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杯神器”系列第三部:玻璃之城(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7-31 04:18: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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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美]卡桑德拉·克莱尔

出版社:人民文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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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杯神器”系列第三部:玻璃之城

“圣杯神器”系列第三部:玻璃之城试读:

致谢

回首创作的过程,你必须认识到这是团队何等努力的结果,倘若没有朋友们的帮助,整件事就会像“泰坦尼克号”一样沉没得那么快。这个想法一直铭刻于我心头:感谢NB团队和麻省全明星,感谢艾尔卡、爱米莉和克里欧花了数小时的工夫来谋划协助事宜,感谢霍莉·布莱克不厌其烦地反复阅读同样的故事情节。感谢力巴·布雷为我提供面包圈和坐在上面创作的沙发,感谢罗宾·瓦瑟曼防止我因《绯闻女孩》的剧集而分心,感谢莫琳·约翰逊目光凶狠地盯着我去工作,感谢贾斯丁·拉巴勒斯蒂尔和斯科特·韦斯特菲尔德迫使我离开沙发到别处去写作,也要感谢艾欧安娜帮助我构思(并不存在的)罗马尼亚人。永远感谢我的经纪人巴里·戈德布拉特、在背后默默支持本系列的西蒙—舒斯特和沃克图书公司的团队,以及莎拉·佩恩在逾期很久之后仍不断修改。当然也要感谢我的家人——我的母亲、父亲、吉姆和凯特以及爱森家族,当然还有乔希,他仍然笃信西蒙是以他为原型的(或许他是对的)。

道路漫长而艰苦,地狱一出即光明。——约翰·弥尔顿,《失乐园》卷一 火星飞腾

人生在世必遇患难,

如同火星飞腾。——《圣经·旧约·约伯记》第五章第七节第一章 移空门

上个礼拜寒冷凌厉的天气终于结束,克拉丽急匆匆地穿过卢克家布满尘埃的前院时阳光明媚,她拉上夹克帽以防发丝吹散到脸颊上。天气可能已经转暖,但从东河吹来的风仍然凛冽。风里隐约夹杂着化学药品的气味,混杂着布鲁克林地区的柏油马路和汽油的味道,还有从南边街道上废弃的工厂里传来的焦糖味。

西蒙在前院的门廊上等她,他四仰八叉地躺在一张弹簧已经坏掉的摇椅上,把DS影音播放器稳当地放在穿着蓝色牛仔裤的膝盖上,手指费力地拨弄着唱针。“搞定了,”她往台阶走过来的时候他说道,“我在打‘马里奥赛车’,正在兴头上呢。”

克拉丽把兜帽往后拉下,甩头将遮着眼睛的头发移开,在口袋里乱翻一气找钥匙。“你去哪里了?我给你打了一早上的电话。”

西蒙站起身,把一闪一闪的播放器乱塞进斜挎包里。“我在埃里克家里,乐队训练。”

克拉丽停下转动锁眼里的钥匙——它总是转不动,她停顿的时间久得足以使她冲他发脾气。“乐队训练?你的意思是你还在——”“乐队里?为什么不去呢?”他来到她身后,“来,让我来吧。”

克拉丽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西蒙则娴熟地转动钥匙,力道不大不小正好打开这把拧不动的老古董锁。他的手擦碰到她的手,他皮肤冰凉,和外面的气温一样。她打了个冷战。他们上周刚刚结束了谈恋爱的尝试,克拉丽每次看见他还会有些迷惑。“谢谢。”她拿回钥匙没有看他。

起居室里很热。克拉丽把夹克挂在玄关里的挂钩上,径直向客房走去,西蒙跟在她身后。她皱了皱眉。她的行李箱像蛤壳一样摊开在床上,衣服和素描册撒得到处都是。“我以为你在伊德里斯只待几天呢。”西蒙看着眼前凌乱的一切说,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气馁。“我是只去几天,但我搞不清楚该带些什么。我几乎没有礼服或裙子,如果在那里我不能穿长裤怎么办?”“为什么在那里你就不能穿长裤?那只不过是另一个国度,并不是另一个世纪。”“但暗影猎手们那么老套,伊莎贝尔总是穿裙子——”克拉丽话没说完就弱弱地叹了口气,“没什么。我只是把对妈妈的担忧转移到了衣服上。我们谈些别的吧。训练进展如何?还是没想好乐队名吗?”“很顺利,”西蒙跳到桌子上,两条腿垂悬在两侧,“我们正在考虑一个新的名号。有些讽刺的名字,比方说‘我们看见过一百万张脸孔,曾令八成人震惊’。”“你跟埃里克和其他人说过——”“我是吸血鬼吗?没有,这可不是聊天时随便就能提及的事情。”“或许吧,但他们是你的朋友。他们应该知道。此外,他们只会认为这使你更像个摇滚天王,和那个吸血鬼莱斯特一样。”“黎斯特,”西蒙说,“你说的是吸血鬼黎斯特,而且他是虚构的。不管怎样,我可不觉得你会跑去告诉你所有的朋友你是暗影猎手。”“什么朋友?你是我的朋友,”她重重地往床上一躺,仰望着西蒙,“而且我告诉你了,是不是?”“因为你没有选择。”西蒙把头靠在一边,端详着她。床头灯映照着他的眼眸,使它们蒙上一层银色的光芒。“你不在的时候我会想念你的。”“我也会想念你。”克拉丽说,尽管她有种紧张的预感,使她浑身犹如针刺一般,难以集中精神。我要去伊德里斯!她思绪飞扬。我就要看见暗影猎手的祖国玻璃之城了。我要救我妈妈。

我要跟杰斯在一起。

西蒙迅速地眨了眨眼,仿佛读懂了她的心思,但他的声音很温柔。“再告诉我一次——为什么你要去伊德里斯?为什么玛德莱娜和卢克没有你就处理不了这件事呢?”“我妈妈是因为巫师拉格纳·菲尔施的魔法才陷入目前这种状况的。玛德莱娜说如果我们想知道如何解开魔咒就得追踪到他。但他不认识玛德莱娜。他认识我妈妈,玛德莱娜认为他会信任我,因为我长得很像她。而卢克不能跟我去。他能去伊德里斯,但很显然得不到圣廷的批准他不能进入阿利坎特,而圣廷不会同意。对了,别跟他提及此事,求你了——不能跟我一起去他真的很不开心。要是他以前不认识玛德莱娜的话,我想他根本不会让我去。”“但莱特伍德一家也会去那里。杰斯也会去。他们会帮助你。我是说杰斯确实说过他会帮助你,是不是?他难道不介意你去?”“当然啦,他会帮助我,”克拉丽说,“而且他当然不介意。他对这件事没意见。”

但就这一点而言,她知道,那是骗人的。

克拉丽在医院跟玛德莱娜谈过之后就径直赶往学院了。杰斯是她分享妈妈的秘密的第一人,然后才轮到卢克。她说话时,杰斯站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脸色愈来愈苍白,仿佛她不是在跟他讲如何救她妈妈的方法,而是在一点点残忍地吸干他的血似的。“你不能去,”她话音刚落他就说,“你不能去伊德里斯,否则我会把你绑起来守住你,直到你一时头脑发热的疯狂念头平静下来。”

克拉丽感到就像被他掴了一巴掌似的。她原本以为他会很高兴。她从医院一路跑到学院就是为了告诉他这个好消息,结果他却站在入口处怒气冲冲地瞪着她,一脸阴冷凉透了她的心。“但你要去。”“是的,我们要去。我们不得不去。圣廷已下令召唤每个能抽身的机动人员返回伊德里斯参加大规模长老会议。就如何应对瓦伦丁一事他们要进行投票,由于我们是见过他的最后一批人——”

克拉丽对此不予理会。“既然你要去,为什么我就不能跟你去呢?”

这个问题咄咄逼人,似乎使他更加生气了。“因为你在那里不安全。”“哦,那么这里很安全吗?过去一个月我有不下十几次差点儿就被害死,而且每一次都是在纽约。”“那是因为瓦伦丁一直专注于寻找藏在此地的两件致命秘器,”杰斯咬牙切齿地说道,“现在他要把注意力转移到伊德里斯了,我们都知道这——”“我们对一切并没有那么确定。”玛丽斯·莱特伍德说道。她一直站在走廊门口的阴影处,他们俩都没看见她。现在她向前走来,走进入口处这刺眼的光亮里。这里的光线照亮了她脸部的轮廓,上面写满了疲惫不堪。她丈夫罗伯特·莱特伍德在上周的战斗中因恶魔毒液而受伤,从那以后就需要人日夜悉心照料,克拉丽想象得出她有多么累。“而且圣廷希望会见克拉丽。你知道这一点,杰斯。”“去他妈的圣廷!”“杰斯,”玛丽斯说道,转换成十足的家长语气,“注意文明用语。”“圣廷想要很多东西,”杰斯更正道,“它不该想要什么就要什么。”

玛丽斯朝他看了一眼,好像她千真万确地知道他在说什么却并不欣赏。“圣廷通常是正确的,杰斯。在克拉丽经历了这一切之后,他们想要跟她谈一谈并不是不合理。她能告诉他们的事情——”“我会告诉他们想要知道的一切。”杰斯说。

玛丽斯叹了口气,蓝眼睛将视线转到克拉丽身上。“那么你想去伊德里斯,我说得没错吧?”“只是去几天,我不会惹麻烦的,”克拉丽越过杰斯愤怒的眼神恳切地看着玛丽斯,“我发誓。”“问题不在于你是否惹麻烦,问题在于你到了那里是否愿意见圣廷。他们想跟你谈一谈。如果你说不的话,我怀疑我们无法获准把你带上跟我们一起去。”“不——”杰斯刚开口,克拉丽就打断了他。“我会见圣廷。”尽管想到这事就令她浑身打冷战。她所知道的唯一的圣廷使者就是大审判官,她可不是什么善类啊。

玛丽斯用指尖挠了挠太阳穴。“就这么定了。”不过,她的语气并不坚定,她的声音紧张而脆弱,就像绷得过紧的小提琴的琴弦那样。“杰斯,送克拉丽出去,然后到书房来见我。我要跟你谈一谈。”

她连一句再见也没说,就再次消失在阴暗之中。克拉丽注视着她越走越远的身影,有种浑身被冰水淋湿了的感觉。亚历克和伊莎贝尔似乎真的很爱他们的母亲,她确定玛丽斯不是坏人,真的,但她并不是那种热情的人。

杰斯的嘴巴抿成一条线,一脸严厉。“瞧你做的好事!”“我需要到伊德里斯去,即使你不理解为什么,”克拉丽说,“为了妈妈我需要这么做。”“玛丽斯太信任圣廷了,”杰斯说,“她相信他们是完美无缺的,我不能告诉她其实他们并不是那样,因为——”他突然停了下来。“因为那是瓦伦丁会说的话。”

她猜想他会爆发,但他只说了句“没有人是完美的”。他伸手用食指戳了一下电梯按钮。“圣廷也不例外。”

克拉丽双手环抱在胸前。“这就是你真的不想我去的原因吗?因为不安全?”

一丝惊讶从他脸上一闪而过。“你是什么意思?还有其他原因吗?”

她咽了下口水,说:“因为——”因为你告诉过我你不再对我有感觉,你瞧,这非常尴尬,因为我仍然对你有感觉。而且我打赌你知道这事儿。“因为我不想我的小妹妹随时随地跟着我?”他的声音里夹着一种尖刻的语气,有些嘲讽,又有些其他的意味。

电梯哐当一声到了。克拉丽把门推到一边,走了进去,转过身看着杰斯。“我去那里不是因为你要去,而是因为我要帮助我妈妈。我们的妈妈。我必须帮她。难道你不明白吗?如果我不这么做的话,她可能再也不会醒过来。你至少可以假装有那么一点点在乎。”

杰斯双手放在她的肩膀上,他的指尖轻轻划过她领口边裸露出来的皮肤,使她全身一阵既毫无结果又不由自主的悸动。克拉丽情不自禁地注意到了,他有黑眼圈,颧骨也阴郁地凹陷下去。他穿的那件黑色毛衣使他伤痕累累的皮肤越发显眼,乌黑的睫毛也一样。他简直就是对比的象征,涂着黑色、白色和灰色的色调,为了加强效果还泼溅上了金色,一如他的眼睛。“让我来吧,”他的声音柔和而急促,“我能为你帮助她。告诉我去哪里,问谁。我会办到你需要做的事。”“玛德莱娜告诉巫师我是要去找他的那个人。他会等待乔斯琳的女儿,而不是她的儿子。”

杰斯紧紧地抓住她的肩膀。“那么告诉她计划有变。我要去,不是你。不是你。”“杰斯——”“我会做一切,”他说,“一切你想要做的事,如果你答应待在这里。”“我不能。”

他松开她,仿佛她将他推开一般。“为什么不能?”“因为,”她说,“她是我的妈妈,杰斯。”“也是我的,”他语气冷冰冰的,“实际上,为什么玛德莱娜在这件事情上不来找我们俩呢?为什么只是你呢?”“你知道原因。”“因为,”他说,而这一次他的语气更加冰冷了,“对她而言你是乔斯琳的女儿,而我永远都是瓦伦丁的儿子。”

他砰的一声关紧拦在他们之间的那扇门。她透过门凝视着他好一会儿——门的网格将他的脸分割成一系列的钻石形状,轮廓宛若金属般僵硬。一只金色的眼睛透过一枚钻石形状的网格盯着她,眼眸深处闪过一丝盛怒。“杰斯——”她刚开口,电梯猛地一拉,哐当一声启动了,把她径直送到漆黑寂静的教堂下面。“回到人间,克拉丽,”西蒙对着她摆手,“你醒了吗?”“是啊,对不起。”她坐起身,摇着头消除倦怠。那是她最后一次见杰斯。她后来打电话给他,他也没接,所以她利用亚历克来当那个心不甘、情不愿、尴尬不堪的打头阵的人,帮她安排与莱特伍德一家一起去伊德里斯的所有计划。可怜的亚历克,在杰斯和他母亲之间左右为难,总是努力做正确的事情。“你说什么事了吗?”“我只是觉得卢克回来了,”西蒙说着从桌子上跳下来,正好卧室的门打开了,“他来了。”“嘿,西蒙。”卢克声音平静,或许有些累吧——他穿一件磨破的牛仔夹克,法兰绒衬衣,灯芯绒裤子塞进靴子里,看起来好像它们最风光的时候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他的眼镜被推到棕色头发上,两鬓的白发似乎比克拉丽记忆中的要多一些。他胳膊下夹着一个正方形包裹,上面还系着一条绿色的丝带。他把它递给克拉丽。“我为你的旅行准备了这个。”“你不必这样做!”克拉丽抗议道,“你已经做了这么多……”她想到她所有的一切被毁后他给她买的衣服,他问也没问就给她买了个新手机,还有新的绘画用品。现在她所拥有的一切几乎全都是卢克送的礼物。而且你甚至根本不赞同我要去伊德里斯这件事。最后这个想法他俩心里都明白,一切尽在不言中。“我知道,但我看见这个就想到你了。”他把盒子递过来。

里面的东西缠在一层又一层的薄纸里。克拉丽撕开纸,手摸到像小猫皮毛一样柔软的东西。她不禁惊呼一声。是一件深绿色天鹅绒外套,旧式的那种,金丝衬里,铜纽扣,还有一个大风帽。她把它摊开在腿上,喜爱地用手抚摸着这柔软的布料。“看起来像伊莎贝尔会穿的衣服,”她大声说道,“像暗影猎手的旅行斗篷。”“一点儿不错。既然你到了伊德里斯,就要穿得更像他们中的一员。”卢克说。

她抬头看着他。“你希望我看起来跟他们一样吗?”“克拉丽,你是他们中的一员,”他的微笑中掺杂着一抹悲伤,“此外,你知道他们如何对待外来者。为了融入他们,你能做的一切……”

西蒙奇怪地哼了哼,克拉丽内疚地看着他——她几乎忘记了他的存在。他故意看了看手表。“我该走了。”“但是你才来啊!”克拉丽抗议,“我还以为我们要一起出去玩呢,看场电影之类的——”“你要收拾行李。”西蒙像雨后的阳光一样微笑起来。她几乎要相信没什么事会让他烦心。“在你走之前我会过来跟你道别。”“哦,别这样,”克拉丽抗议,“留下——”“我不能,”他语气坚决,“我要见迈亚。”“哦,好极了。”克拉丽说。迈亚很不错,她告诉自己。她聪明伶俐,漂亮可爱,还是狼人,一个对西蒙有好感的狼人。或许事情本该如此,或许他的新朋友应该是暗影魅族。毕竟,现在他自己也是暗影魅族了。严格说来,他不应该跟像克拉丽这样的暗影猎手在一起。“那么,我猜你最好去吧。”“我猜我最好去。”西蒙的黑眼睛让人读不懂。这是全新的体验——以前她总能读懂西蒙的心思。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变成吸血鬼的副作用,或许完全是其他原因使然。“再见。”他说着弯腰做出像要吻她脸颊的姿势,一只手把她的头发推到耳后。然后他停了下来,缩了回去,脸上露出不确定的表情。她惊讶地皱起眉头,但他已经转身离开,在门口与卢克擦肩而过。她听见远处传来大门砰的一声关上的声音。“他的行为好诡异,”她大声叫道,把天鹅绒外套抱在怀里寻求安慰,“你觉得这都是因为变成吸血鬼了吗?”“或许不是,”卢克淡淡地打趣道,“变成暗影魅族并不改变你对事情或人的感觉。给他一点时间。你确实跟他分手了?”“我没有。他跟我分手了。”“因为你不爱他。那可是有疑问的提议,我认为他这么做很有风度。许多小伙子会生气的,甚至带着便携式大录音机埋伏在你的窗外。”“没人再用便携式大录音机了,那可是八十年代的东西。”克拉丽快速爬下床,套上外套。她扣上纽扣,一直扣到脖子下面,纵情享受着天鹅绒带来的柔软感。“我只是希望西蒙恢复正常。”她扫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惊喜地发现绿色衬托着她的红头发,她眼睛的颜色显得更加明亮了。她转身看着卢克。“你觉得怎么样?”

他斜靠在门边,双手插进口袋里。他打量她的时候一丝阴郁从他脸上闪过。“你妈妈在你这个年纪时有一件一模一样的外套。”他就说了这一句。

克拉丽紧紧抓住外套的袖口,手指深深地插进柔软的内里。这句话与他脸上悲伤的表情交织在一起使她很想哭出来。“我们今天稍晚会去看她,对吧?”她问,“我想走之前去道别,告诉她——告诉她我要做的事情,还有她会好起来的。”

卢克点点头。“我们今天稍晚会去医院。而且,克拉丽?”“怎么啦?”克拉丽几乎不想直视他,不过,让她如释重负的是,当她看着他的时候,悲伤已经从他的眼睛里消失了。

他微笑起来。“所有被吹捧的事物都不正常。”

西蒙向下扫了一眼手里的报纸,然后又扫了一眼大教堂,在午后的太阳照射下他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学院在高高的蓝色天空映衬下拔地而起,一块厚实的花岗岩上凿刻着宛若窗户般的尖状拱形,四周环绕着高高的石墙。滴水兽的脸不怀好意地从檐口斜睨着下面,仿佛在挑战他敢不敢靠近大门。这里似乎全然不像他第一次看见它时的样子,那时它还伪装在摇摇欲坠的废墟之下,不过魔力对暗影魅族不起作用。

你不属于这里。这些话像酸液一样尖刻刺耳。西蒙不确定是滴嘴兽还是他脑海里的声音在说话。这里是教堂,而你受到诅咒。“闭嘴,”他了无兴趣地咕哝道,“此外,我才不在乎教堂呢。我是犹太人。”

金银丝雕花铁门嵌入石墙内。西蒙把手放在门闩上,略有期待地等着皮肤灼烧的痛楚,但什么也没发生。很显然,大门自身也并不是特别神圣。他推开门,走在通往正门裂缝斑驳的石板小路上,这时他听到了有人说话的声音——有几个人,而且很熟悉——就在附近。

或许并不是那么近。他几乎忘记自己的听力和他的视力一样从被转变的那一刻起,变得有多么敏锐了。听起来声音仿佛是从他的肩膀上方传来的,但随着他沿着狭窄的小径转到学院内部,他看见一些人站在比较远的地方,在地面的尽头。这里野草丛生,半掩映着许多分岔的小径,这些小径一直通往曾经打理得井井有条的玫瑰花丛。那里甚至还有石椅,分散在葱郁的草丛中。这里在暗影猎手接管之前是一座真正的教堂。

他首先看到的是马格纳斯,他正斜靠在一面长满青苔的石墙上。注意不到马格纳斯绝对是难事一桩——他穿着一件白色喷绘T恤衫,下面搭配的是彩虹皮裤,像温室里的兰花一样引人注目,他被一群一身黑的暗影猎手包围在中间:亚历克,脸色苍白而且很不自在;伊莎贝尔,黑色的长发盘成辫子,上面还系着银丝带;她站在一个小男孩旁边,这小男孩肯定是最年幼的麦克斯。旁边是他们的母亲,看起来像是她女儿的翻版,只不过个头更高,更骨感,也留着一袭黑色的长发。她旁边则站着一个西蒙不认识的女人。起初,西蒙以为她很老,因为她的头发几乎花白,但紧接着她转身对玛丽斯说话时,他发现她可能不超过三十五或四十岁。

接着就是杰斯,站在离他们稍远的地方,好像他并不属于这里。他像其他暗影猎手一样一身黑。西蒙穿一身黑衣时看起来就像是要去参加葬礼的样子,但杰斯看起来坚韧而危险,而且皮肤显得更白皙,头发显得更金黄。西蒙感到肩膀一紧,不禁好奇是否会有什么事情、时间抑或遗忘曾冲淡他对杰斯的记忆。他不想感觉到他,但他就在那里,犹如压在他不再跳动的心脏上的一块石头。

这群人聚集在一起的样子让人有种古怪的感觉——就在那时杰斯转过身面对着他,仿佛感觉到他的存在,西蒙即使从这么远的地方也能看见他喉咙上的那条细小的白色疤痕,就在他的衣领上方。他胸中的憎恨消退成别的东西。杰斯朝他这边稍微点了点头。“我马上回来。”他对玛丽斯说,西蒙绝不会用那种口吻跟自己的母亲说话。他的语气听起来像是个大人在跟另一个大人讲话。

玛丽斯心不在焉地挥手准许。“我不明白为什么要那么久,”她在跟马格纳斯说话,“这样正常吗?”“不正常的倒是我给你的折扣,”马格纳斯用靴子的后跟踢了踢墙壁,“正常情况下我收取两倍的价钱。”“只不过是个临时移空门,只要送我们到伊德里斯就行了。结束后我期望你再关上。这是我们达成的协议。”她转身对她旁边的女人说:“玛德莱娜,你留在这里看着他关上?”

玛德莱娜。那么这位就是乔斯琳的朋友。不过没时间再看了——杰斯已经一把拉住西蒙的胳膊,把他拖到教堂的另一边,远离其他人的视线。这边的杂草更深,长得更茂密,小径上到处都是蜿蜒如蛇的矮树丛带。杰斯把西蒙推到一棵大橡树后面,方才松开他,他飞快地朝四周扫了一眼,仿佛是要确保他们没被人尾随。“好了,我们可以在这里谈。”

这里当然安静很多,约克大道上喧嚣的车水马龙在庞大的学院背后变得不那么吵闹了。“是你叫我来这里的呢,”西蒙指出,“我今天早上起来的时候看到你贴在我窗户上的留言。难道你不能像正常人那样用电话吗?”“我能不用就不用,吸血鬼。”杰斯说。他若有所思地端详着西蒙,仿佛他正在阅读一本书似的。他的表情里交织着两种矛盾的情绪:一种依稀可见的惊奇和一种西蒙认为的失望。“这样说来还是真的啰?你能走在阳光下,就连正午的太阳也不会烧死你。”“不会,”西蒙说,“但是你知道啊——你当时在场啊。”他没必要详细解释“在场”是什么意思。他从对面这个男孩的脸上看出他记得那条河、卡车的后部、太阳从水面上升起、克拉丽在大声呼喊。他对这件事的记忆跟西蒙一样清晰。“我还以为这种能力或许会逐渐消失呢。”杰斯说,可他的语气有些言不由衷。“如果我有想要燃烧成火焰那种强烈冲动的话,我会让你知道的,”西蒙对杰斯从来没什么耐心,“听着,你叫我大老远跑到住宅区这边来就是为了直勾勾盯着我,好像我是皮氏培养皿里的什么东西似的?下回我会送你一张照片。”“我呢会给它镶个框,然后放在我的床头柜上,”杰斯说,但他的语气不像他心里想的那般刻薄,“听着,我叫你来这里是有原因的。吸血鬼,我们有共同之处,尽管我很不愿意承认这一点。”“帅呆了的头发?”西蒙想起来,但他的心思也不在这上面。杰斯脸上的某种神情使他更加不安。“克拉丽。”杰斯说。

西蒙不由大吃一惊。“克拉丽?”“克拉丽,”杰斯又说了一遍,“你知道:个子矮小,头发棕红,坏脾气的那个家伙。”“我倒没看出来克拉丽是我们共同的地方。”西蒙说,尽管他心知肚明。然而,这不是他想跟杰斯讨论的话题,特别在此刻,确切地说是永远都别有这样的谈话。难道不是有某种男性之间心照不宣的规范杜绝此类有关感情的讨论吗?

很显然是的。“我们都很在乎她,”杰斯直言不讳,脸上写满慎重的表情,“她对我们俩都很重要,对吗?”“你是问我是否在乎她?”“在乎”似乎并不足以表达这层含义。他怀疑杰斯是不是在取笑他——这显得格外残忍,甚至对杰斯而言亦是如此。杰斯让他大老远赶过来,只是为了嘲笑他一番,因为克拉丽和他自己没法发展成恋人?尽管西蒙还怀有希望,哪怕只有一点点,他仍然希望事情还有转机,杰斯和克拉丽对彼此的感觉会回到情理之中,那种兄妹之间应有的感情——

他看着杰斯凝视的眼神,渺茫的希望顿时化为乌有。对方脸上流露出的分明不是哥哥在谈论妹妹时的那种表情。另外,很显然杰斯让他赶过来并不是为了嘲弄他的感情,西蒙深有体会的那种痛苦一览无余地显现在他的脸庞上,又反射在杰斯的眼神里。“别以为我喜欢问你这些问题,”杰斯气恼地说,“我需要知道你会为克拉丽做什么。你会为了她撒谎吗?”“为什么事撒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西蒙顿时明白暗影猎手们聚集在花园里到底是怎么回事。“等等,”他说道,“你们此刻就要动身前往伊德里斯?克拉丽以为你们今晚离开。”“我知道,”杰斯说,“而且我需要你告诉其他人克拉丽叫你过来告诉大家她不去了。告诉他们她不再想去伊德里斯了,”他的语气略显紧张——西蒙几乎没辨认出来,抑或是因为杰斯居然也会这样未免太奇怪了,他一时没反应过来,杰斯是在恳求他,“他们会相信你。他们知道你们有多——多亲密。”

西蒙摇摇头。“我不能相信你。你的做法像是希望我为了克拉丽好,但实际上你是希望我为了你做事,”他准备转身离开,“没门。”

杰斯一把拽住他的胳膊,让他转回身来。“这是为了克拉丽。我想要保护她。我原本以为你在这一点上至少会帮我一把呢。”

西蒙恼火地看着杰斯紧紧抓住他胳膊的那只手。“你都不告诉我事情的原委,我又怎能保护她呢?”

杰斯没放手。“难道你就不能单纯地相信这件事很重要吗?”“你不理解她多么想去伊德里斯,”西蒙说,“如果我要阻止她去,最好要有个说得通的理由吧。”

杰斯缓慢地舒了一口气,不情愿地松开了西蒙的胳膊。“克拉丽在瓦伦丁的船上所做的,”他压低声音说道,“墙上的如尼文——开启如尼文——好吧,你亲眼看见了所发生的一切。”“她摧毁了那艘船,”西蒙说,“救了我们所有人的命。”“小声点。”杰斯焦躁不安地看了看四周。“你言下之意是没有其他人知道这件事,是不是?”西蒙难以置信地追问。“我知道,你知道,卢克知道,还有马格纳斯知道。再就没别人了。”“他们那帮人认为发生了什么事?轮船碰巧散架了?”“我告诉他们瓦伦丁的转换仪式出了差错。”“你向圣廷撒了谎?”西蒙不知该为此感到印象深刻,还是该感到错愕万分。“是的,我向圣廷撒了谎。伊莎贝尔和亚历克知道克拉丽有创造新如尼文的能力,所以,我担心自己不能继续向圣廷或新任大审判官隐瞒这件事。倘若他们知道克拉丽有这种能力——将普通如尼文放大从而使之具有难以置信的摧毁力量,他们就会希望她成为战士,成为为其效命的武器。而她没接受过这方面的训练。她不是在这样的成长环境下长大的——”看到西蒙直摇头,他说到一半停了下来,“怎么了?”“你是拿非力人,”西蒙不疾不徐地说,“难道你不应该为圣廷的至上利益着想吗?如果利用克拉丽……”“你希望他们控制她?让她战斗在前线,对抗瓦伦丁和他培育的军队?”“不希望,”西蒙说,“我不希望那样。但我不是你们其中的一员。我没必要问自己孰先孰后的问题,是克拉丽或者是我的家人。”

杰斯的脸慢慢涨得通红。“事情不是那样。要是我认为这么做会对圣廷有帮助,当然这种事不会发生。她只会为此而受伤——”“即使你认为这对圣廷有帮助,”西蒙说,“你也绝不会让圣廷拥有她。”“你为什么这么说,吸血鬼?”“因为除了你没有人可以拥有她。”西蒙说。

杰斯顿时失色。“那么你不会帮我,”他不相信地说道,“你不会帮助她?”

西蒙进退维谷——他还没来得及回答,一个响声打破了他们之间的沉默,是一声尖叫,绝望得令人恐惧,更糟糕的是余音未了便戛然而止。杰斯倏地转过身。“那是怎么回事?”

其他哭喊的声音接踵而至,一声刺耳的哐当声令西蒙的耳鼓疼痛不已。“出事了——其他人——”

但杰斯已经离开,沿着小路疾跑而去,在灌木丛中躲闪。犹豫片刻之后,西蒙跟了过去。他忘了自己能跑多快,不一会儿他就追上了杰斯,他们一起绕过教堂的角落,冲向花园。

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片慌乱的景象。一层白雾笼罩住花园,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气味——一股强烈刺鼻的臭氧味,其中隐隐约约夹杂着某种甜得发腻的味道。人影如鬼魅般窜来窜去——西蒙只能看到他们的轮廓,他们在烟雾的缝隙间闪现而后又消失不见了。他瞥见了伊莎贝尔,她的头发犹如黑色的绳子一样扫来扫去,手中还挥动着鞭子,在黑暗中发射出致命的金色叉状闪电。她正在防御一个巨大笨拙、行动缓慢的怪物的进攻,是恶魔,西蒙心想——但光天化日之下怎么可能有恶魔呢!他跌跌撞撞地往前走时才看清这个怪物形如人类,但背部隆起,奇形怪状,感觉不对劲。它一只手拿着一块厚重的木板,向伊莎贝尔不停地挥动着鞭子,但几乎毫无章法可言。

就在不远处,透过一堵石墙上的裂口,西蒙还能看清约克大道的车辆静静地穿梭而过。学院之外的天空晴朗无云。“弃魔,”杰斯低语道,他从皮带中抽出一把六翼天使时脸上闪耀着怒火,“有十几个。”他推开西蒙,动作几近粗鲁,“待在这里,听明白了吗?待在这里。”

杰斯冲进薄雾中时西蒙僵立了片刻。他手中的六翼天使发出的光使他周遭的雾披上了一层银色,里面的黑影冲来冲去,西蒙感觉就像自己正透过一层磨砂玻璃凝视着里面,不顾一切地想搞清楚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伊莎贝尔消失了;他看见亚历克,他的胳膊在流血,他刺穿了弃魔战士的胸膛,看着它倒在地上。另一个从身后向他偷袭过来,就在这时杰斯出现了,他两只手上各有一把六翼天使。他纵身一跃,举起手中的武器,然后双手作剪刀式前后挥舞着俯冲下来——弃魔的头突然与颈项分离,翻滚着跌落下去,黑乎乎的血飞溅着喷涌出来。西蒙的胃一紧——这血散发着一股呛人的毒药味。

他听得见薄雾中暗影猎手们在呼喊彼此,尽管弃魔完全没有出声。薄雾突然散尽,西蒙看见马格纳斯正两眼发直地站在学院的院墙旁边。他的双手举了起来,两手之间闪耀着蓝色的闪电,就在他身后的那堵墙上有个正方形的黑洞,好像是石头中的开口,里面并不是空荡荡的,也不是完全意义上的一片漆黑,反而像是一面闪光的镜子,玻璃镜面里有一团无法迸发的熊熊燃烧的火焰。“移空门!”他大声喊着,“快穿过移空门!”

顷刻间,好几件事同时发生了。玛丽斯·莱特伍德出现在薄雾中,怀里抱着一个男孩,是麦克斯。她停下来,别过头喊着什么,然后冲向移空门,穿了过去,消失在墙里面。亚历克紧随其后,拽着伊莎贝尔,她那沾满血迹的鞭子在地面上拖曳着。他拉着她向移空门冲过去,就在这时,他们身后的薄雾中突然有东西升腾起来——是弃魔战士,手里挥舞着一柄双刃刀。

西蒙不再呆若木鸡地僵立在原地了。他向前疾奔过去,呼喊着伊莎贝尔的名字——接着他重心不稳,一个踉跄朝前栽倒下去,狠狠地撞在地面上,差点没了气,倘若他还有呼吸的话。他挣扎着坐起身来,转过身想看清楚是什么把他绊倒了。

是一具尸体,一具女人的尸体,她的喉咙被撕开,两只蓝色的眼睛睁得圆圆的,死了。鲜血染红了她的头发。是玛德莱娜。“西蒙,快逃!”是杰斯在大叫。西蒙望过去,看见这个男孩从薄雾中向他跑过来,手里拿着一把沾满血渍的六翼天使。紧接着他抬头一看,那个追赶着伊莎贝尔的弃魔战士阴森森地向他逼近,伤痕密布的脸扭曲成龇牙咧嘴状。双刃刀朝下向他砍来时,西蒙翻身后撤,纵使他的反应能力已经大有提高,仍然躲闪得不够快。一阵灼痛向他袭来,顷刻间他眼前一片漆黑。第二章 阿利坎特的恶魔塔

克拉丽和卢克已经在这一街区来回绕了三次了,她心想,再多的魔法也无法在纽约城的大街上变出新的停车位。卡车无处可停,半条街密密麻麻塞的全是车。卢克终于在一个消防栓旁边停下来,叹着气把皮卡调到空挡位。“快去吧,”他说,“让他们知道你到了。我去给你拿行李箱。”

克拉丽点点头,不过在伸手拉门把手时犹豫了。她心中惴惴不安,希望卢克跟她一起去,这并不是头一遭。“我总以为我第一次出国至少要携带护照。”

卢克没有笑。“我知道你很紧张,”他说,“不过没事,莱特伍德一家会好好照顾你的。”

我跟你可说过无数次了,克拉丽心想。她轻轻地拍了一下卢克的肩膀,然后跳下皮卡。“待会儿见。”

她沿着裂开的石头小道往前走,向教堂大门靠近时熙熙攘攘的车来车往声逐渐隐退了。这一次她费了好一会儿工夫才将学院的魔力剥离出去。这座旧教堂仿佛披上了另一层伪装,就像新上了一层油漆似的。凝神将其刮除使她备感艰难,甚至有些疼痛。最终魔力解除,她能看清教堂的原貌了。高高的木门散发着微光,仿佛它们刚刚被打磨过一样。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怪的味道,像臭氧和燃烧的味道。她皱了皱眉,把手放在球形柄上。我是克拉丽,拿非力人之一,我请求进入学院——

门突然打开了,克拉丽走了进去。她环顾四周,眨了眨眼睛,想要辨认出那种感觉有些不同于大教堂内部的东西。

门在她身后突然关上的刹那间她明白了,此刻她被困在一片漆黑之中,唯一的安慰仅仅是那个从头顶上高高的玫瑰形窗户投射下来的昏暗的光。以前她从入口进入学院时,长凳之间的过道两边都插着一排排的火把点亮这座精心设计的大教堂,而这一次完全相反。

她从口袋里拿出巫光石,举了起来,光迸发出来,从她的手指间投射出一束束光柱。她朝空无一物的神坛附近的电梯走过去,一路上她手上的巫光石照亮了教堂内部布满尘埃的角落,她不耐烦地按着呼叫按钮。

什么动静都没有。半分钟之后她又按了一下按钮,然后又按了一下。她把耳朵贴在电梯门上听。没有声音。学院变得黑暗而寂静,就像机器玩偶的发条心脏停止走动了一般。

她的心脏怦怦地跳动起来,克拉丽赶紧朝过道跑去,将厚重的门推开。她站在教堂大门口的台阶上,慌乱地四处张望。头顶上的天空越来越暗,变成了钴蓝色,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更浓烈的燃烧味道。这里失过火吗?暗影猎手们撤离了吗?但是这个地方看起来没有人碰过啊……“不是火。”这个声音很柔和,像天鹅绒一般,也很熟悉。一个高大的身影从阴影中走过来,头发直刷刷地竖起来,形成一个难看的冠状。他身穿一件黑色真丝外套,里面搭一件微微闪光的鲜绿色衬衣,细长的手指上带着明亮的珠宝戒指,还有别具特色的靴子和许多亮片。“马格纳斯?”克拉丽轻轻地问。“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马格纳斯说,“没有火。这个气味是地狱迷雾——一种恶魔烟雾,会消除某些魔法的效果。”“恶魔迷雾?那么有——”“学院遭到袭击,是的,今天下午早些时候。是弃魔——很可能有十多个呢。”“杰斯,”克拉丽轻声说,“莱特伍德一家——”“地狱迷雾消除了我有效对抗弃魔的能力,也消除了他们的。我不得不通过移空门把他们送到伊德里斯去。”“但他们没有人受伤吧?”“玛德莱娜,”马格纳斯说,“玛德莱娜遇害了。我很抱歉,克拉丽。”

克拉丽几乎昏倒在台阶上。她对这个年纪较长的女人不是很了解,但玛德莱娜跟她妈妈有某些千丝万缕的联系——她母亲真实的身份,那个克拉丽从来不曾了解的坚强的暗影猎手战士。“克拉丽?”卢克穿过越发黑暗的小道朝她走来。他的一只手提着克拉丽的行李箱。“出了什么事?”

克拉丽坐在台阶上双手抱着膝盖听马格纳斯解释。在她为玛德莱娜感到痛苦的同时,她内心充满着一种内疚的安慰。杰斯安然无恙。莱特伍德一家安然无恙。她一遍又一遍默默地告诉自己。杰斯安然无恙。“弃魔,”卢克说,“它们都被杀掉了吗?”“不是全部,”马格纳斯摇了摇头,“我把莱特伍德一家送过移空门后,弃魔解散了。它们似乎对我不感兴趣。在我关闭移空门之前,它们就全部消失不见了。”

克拉丽抬起头。“移空门关闭了?不过——你还能送我到伊德里斯,对吗?”她问,“我的意思是,我能穿过移空门在那里跟莱特伍德一家会合,是不是?”

卢克和马格纳斯交换了一下眼色。卢克把行李箱放在脚边。“马格纳斯?”克拉丽的音量增大了,她自己听起来都很刺耳,“我必须去。”“移空门关闭了,克拉丽——”“那么再开一扇!”“并不是那么容易,”巫师说,“圣廷谨小慎微地防备任何借助魔法进入阿利坎特的人。他们的首都对他们而言是神圣之地——就像他们的梵蒂冈、紫禁城一样。暗影魅族未经允许不得进入,普通盲呆也不行。”“但我是暗影猎手!”“勉强算吧,”马格纳斯说,“此外,塔楼防备直接通过移空门进入城内。要打开一扇穿越至阿利坎特的移空门,我还得守在另一边等你。如果我尝试凭一己之力将你送过去,就会间接触犯《大律法》,就算我个人再怎么喜欢你,小美女,也不愿意为了你冒这样的险。”

克拉丽看了看一脸遗憾的马格纳斯,又看向满脸警觉的卢克。“但我需要去伊德里斯,”她说,“我需要帮助我母亲。肯定还有别的办法能到那里,别的不必用到移空门的办法。”“最近的机场也要横跨一个国家,”卢克说,“如果我们能过边境——这个‘如果’还得打个大问号——此后还有一段险象环生、横跨大陆的漫长旅程,穿越各种各样的暗影魅族的领土。到那里得要好多天呢。”

克拉丽两眼如炷。我不会哭,她告诉自己。我不会。“克拉丽,”卢克的声音很柔和,“我们会跟莱特伍德一家联系。我们会确保他们获得给乔斯琳找到解药所需要的所有信息。他们可以联系菲尔——”

他话音未落,克拉丽已经站起身,摇着头。“这事得由我来做,”她说,“玛德莱娜说过菲尔不会跟别的人谈。”“菲尔?拉格纳·菲尔?”马格纳斯随声附和,“我可以试着跟他留言。让他知道等的是杰斯。”

卢克脸上的担忧消散了一些。“克拉丽,你听明白了吗?有马格纳斯帮忙——”

但克拉丽不想再听什么有关马格纳斯帮助的话。她什么也不想听。她曾经以为自己会去救妈妈,可是现在她什么也做不了,除了守在她的病榻旁,握着她软弱无力的手,希望别人在别的地方能够做她力所不能及的事情。

她踉踉跄跄地走下台阶,卢克伸手想要拉住她,却被她推开了。“我只想自己静一静。”“克拉丽——”她听见卢克在身后叫她的名字,但仍然径直走开,飞奔着绕到了大教堂的另一边。不经意间她发现自己走的是那条有岔道的石径,朝着学院东面的小花园跑去,那边弥漫着烧成灰烬的味道——里面还隐约有股浓厚刺鼻的气味。那是恶魔魔法的味道。花园里还有薄雾,宛若云朵飘过时留下的痕迹,轻纱薄幔似的飘散在玫瑰花丛的边缘或藏匿在石缝下面。她看得出早前打斗把哪些泥土给掀翻了——那里有一摊深红色的血迹,就在石凳旁边,她可不想再多看一会儿。

克拉丽把头转开,然后停下脚步。就在那里,肯定错不了,就在大教堂墙壁的正前方有许多具有魔力的如尼文印记,在灰色石头的映衬下散发着炙热却逐渐消退的蓝光。它们形成的轮廓略成方形,就像环绕在一扇半开着的门四周的光的轮廓一样。

移空门。

她百感交集。她还记得其他的符号,危险诡谲地在光滑的轮船金属架构上闪耀。她还记得轮船猛然扭断时东河的黑水涌入引发的震动。它们只不过是如尼文,她心想。记号。我会画。如果我妈妈能把圣杯困在一张纸里面,那么我就能画一个移空门。

不经意间她发现自己正向大教堂的墙壁走去,她的手伸进口袋里拿石杖。她尽量保持稳定不让手颤抖,把石杖的尖端放在了石头上。

她紧紧闭上眼睑,在一片漆黑之中开始构思由光组成的曲线,这些线条在她心中显示出来的是门道,由旋转的空气支撑,是旅行之门,能通往遥远的地方。她笔下勾画出的曲线以如尼文的形式完美地呈现出来,犹如飞鸟一样优美流畅。她不知道这个如尼文以前是否存在,也不清楚是否是她发明的,但现在它真实地存在了,仿佛它一直就存在似的。

移空门。

她开始画,各种印记从石杖尖部跳出来,呈现出木炭黑的线条。石头发出嘶嘶声,刺鼻的酸味很呛人。炙热的蓝光在她紧闭的眼睑前面越来越亮。她感到脸上很热,仿佛她站在一团火前面一样。她喘了一口粗气,然后放下手臂,睁开眼睛。

她画的如尼文是绽放在石墙上的一朵黑色花朵。她凝神观察时发现这朵花的线条似乎在消融变化,缓缓地向下流淌着舒展开来,自动变换形状。不一会儿,如尼文的形状完全改变,变成一扇熠熠发光的门道轮廓,比克拉丽本人高出些许。

她无法将视线从门道上移开,它和多萝西娅夫人家窗帘后面的那扇移空门一样散发着黑色的光芒。她伸手去摸——

然而她退缩了。要使用移空门,那种下沉的感觉她记忆犹新,你得想象自己想要去哪里,你希望移空门把你带向何处。但是她从未去过伊德里斯,当然有人曾跟她描述过。那个地方山谷青青,森林葱郁,清波碧水,湖光山色,交相辉映,阿利坎特是一座由玻璃塔楼构成的城市。她想象得出它的样子,但想象力还不够,对这样的魔法而言还不够。要是……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但她曾看见过伊德里斯,她在梦里见过,她知道这是一个真实的梦,尽管她还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得知的。难不成是因为杰斯在梦中跟她说起过有关西蒙的事情吗?说他不能待在那里,因为“这是活人生活的地方”吗?而且没过多久,西蒙就死了……

她让自己回忆起那个梦。她在阿利坎特的一个舞厅里跳舞,金黄色和白色相间的墙壁,头上的屋顶是透明的,宛若钻石。那里还有个喷泉——中央矗立着一个银盘,上面还有一尊美人鱼雕塑,窗户外面的树上挂着一排排的灯,克拉丽穿着绿色天鹅绒礼服,和她现在穿的一模一样。

仿佛她仍在梦中,她伸手去够移空门,手指下面一抹亮光扩散开来,一扇门打开了,通往远方那个光亮的地方。她忽然发现自己目不转睛地盯着一个旋转着的金色大漩涡,它开始缓慢地转变成辨别得出的各种形状——她以为她会看见山脉的轮廓,看到一片天空——“克拉丽!”是卢克飞快地朝小径跑过来,脸上写满怒气和惊愕。他身后跟着马格纳斯,他那双猫眼炯炯有神,像光芒四射的炙热的移空门里的金属一般,整个花园都沐浴在这金色的光里。“克拉丽,停下!那里戒备森严,很危险!你会置自己于死地的。”

但现在已经停不下来了。移空门那头金色的光越来越亮。她曾在梦中想到过大厅的金色墙壁,金色的光芒从刻花玻璃上折射出来,无处不在。卢克错了。他不了解她的天赋,不了解这种天赋如何产生作用——只要画一下就能创造自己的现实,魔法屏障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一定要去,”她叫道,张开手指朝前走去,“卢克,我很抱歉——”

她朝前迈了一步——卢克最后身手矫捷地往前一跳来到她身边,抓住她的手腕,就在这时移空门似乎在他们身边爆炸开来。像把树连根拔起的龙卷风一样,这股力量把他们扯离地面。克拉丽最后瞥了一眼曼哈顿街头的汽车和建筑,它们在旋转着离她而去,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与此同时,这阵猛烈晃动的风的旋涡攫住她,使她不由自主地飞旋起来,她的手腕仍然被卢克抓得紧紧的,最后他们被卷入那片旋转的金色混沌之中。

西蒙在有节奏拍打的水声中苏醒过来。他坐起来,油然而生的恐惧令他的心顿感冰凉——上一次他随着水波荡漾的声音醒来时成了瓦伦丁轮船上的阶下囚,这种柔和液体的嘈杂声把他的记忆立马拉回到那段可怕的时光,同时就像冰水猛地泼在脸上那样让他备感凄凉。

不会啊——迅速环顾四周之后,他才明白自己身处完全不同的地方。他在一个墙壁都涂成浅蓝色的干净的小房间里,正躺在一张舒适的木床上,身上盖着柔软的毯子。黑乎乎的窗帘拉下来挡住了窗户,但边缘透过来的昏暗的光线足以令他那双吸血鬼的眼睛看清一切。地板上有一块颜色鲜艳的地毯,另一面墙上嵌着一个带镜子的壁柜。

床边还有一把扶手椅。西蒙坐起身,毯子滑落下去,他立即意识到两件事:一、他仍然穿着赶往学院去见杰斯时所穿的牛仔裤和T恤衫;二、坐在扶手椅里的那个人正在打瞌睡,手臂支起她的头,长长的黑发像带流苏的披肩一样散落下来。“伊莎贝尔?”西蒙说。

她惊愕地抬起头,像装在盒子里打开匣盖即自行弹起的玩偶似的,倏地睁开了眼睛。“哦!你醒了!”她坐直身体,把头发甩到脑后,“杰斯总算能松口气了。我们差点就肯定你会死掉呢。”“死掉?”西蒙重复了一遍。他感到头晕,还有些恶心。“为什么?”他四下扫了一眼房间,眨了眨眼睛。“我在学院里吗?”他问道,不过就在话脱口而出的那一刻他意识到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事情,“我的意思是——我在哪里?”

不安的神情从伊莎贝尔的脸上飘闪而过。“噢……你不记得花园里发生的事情了?”她紧张地猛拉装饰扶手椅的钩织花边,“弃魔袭击了我们。来了很多,在迷雾中与它们战斗困难重重。马格纳斯打开移空门,正当我们全都朝它奔跑过去时,我看见你朝我们跑过来。你被绊倒了——被玛德莱娜的尸体绊倒了,一个弃魔就在你身后。你肯定看不见它,但杰斯看见了。他想要赶到你那里,但太迟了。弃魔一刀刺进你的身体。你流血了——流了很多。杰斯杀死弃魔,背着你,拖着你和他一起穿过了移空门。”她讲完了事情的经过,语速快得使每句话都混杂在一起,西蒙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听明白,“而我们已经进入另一边,让我告诉你吧,杰斯背着你穿过来,满身沾满你流的血时,我们大家都非常吃惊。执政官大为不悦。”

西蒙的口很渴。“弃魔一刀刺进我的身体?”似乎不可能。但他以前痊愈过,就在瓦伦丁割断他的喉咙之后。他还是应该记得起来才对啊。他晃了晃脑袋,低头打量自己的身体。“哪里?”“我指给你看。”令他非常惊讶的是,伊莎贝尔就在他的床边坐了下来,她那双凉凉的手正好放在他的腹部中央。她撩起他的T恤衫,一片苍白的肚子露了出来,一条细细的红线将之分成两半。几乎看不出是一条疤痕。“就在这里,”她的手指在疤痕上面划过,“疼不疼?”“不——不疼。”西蒙第一次看见伊莎贝尔时,觉得她美艳惊人,活力四射,充满生命的朝气和能量,他本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一个热情洋溢的女孩,足以将那个一直以来在他眼前挥之不去的克拉丽的影子遮蔽住。后来,她在马格纳斯·贝恩的派对上把他变成了一只老鼠,就在那一刻他意识到伊莎贝尔身上释放的热情对像他这样的普通人而言太过炽烈了。“伤疤不疼。”“但是我的眼睛很疼。”门口传来一个冷静的打趣声。是杰斯。他进来的时候静悄悄的,就连西蒙也没听见。他关上身后的门,伊莎贝尔拉下西蒙的衣服时他露齿一笑。“你是不是趁吸血鬼身体虚弱无力时借机揩油,伊莎?”他问道,“我很肯定这至少触犯了一条《圣约》。”“我只是指给他看哪里被刺了。”伊莎贝尔抗议道,不过她倒是飞快地坐回到椅子上,动作显得太过仓促。“楼下怎么样啦?”她问,“大家是不是还惊魂未定?”

杰斯脸上的笑容不见了。“玛丽斯和帕特里克一起去防御厅了,”他说,“圣廷正在开会,马拉奇认为如果她……亲自……解释一下,可能会好一些。”

马拉奇。帕特里克。防御厅,这些不熟悉的名字在西蒙脑子里打转。“解释什么?”

伊莎贝尔和杰斯交换了一下眼色。“解释你,”杰斯终于说道,“解释我们为什么把一个吸血鬼带到阿利坎特来,依据《大律法》,这是明目张胆的违法行为。”“到阿利坎特?我们在阿利坎特?”西蒙一时蒙了,一阵恐慌涌遍他的全身,紧接着就被他腹部传来的一阵疼痛代替了。他弯下腰,大口喘着气。“西蒙!”伊莎贝尔伸出手,一双乌黑的眼睛充满警觉,“你没事吧?”“走开,伊莎贝尔。”西蒙捏紧拳头按住腹部,抬头看着杰斯,央求道:“让她走。”

伊莎贝尔退了回来,脸上露出受伤的表情。“很好。我会走。你没必要告诉我两次。”她愤然起身,气冲冲地走出房间,砰的一声甩手关上门。

杰斯转过头看着西蒙,他那琥珀色的眼睛毫无神采可言。“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还以为你正在痊愈呢。”

西蒙举起一只手警告对方离他远一些。他的喉咙深处有股金属般的味道在灼烧。“不是因为伊莎贝尔,”他呻吟着道出个中原委,“我没受伤——我只是……饿了。”他感到自己的脸颊在燃烧,“我失血了,所以——我需要补充。”“当然。”杰斯说,他的语气和某个人豁然领悟一个有趣但并非特别必须的科学事实时会有的那种口吻如出一辙。他脸上隐隐约约的担忧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在西蒙看来好像是揶揄的轻蔑,这点燃了他胸中的怒火,要不是因为他此刻痛苦得虚弱无力,他就会从床上纵身跃起,愤怒地扑向这个家伙。在某种程度上,他现在所能做的只不过是大口喘粗气。“去你的,维兰德。”“维兰德,是吗?”揶揄的表情还停留在杰斯的脸上,不过他的手伸向自己的喉咙,开始拉开夹克衫的拉链。“不行!”西蒙躺倒在床上,“我不在乎自己有多么饿。我不要——再次——喝你的血。”

杰斯撇了撇嘴巴。“好像我要让你喝似的。”他把手伸进夹克内袋里,拿出一个玻璃长颈瓶,里面装着半瓶稀薄的红棕色液体。“我想到你可能需要这个,”他说,“我从厨房里的几磅生肉中挤出这些来。我已尽了最大的努力。”

西蒙从杰斯手中接过长颈瓶,他的手颤抖得太厉害,杰斯只好帮他打开瓶盖。里面的液体很难闻——既薄又咸,根本不是适合喝的血,隐隐约约散发着一股令人不适的味道,西蒙由此知道肉已经有几天了。“呃,”吞下几口之后,他说,“死猪的血。”

杰斯皱眉道:“所有的血难道不都是死的吗?”“血离死亡的时间越长,口感就越差,”西蒙解释,“新鲜的更好。”“但你从没喝过新鲜的血,是不是?”

西蒙条件反射地挑起眉毛。“好吧,当然,除了我的以外,”杰斯说,“而且我肯定我的血口感超级棒。”

西蒙把空长颈瓶放在床边椅子的扶手上。“你的问题很严重,”他说,“我的意思是,心理方面。”他的嘴巴里还残留着不新鲜的血液味道,但他已经不再痛苦。他感觉好多了,而且更强壮了,仿佛血液是一剂立竿见影的速效药,是一种他不得不赖以为生的毒品。他怀疑这跟海洛因瘾君子的症状是否一样。“那么我在伊德里斯啰。”“具体说来是阿利坎特,”杰斯说,“首都之城。事实上是唯一的城市。”他走近窗口,拉起窗帘。“潘海洛夫妇并不真的相信我们说的话,”他说,“他们不相信太阳对你没有任何影响。他们拉起遮光窗帘,不过你应该看一看。”

西蒙从床上起身,走到窗口,站在杰斯旁边,然后凝神观看。

几年前,他妈妈带着他和姐姐到托斯卡纳旅行——整整一个星期他们吃的是口味很重、陌生奇异的意大利面大餐、新鲜的面包,层林尽染的棕色乡村傲立于寒风之中。他妈妈在狭窄蜿蜒的公路上开快车,差一点就把他们的那辆菲亚特撞进那些美丽的古老建筑里,显然他们来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来欣赏它们的。他记得他们停靠在一个山坡上,正对着一个名叫圣吉米纳罗的小镇,锈色斑驳的建筑星星点点地散落在小镇的每个角落,高高的塔楼巍然耸立,直入云霄。倘若他眼前的这一切使他想起什么的话,无疑就是这些。但眼前的这番景色同时又如此陌生,真的与他之前见过的一切截然不同。

他正从较高的一个窗户往外看,想必他所处的这座房子地势相当高。向上望去,他能看见石头屋檐和远处的天空。对面是另一座房子,没有这一幢高,一条狭窄乌黑的运河从它们之间流淌而过,一座座桥横跨运河——他以前倒是听说过水源在哪里。这座房子似乎建在半山腰上——在它下面,一幢幢蜂蜜色的石头房子簇拥在一条条狭窄的街道边,一直延伸到一圈绿色的边缘——那是树林,被远处的群山环绕着。从这里望去,它们像长长的绿黄色布条,生机盎然的秋色点缀在上面。群山后面参差不齐的山脉拔地而起,上面还覆盖着皑皑白雪。

但这一切都与奇怪无关。奇怪的倒是城里的每个地方——尽管貌似未经规划过——都巍然耸立着高塔,塔尖由反射出银白色光芒的材料建成。它们像闪闪发光的匕首一样直插云霄,西蒙意识到自己以前在什么地方见过这种材料:在暗影猎手们携带的那些坚硬的玻璃状武器里,即他们称之为六翼天使的那种武器。“那些是恶魔塔,”杰斯回答了西蒙未问出口的问题,“它们控制那些保护城市的魔法屏障。由于它们的存在,任何恶魔都进不了阿利坎特。”

窗外吹进来的风冰冷而洁净,在纽约城不可能呼吸得到这样的空气:没有任何味道,既没有灰尘或烟尘的气味,也没有金属或其他人的味道。只是空气的味道。西蒙深深地吸了一口这样的空气,尽管这显得多余,然后转身看着杰斯。某些人类的习惯很顽固。“告诉我,”他说,“带我到这里来是个意外。告诉我这可不是你为了阻止克拉丽跟你一起来这里的计划。”

杰斯没看他,但他的胸脯一起一伏,动作很快,有种克制喘息的感觉。“对,”他说,“我创造了一帮弃魔战士,让它们攻击学院,杀害玛德莱娜,它们差点还杀掉我们其余人,就是为了让克拉丽待在家里。你瞧,我的恶魔计划成功了。”“对,是成功了,”西蒙平静地说,“不是吗?”“听着,吸血鬼,”杰斯说,“防止克拉丽来伊德里斯是我的计划。带你来这里可不是计划之中的事情。我把你带过移空门是因为倘若我把流血不止、不省人事的你抛在身后的话,弃魔就会把你杀死。”“你也可以跟我一起留在那里——”“它们会杀死我们俩。我甚至分辨不出它们到底有多少个,在恶魔迷雾中我看不出。况且我也打不过一百个弃魔。”“可是,”西蒙说,“我敢说承认这一点倒是令你很痛苦。”“你是个混蛋,”杰斯不动声色地骂道,“就算在暗影魅族界也是。我救了你的命,而且这么做是违反圣廷《大律法》的,这可不是第一次,我再补充一句。你多少应该表现出一些感激。”“感激?”西蒙感到自己的手指拳曲起来,顶住了掌心,“倘若你没把我拖进学院,我就不会到那里去。我从来都不同意这件事。”“你说你愿意为克拉丽做任何事,这就表示你同意了,”杰斯说,“这就是任何事。”

西蒙正要气愤地反唇相讥,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你好?”伊莎贝尔从门外喊道,“西蒙,你喜怒无常的时刻结束了吗?我有事跟杰斯说。”“进来,伊莎。”杰斯的视线没有离开西蒙。他眼里有种愤怒的电火花,有种挑衅的感觉,使西蒙很想拿起重物朝他砸去,比如皮卡车。

伊莎贝尔一阵风似的走进来,乌黑的长发迎风飞扬,银色的裙裾随身飘逸。她身上穿着的那件象牙色紧身胸衣使她的胳膊和肩膀裸露在外面,一条条墨黑的如尼文交织在一起。西蒙猜想对她而言能够在一个没有人会认为他们与众不同的地方炫耀自己的印记倒是一种美妙的改变。“亚历克打算去防御厅,”伊莎贝尔直入主题,“他想在离开之前跟你讨论一下西蒙的事情。你能到楼下来吗?”“当然。”杰斯朝门口走去,刚走到一半,却发现西蒙跟着他,他面露愠色地转过身。“你待在这里。”“不行,”西蒙说,“既然你们要讨论的是关于我的事情,那么我当然想要参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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