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别传(全两册)(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7-31 06:53: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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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李翔

出版社:长征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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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城别传(全两册)

倾城别传(全两册)试读:

倾城别传(上册)

第一章人生若只如初见“秋公子,你似乎没有必要——为出萧府而挟持我吧?”谢芳菲顿一顿,对他侧目而视,有些心惊肉跳。

秋开雨转过身,衣摆蹁跹,负手而立,侧影完美却倨傲;脸上神情波澜不惊,捉摸不透。半晌,冷冷地说:“萧衍很器重你。”“嗯?”谢芳菲微咬下唇,轻蹙双眉,不知他突然说这话究竟是何意。“他竟愿意亲自来见我。”秋开雨看着她徐徐说道,依然面无表情。

叮的一声清脆的声响,是身上所佩戴的玉饰相互撞击发出的声音。谢芳菲猛退一步,心下大凛,却没有说话。她自然想到这其中的钩心斗角,尔虞我诈。双方都是各怀鬼胎,不怀好意。萧衍甘冒风险肯亲身交涉,未必当真器重自己。正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萧衍对秋开雨一样欲除之而后快。“你要杀他?”谢芳菲抬起眼,轻声问,而眼前见到的这个人衣带当风,飘然欲飞,儒雅风流,令人很难联想到如此血腥的场面。

秋开雨却笑了,刹那间,整个人如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不可逼视。微抬右眉,打量她两眼:“他一样想杀秋某。”语气淡淡的,说得似乎事不关己。生死大事,这样轻描淡写,云淡风轻,若不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便是杀人如麻面不改色之徒。

谢芳菲面对他,一直都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知道他聪明绝顶,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决定单刀直入,直接问:“秋公子为何挟持我呢?你若当真要威胁萧将军,应当带走萧将军的妻子或是女儿才是。我只不过萧府一个小小的幕僚,无权无势,无关紧要,是生是死,根本无人在意。”一心希望他情急之下抓错了人,那万事就好商量得很。

秋开雨深深看她一眼,避而不答,却微笑说:“据说离间元宏的部将刘昶、王肃的计策是你献上的?”言语间对她的话大不以为然。

谢芳菲面露讶色,十分吃惊。没想到他对自己所知甚深,看来想糊弄是糊弄不过去的。微微点头,沉吟了一下,承认:“不错。秋公子消息当真灵通,想必手下耳目众多。”无奈之下不由得微带嘲讽。

秋开雨对她不敬的语气不动声色,没有什么反应,仍旧微笑说:“萧衍竟然如此倚重一个年轻的女子,想你必定有过人之处。”清冷无波的声音却令谢芳菲毛骨悚然,似有乌云罩顶之感。乱世之中的枭雄,对待人才向来是其不为己用便杀之。假若秋开雨认定自己在萧氏集团中举重若轻,那么小命危矣。若只是架车扫地的丫鬟、小厮,反而安全,秋开雨虽是魔头,亦不屑于杀之。

谢芳菲不清楚他说这句话究竟是何用意,是动了杀念还是有其他的阴谋?没有回答。心里开始惶恐不安,此人城府太深,谈笑间敌人灰飞烟灭。照这种情况,她无丝毫逃生的胜算。“你知道萧衍新近得了一批精良的火器?”秋开雨打破沉默,突然问道。云雾深处吹来的风拂起他的衣角,谢芳菲却打了一个冷战,勉强定下心神。“哦?有这回事?这么重要的事我哪能知道!我什么身份?只不过萧府一个小幕僚,秋公子!”故意稍稍加重“秋公子”三字的音量,有意无意提醒他自己真的微不足道,不值得他如此“重视”。

秋开雨却没有继续逼问,马上转移话题,快得令谢芳菲有些措手不及:“想当初元宏劳师动众,挥军南下,来势汹汹,本来大有可能直取汉水,一举成功,却只因一出小小的离间计,败走义阳,铸成千古恨。反倒萧衍那小儿因风借势,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只不过照眼下的情形看,恐怕他将来的日子未必风光,萧鸾不会放过他这个心腹大患。”

元宏是北魏孝文帝的名讳,萧鸾是南齐齐明帝的名讳。萧衍此时亦只不过是南齐一名小小的将军。南北朝的乱世,形成划江而治、一南一北并立的局面。天下大势,烽烟四起,动荡不安,民不聊生。乱世出英雄,这是一个群雄并起、恢宏壮阔的时代;这亦是一个血流成河、草菅人命、门阀森严的时代。

谢芳菲心中惊讶不已,直直地看着他。她当然清楚秋开雨所言非虚,萧鸾至死仍在猜忌萧衍。此人目光敏锐,深谋远虑,将要发生的事早已看得清清楚楚。所以才能纵横天下,无人能挡。

谢芳菲有感而发,叹道:“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自古以来,大都如此,那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功高震主,一直都是身为人臣之大忌,萧衍的命运还坎坷得很。

秋开雨没有答话,停了一停,然后淡淡地说:“那批火器原本是我水云宫的秘密武器。”重新提起这个话题。

谢芳菲恍然大悟,怪不得双方非得置对方于死地,全因这批火器引发了地下的导火线,一发不可收拾,再无转圜的余地,明刀真枪摆开来说话。自己夹杂其中,小命恐怕难保,连忙说:“我确实知道萧府新近存有一批火器,不过萧将军只约略提过此事。当时我还糊里糊涂的,根本不清楚火器的藏匿地点。何况以我这种身份,平日里顶多也就是做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传个口信跑跑腿什么的,像这种机密大事,怎么可能会让我知道!”急急忙忙地撇清关系,希望秋开雨手下留情。

秋开雨抬眼“哦”一声,语意深长,兴致勃勃地问:“你到底是什么人?照你这样说……不过嘛——萧衍如此精明厉害,怎容得下你这样的手下?”

谢芳菲听了不由得脸上一热,他这是讥讽自己了,故意笑说:“孟尝君手下亦不乏鸡鸣狗盗之徒耳。”颇有些强词夺理的意味。

秋开雨看着她淡然一笑,不再说话,漫步走开。

谢芳菲自然是知道秋开雨的。现任水云宫的宫主,令天下人闻风丧胆的魔道的“邪君”,冷酷绝情。他现下不杀自己,只是时机未到罢了。笑得越是从容优雅,杀人越是心狠手辣。谢芳菲在看了萧府满地的尸身后,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自己对他来说,暂时还是有用的鱼饵。

谢芳菲暗自沉吟,秋开雨大概不会放过自己,他在等萧衍进一步的行动。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猛地下了决定,孤注一掷。

紧紧跟在秋开雨身后,柔声说:“不知秋兄可还记得雍州城外的卧佛寺?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唉——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不知秋兄可还有印象否?”她自己想起来亦是恍然若梦,将信将疑。

秋开雨猛然停下来,转身正对着谢芳菲,仔细端详半晌,脸上表情看不出有丝毫的变化。沉默良久,阴沉沉地说:“秋某万万没有想到,原来竟是故人异地重逢。还请恕秋某眼拙,一时没有想起来。”不知究竟是何心境,令得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他竟脱口而出:“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沉吟半晌,相顾无言,好一会儿续道:“好,好,依霏兄——果然好得很!秋某今天实在是又惊又喜!”眸光闪烁不定,内心早已动怒。

谢芳菲知道“邪君”秋开雨的心思向来高深莫测,阴晴不定,心里实在害怕他一怒之下痛下杀手。何况自己当日隐瞒身份,另有隐情,确实心虚。秋开雨是何等人物,怎会容许别人欺瞒耍弄?“秋兄,你我当日雍州城外萍水相逢,匆匆会晤,尚谈不上是故人。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当时天色已晚,不及细看,有今天这样的误会,那也是无可厚非的嘛。小妹只希望秋兄不要介意才好。小妹当时自然不知道偶遇的竟然是秋兄。没想到数年后竟然还能再见,也算是缘分。”谢芳菲娓娓道来,希望唤起往日的一些莫名的牵扯。命运真是难以捉摸,最怕情深缘浅,有缘无分。“秋某没有想到‘依霏兄’竟然是女儿身。”秋开雨的眼神闪了一闪,定睛重新打量眼前站着的这个人,明知他的身份依然镇定自若,口若悬河,而且还是女流之辈,实在是不简单。“似秋兄这般才俊,不论是谁见过,自然难以忘怀。不似小妹,长得一副众生相,哪里都有。一时不察,认不出来,那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谢芳菲的这番话固然是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带一点讨好的意味,但是也不会有人会认为言过其实。秋开雨长身玉立,容貌清俊,不杀人时兼有诗人的气质,潇洒出尘,实乃人中龙凤。“秋兄,小妹时至今日才明白过来,实在应该感谢秋兄当日手下留情,没有迁怒于人,痛下杀手。”原来当时自己的小命竟然危若累卵,千钧一发。现在才知道后怕,满身的虚汗,可是眼前的危机尚不知该如何度过,真是才下眉头,又上心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秋开雨不语,心却沉下来。想起当日那个身穿青衫瘦削的文弱男子,言笑晏晏,温和舒适,只是因为说了一句“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这样的好诗,自己心情大好,没有下手杀之。所以说,凡是做事,绝不可凭一时的意气,铸成终生大恨。

谢芳菲见他脸上神色阴晴不定,眸光阴冷,心下骇然。两年前的秋开雨或许还会有一丁半点的心慈手软,可是现在要他平白无故放过自己,恐怕难比登天。不由得脸露哀伤,长叹一口气,低低浅吟:“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吟罢,低声问,“秋兄可还记得这句诗?”

秋开雨当然记得,那时候的自己,终于完成雄图霸业的第一步,忍不住感慨丛生,怎么可能忘记!而周围的桃花正开得如火如荼,如星星之火般燎原开来。暮烟渐起,美景佳诗,使得身边的春色倍增……他挥一挥手,似乎想将过去的那段偶遇挥之而去,不留任何痕迹。忽然在谢芳菲对面坐下来,笑容如煦春风,语气却完全相反:“依霏兄!秋某向来不会因为愤怒而杀人,自然也不会因为顾念旧情而不杀人。”性子真是阴晴不定,变幻莫测。谢芳菲心下凛然,感觉有蛇滑过自己的脊背,一片冰凉。他这话摆明是不会放过自己了。

谢芳菲勉强笑笑,良久,只得长叹:“凡是身居要职高位者,理智总是大于感情。”回过神来,转头对秋开雨说,“罢了!秋兄,我刚才一直在问自己,人活在世上,似乎在某些时候,总会存在一些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吧?不过,绝大多数时候,自然没有什么会比生命更好。你说呢?”

谢芳菲这么一番没头没尾、不知所云的话,秋开雨听起来却有些兴趣,眉毛挑了一挑。生命诚可贵,但是有没有比生命更可贵的东西?或许有些人认为有,有些人则认为没有。

谢芳菲渐渐冷静下来,自己自然是处在绝大多数的时候,所以要想尽办法保住小命。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秋公子,我真正的名字叫谢芳菲,人间四月芳菲尽的芳菲。我们来做一桩交易如何?”“哦?谢姑娘,不知是什么样的交易可令你对着秋某还能有恃无恐?秋某很感兴趣呢!”秋开雨不为所动,静观其变。

谢芳菲站起身来,轻柔但是清晰地说:“秋公子是做大事的人,寻常物事自然看不上眼。天下时势不久将有大变,不知秋公子可有应对之法?”若自己能未卜先知帮一帮他,不知他能否饶过自己一命?

秋开雨看着谢芳菲,淡淡笑说:“谢姑娘,自魏晋以来,天下的时势没有一天不在变化。”

谢芳菲看着他,点头说:“不错,数百年来的分裂割据,改朝易代,的确没有一天不是动荡不安的。”回首若无其事地继续说,“明帝身体微恙,不知道秋公子可知道?”这对他应该是一个极重要的情报。

秋开雨直至此刻才真正对这个话题感兴趣起来,走近问:“不知谢姑娘又是如何得知这么重要的事情?”如今朝内局势未明,明帝萧鸾的健康状况自然是众人关注的焦点,明里暗里不知道有多少人伺机而动。

谢芳菲暗自吐舌,萧鸾现在自然是健健康康的,可是不久就要微恙了。故意装作一副莫测高深的样子,问:“秋公子是否相信星宿五行之说呢?凡是大事降临,上天总是会有对应的预兆告知世人,以示惩戒。专诸之刺吴王僚,彗星袭月;聂政之刺韩傀也,白虹贯日;要离之刺庆忌也,苍鹰击于殿上,莫不如此。将来的事上天早有预兆,警示众人。”

秋开雨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谢芳菲心中暗暗好笑,想要骗倒秋开雨这么一个聪明绝顶的人物,非得使尽浑身解数不可。幸亏这番胡说鬼扯只适合用来瞒骗聪明的人。一般来说,越是才智高明之士,越容易自作聪明。谁叫这时候的人相信这些呢!秋开雨再怎么神通广大,无所不能,受时代所限制,亦逃不开这个范畴。

谢芳菲神情凛然不可侵犯:“阴阳五行里,东方木也,其帝太嗥,其佐句芒,执规而治春;南方火也,其帝炎帝,其佐朱明,执衡而治夏;中央土也,其帝黄帝,其佐后土,执绳而治四方;西方金也,其帝少昊,其佐蓐收,执矩而治秋;北方水也,其帝颛顼,其佐玄冥,执权而治冬。万事万物莫不符合阴阳五行之说。擅长者,自然可预先窥破天机,早做筹划。自古以来,便有人能预测将来发生的大事,顺天应命。芳菲不才,却还有一点用处。目前的局势,晦暗不明,一片混沌,其中的纷繁复杂难以尽述。若我助宫主一臂之力,尽量争取有利的地位,事后,不知宫主可否饶过我一命?”“照芳菲姑娘这么说,万事万物都有其不变的命运,冥冥之中早有定数。既然如此,又岂是人力所能改变的?芳菲姑娘自相矛盾呢。更何况,秋某一向逆天而行,恐怕要叫芳菲姑娘失望了。”秋开雨仍旧一副施施然的样子,表面上仍旧笑着,笑意却没有达到眼睛里。语气漫不经心,有点不屑。单凭谢芳菲三寸不烂之舌,夸夸其谈,秋开雨怎么会轻易相信这些虚无缥缈的所谓预言之说。

谢芳菲立时便发觉自己大错特错。似秋开雨之流,虽然一样野心勃勃,不过手段却大不一样。只会采取宁可错杀,亦不可放过的手段,不做其他无谓的猜想。纵然他相信自己,只怕到事后也是个鸟尽弓藏的下场。秋开雨身为魔道的“邪君”,行踪飘忽,行事独断专行,与萧衍大不一样,自然不需要芳菲所谓的幕僚出谋划策。这招用来对付萧衍还差不多,好歹他表面上摆出一副求才若渴的模样。谢芳菲想用对付萧衍那套对付秋开雨,自然行不通。

谢芳菲察言观色,明白他根本不相信自己,任你说得天花乱坠,也不能打动他分毫。况且等不到齐明帝萧鸾一命归西,自己的小命早先完蛋了。此类人物关心的唯有眼前的利害关系。秋开雨还不大看得起自己,认为自己只不过花言巧语,鼓唇弄舌而已。没有任何事实依据,自然是不肯信的。既然游说这一关行不通的话,真正能打动他的只有那件东西了。谢芳菲暗叹了一口气,最坏的情况也不过如此。以后不知道要牵扯上多少麻烦,想躲都躲不开。只不过,日后的麻烦和眼前的性命比较起来,孰轻孰重,该如何取舍,自不必说。

她走到秋开雨跟前,仰头看着他,面容平静,低声说:“秋公子,你日后自然知道我所言非虚。你既然不相信我这番话,我也不多说什么。”说着微微停顿了一下,眼神锐利起来,双手交握,紧接着说,“不过,太月令呢?太月令!秋公子一定是感兴趣吧。”第二章秋风秋雨愁杀人

秋开雨猛地盯住谢芳菲的双眼,瞬间声如寒冰:“你如何知道太月令?”照秋开雨看来,谢芳菲虽然小有计谋,充其量不过萧府一个小幕僚,兼为女子,应该远离江湖上的恩怨仇杀才是。万万没想到竟然拿太月令做筹码,不由得他不震惊。太月令是号令魔道的信物,堪比官员的印绶、皇帝的玉玺。

谢芳菲感觉到秋开雨周身一点一点散发出杀气,无孔不入,微微心惊,呼吸都乱了调,脸色变了变,强自镇定,轻声说:“亦不过是无意中知道的。秋公子,你若想知道太月令的下落,必须放了我。”

秋开雨片刻已经恢复冷静自若的模样,反倒轻笑出声,不紧不慢地说:“秋某生平还是头一遭受人威胁,真是有趣得紧。”斜眼看谢芳菲,眼若深潭,闪着寒光,眸光深处幽幽似饮血的利剑。“或许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敢对‘邪君’说这样放肆的话,可是凡事都会有头一次。狗急了还会跳墙,更何况是人?谢芳菲虽然只是一个登不上台面的小人物,对于自身的性命却不敢轻视。若注定是死,还不如趁机周旋谋划,争取活命的机会。似我这种无关痛痒的人,秋公子何苦逼上绝路?秋公子,俗话说得好,得饶人处且饶人。”谢芳菲真是豁出去了,话说得如此直白。可惜秋开雨并不是一般人,自然也不会做一般人做的事。“谢姑娘,你恐怕不知道,其实想死也未必是一件容易的事。这个世上有很多种方法可以让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况且要让一个人说出心底里的秘密,秋某有的是办法。更何况谢姑娘究竟是不是无关痛痒的小人物,这就要看萧衍是怎么想的了。”秋开雨仍旧一副不痛不痒的神情,言辞却如刀刃般锋利。

谢芳菲深吸一口气,毫不退缩,争锋相对:“宫主所言极是。可是我虽然贪生怕死,但是真被逼到绝境,决不畏惧死。俗话说,人算不如天算,只怕到头来,某些事情未必如秋公子所愿。秋公子是不是该三思而后行?”“好,好,好!”秋开雨拍手称笑,“没有想到谢姑娘竟然是女中豪杰,有胆有识,秋某今日见识了。”秋开雨挑眉看着谢芳菲,前一刻还在侃侃而谈,下一刻手已经掐在谢芳菲的脖子上,脸上犹保持刚才似是赞赏的微笑,仿佛此举只是玩笑。谢芳菲根本不清楚他是如何近身的,一阵剧痛,只觉呼吸紧促,胸口疼痛难忍,也不知他到底使了什么手法,仿佛遭万蚁噬咬、乱箭穿心。

秋开雨右手尚抵在她后心,只要微微用力,她便得提早去见阎王。谢芳菲强忍疼痛,牙关打战,脸白如纸,满身虚汗,瑟缩着身体,还想努力站好,伸手去扶一边的椅子,砰的一声,狠狠摔在地上,滚成一团。此刻她不但不觉疼痛,反而“舒”了一口气,一心希望这一摔摔得不省人事才好。那疼痛如被凌迟,一刀一刀,剜心割肉,意识不但不模糊,反而比平常更为敏锐。这么不人道的酷刑,谢芳菲何曾经历过?可是她倔强地不发出一点呻吟,无论如何都不肯出声,仿佛有一种信念在支撑着她——唯有用这种方式,表达出对他的不齿和轻视。

嘴唇殷红一片,鲜血顺着嘴角滴在地上,右手抓紧椅腿,指骨都突了出来,侧头看秋开雨,下巴微仰,眉头紧皱,冷汗涔涔而下,可是眼中并没有恐惧害怕,大不了,一死了之!秋开雨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却十分诧异。此类折磨人的手段对他来说不过是皮毛之术,应有尽有。饶是这样,寻常练武之人已经受不了,更何况谢芳菲还是一个丝毫不懂武功的弱女子。可是就是这样一个毫不起眼的女人,自始至终都不曾开口求饶,连呼痛都觉得耻辱,表面上弱不禁风,骨子里却是这样骄傲。

他站在一边,冷冷看着,没有动作。谢芳菲为了减轻疼痛,竟然用手撞击地面,右手血肉模糊,惨不忍睹。用尽力气,一字一字喘气说:“秋——开——雨——杀人——不过——头——点地——你这样——对付——我——一介——呼,呼,女流之辈,算什么——英雄——好汉……”一席话说得断断续续,语不成调,字不成句。

秋开雨在她身边悠悠然坐下,说:“秋某从来都不是正人君子。”谢芳菲愤恨地看着他,抱紧身体,闭着眼睛说:“你杀了我吧!”这种痛苦,真是不想活了。秋开雨蹲下身,扶她躺在手臂上,衣衫早就湿透了,头发粘在颈上,汗如雨下。他用手轻柔地挑开粘在她颊边的湿发,俯下头在她耳边说:“谢姑娘,我刚才说了,有时候,想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呢。”谢芳菲惊怒:“你——”真不愧是魔道的“邪君”,冷血无情!随即闭上眼,不再看他。身体里的疼痛再次发作,如潮水般一波接一波汹涌袭来。她在秋开雨的手上辗转着身体,到最后,实在忍不住,泄愤般一口咬在他胳膊上,几乎深入骨髓,再也不肯放,反正是不活了!

猝不及防,秋开雨蹙眉,微微痛“哼”一声,有些愣住了,一时间竟然没有推开谢芳菲。饶是他历经生死,见惯风浪,也从未碰过此等事情,颇有些无措地看着手上的这个人,又软又湿,似乎就要在他眼前化成一摊水。剧痛像浪头打在身上,几乎粉身碎骨,连咬人的力气都失了,谢芳菲主动松口,偏偏还不晕过去,神志依然清醒,她伸长脖子,身体拼命往后仰,气息奄奄地喊:“秋——开——雨——”接下来怒斥的话全都消失在疼痛里,发不出一点声音。

秋开雨看着右手衣袖上一团的濡湿,那是刚才谢芳菲咬他时流下的口水,颇有些无奈。也不知道此刻是何种心情,虽冷着脸,倒也没有动怒。看着谢芳菲生不如死的样子,鬼使神差之下随手解了她身上的酷刑,不再看她,用左手衣袖去擦右臂上的湿痕,又气又恼,上面隐隐有血迹泛开来,他在意的当然不是这个。

谢芳菲半躺在地上,像溺水之人,只剩出气的力气。体内尚流淌着疼痛的余波,仿佛压着一座高山,翻不起身。秋开雨站远几步看她,眼中有莫名的怒气,却不知该以何种方式发作,只得气恼地堆积着。见她眼睛动了动,似乎要睁眼,立即转身,微微拂袖,人已经飘远,眨眼间只剩一抹白点,迅如鬼魅。

许久,谢芳菲靠墙颓然地坐下来,满身的冷汗,心有余悸。刚才不顾死活地冒犯秋开雨,幸亏他没有魔性大发,动手杀人。秋开雨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为什么又肯放过自己?刚才什么意思?警告还是示威?谢芳菲心里一点底都没有。他这人阴晴难测,反复无常,既不是君子,也不像小人,真是异类,她完全猜不到他的心思。现在该怎么办呢?缓过气来,谢芳菲伏在桌子上,歪着头胡思乱想。半天后,依然没有想出任何头绪,心烦意乱。不过,疼痛过后,肚子却咕咕地叫起来。民以食为天,她又不是不食人间烟火。

谢芳菲被秋开雨囚禁在建康城外一处悬崖绝顶上,四周崇山峻岭,古木参天,连绵不绝往两边延伸,看不到边际。山顶终日云雾缭绕,凄清寂寥,冷风萧瑟,凸岩挺立。绝顶四面是悬崖,刀斧劈过一般,壁立千仞。俯身向下望去,云气上涌,深不见底。谢芳菲推了一块几十斤重的石块下去,没有听见任何的回响。唉,扪参历井仰胁息,以手抚膺坐长叹。绝望之余,只得乖乖回到屋内。地势如此险峻,唯有身怀秋开雨那般绝顶的武功的人方能来去自如,他自然不怕谢芳菲逃,凭谢芳菲的本事,逃也没有地方逃。“这倒是天底下最好的监牢了。”谢芳菲饥饿之余,犹不忘苦中作乐。将屋子里里外外仔细搜寻了一遍,什么东西都没有,除了桌上一壶茶。哎,也不知道他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好,这下真的是一干二净了。真是倒霉,也不知那个秋风秋雨什么时候回来,见鬼也不要再见他!”饥饿最终战胜恐惧,闷闷地想那个秋风秋雨还真是变态,不会想干脆饿死她算了?不至于吧?要折磨人也不是这么折磨的呀!又冷又饿之余,只得打起精神转移注意力,将目前的形势仔细想了想,那个太月令于现今的他似乎没有什么太大的用处,听说他在魔道一向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万一真的不管不顾了,自己岂不是要在这里活活饿死?这算不算是另一种的杀人于无形的方法?谢芳菲免不了忧心忡忡,愁眉不展。

半夜天气渐渐转寒,谢芳菲拼命跺脚哈气,仍然无济于事。饥寒交迫,加上白天受过一番折磨,颇有些气息奄奄,脸青唇白。山顶阴风恻恻,听起来像是鬼哭狼嚎。谢芳菲缩着身体,挤在一张椅子上。外面的黑暗全部压到眼底,夜深人静,间或一声动物的哀鸣惨叫声,听得谢芳菲有些冰凉瑟缩。头顶上似乎飘荡着无数的孤魂野鬼,张牙舞爪,怨气冲天。谢芳菲纵然是无神论者,也不由得有些害怕。半夜时分人的想法和白天大不一样,意志要薄弱许多。魔由心生,说得一点都不错。她感觉眼前有无数的冤魂在向她索命,元宏败走义阳的那把火,就是她出的主意,一片焦土,寸草不留,生灵涂炭。

谢芳菲这个时候,恐惧得喉咙干痒,只是拼命喘气,一颗心提上来又放下去,此刻倒希望秋开雨赶快出现,他纵然是魔头,好歹还是人,大家再怎么样也算是同类,不至于吓破了胆。如此一想,对他的畏惧不由得减了几分。强行安慰自己,压下胡思乱想的心绪,逼迫自己尽量往好处想,死也没什么可怕的,就当是偿了命。紧张的情绪稍稍有些缓和,幸好谢芳菲不是闺阁中的千金小姐,也曾在乱军中指挥若定,遇事终能不乱。撑到最后,终究抵不过沉沉的睡意,趴在桌子上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谢芳菲抗着寒冷一觉醒来,屋子里仍然漆黑一片。睡得极其不舒服,又冷又饿,似乎只打了个盹,头昏脑涨的,浑身无力。摸索着站起来,砰的一声脆响,是桌上的杯盘茶壶摔落的声音。“哎呀,真不走运,这下连水都没的喝了!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真不知道还要在这困多久,一阵心烦气躁,狠狠踢了一脚桌子,骂了一句,道:“我今天还不够倒霉是不是,喝口凉水都塞牙!”没有控制好力道,踢痛了脚尖,口中逸出一声急促的惨叫,连忙弯腰蹲下去,边揉边嘀嘀咕咕地喃喃自语,不停地咒骂。“谢姑娘,你半夜三更倒很有闲情逸致呀,看起来精神不错。”秋开雨隐在暗影里,声音像是从虚无中突然穿透进来,来无影,去无踪,辨不明方向。

谢芳菲吓得握紧双手,心脏急剧地跳动,差一点喘不过气来。半晌,回过神来,趁着微微的天光,睁大眼睛,黑暗中努力地看清了屋角上有一团模糊的人影。不知道为什么,惶恐中有一瞬间的安心。微微放松下来,考虑了一下,还是慢慢走过去,怕他连声招呼都不打,说走就走,这里和地狱也差不了多少。不由得伸手拽住他青色的衣角,生怕他再次消失,仰头故意轻松地问:“秋开雨你终于回来了!有没有给我带吃的?我快要饿死了!你这个鬼地方,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我已经喝了一整天的西北风了。”

秋开雨先是不动声色,暗自运起内力,全身戒备。待听完谢芳菲的话,不由得愣住了,有些惊异她的态度,没想到她还敢近自己的身,半晌说:“真是秋某的疏忽,还望谢姑娘见谅。”他看着谢芳菲抓住他衣角的右手,眼神有些冷,却没有强行推开。可是谢芳菲浑然不觉。

谢芳菲一整天忍受生理和心理上双重的折磨,担惊受怕,精神萎靡,早已受不了,活不活真有些无所谓了,发泄般满是怒气地吼:“秋开雨,你怎么可以这样呢!就算我是你的囚犯,天下也没有饿死的囚犯呀。我再怎么着到底是一个弱女子,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还不是由得你宰割,有必要这样对我吗?又是打又是杀的,这也罢了,可是我就是死,也不甘心做个饿死鬼!”抹了抹鼻子,有些轻蔑地说,“再说了,你这样欺负一个不懂武功的女人,算什么男人!”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想起来就心伤,说着说着声音竟然有些哽咽,真是忍到极限了。

恐怕秋开雨迄今为止还没有遇过这种情况,被人当面锣对面鼓指着鼻子骂“算什么男人”,传出去绝对是一件令亲者怒仇者快的逸事。

秋开雨有瞬间的错愕,随即皱眉,黑暗中冷笑了一下,他秋开雨可不是什么好人,既没有同情心,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怜香惜玉之心,于是懒洋洋地开口:“谢姑娘言辞要谨慎呀,惹恼了秋某好像很不好呢。至于秋某算不算男人,是不是需要谢姑娘你亲自来验证一下?”斜睨谢芳菲,语气甚为轻佻。秋开雨向来以君子之流为耻,没什么事不敢做。

谢芳菲猛然一惊,想起白天所受的痛苦,立即收敛,自己也察觉言语上有些过分,逞一时口舌之快,并没有好处。看样子还是顺着他好一点,免得自讨苦吃,于是改变策略,不再出言挑衅。听到秋开雨最后那句话,脸上不由自主一热,避重就轻地说:“秋公子当然清楚小妹只不过说着玩罢了。你知道,小妹体质虚弱,至今滴米未进呢,饿得有些糊涂了。说话若有得罪之处,还望见谅才是。”大丈夫能屈能伸,谢芳菲这点还是会的,口头已经在套近乎,有些谄媚,与白天誓死不吭声的样子判若两人。

秋开雨闲闲应一声,不再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谢芳菲怕惹得这个魔头再次魔性大发,还是闭嘴的好,免得多说多错。刚刚一时失言,现在想起来还有一些后怕。靠着秋开雨旁边的墙壁挨着,挨了半天,想着该怎么逃出去,总不能关在这里坐以待毙。思虑了许久,还没有理出头绪,便歪着头睡了。

谢芳菲一大早便被食物的香气吸引得醒过来,饿狼扑虎般抢上去,风卷残云。实在饿得狠了,入口即吞,根本没尝出饭菜到底是何味道。直到吃了大半才慢下来。秋开雨看着满桌的杯盘狼藉,皱了皱眉,冷声问:“现在吃饱了?”

谢芳菲闻言点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尴尬说:“秋兄,小妹一整天没有吃饭,真的是饿了。我看你一大早的……不知道有没有吃饭?一时疏忽,忘记留你的份了,实在是抱歉。”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下的山,真是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她很有些不好意思。

秋开雨愣了一下,实在没想到她为这个道歉,竟然还记挂他有没有吃饭。很久很久都不曾有人对他嘘寒问暖,那似乎是上辈子的事了,记忆所不及的地方。人人见到他,不是恐惧便是敬畏,战战兢兢,不敢多说一句话。可是他也是人,一样要吃五谷杂粮,一样要衣食住行,一样知寒知热——尽管他的心分外冷,但是至少还是有心的。心神一时恍惚,怔怔地看了谢芳菲一眼,沉默了半晌,又恢复清冷的神情,说:“谢姑娘既然已经吃饱喝足。那么,言归正传,现在我们就来谈一谈太月令如何?”

谢芳菲听得全身一冷,背脊僵硬,懦懦地说:“太月令现今不在我手上。秋公子若想要的话,不如先放了我……”见到秋开雨猛然紧缩的瞳孔,谢芳菲口中剩下的半截话再也吐不出来。第三章山穷水尽疑无路

秋开雨负手走近她,慢慢说:“我知道。”他当然清楚她身上并没有太月令,不然不会容许她活到现在。气势迫人,不怒而威,谢芳菲顿时噤若寒蝉。秋开雨继续说:“我看谢姑娘还是安心在这里住上几天吧。此处清幽宁静,风景宜人,可谓别有洞天。谢姑娘可以好好想一想。秋某过几天再来探望谢姑娘。”

谢芳菲的心蓦地一紧,他打算软禁?偷偷瞄了他两眼,暗自寻思:反正那劳什子白送给自己都避之唯恐不及。自己有什么错呢,只不过怀璧其罪罢了。如今没吃到羊肉,反惹得一身骚。既然要送出去,给他也不失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只不过,这是交换自己小命唯一的筹码,可得谨慎使用。当即说:“只要你答应放我走,我自然会将太月令完整无缺地送到秋宫主的手中。”“谢姑娘,你知道,世上的事反反复复,真假难辨,你叫秋某如何相信你?谢姑娘应该表现出更大的诚意才能让人信服呀。”秋开雨直视谢芳菲,语调缓慢,眼神锐利无情。他颇为不耐,十分烦躁,究竟为何心烦,却说不出来。只觉得不妥,可是仔细一想,又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谢芳菲当然不清楚他反复的心情,为了使他更信服,娓娓道来:“秋宫主,太月令可是半掌大小,状如盾牌,两边分别刻有日月的形状?上面的古字花纹像我这种人自然不识,不过其材质之特殊,生平未见。入手透寒,体形虽小,重量却颇重,里面似乎——另有乾坤。不知道我可有说错?其实似太月令这种稀奇物事,就是想冒充也冒充不来。”紧张地看着他,生怕他一个不相信,立即痛下杀手。

秋开雨目光如炬,盯着谢芳菲冷冷地说:“太月令现在哪里?”“秋宫主,隔着这么千山万水的,这一时半会儿到哪里找去?您不如先放我回萧府,日后自然将太月令双手奉上。秋宫主大可放心,就凭我这点小伎俩,再怎么样,也逃不出秋宫主您的手掌心啊。说老实话,您待在建康,总不可能是来游山玩水的吧?将我随身带在身边,这么大一个累赘,也不好办事情吧?还有,我虽然是女流之辈,也知道重诚守诺,人无信不立,答应过的事,必定不会食言。更何况,太月令对我来说,避之唯恐不及,要想安生,还是趁早丢开比较好。”谢芳菲没有回答,却说了这么一番软硬兼施的话,只盼秋开雨在这形势紧张的时刻,无暇顾及自己。

秋开雨回首笑说:“谢姑娘不愧是萧衍手下的谋臣呀,这种时刻犹能侃侃而谈,讨价还价。可惜事与愿违,谢姑娘既然拿不出太月令,那就请暂且在这山中盘桓数日,与花鸟虫鱼为友,清风明月为伴,放宽心怀好好享受,亦是人生一大乐事。请恕秋某就不奉陪了。”说完就要离开。

谢芳菲大急,满头大汗,看来他对太月令是志在必得,情急之下拉住他,跺脚说:“你走了,那我岂不要饿死?”脑中却在飞快运转,想着逃离的办法。“这个谢姑娘请放心,来者是客,秋某这点礼数还是有的。先前若有怠慢之处,还请担待。就请谢姑娘在此安心住下来,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秋某办完了事情,自然会陪着谢姑娘不辞辛劳地去拿太月令。”秋开雨语气温和得就好像是好客的主人热心地招待来宾。

谢芳菲眼珠一转,忙说:“哎,哎,哎,秋公子,等一下,你既然要下山,不如——干脆带我一起下去好了,反正我也逃不掉,是不是?”秋开雨挑眉看她,没什么表情地说:“哦——谢姑娘,那你说呢?”世上有这么简单的事吗?她还真把自己当成来宾了。谢芳菲摸了摸鼻子,涎着脸说:“秋公子,说实话,一个人待在这山上,怪可怕的。一到晚上,黑漆漆的,星月无光,风呜呜呜地吼,鬼哭狼嚎的……不如带我下山,兴许我还能帮点什么小忙。秋公子不是要办正事吗?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嘛。”谢芳菲这番话说得极其谄媚。

秋开雨忽然笑出声,不由得打量谢芳菲,似乎觉得她刚才说的话很有意思,眉梢眼角全是细细悄悄的笑意,将衣袖一摆,说:“可是刚才谢姑娘不是还说自己是一个大的累赘吗?如何能帮秋某的忙?”谢芳菲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这下真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秋开雨走到桌边,倒了杯茶递给她,说:“谢姑娘,请。”谢芳菲冷眼看他,没有接过来。他也不以为意,随手放在桌上,一撩衣角,走了几步,又回首说:“能请谢姑娘来做客,真是秋某的荣幸。还请谢姑娘务必宾至如归,不要拘束才好。”

谢芳菲看着他消失的背影,浑身的气都不打一处来,恨恨地想,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她就不信,他还能将她困一辈子。

谢芳菲一个人在这空山绝顶上待了好几天,差点没有疯掉。这个地方人鸟不至,半点生气都没有,唯有无边无际的风声,还有无穷无尽的云雾,映衬得越发空虚、落寞。这里仿佛是世界的尽头,只剩下她唯一的一个人,孑然一身,寂寞难耐。唯有重复的日出日落,孤独清冷漫天漫地涌过来,恐惧、担心,还有往日血腥的回忆无时无刻不在折磨自己。她觉得度日如年,简直不能忍受。待到第四天时,秋开雨终于千呼万唤始出来。

谢芳菲一见他,怨恨的话早忘到脑后去了,眼中噙着泪,拉着秋开雨的袖子死命不放,哽咽说:“秋兄,这次你一定要带小妹下山。”无论如何,她不能再待在这里,实在是受够了!秋开雨既然没有杀她,就表示自己还有利用的价值,那么一切皆可商量。秋开雨也不好太难为自己。

秋开雨笔直地站在那里,文风不动,冷清如一尊雕像,鬼斧神工般的侧脸上亦如雕像般没有丝毫感情,看着谢芳菲没有说话。

谢芳菲刚才激动之下,一时失态,此刻见了秋开雨脸上的神情,懦懦地放开手,转着双眼说:“秋公子,山上衣食自然不缺。可是人,又不是光吃饱喝足就够了!那跟禽兽有什么区别!再说你已经将我囚禁了这么些天,总有个尽头吧?你到底要怎么样?难道你真的任由我在这里自生自灭?”瞪眼看他,满心不忿。见他依然没什么表情,烦闷过后,想了想,又软下声音:“再说了,女孩子总有一些东西需要亲手添置的,这里什么都没有,有许多不方便……秋兄想必没有想过吧?”说完脸有些红了,咬唇看着地下。

她这席话软硬兼施,自认为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没什么破绽。秋开雨先是皱眉,待到明白过来,沉吟半晌,干脆点头:“好,明天带你下山。”秋开雨对谢芳菲也有点不胜其烦,再说也该带她下山去取太月令了。

谢芳菲心里打出“胜利”的手势,哼,小样儿,我就不信你会不上当。表面上却装得滴水不漏,其实心里早有打算。正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等做了以后再说,管它能不能逃出生天。

秋开雨又说:“萧鸾病危,强行召萧衍入宫见驾。”语气淡淡的,看似漫不经心,心思却停留在谢芳菲身上,目光灼灼,一丝一毫细微的表情都没有放过。她前几天才说萧鸾微恙,开始还以为只是信口开河,胡言乱语,没想到立即应验了,不由得他不心惊。“哎呀,糟糕!”谢芳菲喃喃自语,忍不住皱眉。萧鸾自义阳一役后早有杀萧衍之心,只是碍于往日的情分,现在终于撕破脸皮,开始有所行动了。看来,又是一场斗争。谢芳菲想了想,问:“萧将军的人马现在由谁统领?”

秋开雨露出赞赏的眼色,回答:“暂且交由张弘策统领,看来他此番命不该绝。”挑眉看着谢芳菲,眼前这个年轻的女子非常聪明,智计过人,临危不乱,可是看起来却如平常的女子一样纯真温和,毫不设防。想起她受刑的样子,又是那样倔强骄傲,真是自相矛盾的组合体。

谢芳菲也松了口气。萧鸾将兵马交给张弘策,暂且表明没有置萧衍于死地的决心,不然不会将大权交给萧衍的近友暂时统领。可是,恐怕他将来的日子也不会好过,萧衍之于萧鸾,正所谓如芒在背,如鲠在喉。沉思一番,又问:“明帝以何借口削去萧将军的兵权?”

秋开雨这次很合作,答:“萧衍在建康任太子中庶子,领四厢直,镇守石头城。”明升实降,排斥出权力中心。

谢芳菲冷哼:“有名无实矣。这分明是变相软禁,就近监管。”

秋开雨缓缓说:“秋某感兴趣的是,谢姑娘是如何提前得知萧鸾病危的消息?”说完,一动不动盯着谢芳菲的眼睛,锐如鹰隼。

谢芳菲猛地咳嗽起来,缓过来后胡乱说道:“小妹精通星象,自然可以从风云变幻中提前得知某些信息……”见秋开雨一味兴致盎然地看着自己,再也说不下去,只得打住。他那种表情,叫她怎么鬼扯下去?

秋开雨平静地说:“谢姑娘不涉江湖之事,大概不知道,敢糊弄秋某的人一向没有好下场。”

谢芳菲心里有苦难言,总不能告诉他自己知道所有的将要发生的大事吧,更是要被当成胡说八道,信口开河了,忙笑说:“秋公子严重了,开玩笑,开个玩笑而已,不用总是这么当真嘛。偶尔也要调剂调剂身心。说说笑笑,有益身心健康。”心里却一个劲地在想该如何圆谎。

秋开雨没有出声,淡淡扫了她一眼,只那么轻轻一瞥,谢芳菲心头立即涌起一阵寒意,像是风刀霜剑。只得硬着头皮,懦懦地说:“明帝年纪也大了吧,老人家总是难免头疼脑热的。今天不病,明天也是要病的。所以,完全是——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死马当作活马医……”真是语无伦次,胡拉鬼扯了。停了一下,叹口气,又说:“谁还不是一样呢,生老病死,性命无常,反正谁也躲不过。”

秋开雨虽然犹自不信,可是倒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逼迫,意外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当晚,两人随便吃了点干粮,就这么睡下了,不再有话。秋开雨兀自闭目运气,谢芳菲也不敢再去招惹他。

第二日一大早,秋开雨果然带她下山。谢芳菲伏在秋开雨的背上,只觉得像是腾云驾雾一般飞掠而下,但闻耳际风声呼啸,眼前一片云海苍茫。风吹得衣衫猎猎作响,真像踩在云端里,做了一个美丽的梦,妙不可言。只可惜彩云易散,好梦易碎。

谢芳菲站在山脚下,抬头仰望,群山巍峨高耸,连绵不绝,山顶隐没在云雾里,仿佛接天连地,直插云霄,不由得感叹:“此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使人听此凋朱颜。”

秋开雨看着她,神情刹那间恍惚了一下,柔声叹气:“谢姑娘才气横溢呀,可惜身为女子。”乱世中的女人,尤为不堪,境遇凄惨。

谢芳菲不知道他为何无缘无故地叹气,听得这话,笑了笑说:“秋兄谬赞了。便是身为男子,没有生于高门士族那也是枉然。”等级森严的门阀制度,如鸿沟般不可逾越,就像这个混乱不堪的时代。

秋开雨点头:“不错,自魏晋以来,九品中正制度,不知埋没了多少人才。士族与寒门犹如天地之遥不可及。”随即冷笑一声,“可是,秋某偏要打破这种制度。真是可笑得紧,仅凭出身和门第就能决定一个人的能力?从未有这么荒唐的事情!自古以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谢芳菲闻言心中暗惊,只怕这个魔道的“邪君”不会只安心于江湖啊,从其言语间的豪气可见端倪。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难道他想封侯拜相,抑或是问鼎九五?跟着也笑说:“秋兄有鸿鹄之志,实非常人。”想起“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这句话,秋开雨亦是这乱世里的英雄豪杰,趁乱而起,随势而飞。时世造就英雄。

谢芳菲在一家热闹喧嚣的店铺前停住脚,说:“秋兄,这家店铺专门经营女儿家的物事,你要不要也进去瞧一瞧?”她料定秋开雨不会进去,故意有此一问。这家铺子她熟得很,前堂后院,廊檐亭柱一清二楚。

秋开雨看见里面果然全是女人,娇声笑语,熙熙攘攘的,柜台上摆着一些胭脂水粉、香油丝巾之类的物事,于是说:“我在外面等。”又提醒一句,“谢姑娘,秋某的耐性向来不是很好。”

谢芳菲只敢暗地里腹诽,真是难缠,表面上笑嘻嘻地说:“秋兄,小妹好歹也是女子,怎么连半点耐心都欠奉呢?”其实十分紧张,生怕他临时变卦。

秋开雨“哦”了一声,似笑非笑说:“谢姑娘,不如我们回去办一些正经事如何?”

谢芳菲不再说话,赶紧挤了进去,还回头冲他笑了一笑。不出半会儿,又钻出来,一脸讨好地问:“秋兄,可否借点银子?小妹是身无分文呀。”秋开雨递给她一锭银子,脸上不自觉地流露出无奈的表情。谢芳菲钻在衣香云鬓里,一边心不在焉地到处翻看一边寻找脱身的机会。千方百计,好不容易骗得他带自己下山,这么多人,正好浑水摸鱼,趁机溜走。抓住一个伙计问:“这有茅房吧?”伙计忙说有,指着后门说在后堂。谢芳菲对身边的女子笑说:“我刚听得小姐内急,不如和小妹一块儿去茅房怎么样?”那小姐思量了一下,点头和谢芳菲一道进去。那人身高体形和谢芳菲差不多。

谢芳菲远远地对秋开雨打个手势,笑着指了指后面,又指了指身边的女子,也不管秋开雨有没有明白她的意思,他糊涂更好,本来就是要他晕头转向。然后谢芳菲和那个女子一起走进屋子的里面,秋开雨也没有立刻跟进来,到底有些不好意思。两人进去一会儿,秋开雨还是不放心,站在门边上盯着,耳中听着脚步声并没有走远,于是放下心来。

先是那个陌生的女子背着他往后面去了,等了半天仍然不见谢芳菲出来,心中疑惑起来,听得里面仍然有呼吸的声音,于是出声问:“谢姑娘,你怎么了?”半天都没有回答,隐隐觉得不对劲,一脚踹开木门,只见那个陌生的女子被绸带捆绑在地上,嘴唇也被堵住,身上穿的却是谢芳菲的衣裳。秋开雨顿时大怒,好一个金蝉脱壳之计,竟是如此狡猾!他也有点太大意,对谢芳菲这样一个弱女子,确实没怎么防备,不然以他的精明,怎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没有见陌生的人走出大门,连狂乱的脚步声都不曾听到,那么谢芳菲一定还藏在院内某个隐蔽的角落。当下运起内力,扬声阴森森地说:“谢姑娘,秋某知道谢姑娘还在附近,还是乖乖出来的好。秋某的耐性相当不好,如果秋某数到十仍然不见谢姑娘出来的话,那么秋某就让整个店铺里的人为谢姑娘陪葬,可怨不得秋某今日大开杀戒。”整个屋子里的人突然鸦雀无声,惊恐地看着刹那间犹如魔星降临的秋开雨。有人不怕死,还未走出门槛,便直挺挺地躺在了地上,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也没人看清秋开雨是如何出手的。吓得所有人都不敢轻举妄动,人人面如死灰,心胆俱裂。

秋开雨当真开始数数:“一,二,三……”一声一声,像阎王的催命符,一锤一锤敲在所有人的心口上,待数到第九下的时候,整个屋里的人开始慌乱,有人忍不住“哇”的一声哭出来,不顾死活往外跑,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已经无声无息地躺在了地上,五脏六腑俱碎,尚睁着双眼望着门外,死不瞑目。秋开雨犹如地狱里的恶魔,吐出的声音像是结了一层寒冰:“谁还敢大声喧哗?”眼光所到之处,似一把利剑,所有人立即噤若寒蝉,战战兢兢。

谢芳菲紧张得几乎窒息,胸口胀得十分难受,就在最后一刻,她终于就要沉不住气站出来的时候,忽然听得一道柔和的声音在耳旁响起:“不知秋宫主因何事大发雷霆呢?”如沐春风,温和舒适。说话间显然也贯注了内力,所以听起来犹如近在耳边。来的人葛巾长袍,身上无其他的佩饰,唯有腰间的佩剑十分醒目。神采内敛,面如冠玉,目如点漆,分外清亮,专情而隐忍。面对叱咤风云的“邪君”依然镇定从容,不卑不亢。第四章柳暗花明又一村

秋开雨心一沉,面不改色,微笑说:“我当是谁?原来是天乙老道的高徒。容情,你今番前来,可是想插手管秋某的闲事?”言语间颇为不客气。

容情并不生气,也没有动怒,只淡淡一笑,颔首说:“容情不敢。只是想讨个情面,秋宫主可否饶了这些无辜受牵连之人,他们又何罪之有?还望秋宫主手下留情才是。”

秋开雨闻言,冷笑说:“这番话若是让天乙老道来说,秋某或许还会卖他三分情面。”对容情这番话颇为不屑。

容情抱拳施礼:“容情自知不才,那么,秋宫主,今次就得罪了。”拔出腰上的有情剑,一团耀眼的光华缓缓绽放,如出水芙蓉雍容而清冽,尊贵优雅。有情剑剑身三尺二寸,剑刃上刻有奇异的花纹,剑身细窄,锋刃锐利,可切玉雕玺,乃当世名剑。有人称赞此剑:“照人如照水,切玉如切泥。锷边霜凛凛,匣上风凄凄。”容情知道秋开雨的厉害,脚踏奇步,先发制人,剑一出鞘,如龙吟凤鸣,声震云霄,剑锋遥指秋开雨的命脉,出手不凡。

秋开雨眼中的杀机一闪而逝,气运双手,潇洒一笑:“好,今日就让秋某见识一下天乙老道的高徒是否浪得虚名。”不等说完,双掌已经欺了上去,幻出千万道掌影,身法迅捷如电,竟是后发先至。左掌劈在容情右手手腕三寸处,右掌搓指成刀,直取前胸,直有开山裂石之势。招招狠辣,步步紧逼,一上手就是杀招,务定要一举毙敌。

容情不慌不忙,一个侧身,挥剑击退右掌,气势一转,使了个步法,巧妙地避开秋开雨的左掌。秋开雨冷哼一声,左掌成爪,贯注全身的真气,如风般直扣肩头。这一掌若是打在身上,必得穿肉透骨,血溅当场。容情见机,剑势一转,剑尖如蜻蜓点水点在地上,借着剑尖传过来的力,飞身而起,一招漂亮的穿云携雨,分花拂柳一般,堪堪避过。

秋开雨目射寒光,微微后退一步,双掌缓缓推出,看似平平无奇的一招,其实是他毕生之精华,举重若轻,大巧若拙。容情呼吸不由得微微一滞,气势铺天盖地,汹涌而来,如泰山压顶。他稳住心神,不敢硬碰硬地接这一招,唯有旋身避过,如风中落叶,轻飘飘地飞出去,奇怪的是,飘到半途,又向旁边闪去,犹如王右军力透纸背的一个“之”字,暗含妙法,大有玄机。可是秋开雨真正的杀招却是注满真气的右脚,已经悄无声息地踢在容情左小腿膝关节下三寸处。若被秋开雨灌以强劲内力的一踢给踢中,不死至少也得残废。

容情危急中顾不得,连忙后退,连挥三剑,剑势暴涨,如行云流水般流畅,守住退路,正面逼开秋开雨手上的进攻。然后从旁跃开,气息一岔,脚步稍有不稳,略显狼狈,明显处在下风。暗中运气调息,半晌,挥一挥衣袖,依旧云淡风轻地说:“秋宫主,多谢手下留情。”虽然他略输一筹,可是救人的目的已经达到。

外面隐约听到官兵调动的声音,脚步凌乱,人影绰绰,想必这里发生的事已经惊动官府。两人自然没有再打的必要。

秋开雨也无心恋战,惊怒之余,冷声说:“好,好,不愧是天乙老道的徒弟,秋某日后自会亲自拜访他老人家。”愤然收手,话还在空中回荡,人已经走远。只望见一缕轻飘飘的背影,转瞬即逝,迅如轻烟,眨眼不见。容情亦不想和官府多打交道,随即往另一边投去,身法轻灵优美。

谢芳菲背上的冷汗还未干,刚才的画面犹有余悸,简直比做梦还虚幻。走在建康人来人往的大街上,阳光倾泻在身上,才知道自己是真的逃出来了,不由得大呼走运。幸好有一个“路见不平,拔剑相助”的大侠,不然后果真是不堪设想。秋开雨真不愧是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下手狠辣无情,这会儿在心里还不知道怎么将自己千刀万剐呢,禁不住打了个寒噤,不敢再想下去。沿着通往萧府的街道慢慢走着,仔细想了一会儿,又原路折回。秋开雨聪明至此,怎么可能这么轻易放过自己。一定早就算准了,在萧府附近候着呢。自己这么撞上去,还不是自投罗网吗?还没走到门口,就被逮起来了。

那么应该先到哪去避一避风头再说呢?除了萧府,实在没有可去的地方。她跟着萧衍,到处辗转,从北到南,从西到东,也是刚来建康,半生不熟。何况暗中还有个秋开雨虎视眈眈,一定要找个安全的地方先躲一躲才行。

不敢回去,沿着秦淮河一路行来,云树绕堤沙,小桥流水人家,风帘翠幕,娇声笑语,十分繁华。码头上船来船往,此起彼伏的吆喝叫卖声,忙碌不堪。谢芳菲沿着堤岸不紧不慢一路往下走,水声潺潺,清澈非常,波光粼粼,倒影深深。夜幕降临,桨声灯影,凉风习习,一片迷梦灿烂。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果然说得不错!可惜月白风清,如此良夜何?

谢芳菲看了看怀里还有白天问秋开雨借的剩下的半锭银子,到附近的酒肆买了些吃食,叫了一叶小舟,任其在河面上自由漂荡。躺倒在舟上,双手枕在脑后,闭上眼感受哗哗哗的水声,脑子里却半刻都不得安静,心烦意乱,目前连栖身之所都没有,心里真不是滋味。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一个好的办法来,暂且宽慰自己:既来之,则安之。天无绝人之路,天大的事明天再说。

看见前方有一艘大船高达三层,灯火通明,人影重重,高大华美,雕刻精致,颇有气势。风中还隐隐传来丝竹管弦之声,夹杂有欢歌笑语,随口问:“船家,你可知道这是谁家的船,如此奢华?”

船家笑:“公子,想必您不是本地人吧?”她此刻仍是男装打扮,身形瘦削,头发随便绾了起来,戴了一方素色的丝巾。声音因为咳嗽,有些沙哑。老人家大晚上的也没大看清楚,还以为是哪家的风流少年,所以称呼她为公子。她也不纠正,由得别人误会。反正也不是没有女扮男装过,只是很容易被人认出来罢了。

谢芳菲没有回答,含糊地应付过去。

船家稳稳地操着手中的船桨,慢慢说:“公子,这是谢府上的船,经常在秦淮河上游玩,整个建康没有人不知道的。”“哦,谢家?哪个谢家?船上又是何人?”谢芳菲不禁好奇地问。

船家又笑:“公子,整个建康哪里还有第二个谢家?当然是乌衣巷的谢家。这船上的人便是谢家的公子谢朓。”王、谢两家,自东晋以来,封侯拜相,显赫数百年,出过多少名震一时的人物,留下多少脍炙人口的佳话,天下无人不知,世上无人不晓。刘禹锡曾有诗云: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感慨欷歔的就是这里的王、谢两家,当年是何等尊荣显赫,权重天下,风光无限。

谢芳菲恍然大悟地“哦”一声,说:“原来是他们家,那就怪不得如此气势了。”按捺不住好奇,又问,“船上坐的是谢朓谢公子吗?”谢朓可是史上鼎鼎有名的大才子呀。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说的便是谢朓。好笑地想,我也姓谢,就是不知道五百年前是不是一家。

心中一动,好歹想个办法混进谢府里可不就什么事都解决了?任秋开雨智计通天,也料不到自己会藏在谢府里。何况说不定还可以在谢府中碰见萧将军前来拜访,正好一举多得,连萧府也可以不用回去了。问题是总不能大摇大摆地骗进去,一定要隐姓埋名地混进去的话,只能再想办法。

忽然听见船上一阵喧哗呵斥,有几个丫鬟模样的人哭哭啼啼地被带出来。船家叹气:“今天又是如此。”

谢芳菲奇怪地问:“船家,这又是怎么一回事?”“这谢家的公子近日脾气很不好,动不动就发怒,一不顺心,便迁怒于下人,常有人被赶出府里。弄得谢府鸡飞狗跳,人心惶惶。谢府有一个管事的是我的一个亲戚,近来也常常对我抱怨说是人手不够,许多事情都忙不过来。说的次数多了,连我这个老头子耳根都不得清净。”说罢,哈哈一笑。

谢芳菲心中暗喜,装作随意的样子问:“是吗?我有一个朋友的妹子,倒想找份事情做做,不知这谢府上还要人不要?”

船家叹口气,摇头:“要自然是要的。可是在这大户人家做事可不容易啊,要打要骂的。你看刚才,真是可怜哪。”“船家,似咱们这些人,做什么事情还不是都一样的不容易。这年头,也都是为了混口饭吃,吃点苦,受点罪也就算了。”

船家点头:“不错,这话倒不差。那成,公子,您真想要这份差事,我回头寻个机会和他说说,你明天上谢府找他问问看成还是不成。”

谢芳菲忙谢不迭,没想到竟然有此际遇,实在是意外之喜。

第二天一大早,谢芳菲便来到谢府的偏门处打听,客气地说:“我是来找陈六陈管事的。”那些下人倒没怎么为难,还给她让座。等了一会儿,便有人进去通传。一个长得十分结实的四十来岁的人走出来说:“是谁找我呀?”肩宽体壮,模样敦厚。

谢芳菲连忙走上前,赔着笑脸说:“陈管事,我是刘老介绍过来做事情的。不知您老这还缺不缺人?”他仔细打量谢芳菲,上上下下看了一遍,然后说:“不错,确实有这么一回事。我看你这伶伶俐俐的样子,想必做事倒没有问题。可是谢府不比一般人家,高门大族,钟鸣鼎食之家,规矩多着呢。你呢,既然来了,先去厨房里帮忙,今天公子设宴请客呢,大家都忙不过来,你先去帮忙,晚上回头我再和你商量具体事宜。”

谢芳菲被人带到厨房,洗菜提水,抱柴添火,忙得满头大汗,连厨房门都没出一步。说起来整个就是一打杂的,比一般伺候的丫鬟、小厮还不如,被人指挥来吆喝去的,还得低眉顺眼地应着。但是比起小命来,这些就不算什么了。

好不容易忙完一天,腰酸背疼,差点站不起来。那些人也太狠了些,这样使唤她,没有半刻闲暇,简直把她当畜生用!等到华灯初上,连后堂都是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听得前头人声鼎沸,热闹喧嚣,才想起来谢朓今天大宴宾客。谢芳菲问身边的大嫂:“王嫂子,公子请的都是些什么人啊?”“哎呀,请的人多着呢,多是平时往来密切的世交朋友,饮饮酒,作作诗什么的,问这么多做什么!记住了,在谢府做事,最紧要是一问三不知,你可别乱说话。”谢芳菲连忙点头称是,看来谢府的规矩严得很呀。王嫂又说:“哦,对了,你今天虽然是第一天来府上,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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