将军司马懿为骠骑将军。

这是一次看似寻常,其实却很不寻常的大封拜,是曹睿为了实现“政由己出”的目标而走出的第一步。封拜虽然涉及七位大臣,但是真正的目标却是辅政四公,其余的钟繇、华歆、王朗三人,不过是陪衬而已。要知道何以说真正的目标是辅政四公,不可不先略说一下当时曹魏高级将领的等级制度。

曹魏此时的高级将领,与此前的东汉旧制已经有所不同,最高一等是大司马,其次是大将军、太尉、骠骑将军、车骑将军、卫将军、中军大将军、上军大将军、镇军大将军、抚军大将军、征东大将军、征南大将军、征西大将军、征北大将军。以下尚有多等名号,此不赘列。

曹休由征东大将军,一下子升任最高等的大司马,比升到大将军的曹真反而高过一级,这对心怀怨气的曹休而言,明显是一种安抚措施。不过安抚归安抚,升任最高军职的曹休依然留在东南战区,并未调回京执掌大政,实际上依然是一位方镇而已。

中军大将军曹真就任大将军,足足跃升了五级。但是且慢高兴,因为不久之后,曹真就被派到关中战区,去主持西方军事,专力对付频频北伐的诸葛亮。原本掌握全国兵权的大将军,也降格成了一位方镇。

至于陈群,由镇军大将军改任三公之一的司空,在品级上也晋升了一等。不过,镇军大将军是有实权的职务,而汉魏的三公,是只能坐而论道的摆设官位。尽管陈群保留了录尚书事的头衔,然而从史籍所载的情况来看,魏明帝从此对尚书台的机要事务直接过问,陈群这个尚书机务总领的分量就轻多了。此外,在辅政四大臣中,陈群是才干最弱而性格最柔的一位,曹睿偏偏保留了他的录尚书事的头衔,让他在京城辅佐自己,这样既能显示先帝的遗制犹存,自己又能放开手脚处理政事,用心真可谓深细之至。

最后说到本书的主人公司马懿。司马懿从抚军大将军升任骠骑将军,在品级上也跨了四阶之多,因为中军、上军、镇军、抚军四种大将军是同级的。但是,他升官之后,录尚书台事的头衔却没有了。失去总领尚书机要的资格,辅政大臣又如何能辅政呢?这还不说,六个月后,司马懿又奉诏离京,出屯南方战区的军事重镇宛城,这样一来,距离权力中枢就更远了。

当时,曹魏的前方战区,主要分为三处:东南战区在淮南扬州,直接面对孙吴的腹心地区江东;西方战区在关陇的雍、凉二州,直接面对蜀汉的北伐兵锋;南方战区在洛阳正南的荆、豫二州,直接面对的是吴、蜀二国的接合部。以上三战区的中心据点,分别是寿春(今安徽省寿县)、长安(今陕西省西安市西北)和宛城(今河南省南阳市)。

至此我们已可看出:司马懿到南方战区去当前线指挥官,乃是魏明帝曹睿“政由己出”计划中的要点之一。曹睿先通过大封拜表示一番尊宠,让衮衮诸公高兴高兴,接下来就把辅政四大臣中的三位,统统都打发到上述三大战区去任方面大将,只留下一个唯命是从的陈群,在京师装装门面。这样一来,他就完全从先帝遗制中跳了出来,从而把朝廷大权牢牢抓在自己手中。你说这位年仅二十一岁的新皇帝,其政治手腕老辣不老辣?

魏明帝太和元年(227)炎夏六月,骠骑将军司马懿,以督荆、豫二州诸军事的名号,出镇京城洛阳正南八百里处的宛城。曹魏的大将出镇方面,经常要在军阶本官之外,再加以“督某某州诸军事”或“都督某某州诸军事”的名号,这种名号表示其军事指挥权限所及的范围。以司马懿为例,他的军阶本官为骠骑将军,其指挥权限则及于荆豫二州。凡在此二州内驻防的各军,其军旅事务皆由司马懿指挥督办。平心而论,这权限也委实不小,但若要与辅政大臣总领尚书台机务的事权相比,那就不免逊色一筹了。

骄阳如火,暑气蒸腾。司马懿一行出京都,渡洛水,经伊阙,兼程南下。他端坐在一辆朱轮安车之内,神情愉快,意态安闲,不仅不因酷热而焦躁,而且也不因自己被降格使用而烦恼。深谋远虑的司马懿,识见果然与常人不同。他认定:此次离开中枢机要,拥兵荆豫二州,从眼前的得失着眼,自然受损不少,但若从长远的利益考虑,却是一桩大好事。因为此前自己虽然名为抚军大将军,然而一直未曾真正统领过兵马。未曾统兵马的大臣是有致命弱点的。首先,政坛竞争无情而激烈,要想长期立住脚跟,必须有刀把子作后盾。没有兵权,就难以保持政治上的发言权,这是千真万确的硬道理。其次,在政坛上竞争,还必须有一批忠实的支持者才能稳操胜算。但是,在中央任文职官员,培植亲信发展党羽相当困难,因为众目所视,弄不好就要遭人非议。出镇地方之后则不然,你是一方首脑,基本上是一手遮天,加上军旅之中的人事提拔是常事,所以在这里培养嫡系势力简直如鱼得水。只要手握强大的兵权,兼有一批心腹党羽,到时候再返回京都,还怕没有我的一席之地么?此去宛城,务必要在军事上早建奇功,树立威望。这一步实现了。其他一切都将迎刃而解。

带着强烈的立功树威意识,司马懿来到南方重镇宛城。下车伊始,他就马上着手策划一次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即上庸之战。说来令人奇怪,这下车伊始的第一战,司马懿既不攻孙吴,也不打蜀汉,而是向自己的部属开了刀。

当时曹魏所属的荆州西南部,有一个新城郡。这新城郡下辖上庸、房陵、昌魏、绥阳、沶乡、武陵、建始、北巫、安富、广昌、锡城十一县,郡治就在上庸县(今湖北省竹山县西南)。此郡人口虽不多,但是西接蜀汉,南邻孙吴,地理形势相当重要。其郡治上庸,位于荆山西脉的堵水之滨,三面环水,城池高峻,是宛城西南的得力屏障。此郡若失,则宛城难守;宛城不保,则洛阳南门洞开。镇守这一军事要津的,为建武将军兼新城太守孟达。司马懿一到宛城,即磨刀霍霍,准备向这位下属动手。要问此举原因为何,须得先把孟达其人作一简略介绍。

孟达,字子度,系雍州扶风郡(治所在今陕西省兴平市东南)人氏。其父孟他,在东汉末年曾经用当时还很珍贵的葡萄酒,贿赂当权的宦官,换得一个凉州刺史的官职。孟他虽然算不上人才,其子却非凡庸人物。孟达外貌英俊,风仪闲雅,而且口才过人,志趣不凡。最初,他在益州牧刘璋手下任大将。刘备攻取益州之后,孟达改换门庭,成为刘备的部属。由于他不是刘备的嫡系,而且才干出众,性行高傲,所以既得不到刘备的信任,又受到同僚的排挤。东汉献帝延康元年(220)秋,孟达再次改换门庭,率领部属四千余人投降曹丕。当时,曹丕已经继位为魏王半年多,正在处心积虑打主意代汉称帝。孟达来降,恰好为曹丕代汉提供了有力的事实根据,因为远人之所以弃暗投明,是因为佩服魏王的巍巍功德啊!加上孟达外表内涵出众,所以曹丕高兴得了不得,马上任命孟达为建武将军兼新城太守,“委以西南之任”。此外,曹丕又给孟达一个散骑常侍的加官,使之列入自己的近侍之臣,二人同车出入,很是亲热了一阵子。区区一名三心二意的降将如此受宠,魏朝大臣均不以为然,纷纷谏止曹丕不要宠任孟达太过。其中上言最尽力者,即有司马懿。曹丕也不以衮衮诸公之言为然,故而孟达在曹丕当皇帝的六七年间,颇有春风得意之感。

正当盛年的曹丕突然病死,拥兵新城的孟达不免心慌。他知道,自己的靠山一倒,今后的处境将相当艰难。焦虑之中,他竟忘了“好马不吃回头草”的道理,想出一条再度投降蜀汉的下策。孟达以为:如今蜀汉先主已死,诸葛亮当朝秉政,或许会容纳自己。于是,他借邻接蜀境之便,暗中与蜀汉进行联络。哪知道蜀汉丞相诸葛亮最重修身,极为厌恶反复无常之人,又担心孟达成为祸患,所以在敷衍孟达之时,又故意派了一个名叫郭模的人,把消息透露给魏国的官方。消息传到宛城之日,正是司马懿下车伊始之时。早就打定主意要建功立威的司马懿,立时觉得机会来了。

司马懿首先把有关情况上奏朝廷,使皇帝有一定的思想准备。接着,他精心挑选了一名心腹幕僚,去新城执行特殊使命。此人姓梁名几,时任骠骑将军府参军之职。梁几的使命有二:一是观察新城郡军事布防计划,特别是孟达所在的上庸县城防状况,以供用兵参考。二是麻痹孟达,使之放松戒备。因为孟达已经得知自己与蜀汉来往的消息有所泄露;故而很可能提前举兵反抗。如果是这样,将会给进攻新城造成困难。麻痹的手段是以司马懿的名义给孟达修书一封,书中云:将军昔弃刘备,托身国家,国家委将军疆场之任,任将军以图蜀之事,可谓心贯白日。蜀人愚智,莫不切齿将军。诸葛亮欲相破,唯苦无路耳。模之所言,非小事也,亮岂轻之而令宣露,此殆易知耳。

这封信把诸葛亮派郭模泄密,说成是离间之计,解释得合情合理。孟达看了,大感欣慰。

归降蜀汉之事,诸葛亮一直还没有作出具体的安排。那一面的事情既未落实,这一面又碰到消息走漏的倒霉事,究竟是铤而走险,还是静观待变,他这个头脑灵活的角色一时间也拿不定主张。现在好了,司马懿送来安慰书信,说明至少在近期宛城方面不会采取行动。于是,他那戒备之心完全松弛下来。梁几完成使命,不数日即回宛城去了。

在此期间,司马懿早已秘密调集了数万精兵,做好一切军事准备。梁几的情报刚一带回宛城,数万兵马便以急行军的速度直扑孟达所在的上庸。这次行动是如此紧急和突然,以致司马懿麾下诸将亦不理解。他们认为:孟达虽然暗中与敌国交往,但是并未公开举兵反抗朝廷,他也是一员戍边重将,这样以大兵相向是不是太匆忙了些?司马懿断然回答道:“孟达素无信义,现今正值他犹豫不定之际,就是应当趁其尚未公开举兵作乱时迅速解决之!”

其实,统兵诸将都不知道主帅心中的谋算。司马懿要想在短期内建立奇功,绝不能在实力雄厚的蜀、吴二国军队身上打主意。孟达所率的兵马不过万余,力量比较单薄,是一个十分理想的打击目标,岂可白白放过?何况孟达在朝中已经没有后台和靠山,拿他开刀绝不会引起麻烦,又何必手软?既然孟达注定该倒霉,施行突然袭击就完全必要。这样一可逼迫孟达举兵反抗,从而造成谋反事实;二可在军事上得先行之利,从而迅速得手。司马懿的老谋深算,那些赳赳武夫又岂能揣摩得透彻?

这是魏明帝太和元年(227)的年底,朔风凛冽,大雪纷飞。四十九岁的骠骑将军司马懿,翻山越岭,涉江渡河,一路催军疾进。那时,上庸与宛城之间的路程,据《晋书》所载有一千二百里之遥。但是,司马懿的兵马只用了八天时间,就从宛城抵达上庸城下。

这边的孟达,终究不是平庸之辈。梁几匆匆回宛城之后,孟达冷静下来思索一番,总觉得情况有点不妙。想来想去,他认为还是要早作准备,以防不测。于是,他下令调各县驻军至上庸集中。而他下令调兵之日,恰巧是司马懿兵发宛城的那一天。

孟达原本以为:自己举兵的消息传到宛城,司马懿还不敢擅自行动,一定会遣使到洛阳报告。待到天子下诏,司马懿再动员军队开赴上庸,最快也是一个月以后的事了。在此一个月中,足以完成调集兵马、加固城池等备战工作。上庸山高水险,司马懿居辅臣之尊,必定不会亲自前来;而其他诸将智谋短浅,自己凭城固守,还愁对付不了他们么?

司马懿突然兵临城下,孟达才知道自己的估计完全错了。困兽犹斗,他只好仓促应战。

司马懿也不客气,立即挥兵围城,从八个方向实施突破。与此同时,又根据梁几提供的情报,派人对孟达部属中存有二心者进行策反招降。孟达的外甥邓贤、部将李辅,见大事不好,便率先开门倒戈。结果,围城不过十六天,上庸即被攻克。司马懿军擒斩孟达,俘虏一万余人,大获全胜,威震荆州。

司马懿威威风风回到宛城,荆州所属各郡的郡太守,全都急忙携带礼品,赶往宛城来祝贺。司马懿趁此机会,又把素来不服节制的魏兴郡(治所在今陕西省安康市西)太守申仪抓了起来,连同孟达的首级和叛乱证据,一起送往洛阳报捷。魏明帝得报,大为高兴,下令在洛阳闹市的十字街头焚烧孟达的头颅,同时厚赏有功将土。于是,司马公善用兵的舆论,开始在京城上下传播开来。

接着,司马懿又上奏朝廷,将新城郡一分为二,另外再设立一个上庸郡(治所在今陕西省),以减弱新城郡的总体实力,朝廷随即批准实施。于是,当地军政长官拥兵割据对抗中央的隐患,基本就被消除。

上庸之战,使司马懿从此在军界树立起威信,站稳了脚跟,只是委屈了英俊聪明的孟达。这正是:深沉司马多盘算,孟达聪明反倒霉。

要知道司马懿接下来,还会在军界作出什么样的表演,请看下文分解。

七 献计伐吴

魏明帝太和二年(228)四月,骠骑将军司马懿奉诏入朝京师。

接到诏书后的第三天,他就启程北上了。离开京师将近一年,司马懿对朝中的情况已经不是很熟悉。在官场中搏斗的人,如果不了解政坛变化,那是相当危险的。他急于进京,这是原因之一。但是,还有一个很特殊的原因。

这年春天,蜀汉丞相诸葛亮,亲率大军第一次出祁山(在今甘肃省礼县东北祁山乡),北伐中原。自刘备死后,五年之间,蜀汉方面毫无动静。如今蜀军突然大举进攻,魏朝方面吃惊不小,史称是“朝野恐惧”,“关中响震”。魏明帝曹睿急令大将军曹真统兵抵御,接着又亲自赶往长安督战。春末夏初之际,京城上下忽然风传说皇上已经在长安驾崩,从驾群臣决定迎立皇上的叔父雍丘王曹植为皇帝。一时间,洛阳城中沸沸扬扬,人心浮动。司马懿前不久也听到了这个消息,还没有来得及弄清楚是真是假,突然又接到了魏明帝的诏书。他之所以匆匆上路,就是想弄清楚,京城之中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待到他风尘仆仆赶到洛阳,才知道这纯粹是一个无中生有的谣言。谣言究竟是本国内部人士制造的,还是敌国的间谍故意传播的,已经无从得知,因为皇上不同意就此事进行深入追查,还说:“天下之人都这么说,怎么追查呢?”

至于曹睿召司马懿来京的目的,则是想向他垂询若干重要国事。而其中带有全局性的战略问题,即是对蜀、吴二国发起进攻的先后顺序。

前不久曹睿在长安坐镇督战,前部大将张郃在街亭之南山(在今甘肃省庄浪县东)围攻蜀军先锋马谡,大获全胜,诸葛亮仓皇率军退走。二十三岁的曹睿刚当上皇帝不久,本来就雄心勃勃,慨然有并吞六合、包举八荒之心;街亭大捷,更使他头脑发热,认为踏平二国一统天下易如反掌。但是,究竟先吞蜀汉还是先灭孙吴,他也吃不准。想到司马懿足智多谋,他决定召之进京询问方略。

司马懿到达洛阳后的次日,即被安排入宫觐见天子。魏朝皇宫,原是东汉皇宫的一部分。汉宫规模宏大,分为北宫和南宫两个相对独立的部分。董卓之乱,洛阳玉石皆焚,皇宫亦成丘墟。曹丕代汉称帝,先将汉宫之北宫加以恢复整修,作为皇宫,汉宫南宫则暂时弃置。此时的魏宫,其南面的正门名叫承明门,曹植《赠白马王彪》一诗中所言的“谒帝承明庐”是也。宫内的主要建筑,有供朝会的建始殿、崇华殿(后改称九龙殿)、嘉福殿、芙蓉殿,有供游览的凌云台、八角井、西游园、灵芝池,等等。崇华殿之后,是皇帝与后妃的寝宫。出寝宫区北面的后门,即进入御用花园芳林园。芳林园中有天渊池、九华台、景阳山,雕梁画栋,玉树琼花,数不尽的旖旎风光。

君臣二人先在朝会的正殿——建始殿举行觐见仪式。礼毕,曹睿在殿后灵芝池中央的钓台设宴,款待骠骑将军司马懿。此时正当初夏,钓台四面绮窗之外,一片新荷吐翠,清气袭人;窗下碧波之中,赤鲤成群,往来倏忽。金樽美酒,玉盘珍馐,酒酣耳热之际,曹睿才抛出久存心底的问题:“现在天下没有统一,蜀、吴自恃险阻,不肯臣服,朕将要命令大军扫荡,爱卿觉得应该先攻打哪个?”

在入宫觐见之前,司马懿就曾经仔细考虑过,皇上可能会问什么问题,该怎么回答。上面这一问题,正是他重点考虑的问题之一。不过,尽管他成竹在胸,却仍然静思一刻,然后才毕恭毕敬地回答道:“微臣以为,蜀道险阻,运输艰难,诸葛亮新败之后,必将以重兵固守要隘,相比之下,伐吴易于收取成功,故应为先。吴蜀相依,如同唇齿,吴亡则蜀不能独存。吴贼以我军不娴水战,故敢越过长江,盘踞东关(今安徽省巢湖市东南)。凡攻敌方,须扼其喉而击其心;而扬州之东关与荆州之夏口(今湖北省武汉市),正是吴贼之心喉。如果以步军直向皖城(今安徽省潜山县),引诱孙权主力从鄂城(今湖北省鄂州市)东下,援救皖城守军,另外再调集水军,乘虚由汉水顺流而下奇袭夏口,这就好比神兵从天而降,必定可以大破吴贼!”

司马懿说完,曹睿立即连连击掌称善。平心而论,司马懿对策中关于主攻方向的选择和对吴作战的建议,都不同凡响。这倒不是盲目附和曹睿,只要把当时三国之间的军事地理实际状况略加介绍,即可明白此言之不谬。

先说主攻方向之选择。如果要说此时曹魏该不该向两个敌国之中任何一个发动大规模军事进攻,那么答案应当是“不该”。道理很简单,此时的曹魏虽然国力不弱,但其他两国也正处于鼎盛阶段,所以曹魏还不具备吞并他国的基本条件。以蜀汉而论,当政的诸葛亮“抚百姓,示仪轨,约官职,从权制,开诚心,布公道”,把蜀国治理得政通人和,兵精粮足,你能一口吞并得了么?再以孙吴而论,四十七岁的孙权风华正茂,文有张昭、顾雍、诸葛瑾、步骘等良臣辅朝政,武有陆逊、吕范、朱然、朱桓、潘璋等强将镇疆场,君臣齐心,雄踞三州之地,你又能一口吞并得了么?这些情况,老谋深算的司马懿岂会不知?但是,年轻的皇上志在开疆拓宇,该不该的问题只能闭口不谈。单说先打哪一国,则司马懿的选择无疑是正确的。魏军若要攻蜀,首先必须翻越当时所称的南山,也就是今日的秦岭,才能进入汉中郡(治所在今陕西省汉中市)。当时,由关中越秦岭入汉中,虽有子午、傥骆、褒斜、陈仓四条谷道,却全都崎岖险阻到了极点,多以悬空栈道相连。只要有一处谷道断绝,任你貔貅百万,也将陷入前不能进,后不能退的危险境地。用兵如神的曹操,当年主动放弃汉中,把防线后撤到关陇一带,就是为了摆脱这片兵家所说的死地。相比之下,曹魏与孙吴的接壤地区不仅更广阔,而且也很少有这种“难于上青天”的死亡地域。一般人大多有一种误会,即以为孙吴与曹魏的边境接壤,是以长江的水道为界,其实完全不然。孙吴的北部边境线,西起三峡,东至沧海,不仅与长江平行,而且绝大部分地区,都推进到长江北岸的一二百里之处,这只要翻一下正规的中国历史地图即可明白。换言之,长江并非吴魏两国的分界线,反而倒是孙吴辖境之内的东西交通主干线。由于两国的边境接壤地域,大多是距离长江北岸不远的平缓陆地,而非艰难崎岖的高山深谷,因此之故,就拥有强大骑兵军团的曹魏而言,攻吴要比攻蜀容易成功得多。前不久魏军在街亭大破蜀军,在战略上属于防御战而非进攻战。司马懿没有被此次大胜的表面现象迷惑而提出攻蜀,可见其头脑冷静,识见非凡。

再说攻吴之方略。孙吴北部边境上的第一等重要的军事要塞有四处,从东向西,依次为东关、皖城、夏口、江陵(今湖北省荆州市江陵区)。前两者属扬州,后两者属荆州。东关,即今安徽省巢湖市东南的东关镇。由长江进入其北岸的支流濡须水,上溯百里,在水东岸就是东关。从东关再上溯五十里,便进入烟波浩渺的巢湖。早在十七年前,孙吴即大力经营东关附近的濡须坞,以之为下游边防的重点,因为据有此地,进可扬帆直取淮南,退可遏止魏军水师入长江,从而藩屏其重要城池建业(今江苏省南京市)。因此,如称东关为江东锁钥,亦不为过。

皖城在今安徽省潜山县,位于东关西南三百余里。由长江进入其北岸另一条支流即皖水,上溯不到二百里,即到皖城西门之下。十四年前,孙权从曹操手中夺过皖城,并派大将吕蒙镇守经营此地。从此皖城与东关互为掎角之势,成为孙吴扼守长江下游的两大桥头堡。

当时的夏口城,即在今湖北省武汉市北岸。夏口地处沔水与长江交汇之处,襟带荆湘,控御汉沔,自古称之为兵家要害之地。那夏口城垒,筑在高峻的江岸高处,也就是现今著名的黄鹤楼对岸隔江相峙之处,易守难攻,是孙吴中上游的一大军事重镇。夏口东距当时孙吴的首都武昌(今湖北省鄂州市)仅二百余里,魏若得之,不仅割断了孙吴荆扬二州的水路交通联系,而且立刻威胁到孙吴首都的安全。

江陵在今湖北省的荆州市荆州区,位于夏口上游千余里。江陵北通襄阳,西连巴蜀,可谓孙吴的西大门。不过,由于江陵北面距魏吴边界有三百里之遥,比上述三处军事重镇与边界的距离都远,而且镇守江陵的是孙吴当时的首席主将陆逊,所以曹魏要想深入敌境夺取江陵,最为困难。

弄清楚了孙吴布防的概况,再来看司马懿所提出的攻吴方略,就一目了然了。此一方略的要旨,正好用声东击西四个字来形容,即以强大的陆军佯攻皖城于东,以吸引武昌孙权的水军主力东下救援。然后集中水军的精锐战舰,乘虚从沔水顺流而下突袭夏口。夏口一旦在手,下一步的文章,或向东直取武昌,或向西夹击江陵,就容易着笔了。这一方略很有新意,具体来说新在以下三点:

第一,魏吴二国交兵,时断时续已近二十年。以往曹操或曹丕伐吴,主攻方向均都选在东南,即长江下游的淮南一线,收效都不大。现在司马懿突然把主攻方向改在正南,即长江中游的夏口,无疑可以收到孙子所说“攻其不备,出其不意”的效果。此可谓主攻方向新。

第二,以往曹魏伐吴,又多采用硬碰硬的战法,即动辄出动数以十万计的大军,强攻淮南的东关或者皖城,气势汹汹。不知曹孟德这位大军事家,何以会把《孙子兵法》中“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的精言妙道忘记了?像上述方略中这样大范围内使用声东击西虚虚实实的战法,以往尚未见到,故可谓进攻战法新。

第三,以往曹魏攻吴的主力兵种,一直是陆军。现在司马懿一反常规,以陆军作佯攻,以水军作主攻,这不仅是想取得“出其不意”的效果,而且也有不让孙吴独占长江舟楫之利之意,此可谓主力兵种新。

司马懿的一整套建议,得到了曹睿的高度赞赏。他立即向司马懿下达指令:回宛城后迅速打造战舰,组织水师,准备伐吴。司马懿心中暗自高兴,因为皇上把统领水军担任主攻的任务交给了自己;而承担主攻,意味着将有更多的立功机会。如果说他的“三新”方略也含有利己成分的话,那就在于此了。

司马懿当月返回宛城,调集人力物力,筹建南征舰队,搞得热火朝天。他以为:自己的伐吴方略将会顺利实施并取得预期的效果,谁知却是大谬不然。

当年五月,也就是司马懿回宛城一个月后,孙吴有两名统兵官,一名叫张婴,另一名叫王崇,率领部众越界投降曹魏。魏明帝得知消息大为兴奋,突然心血来潮,作出一个重要决定:马上出动三路大军,进攻孙吴。

第一路大军由当时身居军界第一位的大司马曹休统领,率步骑十万,直取皖城。第二路大军由建威将军贾逵统领,率步骑二万,直取东关。第三路大军由骠骑将军司马懿统领,率水步军约五万,直取江陵。一时间,魏吴边境烽火频传,战云密布。

不难看出:魏军此番的战斗部署,表面上看,大体是按司马懿的方略进行的,对此他很感骄傲。但是,他也有很不满意的地方。按照原定方略,实施主攻者为西线的水军,目标是位于孙吴长江防线中部的夏口。而打造战舰,训练水师,起码需要一年时间。现今着手备战才一个多月,造好的战舰寥寥无几。由于水军不足,所以曹睿把司马懿的攻击目标,改成西端的江陵,所属兵种亦以步骑为主。这样,至少就把原来方略中的“三新”去掉了一新。

但是,让司马懿很不满意的事,后面还有呢。

在司马懿杀奔江陵的半路上,他突然接到魏明帝的一纸诏书,命令他立即停止前进,率军返回宛城。他开始是大惑不解,待到弄清楚事情的原委之后,他真有点哭笑不得。

原来,这时指挥第一路大军的大司马曹休,给魏明帝上了一道表章,说是孙吴治下扬州鄱阳郡(今江西省鄱阳县)的太守周鲂,多次与自己暗中联系,要求魏朝派兵接应,以便里应外合,夹攻孙吴的首都武昌。曹休请魏明帝批准自己深入吴境,接应周鲂,捣敌腹心。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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