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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31 08:09: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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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斯蒂文森

出版社:上海译文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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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银岛·化身博士

金银岛·化身博士试读:

译本序

英国文坛到了十九世纪最后的四分之一,狄更斯(1812—1870)、萨克雷(1811—1863)等批判现实主义的旗手已相继去世,形形色色的现代主义思潮开始广泛传播。若干象征派的作品热中于讴歌超然物外的抽象美;一些自然主义小说的主人公又大都是悉听客观环境摆布的消极牺牲品。同笼罩在这类文学中的悲观情绪和精神空虚相抗衡,也有一些作家着力描写充满冒险和奇遇的生活,创造意志坚强、敢于向命运作拼死斗争的人物形象,在新的基础上再现诸如笛福(1660—1731)、司各特(1771—1832)等大师笔下的罗曼蒂克情趣。文学史上称这一流派为新浪漫主义,而斯蒂文森无疑是它的奠基者和最杰出的代表之一。

罗伯特·路易斯·斯蒂文森一八五〇年十一月十三日生于苏格兰的爱丁堡。祖父和父亲都是有名的灯塔建筑师。斯蒂文森自幼体弱多病,这对他的生活道路和英年早逝都有很大影响。一八六七年,他进爱丁堡大学攻习土木工程,后又改学法律,并于一八七五年取得苏格兰律师资格。但他作为一名律师前后总共只受理过四单委托业务,全部收入没有超过十英镑。其实工程和法律都是斯蒂文森奉命学的,与他自己的志愿并不吻合。从少年时代起,他就喜欢在原野上漫游,看看书,写写诗。后来他曾多次徒步或乘独木舟在国内以及去法国、比利时、德国等地旅行,并把见闻写成游记,如最早出版的《内地游记》(一八七八)和《骑驴漫游录》(一八七九)便属此类。

一八七六年,斯蒂文森在巴黎东南的枫丹白露镇邂逅因与丈夫感情破裂而处于苦闷中的美国人芬妮·奥斯本太太,两人产生了爱情并于一八八〇年结婚。十九世纪八十年代是斯蒂文森创作成果最丰硕的时期。他一生写过不少优美的诗歌和杂文,但流传最广、生命力最强的还是那些具有鲜明创作个性的小说。他认为“生活是丑陋的,没有很清楚的界限,不合逻辑,杂乱无章……与生活相比,艺术作品要来得明确、完整、合理……”按照斯蒂文森的观点,作家应当去创造新的、美好的生活。为了远远地离开平庸灰色的当代英国现实,他每每把小说的背景推向古代,搬到异国。历史题材和异国情调为他惊人丰富的想象力提供了纵横驰骋的广阔天地。十五世纪蔷薇战争年代里的侠盗复仇记、十八世纪苏格兰高地爱国者的生活斗争录,仿佛一幅幅色彩斑斓、如火如荼的画卷,赢得了千千万万读者的赞赏。《新天方夜谭》(一八八二)、《

金银岛

》(一八八三)、《化身博士》(一八八六)、《诱拐》(一八八六)、《黑箭》(一八八八)、《错箱记》(由斯蒂文森与他的继子劳埃德·奥斯本共同署名合著,一八八九)、《白兰垂小爵爷》(一八八九)等脍炙人口的小说都在八十年代写成问世,这在一个病人身上简直是奇迹。不过,他的大部分小说没有能够把引人入胜的惊险故事同切中时弊的思想内容很好地结合起来。就创作的社会意义而言,原籍波兰、继承新浪漫主义传统的约瑟夫·康拉德(1857—1924)取得的成就要高于斯蒂文森。

斯蒂文森大半辈子忍受着肺结核和神经衰弱症的折磨。故国严峻的气候环境对他的健康极为不利。一八八七年,他离开欧洲,举家赴美。一八九〇年以后,他定居在南太平洋西萨摩亚的首府阿批亚,同岛上的土著相处得很好。十九世纪末叶,一些军事大国都想称霸世界,萨摩亚群岛也成了列强角逐的目标之一。斯蒂文森同情和支持萨摩亚人民的立场,使他深受岛上土著的尊敬和爱戴。一部《西萨摩亚史》就有专写斯蒂文森维护当地人民利益的篇章。一八九四年十二月三日,斯蒂文森突然中风,当晚与世长辞,年仅四十四岁。第二天,按照斯蒂文森生前的愿望,他的遗体被抬上陡峭的瓦埃亚山,葬在可以俯瞰浩瀚无垠的太平洋的地方,墓碑上刻着他所作的《安魂曲》中的诗句:

在那寥廓的星空下边,

挖一座坟墓让我长眠,

我活得快乐,死得欢喜;

躺下时就怀着一个心愿——

请把下面的诗句给我刻上:“他安卧在自己心向往之的地方,

好像水手离开大海回故里,

又像猎人归心似箭下山冈。”* * *《金银岛》又译《宝岛》,不仅是斯蒂文森的成名作,也是他全部文学遗产中流传最广的代表作。最初,三十一岁的斯蒂文森在陪他的继子(即本书题献中所说的那位“美国绅士”劳埃德·奥斯本)作水彩画时,画了一幅海岛的地图,由此引起种种联想,终于写成一个古往今来最著名的海盗故事。小说的情节虽是作者丰富想象的产物,但不少地方受到笛福、华盛顿·欧文、爱伦·坡、金斯莱等前辈英美作家的启发和影响。藏宝的荒岛无疑纯属虚构,作者无意从两帮人围绕宝藏展开的殊死搏斗中引出太多的教训来。说到底,书中谁也不是埋在海岛上的巨额财富的真正主人。作者最大的成功在于通过这个脉络清晰、波澜迭起的惊险故事,自始至终牢牢地吸引住读者的注意力,教人非一口气读完不可。无可否认,惊险小说历来拥有大量读者,然而像《金银岛》这样一百多年来一直为全世界广大读者——不光是青少年——传诵和喜爱的作品并不很多,这不能不归功于作者在构思布局、渲染气氛、刻划人物方面的卓越技巧。如今从书刊到银幕,从剧场到荧屏,多的是为惊险而惊险的平庸之作,往往一味铺排荒诞离奇的情节,头绪纷乱,令人厌烦。《金银岛》却像一棵主干挺拔的嘉树,绝少枝蔓而又无单薄之嫌。作者叙事明快,有话则长,无话则短。尽管斯蒂文森在回忆此书创作过程时自己写道:“这是一个给男孩们读的故事,不需要十分讲究心理描写或优美的文体。”事实上并不如此。书中的好些人物,包括主要的和次要的,仍然具有堪与浮雕媲美的鲜明性。首先要提到的是约翰·西尔弗这个反面形象。此人两面三刀,心狠手辣,却又善于用脑,见风使舵。多次搬上银幕的《金银岛》乃至前不久出现在我国电视屏幕上的续貂之作《重返金银岛》,均以此人为第一号主角,而且通常由大牌明星扮演,如半个多世纪前的华雷士·比莱(主演过1932版的《大饭店》)和当代的恰尔顿·赫斯顿(主演过《宾虚传》、《豪门恩怨》、《浮华世家》)即是。当我们读完此书,对西尔弗有了一个完整的印象时,会觉得作者在第一部中一再述及比尔·蓬斯如此害怕这个“独脚海上漂”不是没有道理的。本书在创作过程中原名《船上的厨子》,可见斯蒂文森本人十分重视这个人物的塑造。有时作者只用寥寥几笔,却能凸显出一种典型性格的重大特征,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例如,霍金斯太太在数死去的海盗留下的钱币时,危机四伏的气氛紧张达于极点,她“却不同意在收回欠她的账之外多拿一个铜板,又顽固地不肯少拿一个子儿”。正是这些特色使《金银岛》成为古典名著中最容易被接受的一部传世之作。《化身博士》原名《杰基尔博士与海德先生奇案》,根据此书改编摄制(不止一次)的美国电影解放前在我国上映时译作《化身博士》,这里仍予沿用。

一八八五年,斯蒂文森居住在英格兰西南海滨休养地伯恩茅斯。他肺病缠身,经济拮据,长期失眠,心情郁悒,便拚命工作,想写一本有销路的新小说。据他自述:“……整整两天,我搜索枯肠构思情节,第二天夜里梦见了发生在窗口的一幕以及海德为逃脱罪责当着追捕者的面服药变形的一幕(后来分成两场处理)。其余的则是在醒着的时候有意识写就的……”

斯蒂文森在梦魇中被妻子叫醒,曾斥责她不该打断这个精彩的鬼怪故事。但他清楚地记得梦中的情境,很快便把它写成一篇惊悚小说。他的妻子认为作品不该单纯给读者提供刺激,而应有一定的寓意。尽管作者为此与她大吵一场,但最后还是听从了这一忠告。他把此稿毅然付诸一炬,在三天内写出了本书现在这个格局的初稿。

在《化身博士》之前,斯蒂文森已经几次尝试写人的劣根性被礼义和道德所囿这一主题,最值得指出的是短篇小说《马克海姆》和戏剧《迪肯·布罗地》(与诗人威廉·厄内斯特·亨里合作)。后者是以真人真事为基础的:迪肯·布罗地白天是个受人尊敬的细木工(斯蒂文森幼时卧室中的箱柜便是他的手艺),夜里却是个胆大妄为的盗贼,最后给逮住了送上绞架。《化身博士》在为作者赢得广泛声誉和巨大收益的同时,更重要的是创造了文学史上最成功的双重人格典型之一。作品说得很明白:潜藏在社会精英(杰基尔)体内的魔鬼(海德)如果占了上风,杰基尔便将面临两种选择:一方面,他可以沉湎于罪恶和堕落的生活,这种生活会逐步销蚀一个体面人的每一点残余,最终可能毁灭他本人;另一方面,杰基尔对狂躁邪恶的海德失去了控制能力,那就只能把他杀死。由于杰基尔和海德占据着同一个躯体,由于海德的力量一旦释放出来,不可避免地将主宰杰基尔的命运,那么其中之一要活下去,另一个就必须死去。所以,杰基尔的自杀是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出路。作者似乎想通过这个故事说明,人要在文明社会里生存,只有自己处死他的一部分本性,才能获救。

斯蒂文森善于借书中人物之口或笔以第一人称的方式叙事。《金银岛》几乎全部是客店主人的儿子吉姆·霍金斯的自述,中间插入少数几章,由李甫西大夫补叙吉姆不在场时发生的事情。在另一位英国作家威尔基·柯林斯的两部最著名的小说《月亮宝石》和《白衣女人》中,故事也由书中人物分头叙述。这种手法使叙事显得较为可信而又不流于单调。《化身博士》前八章虽然没有采用第一人称法,但读者很自然地会把自己置于厄特森的地位。这位律师没有解开的谜也是读者切望知道答案的问题即悬念。第四章凯茹遭凶杀的经过则由目击者提供。最后两章分别由两位医学博士通过笔述来揭开迷雾之幕,使真相大白。作者果断地放弃了在侦查谁是杀害凯茹勋爵的凶手这一点上大做文章的诱人前景,不让悬念的主干——海德是谁?——节外生枝,这样的剪裁是需要勇气的。而斯蒂文森的小说的魅力之一恰恰在于他往往把长篇压缩成中篇,而决不把短篇拉长成中篇。

斯蒂文森的小说以扣人心弦的情节和兔起鹘落的节奏见长,但并不忽略细节的精心安排。以《化身博士》第八章《最后一夜》为例,律师和管家发现后门钥匙被碾裂,杰基尔平素推崇备至的一本书竟被人涂上亵渎的批语。这两件事并不是什么关键所在,即使没有下文,读者也不计较。然而,作者还是让杰基尔在最后一章里作了合情合理的交代,从而使这个幻想故事显得虚中有实,简而不率。

关于这部小说的“科学性”,相信不会有人认真加以探究,也不必担心有谁会做化身的试验。至于其中的哲理或伦理部分,显然不可能三言两语就说清楚。我们不能因为斯蒂文森写了一个会化身变形的医学博士,就硬说作者认为人人都有两重性格。杰基尔博士的自供在人的天性中善与恶的分和合这个问题上也是语焉不详。作者并不指望一本幻想小说起到建立某种理论体系的作用。这一点可以说是没有疑问的。但是,杰基尔和海德已经脱离书页成为一种特殊的典型,在中型以上的英语词典里一般都可以查到Jekyll and Hyde就是“集两重性格于一身的人”的释义,正像莫里哀喜剧中的达尔丢夫和吴敬梓笔下的严监生成了“伪君子”和“吝啬鬼”的同义语一样。从这一意义上说,《化身博士》的成就超过了一本悬念小说所能达到的高度,恐怕也是作者始料所未及的。

我国译制了一部名为《恶魔杰克》的英国多集电视剧,虽数度播放,我发现观众对剧情和主题依然不甚了了。主要原因在于不了解《化身博士》这个在西方流传很广、在英国更是家喻户晓的故事。英国人不一定都读过此书,甚至可能没听说过斯蒂文森,但很少有人不懂得“哦,他吗?他是个典型的杰基尔和海德”这句话的意思。荣如德2006年2月金银岛1754年7月20日由杰·弗在萨凡纳交付海象号大副威·蓬斯按原图复制,经纬度由詹·霍金斯删去。献给劳埃德·奥斯本下面的故事就是按照这位美国绅士纯正的趣味构思的,以报答和他在一起度过的一大段快乐的时光作者——他的挚友——怀着最善良的愿望谨题第一部老海盗第一章老航海在本葆将军客店

乡绅屈利劳尼先生、李甫西大夫和其他几位绅士要我把有关藏宝岛的全部详情从头至尾毫无保留地写下来。不过,该岛的位置还不便公开,只因那里还有未起的宝藏。现在(公元一千七百××年),我就拿起笔来,回到我父亲开设本葆将军客店的时代。当年,那个褐色的脸上有一道刀疤的老航海就在我们店里下榻。

现在回想起这个人来,简直像是昨天发生的事情。我记得他步履维艰地来到客店门口,他的一只水手衣物箱让人用小车推着跟在后面。他身材高大,结实而笨重,皮肤晒成栗壳色,涂了柏油的辫子垂在稀脏的蓝外套肩上;一双手疙疙瘩瘩,伤痕累累,黑色的指甲缺损断裂;一侧脸颊上有挨过弯刀留下的创疤,颜色白里泛青,不干不净。我记得他独自吹着口哨,把店外的小小海湾察看了一番,忽然扯开嗓子唱起一支后来他经常唱的古老的水手歌谣:

十五个人扒着死人箱——

唷呵呵,朗姆酒一瓶,快来尝!那苍老的声音高而不稳,像是在转动绞盘的扳手唱号子时喊破了嗓门。然后他用随身所带的一根撬棒似的棍子重重地敲门,等我父亲出来应门,便粗声大气地要一杯朗姆酒。酒端给他以后,他慢条斯理地啜饮着,像行家在细细品味,一边望着周围的峭壁,又抬头看看我们的招牌。“这个小湾挺方便,”他终于开口说。“酒店开在这地方真不坏。生意好吗,朋友?”

我父亲对他说,生意很清淡,真遗憾。“好吧,”他说,“我就在此地住下了。喂,伙计!”他招呼跟在他后面推小车的人。“往这儿靠近些,帮我把箱子搬进来。”他继续对我父亲说:“我要在此地住几天,我这人不讲究,我要的只是朗姆酒、熏猪肉和鸡蛋,还有站在那边看得见过往船只的崖顶。要问我的名字嚜,你就管我叫船长得了。哦,我明白你的意思。拿去,”他把三四枚金币扔在门槛上。“这点钱我花完后,你可以告诉我,”他说,那威风凛凛的神气俨然是一位长官。

的确,虽然他的衣着不好,说话也粗鲁,却不像个普通水手,而像商船的大副或船长,惯于发号施令,甚至动手打人。推小车的人告诉我们,他是昨天上午乘邮车到乔治国王旅馆的,在那里打听海边有哪几家客店。大概他听人家说我们店的名声不坏,地方又僻静,于是就选定本葆将军客店做他的寓所。关于这位客人,我们所知道的只有这么多。

他生性很少说话,整天在小湾附近转来转去,或者带着一架铜管望远镜攀登峭壁。晚上,他总是坐在客厅一角的壁炉旁边,喝朗姆酒只对一点点水。你跟他说话,他多半不开口,只是猛然狠狠地瞪着你,从鼻子里发出船在雾中鸣号那样的声音。我们以及到我们店里来的人不久就懂得,还是由他自便为妙。他每天散步回来,总要问有没有水手在此路过。起先,我们还以为他问这话是因为想念自己的同行,但后来我们开始明白他是要避开他们。要是有一个水手在本葆将军客店歇脚(间或有这样的客人沿着海滨大路到布里斯托尔去),船长总要从门帘后面先看一看他,这才走进客厅。碰到有这样的客人在场,他总是噤若寒蝉。至少我是了解其中的缘故的,因为我在某种程度上分担着他的恐惧。有一天,他把我叫到无人的地方,表示愿意在每月的一号给我一个四便士的银币,只要我“时刻提防一个只有一条腿的水手”,一看到此人出现,立即给他报信。到了一号,我去向他要报酬,他往往只是冲着我从鼻子里鸣号,并且瞪着眼逼得我不敢看他。然而,不出一个星期,他一定会改变主意,把四便士的银币给我,同时重申原来的叮嘱,要我留心那个“只有一条腿的水手”。

你们不难想象,我简直在梦里也看到他所说的那个人。在风暴肆虐的夜里,房屋的四角被刮得摇个不停,小湾里惊涛冲击着峭壁,我会看到那个人化成一千种不同的形状,现出一千种狰狞的表情。一会儿那条腿截到齐膝盖,一会儿截到齐屁股,一会儿他又变成一个要末没有腿、要末在身躯中央长着一条腿的怪物。最可怕的恶梦就是看见他连跳带跑越过树篱和水沟向我追来。总之,这每月四便士挣来可不容易,我付出的代价就是这些可恶的梦魇。

尽管我一想到那个“独脚海上漂”就心惊肉跳,但对船长本人我却远不像其他任何认识他的人那样害怕。有几个晚上,他喝的掺水朗姆酒远远超过了他的脑袋所能忍受的限度,于是他就坐在那里旁若无人地大唱他的古老、粗鄙、狂放的水手歌谣。有几次他吩咐请每个人喝一杯,强迫所有在场的人战战兢兢地听他讲故事,或者跟着他唱的歌齐声应和。我时常听到“唷呵呵,朗姆酒一瓶,快来尝”的吼声震得房子发抖。人家见了他都怕得要命,所以十分卖劲地加入合唱,每个人都努力唱得比别人响,否则就要挨骂。因为他在发酒疯的时候蛮不讲理,委实是个世间少有的恶霸:他会猛敲桌子喝令大家肃静;要是有人提问题,他会一下子暴跳如雷;要是谁也不提问题,他又认为人家不注意听他的故事,也会大发雷霆;他甚至不许任何人走出店门,直到他醉得昏昏沉沉,打着趔趄回房去睡觉为止。他把我叫到无人的地方。

大伙最怕听他讲故事。那些故事十分恐怖,内容都是关于绞刑、走板子、海上风暴、德赖托图加斯、在加勒比海南部横行不法的海盗和他们的巢穴之类。据他自己所述,他在海上同普天之下最凶恶的一些亡命之徒厮混了一辈子。他讲这些故事时所用的语言,几乎同他叙述的罪行一样使我们那儿的乡下老实人震惊骇怪。我父亲经常说客店非关门不可,因为顾客不久即将绝迹。谁乐意在船长的淫威下活受罪,回去睡觉时还浑身发抖?不过我相信,船长住在这里对我们有好处。人们当时虽然吓得魂飞魄散,但过后回想起来,还是觉得很有意思;在宁静的乡间生活中,这不失为一服上佳的兴奋剂。甚至有一群小伙子表面上对他非常钦佩,称他是“真正的老航海”、“不含糊的老水手”等等;还说英国得以称霸海上正是靠的这种人。

在某种意义上说,他确实有可能迫使我们破产。他住了一个星期又一个星期,一个月又一个月,预付的那点钱早就花完了,而我父亲始终鼓不起勇气向他再要。只要父亲一提此事,船长立即从鼻子里发出很大的响声,简直像在咆哮,并且瞪着我那可怜的父亲,吓得他连忙从屋子里退出去。我曾看见他在碰了这样一鼻子灰后扭绞着自己的双手。我确信,这种敢怒而不敢言的心情大大加速了他不幸的早亡。

船长住在我们店里的那段时间,除了从一名小贩那儿买过几双袜子外,衣着方面始终没有任何改变。他的三角帽有一道卷边挂了下来,从那天起他就一直任它挂着,虽然遇到刮风时极为不便。我记得他的外套破成什么样子;他曾在楼上自己房里把它补了又补,到最后,上面除补丁外别的什么都没有了。他从来不写信,也没有收到过信;他从来不跟任何人交谈,除非跟店里别的顾客,那也多半在他灌饱了朗姆酒的时候。我们谁也没有看见他打开过那只大箱子。

他只有一次被人顶撞,那是在最后我父亲病入膏肓的时候。一天傍晚,李甫西大夫来看病人,吃了我母亲张罗的一餐饭以后,到客厅里抽一斗烟,等他的马从村子里牵来,因为本葆老店没有马房。我跟在他后面进入客厅,记得当时我曾注意到:大夫衣冠楚楚,容光焕发,头上洒着雪白的发粉,一双黑眼睛炯炯有神,举止文雅得体;而那些乡下人却显得比较浮躁,特别是那个模样儿怪吓人的海盗,又邋遢又臃肿,灌了一肚皮朗姆酒,醉眼蒙眬地趴在桌上;他们之间形成了鲜明的对照。忽然,他——就是那个船长——又扯开破嗓子唱起那支老调:

十五个人扒着死人箱——

唷呵呵,朗姆酒一瓶,快来尝!

其余的都做了酒和魔鬼的牺牲品——

唷呵呵,朗姆酒一瓶,快来尝!

起初我猜想“死人箱”大概就是放在前楼他那间屋里的大箱子。这个念头在我的恶梦中同我老是惦着的独脚海上漂纠缠在一起。不过,彼时我们大家对那支歌谣早已不大在意了,那天晚上只有李甫西大夫是第一次听到。我看得出他对此毫无好感,因为他很生气地抬头向船长看了一眼,然后继续同花匠老泰勒谈一种治疗风湿病的新方法。当时船长愈唱愈上劲,最后拍了一下他面前的桌子,我们都懂得那是命令别人静下来。谈话声戛然而止,只有李甫西大夫依旧在口齿清楚、语调亲切地说着,每吐几个字就轻快地吸一口烟。船长瞪眼向他看了一会儿,又拍一下桌子,眼睛瞪得更加凶狠,最后夹着一句下流的诅咒喊道:“那边的人听着,不许说话!”“你是在对我讲话,先生?”大夫问。那恶棍说正是,同时又夹着一声咒骂。“我只有一句话对你讲,先生,”大夫说,“如果你再不戒酒,世上不久就会减少一个十足的混蛋!”

那老家伙怒不可遏。他跳起来,掏出一柄水手用的大折刀,把它拉开来托在掌上掂量,威胁着要用飞刀把大夫钉在墙上。

大夫纹丝儿不动,还是跟刚才一样向肩后侧着脸,用同样的语调对他说话,声音提高了一些,使客厅里人人都听得见。他极其镇静而坚定地说:“如果你不马上把刀子放回到口袋里去,我用名誉担保,下一次巡回审判一定把你送上绞架。”

接着,他们展开了一场互相瞪眼的目光战,但船长很快就败下阵来,收起了他的刀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像一条挨了打的狗,喃喃地嘟囔着。“现在,先生,”大夫继续说,“既然我知道我管辖的地区有这样一个人在,告诉你,我要日日夜夜监视你。我不光是医生,我还是本地的治安推事。要是有半句抱怨你的话传到我耳朵里,哪怕只是为了像刚才那样的无礼行为,我将采取有效措施,把你抓起来从这里赶走。旁的我不想多说。”

不一会,李甫西大夫的马被带到门口,他就骑着走了。这天晚上,船长再也没吭一声,此后好几个晚上都比较老实。第二章黑狗的出现和消失

此后不久就发生了一连串神秘事件的第一桩,这些怪事终于使我们摆脱了那位船长,不过并没有摆脱他带来的麻烦。你们读下去自会知道。

那年冬天酷寒难当。霜雪经久不化,狂风频频猛刮。我那不幸的父亲恐怕没有希望挨到春天了,这从一开始就可以看清楚。他的病一天重似一天,母亲和我得把店里的事统统包下来,忙得不可开交,所以没有怎样注意那位不受欢迎的客人。

在一月份一个寒风割面、滴水成冰的清晨,小湾在严霜的覆盖下只见一片灰白,微波轻柔地舔着沿岸的石头。还没有升高的太阳刚刚碰到山顶,远远地照向海上。这天船长起得比往常早,他夹着铜管望远镜向海边走去,帽子歪戴在后脑勺上,一柄弯刀在蓝色旧外套肥大的衣裾下晃荡。我记得他一路走,从口中冒出的烟雾似的蒸汽一路紧跟着他。当他转到一块巨大的岩石背后去时,我最后还听见他气冲冲地大声呼哧着,好像挨了李甫西大夫一顿抢白始终耿耿于怀。

母亲在楼上服侍父亲,我在楼下张罗船长回来要吃的早餐。忽然,客厅的门被推开,走进我过去从未见过的一个人来。那人的脸像白蜡,没有血色,左手缺两个指头;他虽然佩带弯刀,可是不太像好勇斗狠的人。我时刻注意着有没有一条腿或两条腿的水手出现,而这个人当时却使我难以作出判断。他的样子不大像水手,然而又给人以吃海上饭的印象。

我问他要点儿什么,他说他想喝一杯朗姆酒。可是我正要离开客厅去给他取酒,他却在一张桌子上坐下来,把我叫回去。我拿着餐巾就地站住不动。“你过来,孩子,”他说。“走近一点儿。”

我向他那边跨前一步。“桌上的早餐是不是为我的朋友比尔准备的?”他乜斜着眼睛问。

我回答说,我不知道他的朋友比尔是谁;早餐是为住在我们店里的一位客人准备的,我们都管他叫船长。“这关系不大,”他说,“比尔大副也完全可以称做船长。他脸上有一个刀疤,脾气很讨人喜欢,特别在喝多了的时候。我的朋友比尔就是这么个人。为了叫你相信,我可以告诉你:你那位船长脸上也有刀疤,而且是在右边腮帮子上。可不是吗?我说是嘛。现在我问你,我的朋友比尔是不是在这所房子里?”

我告诉他,船长散步去了。“上哪儿,孩子?他走的是哪条路?”

我把那一大块岩石指给他看。他问船长是否快回来了,大概要过多久,还提了另外几个问题。我一一回答了。“啊,”他说,“待会儿我的朋友比尔一定会像看到好酒一样高兴。”

他说这话时脸上毫无愉快的表情,而我也有理由认为,即使这个陌生客人当真如此想,他的估计也是错误的。不过我想反正不关我的事,再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这生客老在店内紧靠门口的地方打转,眼睛盯着那个拐角,像猫儿在窥伺耗子。有一次我跨出店门走到大路上,他立即把我叫回去。他大概嫌我服从命令不够利索,白蜡一般的脸上旋即露出凶相;他命令我马上进去,还骂了一句使我直跳起来的话。我回进去以后,他又恢复先前那种半哄半嘲的态度,拍拍我的肩膀,说我是个好孩子,说他非常喜欢我。“我有一个儿子,”他说,“跟你一模一样。他是我心中的骄傲。不过男孩子最要紧的是遵守纪律,孩子,一定要遵守纪律。你要是跟比尔一起出过海,你就不会站在那里让人家吩咐你第二遍,决计不会。比尔从来不说第二遍,跟他在一条船上待过的人都知道。瞧,果然是我的朋友比尔来了,胳肢窝里夹着望远镜。愿上帝保佑这个老头儿,我的天!孩子,咱们回到客厅里去躲在门后,给比尔一个小小的惊喜。让我再一次求上帝保佑他。”

说着,生客就和我一起回到客厅里。他把我拉到自己背后,躲在角落里,让开着的门把我们俩都遮住。可想而知,我觉得很不自在,心里害怕;看到生客自己显然也在发慌,我的恐惧有增无已。他撩开衣裾露出弯刀柄,把利刃从鞘中拔松一些。我们在那里等待的时候,他好像一直想把什么鲠在他喉咙里的东西咽下去。

船长终于迈步进来,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也不向左右两边看看,径直走向客厅另一端给他准备好早餐的那张桌子。“比尔,”生客招呼道。听声音我猜想他在给自己壮胆。

船长蓦地转过身来对着我们;脸上的深褐色顿时退尽,连鼻子也发了青。他的神态像是看见了鬼魂或恶魔,或者别的什么更可怕的东西——如果可能有的话。说真的,看到他一眨眼工夫变得那样衰老虚弱,我倒觉得他怪可怜的。“喂,比尔,你认出我啦。是啊,你应该认得出同一条船上的老伙伴,比尔,”生客说。

船长一时喘不过气来。“黑狗!”他只说出这么两个字。“还能是谁?”生客回答时已不那么紧张。“正是当年的黑狗看望住在本葆将军客店的老船友比尔来了。啊,比尔,比尔,自从我丢了两根爪子以后,咱俩都经历了好多事情,”他说时举起缺少两个指头的一只手。“没说的,”船长道,“你访到了我的下落,我就在这里。说吧,你要怎么样?”“你还是那个性子,比尔,”黑狗回答说,“你说得有理,比尔。先让这个我觉得怪可爱的孩子给我来一杯朗姆酒。你要是愿意的话,咱们坐下来,像老船友那样直截了当地谈一谈。”

我端着朗姆酒回来时,他们已经坐在为船长摆着早餐的桌子两边。黑狗侧身坐在靠近门的一边,这样可以一只眼睛看着他的老船友,另一只眼睛注意自己的退路——我想大概如此。

他叫我走开,让门开直。“免得你从锁孔中偷看,孩子,”他说。我离开他们,回到酒柜后面去。

我当然竖起耳朵留神听着,可是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除了急促难辨的低语声,我什么也听不见。后来,两个人的嗓门提高了些,我才听出只言片语,主要是出自船长之口的詈骂。“不,不,不,不;事情到此为止!”有一次他叫嚷起来。接着又说:“要荡秋千大家一起荡,这就是我的话。”

后来突然爆发出一连串可怕的诅咒,还有其他响声:椅子、桌子一下子全部翻倒;继而是钢刀乒乒乓乓;接着有人痛得直叫。我旋即看见黑狗左肩膀淌着鲜血没命地往外逃,船长紧紧追赶,两个人手里都握着出鞘的弯刀。追到门口,船长最后一刀以可怕的猛劲对准黑狗砍去,要不是碰在我们那块本葆将军客店的大招牌上,肯定会把他的脊梁骨也劈断。直到今天,招牌下端的框子上还留着刀痕。

一场恶战就以这样的一击告终。到了大路上,黑狗虽然受伤,两条腿却快得出奇,没有半分钟就消失在小山背后。船长却像发了疯似地站在那里对招牌直瞪眼。他把眼睛揉了好几次,这才回到屋里。“吉姆,”他说,“拿朗姆酒来。”说时身子略略晃了一下,一只手撑在墙上。“你受伤了没有?”我问他。“来朗姆酒,”他再次吩咐。“我得离开此地。朗姆酒!朗姆酒!”

我急忙跑去取酒,可是我被刚刚发生的一切吓慌了手脚,结果打破一只杯子,自己撞在酒桶龙头上。我还没有来得及站稳,就听到客厅里什么东西倒下的一声巨响。我跑去一看,只见船长直挺挺躺在地板上。这时,给喊声和格斗声惊动的母亲正好奔下楼来帮我的忙。我们从两边把他的头扶起来。他的呼吸很响,很费力;眼睛闭着,脸色可怕得很。“我的天哪!”母亲急得直嚷嚷,“我们店里竟出了这样丢人的事!你那可怜的父亲又病着!”

当时我们既想不出办法给船长施行急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以为他在同那个陌生人搏斗时受了致命伤。尽管我拿来了朗姆酒试着往他喉咙里灌,可是他牙关咬得紧紧的,像铁铸的一般。可巧李甫西大夫推门进来看我父亲的病,我们这才松一口气。“哦,大夫,”母亲和我叫了起来,“我们该怎么办呢?他伤在什么地方?”“伤?连皮也没有擦破一块!”大夫说。“就跟你或我一样,什么伤也没有。这家伙是中了风。我早就警告过他。霍金斯太太,你还是回到楼上你丈夫那里去,如果可能的话,什么也不要告诉他。我这里尽我所能救这条毫无价值的命。吉姆,你去给我拿个水盆来。”

我拿着水盆回来时,大夫已把船长的衣袖撕裂,露出一条肌肉发达的粗大膀子。前臂上有好几处刺着端正清晰的字样,如:“鸿运高照”、“一帆风顺”、“比尔·蓬斯诸事如意”等等。近肩头处刺着一座绞架,上面吊着一个人。在我看来,刺这图案的手艺十分出色。“他倒有先见之明,”大夫指着绞架说。“比尔·蓬斯先生,如果这是你的名字的话,现在我们可要看看你的血是什么颜色。吉姆,”他问我,“你怕不怕见血?”“不怕,先生,”我说。“好,”他说,“那你就拿着水盆。”说完,他取出一枚刺血针,给船长划开一条静脉。

血放掉了好多,船长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他首先认出的是大夫,眉头立刻皱紧。后来他看见了我,似乎放心了些。但忽然他的面色大变,他想要撑起来,一边嚷着:“黑狗在哪儿?”“这里没有黑狗,”大夫说,“除了你自己背上那一条。你没有戒酒,所以中了风,完全符合我向你提出的警告。刚才我违背自己的意愿把你从坟墓里拖了出来。现在,蓬斯先生——”“我不是蓬斯,”他插了一句。“我不管这些,”大夫说。“我认识一个海盗姓蓬斯,我就用它来称呼你,这样省事。现在你听我说:一杯朗姆酒还不至于送命,但是你只要喝第一杯,就一定会喝第二杯、第三杯。我拿我的脑袋担保,你如果不把酒戒绝,你必死无疑。懂吗?就像《圣经》上所说的,回到你来的地方去。来,使一把劲站起来。我扶你到床上去,只此一遭,下不为例。”

我们好不容易才把他扶上楼,让他躺在床上。他的脑袋颓然靠到枕头上,几乎要失去知觉似的。“记住,”大夫说,“朗姆酒对你说来等于死亡。我已经仁至义尽了。”

于是他挽着我的胳膊一起去看我父亲。“不用担心,”他刚把房门带上就对我说。“我给他放了不少血,足够叫他老实一阵子。让他躺上一个星期,对他对你都有好处。不过,要是再中一次风,他一定活不成。”第三章黑券

中午时分,我送了些清凉饮料和药到船长房间里去。他同我们离开他的时候一样躺着,只是身体略微抬高了些。他看来精力既不济,神经又紧张。“吉姆,”他说,“这里我只瞧得起你一个人。你知道我一向对你好。我按月给你一个四便士的银币。你瞧,老弟,现在我的身体垮了,又没有一个亲人。吉姆,你去给我拿一小杯朗姆酒来,好不好,老弟?”“大夫——”我刚开口。

他立刻把我的话打断,并用微弱的声音、但很生气地骂起大夫来。“大夫全都是笨蛋,”他说,“你那个大夫怎么懂得水手的心?我到过热得像滚烫的沥青那样的地方,在那里水手们得了黄热病会一批批倒下去,闹地震的时候陆地就像海浪一样上下翻腾——你那个大夫怎么知道有这样的地方?告诉你,我是靠朗姆酒过活的。它对我既是肉,又是水;既是朋友,又是老婆。要是我现在喝不上朗姆酒,就等于一条给风浪掀翻后漂到岸上的老破船。我变了鬼也要向你,吉姆,和那个笨蛋大夫讨命,”说到这里,他又咒骂了一通。“你瞧,吉姆,我的手抖得多厉害,”他用恳求的语调继续说。“我没法叫它不抖。今天我连一滴酒也没喝过。你别信大夫那一套,全是胡说八道。我要是不喝一口朗姆酒,吉姆,什么妖魔鬼怪都会在我眼前出现。我现在已经看到了一些。我看到老弗林特在你背后的角落里;我看得清清楚楚。每当我眼前出现这些可怕的东西时,我就会撒野、造反。你那个大夫亲口说过,一杯酒对我不会有害处。吉姆,我愿意给你一个金畿尼换一小杯酒。”

他愈闹愈凶,我担心会惊动那天病情很重、需要安静的父亲。再说,刚才提到大夫所说的话我听了也觉得料来无妨,倒是船长的贿赂手段使我深感受到侮辱。“我不要你的钱,”我说,“只要你把欠我父亲的账付清就够了。我去给你倒一杯酒来,但不能再要。”

我把酒给他的时候,他急忙抢过去一饮而尽。“嗳,嗳,”他说,“这下好些了。我问你,老弟,那大夫有没有说我得在这倒霉的铺位上躺多久?”“至少一个星期,”我说。“活见鬼!”他失声惊呼。“一个星期!那可不成,他们会给我送黑券来的。那帮蠢货正在到处打听我的下落;他们自己的钱保不牢,便打别人的主意。这难道合水手们的规矩吗?我是懂得撙节的。我自己的钱从来不乱花,也不愿白白丢掉。我将再次把他们甩掉。我不怕他们。我要另辟航道,老弟,叫他们再扑一个空。”

他这样说着,好不容易在床上慢慢地把身体撑起来,使劲抓住我的肩膀,几乎疼得我直想喊叫。他搬动两条腿简直像搬两根铁柱。他的话尽管气势汹汹,可是声音却微弱得很,二者形成可悲的对照。他在床沿上摆好坐的姿势以后,停下来喘一口气。“那个大夫可把我整苦了,”他埋怨道。“我的耳朵里嗡嗡直响。还是让我躺下吧。”

我还没来得及把他扶住,他已经往后倒在老地方,躺在那里半晌没有动弹。“吉姆,”最后他说,“你今天看到那个水手了吗?”“你是说黑狗?”我问。“对!黑狗,”他说。“他是个坏蛋,可是那个派他来的人更坏。万一我不能从这儿脱身,他们给我送了黑券来,你要记住,他们的目标是我的水手箱。那时你就骑一匹马——你不是会骑马的吗?——去找……反正顾不得这许多了!你去找那个该死的大夫,叫他调集所有的人马,包括附近各处的治安推事等等,到本葆将军客店来,把弗林特那一帮人中还活着的一网打尽。我从前是老弗林特的大副,只有我一个人知道那个地方。他是临死时在萨凡纳向我交代了这件事情的,当时他就像我现在这样躺着。不过你先别去报官,除非他们给我送黑券来,除非你又看到黑狗或者那个只有一条腿的水手。吉姆,对那个独脚水手你要特别提防。”“船长,黑券是什么东西?”我问。“那是一种通牒,老弟。等他们送来的时候我会告诉你的。你只要留心守望,吉姆,将来我同你平分,我说话是算数的。”

他还语无伦次地说了一会胡话,声音愈来愈低。不久,我把药递给他,他像个小孩似地吃了,并说:“从来没有一个水手需要吃药,只有我。”他总算昏昏沉沉睡着了,我就从他的房间里出来。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我会采取什么行动——现在我也说不上来。也许我会把这件事统统告诉大夫,因为我怕得要命,唯恐船长后悔向我吐露了真情会把我干掉。然而我那可怜的父亲偏巧在这天傍晚突然死了,我只得把别的事情撂在一边。我家遭到这样的不幸,忙于接待来吊唁的邻居,料理丧事,还得张罗店里的事情,压根儿没有时间想到船长,更谈不上怕他。

第二天早晨他居然走下楼来,同往常一样进餐,虽然吃得很少,可是朗姆酒恐怕喝得比平时更多,因为他在酒柜旁自己动手,一边绷着脸,鼻子里哼哼哧哧,谁也不敢劝阻他。在我父亲下葬的前夜,他照样喝得酩酊大醉。在居丧之家听到他唱那支粗野难听的水手老调,实在不像话。可是,尽管他那样衰弱,我们仍然怕得他要命。大夫突然被请到好多英里外看病去了,自从我父亲死后一直没有到我家附近来过。刚才我说船长身体很衰弱;的确,他非但不见复元,反而像是越来越不济了。他扶着楼梯的栏杆爬上爬下,从客厅到酒柜走来走去,时而把鼻子探出门外嗅嗅海的气息,走动时要扶着墙壁作支柱,呼吸费力而急促,仿佛在攀登峻峭的山峰。他一次也没有单独跟我说话,我相信他已经完全忘了自己吐露的秘密。但是他的脾气却比以往更乖戾;如果把体力衰竭考虑在内,可以说比以往更暴躁。现在他喝多了酒更有一种令人胆寒的习惯:把他的弯刀拔出来放在桌上自己的面前。不过,在这同时,他几乎是目中无人的,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胡思乱想之中。例如,有一次我们极其惊愕地发觉,他用口哨吹起了另一支类似乡村情歌的曲调,想必是他年轻时当水手以前学会的。

就这样直到葬礼后一天的三点钟左右。那是一个天冷雾浓的下午,我到门口去站一会,脑际萦回着伤逝之情。这时我看见有一个人从大路上渐渐走近来。他显然是个瞎子,因为行走时用一根拐杖在前面探路。他额上套有一条很大的绿色檐罩,遮住眼睛和鼻子;弓腰曲背,像是年迈或体弱;穿一件肥大、破旧、带兜帽的水手大氅,显得奇丑无比。我有生以来从未见过比这模样更可怕的人。他走到我家店外不远的地方站住,扯开嗓子怪腔怪调地对他前面的空中说道:“上帝保佑吾王乔治!哪位好心的朋友愿意告诉一个在奋勇保卫英格兰祖国时失去宝贵的眼睛的苦命瞎子:这里是什么地方?是我国的哪一部分?”“我的朋友,你是在黑山湾的本葆将军客店门口,”我说。“我听到了一个声音,”他说,“一个少年的声音。好心的年轻朋友,你可愿意把你的手伸给我,带我到店里去?”

我伸出一只手,立刻被那个说话和顺的瞎眼怪物牢牢抓住,就像夹在虎头钳里一样。我吓得拚命挣扎,可是瞎子用他的胳膊才一扯,就把我拉到他紧跟前。“孩子,”他说,“你就带我到船长那儿去。”“先生,”我说,“我实在不敢,请相信我。”“哦,”他发出一声冷笑,“原来这样!马上带我进去,否则我就拧断你的胳膊。”

说着,他把我的手臂一扭,痛得我叫了起来。“先生,”我说,“我是为你着想。船长跟过去已大不相同。他老是坐在出鞘的弯刀前面。曾经有另一位先生——”“闲话少说,走,”他打断了我的话。我从来没有听见像这个瞎子那样狠毒、冷酷、可恶的声音,它对我的震慑力量比手臂的疼痛更厉害。我立即从命,进了门就带他朝着那个害病的老海盗所坐的客厅里走,这时船长已喝得昏头昏脑。瞎子紧靠着我,一只铁腕抓住我不放,把他的身体重量尽往我身上压,几乎超过我可以承受的限度。“你把我直接带去见他,到了他看得见我的地方,你就喊一声:‘比尔,有个朋友找你来了。’你要是不这样做,我就给你这么一下。”说到这里,他把我的手猛然一抽,差点儿痛得我晕过去。我被那个盲丐这么几下子吓得已把对船长的恐惧抛在脑后,于是我推开客厅的门,用发抖的声音喊了瞎子命令我喊的那句话。

可怜的船长抬头一看,朗姆酒造成的醉意顿时一扫而光。他脸上的表情与其说是恐怖,不如说是临死的苦楚。他做了一个想站起来的动作,可是我看他已经力不从心。“比尔,你就坐在原来的地方吧,”那盲丐说。“我虽然看不见,可是我能听到你的手在发抖。咱们公事公办。把你的右手伸出来。孩子,你把他右手的手腕子握住,伸到我的右手这边来。”

我和船长完全照办。我看到瞎子把一件东西从他拄拐杖的手中放到船长掌心里,船长接过后立即攥紧拳头。“事情办妥了,”瞎子说罢,突然把我放开,旋即以难以置信的麻利劲儿三脚两步跨出客厅走到大路上。我还一动不动地站着,只听见他的拐杖的哒哒声愈去愈远。

过了半晌,我和船长方始如梦初醒。大概直到这时我才放开船长一直被我扼着的手腕子。他把手缩回去,仔细看自己的掌心。“事情办妥了,”瞎子说。“十点钟!”他大声说。“还有六个小时。还来得及。”他霍地站起来。

可是他还没站稳,身子就晃了一下,一只手扼住自己的脖子,摇摇摆摆地站了一会儿。然后,他发出一阵奇怪的声音,整个身体向前仆倒在地上。

我立即向他跑过去,一边呼唤我母亲。但是急也无用。船长已经因脑溢血骤然身亡。说来也许难以理解:我从来就不喜欢这个人,虽然近来觉得他有点儿可怜;但是当我看到他死去时,禁不住泪流满面。这是我接触到的第二起死亡,而第一起死亡引起的悲伤在我心中还丝毫未曾淡忘。第四章水手衣物箱

当然,我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马上告诉了母亲。也许我早该告诉她了。我们当即发现我们的处境尴尬而又危险。船长如果有钱留下,其中一部分无疑应归我们。然而,他的那些同船伙伴,尤其像我见到过的两个——黑狗和盲丐——看来不会愿意放弃他们猎获的钱财为死人付账。我要是遵照船长的嘱咐立即骑马去找李甫西大夫,就会撂下我母亲独个儿无人照应,这是不能考虑的。看来,我们俩谁也不敢再待在家里:炉栅上煤块落下的声音,甚至时钟的滴答声,都使我们胆战心惊。我们老是觉得周围有自远而近的脚步声。想到船长的尸体在客厅的地板上,而那个面目可憎的盲丐就在这里附近,随时可能回来,我有好几次像俗话所说的那样寒毛都竖了起来。必须当机立断。我们终于决定一起到附近的村子里去求援。说做就做。我们连帽子也没戴,立刻跑出店门,冲向苍茫的暮霭和寒冷的浓雾。

那个小村庄从我家虽然看不见,其实只隔几百码地,坐落在邻近一个小湾的另一边。使我大大壮胆的一点是:这与瞎子所自来的方向(想必他还是回到那里去了)正好相反。我们在路上没走多久,尽管几次停下来互相拉住,侧耳静听,但是听不见什么异常的动静,只有微波轻轻拍着海岸,林鸟呱呱叫上几声。

我们到达村子里已是上灯时分。我永远忘不了看见门里和窗上昏黄的灯火时那份高兴的劲儿。不过,在这一带我们所能得到的帮助也仅止于此了。你们想必认为,村里人应当感到惭愧,因为谁也不愿同我们一起回到本葆将军客店去。我们愈是诉说我们的困境,他们——无论男女老少——就愈是往自己家里缩。弗林特船长的名字对我来说是陌生的,村里某些人却相当熟悉,听了大起恐慌。此外,有些种地要到本葆将军客店那边去的人,回想起曾在大路上见到过一些陌生人,当时以为他们是走私贩,只顾匆匆避开他们了事。至少有一个人还在我们叫做基特海口的小港里看见一艘小帆船。说实在的,只要是船长的任何一个伙伴,都足够吓得他们魂不附体。总而言之,愿意骑马朝另一个方向去报告李甫西大夫的人倒是有那么几个,可是肯帮我们守卫客店的却一个也没有。

据说,胆怯会传染。但反过来说,争论也能使人勇气大增。等大家都说完以后,我母亲对他们讲了一番话。她表示不愿放弃应当属于我这失怙的孩子的钱。“既然你们都不敢,”她说,“吉姆和我敢去。我们仍走原路回去,不再打扰你们这些体壮如牛、胆小如鼠的人。我们即使丢了性命也要把那只箱子打开。克罗斯利太太,请你把那只提包借一借给我去装依法该归我们的钱。”

我当然表示要跟母亲一起回去,村里人当然纷纷叫嚷劝阻,说我们不顾死活。但到了这个时候,还是没有人愿意陪我们去。最后他们只借给我一支装好弹药的手枪,以备遇到袭击时防身之用;还答应准备好马匹,以便我们遭到追逐时可以逃跑。同时,有一个小伙子骑马去找大夫讨救兵。

我们母子两人重新走上寒夜的险途,我的心怦怦直跳。一轮红红的满月刚刚升起,透过雾幕的上缘向下窥视,这促使我们加快脚步;因为我们明白,到我们再从家里出来的时候,月光就会把一切照耀得如同白昼,任何人都能发现我们。我们沿着树篱潜行,声息全无,动作又快,也没有看到或听到任何动静足以加剧我们心中的恐惧,直到走进本葆将军客店关上大门,方始如释重负。

我当即把门上闩。有一会儿工夫我们站在黑暗中喘气。除了我们娘儿俩,这所房子里只有船长的尸体。母亲从酒柜里摸着了一支蜡烛,我们手拉着手走进客厅。同我们离开的时候一样,死人仍仰卧在地上,睁着眼睛,伸出一支胳臂。“吉姆,把窗帘放下,”母亲悄悄地说。“不然他们来了会从外面看见的。”等我放下了窗帘,她说:“现在我们得从这死人身上找到钥匙。可是,谁敢去碰他呢?”她说着竟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我随即跪下去。船长手边的地上有一小片圆的硬纸,一面涂着黑色。我确信这就是所谓的黑券。我把它捡起来,发现另一面十分工整地写着短短的一句话:“限你今晚十点钟交出”。“妈,他们十点钟来,”我说。话音刚落,我家的一座老钟便当当地敲了起来。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把我吓了一大跳。不过幸而时钟只敲了六下。“快,吉姆,”母亲说,“把钥匙找到。”

我把他衣服的口袋逐一搜遍。几枚小硬币、一个顶针儿、一些线和几根大针、一条头上咬过的烟草卷、他的那把柄上裂开的大刀子、一具袖珍罗盘、一只火绒盒——东西全在这里了。我开始感到绝望。“会不会套在他的脖子上?”母亲提醒我。

我按捺住强烈的厌恶,撕开他衬衫的领子,那里果然套着一条涂柏油的绳子。我用他的刀子把绳割断,拿到了挂在绳上的钥匙。由于这次得手,我们充满了希望,赶紧上楼到他住了那么久的小房间里去。从他来到我们店中的那天起,他的箱子一直放在那里。

从外型看,这是一只很普通的水手衣物箱。盖上用烙铁烫着一个B字,箱角有些破损,看得出已用了很久而又不加爱惜。“把钥匙给我,”母亲说。锁虽然很不灵活,她还是能转动钥匙,一眨眼就把盖子打开了。

一股浓烈的烟草和柏油味从箱子里冲出来,可是面上只见一套料子很好的衣服,刷得很仔细,折得也齐整。母亲说,这套衣服还从来没有穿过。它下面尽是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一架象限仪、一只铁皮罐、几条烟草卷、两对精工制作的手枪、一根银锭、一块老式的西班牙表、几件不值大钱的饰物(大多是外国货)、一对镶铜框的罗盘、五六枚来自西印度群岛的奇异的贝壳。事后我常常心里纳罕,他过着这样漂泊不定、朝不保夕的犯罪生活,老是带着这些贝壳做什么?

当时,除了那根银锭和一些饰物,我们没有找到任何值钱的东西。然而我们要的却是现钱。箱底里有一件旧的水手斗篷,已被不知多少处沙洲上的海盐染成白色。母亲不耐烦地把它撂在一边,于是箱子里剩下的东西全部呈现在我们面前:裹在油布里的一包东西像是文件;一只帆布口袋用手触碰时发出的声音像是金币。“我要让那些流氓知道,我是个诚实的女人,”母亲说。“我只要收回欠我们的账,一个子儿也不多拿。你把克罗斯利太太的提包张开。”她开始数着把船长欠我们的钱从帆布袋里装进我张开的提包。

这是一桩费时间的麻烦事,因为袋里各国的钱币都有,大小不一,包括西班牙的杜布龙金币和每枚值八个里亚尔的比索、法国的金路易、英国的金畿尼,还有一些我不知道叫什么的,统统胡乱混在一起。其中畿尼大概最少,而我母亲只会用畿尼结算。

我们才数了一半钱,我突然把一只手按在她的胳膊上。我从寂静而寒冷的空气里听到的一种声音,使我的心简直要从喉咙口跳出来。那是瞎子的拐杖敲在冻硬的路上的哒哒声。这声音愈来愈近,我们蹲着连气也不敢喘。接着有人猛敲店门,我们听到转动门把和摇撼门闩的响声,大概那恶棍想进来。此后有好长一段时间房屋内外都鸦雀无声。最后,哒哒声又响了起来,并渐渐去远,直至完全消失。这使我们高兴得难以形容,真要谢天谢地。“妈,”我说,“把钱都拿了,我们快走吧。”我相信店门上闩一定已引起疑心,势必招致那群黄蜂倾巢而出向我们进攻。我是多么庆幸把门上了闩啊!谁要是没有遇见过那个可怕的瞎子,是体会不到这一点的。

可是,我母亲尽管怕得要命,却不同意在收回欠她的账之外多拿一个铜板,又顽固地不肯少拿一个子儿。她说,七点钟还没到呢。她知道自己有什么权利就要得到什么权利。她还在同我争论,突然,从远处小山上传来一声很轻的唿哨。要制止我们娘儿俩的争执,没有比这更有效了。我突然把一只手按在她的胳膊上。“我先把数好的拿走,”她说着跳起身来。“我把这东西带走抵账,”我说着捡起了油布裹着的那个小包。

接着我们就摸索着下楼去,把蜡烛留在空箱子旁边。我们开了门赶紧逃走,再不动身可就晚了。雾正在很快地消散,月光已把高地的每一边都照得透亮。只有谷底正中和酒店门口还垂着面纱似的一层薄雾,正好掩护我们通过最初一小段逃亡之路。距离到小村庄的一半路还差一大段,刚从小山脚下经过,我们就非进入月光照亮的地带不可。这还不算;好些人奔跑的脚步声已传到我们耳边。我们回头朝那个方向一看,只见一点摇曳不定的亮光正在迅速地冲将过来。这表明来者之中有一个人提着风灯。“我的孩子,”母亲忽然说道,“你拿了钱快跑吧。我眼看就要昏倒了。”

我想:这下我们母子一定都完了。我诅咒村民的胆怯,埋怨母亲的诚实和小气。她刚才是那么糊涂,现在又是那么不中用!幸亏我们来到一座小桥旁。我扶着她踉踉跄跄走到岸边。她在那里总算喘过一口气来,靠在我肩头上。我不知道哪来这份力气,想必动作一定相当粗鲁;总之我拖着她下河岸往桥洞里走了几步。我没法再把她往里拖,因为桥太低,只能容我在下面爬行。母亲几乎毫无遮蔽。我们只得待在那里,与客店的距离甚至没有超出听觉所及的范围。第五章瞎子的下场

我的好奇心在某种意义上压倒了我的恐惧。我没法待在桥洞底下,还是爬回到岸上,躲在一丛金雀花后面,从那里可以望到我家门前的大路。我刚占好这个位置,敌人就出现了。他们有七八个人,沿着大路拚命跑来,脚步杂沓不齐,提着风灯的一个领先几步。有三个人手拉着手跑在一起,尽管有雾,我还是看出夹在中间的正是那个盲丐。紧接着,他的声音证实了我的判断。“把门撞开!”他喊道。“唉,唉,先生!”两三个人应道,并向本葆将军客店冲去,提灯的人跟在后面。我见他们停下来低声交谈了几句,听话音好像他们发现门开着大出意外。不过在短暂的停顿之后,瞎子重又发布命令。他迫不及待,加上怒火中烧,因而嗓门更大更高了。“冲进去,冲进去!”他怒喝着,并骂他们动作缓慢。

四五个人立即服从命令,两个人和可恶的盲丐一起留在路上。隔了一会,屋里先是传出一声惊叫,然后有人喊道:“比尔死了!”

可是瞎子又骂他们行动迟缓。“你们这些偷懒的笨蛋,快搜他的身!其余的上楼去搬箱子,”他嚷道。

我听得见他们咚咚地踏着上了年纪的扶梯上楼去的脚步声,想必房子也随之而震动。很快又有人发出惊愕的喊声。船长房间的窗子被砰地推开,还有豁啷啷打破玻璃的声音。一个人探身窗外,月光照亮了他的脑袋和肩膀。他向楼下大路上的盲丐喊道:“皮尤,咱们让人家占了先。有人把箱子兜底翻过了。”“东西在那儿吗?”皮尤在咆哮。“钱还在。”

他又破口大骂。“我是问弗林特亲笔写的东西,”他高声说。“怎么也找不到,”那人回答。“喂,楼下的人,你们看看比尔身上有没有?”瞎子又喊道。

另一个人,大概是留在楼下搜检船长尸身的,这时走到客店门口。“已经有人抄过比尔的身了,”他说,“什么也没留下。”“这是店里的人干的!是那个小子!我恨不得把他的眼珠抠出来!”名叫皮尤的瞎子忿忿地说。“他们刚才还在这里:我来推门的时候,他们把门上了闩。伙计们,给我分头去搜,一定要把他们找到。”“一点也不错,他们还把蜡烛留在这里呢,”站在楼上窗口的那个人说。“给我分头去搜!哪怕把房子翻过来也要找到他们!”皮尤又说了一遍,同时用拐杖狠狠地敲击路面。

于是,我们的老店从上到下遭到了一场大破坏。沉重的脚步声往来不停,家具被乱扔乱砸,每一扇门都被踢开,直至周围的岩石纷纷发出回响。最后,那帮人一个接着一个重又出现在大路上,都说哪儿也找不到我们。就在这个当口,母亲和我在数船长的钱时把我们吓得半死的唿哨声再次划破夜空,清晰可闻,不过这回却接连打了两声。起初我以为那大概算是瞎子召唤他的同伙投入冲击的号声,但我随即发现唿哨是从面对小村庄的山坡那边传来的。从海盗们的反应可以看出,这是告诉他们危险临近的信号。“德克又打唿哨啦,”一个海盗说。“接连两声!伙计们,咱们溜吧。”“溜?你这个兔崽子!”皮尤骂道。“德克一向是个傻瓜、胆小鬼,你们别理他。店里的人一定就在附近,他们不可能走远。别让到手的东西跑啦。分头去找,你们这些狗东西!哦,妈的,”他咆哮着,“我要是看得见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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