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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31 15:1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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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妮

出版社:中国三峡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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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虻

牛虻试读:

作者简介

艾捷尔.丽莲.伏尼契,1864年生于爱尔兰科克市。她早年丧父,随母由爱尔兰迁居伦敦。后来曾参与俄国流亡者的活动。伏尼契还曾担任了流亡者办的《自由俄罗斯》杂志的编辑,出版了《俄罗斯幽默文集》,其中翻译介绍了果戈理和奥斯特洛夫斯基的作品。伏尼契还结识了普列汉诺夫、札苏里奇,并曾到恩格斯家里作客。1897年,伏尼契的著名小说《牛虻》出版。苏联作家奥斯特洛夫斯基在他的小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中,曾对牛虻有过高度评价。

伏尼契还创作了其他一些作品。其中有小说《杰克.雷蒙》、《奥利芙.雷瑟姆》、《中断了的友谊》。

伏尼契晚年迁居美国纽约,1960年7月27日在纽约寓所去世。

内容提要

小说主人公亚瑟的成长是通过各种矛盾冲突来表现的。这种矛盾冲突主要包括父子关系、宗教信仰两个方面,集中体现在亚瑟同神甫蒙太尼里的关系上。

本书叙述的故事跌宕起伏又合情合理,亚瑟从天真的革命志士成长为坚强的革命党人,他性格与信念的蜕变,反差巨大而自然贴切,毫无生涩做作之感。最为难能可贵的是,作品在描述亚瑟与琼玛的恋情,亚瑟与蒙太尼里的父子亲情时所表达的人物内心世界是如此的震撼人心。

写作背景

本书所述的是19世纪30年代至19世纪50年代意大利革命志士的斗争活动史。

意大利自1796年拿破仑侵入后,在1815年的维也纳会议上又被分割为许多小国。这些小国中的三个公国的统治者都和奥地利皇室有着亲戚关系,天主教教会又是奥地利帝国的公开的同盟者。因此,奥地利帝国几乎变成了整个意大利的主人。

最初反对外来侵略者和反对专制独裁的,还是在拿破仑占领时期就建立的名叫“烧炭党”的秘密革命团体。可是他们两次的革命起义都被奥地利人残暴地镇压了下去。烧炭党人玛志尼于1830年被放逐到法国马赛后,重建了一个秘密团体——青年意大利党。

1889年,伏尼契开始创作一部反映意大利人民革命的小说,为此她曾前往意大利,到档案馆和图书馆搜集历史材料。八年以后她的小说在伦敦出版,这就是后来举世闻名的《牛虻》。

思想内涵

本书描写的是19世纪意大利爱国者为祖国的统一和独立而进行的英勇斗争。作品通过对牛虻一生的身世和遭遇,塑造了一个资产阶级青年革命家的形象。他在黑暗、污浊、欺骗、虚伪的现实教育下,背叛了他所笃信的上帝和阶级,投向革命,卷入了火热的斗争,锻炼成了一个为统一和独立的意大利而战斗的革命者。他的光辉形象,使很多革命青年受到巨大鼓舞。本书在世界许多国家都拥有广泛的读者。

阅读要点

1.前后对比的写法

本书的写作思路主要是根据亚瑟身世的“谎言”被揭开前后的对比展开,这一手法突出表现在人物形象的变化方面。

在人物形象描写方面,变化最大的莫过于故事主人公亚瑟。同时,他曾经对蒙太尼里的崇拜和爱慕转变为常人都无法理解的仇恨,而他在文章中抨击教会的时候,最大的攻击目标就是蒙太尼里神父。

2.两条平行的线索

作者在小说中为牛虻的情感生活安排了两条平行的情感线索,他们都是牛虻生命中深爱着两个人,那就是琼玛和蒙太尼里。

牛虻对于他此生最爱的蒙太尼里,虽然他开始表现出对蒙太尼里无比的仇恨,但是他最渴望的还是希望能够宽恕这一切,只要蒙太尼里愿意放弃教会,放弃信仰的上帝。但是,蒙太尼里作为一个以上帝为精神支柱的人,在儿子与上帝两者之间,他选择了后者,甘愿亲手把自己的亲生儿子送上了“断头台”。教会对人们思想的控制,即便是亲情,也一样无法战胜。

3.对革命者的赞扬

本书的主人公牛虻是一个为了革命而献身的英雄,他有着坚韧的毅力和常人无法比拟的胆识。作者生动地反映了19世纪30年代意大利革命者反对奥地利统治者、争取国家独立统一的斗争,成功地塑造了革命党人的形象。

人物介绍

亚瑟

他曾经是一个美丽的男孩,他被最信赖的神父欺骗过,被最爱的人伤害过,他沦落到拖着残废的身躯在甘蔗园卖苦力,甚至当过杂耍戏团的小丑。当时的意大利正遭到奥地利的侵略,青年意大利党争取民族独立的思想吸引着热血青年,他决定献身于这项事业。

蒙太尼里

神父他是伟大的红衣主教,他选择上帝是理所当然的,他注定可以接受所有人的忏悔,而他能做的,也仅仅是接受忏悔而已。上帝并不能为人们做什么,上帝救不了蒙太尼里,更救不了亚瑟。蒙太尼里被上帝所迷惑,他的心里只有那个空洞的上帝。

最后他目睹了儿子亚瑟的死亡,他的灵魂得不到安息,他很快也随儿子而去。

琼玛亚瑟从小便对她心生爱慕,只可惜亚瑟由于无意中泄露了组织秘密,被视为叛徒。琼玛的一记耳光打碎了亚瑟的心,他的爱情也从此暗淡下来。绮达她是一个美丽的吉普赛女郎。她在对牛虻的疯狂爱情里找到了生存下去的理由。但牛虻并不把她放在眼里,她只是他在某些场合,某些需要时的陪衬。蒙太尼里

6月,一个十分燥热的傍晚,比萨

神学院

图书馆的所有窗户都敞开着,为了挡阳光,百叶窗虚掩着。年轻的亚瑟正坐在那儿翻查着一摞布道的手稿。此刻,院长蒙太尼里神父停下笔,爱怜地看着埋在手稿里满头黑发的脑袋。“找不到吗?亲爱的!不要紧,我把那一节再重新写一遍,极有可能是被撕掉了。害你白耽误了这么长时间。”

他的声音里饱含着深情。对话描写:表现神父和亚瑟的关系非同一般。“不,神父,我必须找到它,我确信你把它放到这儿了。重写的一定不会和原稿一模一样的。”

蒙太尼里又接着写他的文稿。窗外传来昏昏欲睡的金龟子无精打采的鸣叫声。“买草莓呀!买草莓呀!”卖水果的小贩那悠长而凄凉的叫卖声在街上回响着。“‘论麻风病患者的治疗’,在这儿。”亚瑟走到神父面前。“真的找到了?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亚瑟。我总是丢三落四的。行了,此刻我也不想再写了。咱们到花园去,我帮你复习一下你的功课吧!你还有哪些不懂的地方?”

他们来到带有回廊的花园。

在花园的一个角落里,生长着一棵高大的木兰树,枝叶茂密重叠,茎枝上开满了乳白色的小花。靠近树干处有一条粗糙的长凳,蒙太尼里在长凳上坐下来。亚瑟在大学里是攻读哲学的,由于在一本书里遇到了难题,因此才跑来找“神父”帮助解疑的。亚瑟并不是神学院的学生,但他相信蒙太尼里,蒙太尼里对于他来讲,简直是一部无所不知的百科全书。

蒙太尼里给他讲解清楚了那节书后,亚瑟说:“倘若你没有别的事情需要我做的话,我此刻该回去了。”“不,我今天不想再干什么了,若是你有空,是否愿意陪我多待一会儿。”“噢!好吧!”亚瑟斜靠在木兰树上,仰望着天空中那些遥远的星星。那双在黑睫毛下闪烁的深蓝色的眼睛同他母亲的一样,蒙太尼里每次看见它们,都会急忙把头转向一旁。“你看上去好像很累了,亲爱的。”蒙太尼里说。“我实在没有办法。”亚瑟的声音透着疲惫。“你不该急着进大学的,要知道,从前彻夜不眠地看护病人已经把你的身体拖垮了。那时我本该坚持让你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再离开莱亨的。”“不,神父,那会有什么用呢?母亲一去世,我就再也无法在那里待下去了。那该死的裘丽亚会把我逼疯的。”

裘丽亚是亚瑟异母长兄的妻子,而对他来说,她就像是一根无法忍受的毒刺。“我也不想让你与家人待在一起,”蒙太尼里温和地说,“我知道那大概是最糟糕的事情了。可我当时是很希望你能接受你那位当医生的英国朋友的邀请,去他家住上一个月再来上学的!那样的话,情况就会不同了。”“不,神父,我真的不愿意那么做!华伦医生一家人都很善良,不过他们并不了解我。他们同情我,我从他们的表情上就可以看出来,他们会想方设法地安慰我,可也会无意中提到我的母亲。当然,琼玛不会,在我们小的时候,她就知道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可其他人会说的。而且我不只是为了这个……”“那么还有什么呢,孩子?”

亚瑟从一株毛地黄茎叶上摘下一把花,放在手里,不停地揉搓着它们。“那个镇子让我难以忍受。”他停了片刻又接着说,“那里的几家商店,是小时候妈妈给我买玩具的地方,还有海滨那条路,是她在病重之前,我们经常散步的地方。在那儿,不管我到什么地方,总是会想起妈妈。更使我伤心的是那片教堂墓地,触景生情,我只好离开……”

他突然停下来,悠长而深沉的寂静,使他不由得抬起头来看了看神父。蒙太尼里的沉默不语使他感到诧异。昏暗的天色中,仍旧能看见蒙太尼里那如死人般苍白的脸色,他正低着头,右手紧紧地把住凳子边。

见到这种情景,一种敬畏的感觉在亚瑟心中油然而生。“啊,上帝!”他想,“在他的面前我是多么卑微鄙陋!假如他自己遇到像我这样的不幸,他的忧伤也莫过于此吧!”

一会儿,蒙太尼里抬起头来向周围看了看。“无论如何,现在我是不能让你回那儿去的,”他用极疼爱的语调说,“我不能眼看着你的身体垮下去。”“神父,神学院放假后,你打算到哪儿去呢?”“与往年一样,我要先带学生进山去,帮他们在那里安顿好一切。到8月中旬副院长休假回来,我打算动身去阿尔卑斯山,换一换环境,你愿意同我一道去吗?我可以带你做几次深山漫游,你会喜欢阿尔卑斯山的苔藓和地衣的。不过只是咱们两个人去,你可能会感觉有些乏味吧!”“神父!”亚瑟兴奋地拍起手来,“我一定放弃一切,跟你一同去那儿。只是……我不知道……”“你担心勃尔顿先生不会同意,是吗?”“他当然不会愿意我去的,不过他也不好干涉。我如今已经18岁了,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做事了。他只是我的异母兄长,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一定要听他的。况且,他对母亲一向不好。”“可假如他真反对的话,我想你最好还是别和他搞僵。否则你在家里的处境会更困难,假如……”“没有什么更困难的!”亚瑟激动地打断了他的话,“他们以前一向把我看做眼中钉,将来也会是这样,无论我怎么做都改变不了他们的态度。再说,你是我的忏悔神父,詹姆斯怎么会反对我同你一道外出度假呢?”“记住,他是一个新教徒。不管怎样你要先给他写封信,听听他的意见。你可千万不能操之过急,孩子,人们爱你或是恨你,完全取决于你的所作所为,凡事要三思而后行。”

听了神父这番教诲,亚瑟说:“是的,我知道。”随后,他又叹息着说:“可这实在是太困难了。”“星期二晚上你没来我这儿,真是遗憾。”蒙太尼里突然转了一个话题,“那天阿莱琐教区的主教来我这儿了,我很想让你和他见见面。”“我事先已经答应了一个同学到他的住所去开会,若是不去的话,他们会一直等我的。”“开什么会?”

这个问题使亚瑟很窘迫。“那……那并不是什么正规的会议,”他结结巴巴地说,“有个从热那亚来的学生给我们讲话……算是一次讲演吧……”“那他都讲了些什么?”

亚瑟踌躇了一下,才说:“你不会向我追问他的名字的,是吧?因为我答应过他……”“我不会问你任何问题的,若是你已经答应为人家保密。但是到现在为止,我想你总该信任我吧!”“当然了,神父,我完全信任你。他讲的是关于我们……我们对于人民的……和对于我们自己的责任;还讲了我们能做些什么去帮助……”“帮助谁?”“农民……和……”“和什么?”“意大利。”

又是一阵长时间的沉默。“告诉我,亚瑟,”蒙太尼里转身对着他,十分严肃地说,“关于这件事情,你考虑过多长时间了?”“从去年冬天开始……”“是在你母亲去世之前吗?她知道这件事吗?”“不。当初我对这种事并不太关心。”“那么现在你……关心了?”

亚瑟又从毛地黄上摘下一把花瓣。“事情是这样的,神父,”他双眼看着他,开始讲述那段经过,“去年秋天在我准备入学考试时,认识了很多大学生,这你还记得吧?是的,他们当中的一些人跟我谈起这些事情,并且还借书给我看。可那时我对这些并不热心,我一心想着早些回家去照顾母亲。”“你是知道的,在那所监狱般的房子里,母亲生活在那些人中间是多么的艰难、孤独,单是裘丽亚那张刻薄的嘴就足以置她于死地了。入冬以后,母亲的病情更严重了,我也就顾不上去想那些大学生说的事和他们借给我的书了。后来,我发现母亲不行了……这你是清楚的,那段时间里我始终陪伴着母亲,直到她离开人世。”“晚上,我通宵看护着她,白天,华伦.琼玛来替我照料母亲,我才能休息一会儿。也就是在那些孤寂、漫长的不眠之夜,我才想起了那些书,思索起大学生们所说的话……我极想知道……他们的话是不是有道理……圣明的主对于这一切又会怎么说。”“你问过吗?”蒙太尼里的声音已有些颤抖。“是的,神父。我有时求助于主,求他告诉我该做些什么,不过却没有得到任何答复。”“你跟我却只字不提。亚瑟,我希望你能信任我。”“神父,对你,我一向深信不疑!可是每个人总有一些不能告人的隐私。在我看来,这件事,无论你或母亲都帮不了我的忙。我必须直接从上帝那里求得答复。你知道,这事与我的一生和灵魂休戚相关。”“接着讲下去。”蒙太尼里慢吞吞地说。“后来……母亲死了。在她临终前的最后三个夜晚,我始终守在她的身边……”

亚瑟强忍着悲痛,沉默了片刻,蒙太尼里却依旧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在安葬她的前两天,”亚瑟继续低声说着,“我什么也不能考虑。葬礼之后,我就病倒了。你可能还记得吧!我甚至都没有来忏悔。”“这我记得。”“可那天半夜,我从床上爬起来,走进了母亲的房间。屋里空荡荡的,只剩下壁龛里的那个大十字架。我想上帝会怜悯我的,所以在地上跪了一夜。当第二天早晨我清醒过来时……神父,一切都晚了,我无法解释。我更无法跟你讲我看到了什么,连我自己都好像坠入云雾之中。可我知道上帝已经给了我答复,而我是不能违背他的旨意的。”

他们在黑暗中静坐了一会儿。蒙太尼里缓缓转过身来,把一只手轻轻地放在亚瑟的肩头。“孩子,”他说,“如果我说上帝没有对你的灵魂讲过什么,那是不允许的。但你要记住事情发生的特定时间和地点,不能把在极度悲伤和病魔缠身时产生的梦幻当作上帝神圣的感召。如果真是上帝的旨意的话,他也是想凭借亡灵来给予你答复。你一定要正确领会上帝的话。你心里一直想着要干的事情究竟是什么呢?”

亚瑟站起身来,好像背诵教理问答那样,一字一板地回答:“我要献身意大利,把她从水深火热之中解救出来;把奥地利人赶出我们的国土;把意大利建成一个只有基督没有国王的自由共和国。”“亚瑟,好好想想,你在说些什么?连你自己都不是意大利人。”“这并不重要,我就是我。既然有这个愿望,我就必须为她献身。”

又是一阵沉默。“你刚才所讲的就是基督要说的……”蒙太尼里缓慢地说,可亚瑟立刻打断了他的话:“基督说‘凡是为我献身的人都将得到重生。’”

蒙太尼里把一只胳膊倚在树枝上,把另一只手放在眉下遮住了双眼。“来坐一会儿吧!我的孩子。”

亚瑟坐下后,神父紧紧握住他的双手。“今晚我不想跟你辩论,”他说,“这一切对我来说太突然了……我以前从来没有考虑过……容我仔细考虑一下,以后我们再好好谈谈。可现在我只要你记住一件事,如果你为这事惹出什么麻烦来,如果你……因此而死,我会心碎的。”“神父……”“等等,让我把话说完。我曾经对你讲过,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你之外我再也没有其他人了。我想,你现在还不能完全明白我这话的意思——年轻人很难懂得这一点。亚瑟,对于我来说,你就像我的亲生儿子一样。你还不明白吗?你是我心中的光明和希望。我就是死,也绝不让你作出错误的抉择,以致断送了你的一生。我自己是无能为力的,也不想让你对我作出任何承诺。我只要求你记住这一点,并且事事都要谨慎小心。即使不为你母亲的在天之灵,也要为我想想。”“我会考虑的……那么……神父,就请你为我,也为了意大利,祈祷吧!”

他默默地跪在地上,蒙太尼里轻轻地把手放在他的头上。过了片刻,亚瑟站起身来,吻了吻神父的手,然后迈着轻盈的步伐,穿过露水淋淋的草地,走远了。蒙太尼里独自坐在木兰树下,眼睛直盯着面前的一片黑暗。“这是上帝对我的惩罚,”他想,“就像当初对大卫的惩罚一样。我玷污了他的圣地,亵渎了神灵,他一直在耐心地等待着我的幡然悔悟,而如今终于赐罪于我了。正如圣经上所写的,‘我在芸芸众生之前除旧布新,你在阴暗的角落里苟且偷生,你的后代终究会得到报应的。’”

詹姆斯·勃尔顿

詹姆斯.勃尔顿先生并不情愿让他那异母兄弟参加蒙太尼里的“瑞士之行”。但他转而又想,他的这种干涉会让人觉得没有道理,太蛮横了,而且人们还会马上把这种干涉与宗教、血统上的偏见联系起来,而勃尔顿一家却是素来以富有开明容忍的精神自居的。

还在百余年以前,勃尔顿父子在伦敦与莱亨两处创办的轮船公司开业以来,他们这一家人就成了新教与保守党的忠实信徒。但他们还认为,作为一个英国绅士,即使是对待天主教徒,也必须公正,因此当这家孤单的老主人与他孩子的家庭教师——一位标致的天主教女教徒结婚时,他的长子詹姆斯与次子汤麦斯对这位年龄和他们不相上下的继母心存怨怒,但却一直没有流露出来,而把这无法改变的事实当作是上帝的安排。

他们的老父去世后,长兄的婚娶使原来尴尬的局面变得更为复杂了,但他们弟兄还是尽力地维护他们的继母葛兰第斯,使她免受长舌妇裘丽亚刻薄无情的伤害。同时他们也自认对亚瑟已尽了应尽的职责。他们并不违心地装出喜欢他的样子,而且毫不吝惜地供给他零花钱,让他自由的生活,以此来表现他们的慷慨和大度。

正是由于这个原因,这次詹姆斯在给亚瑟的复信中,寄来了一张足够他花销的支票,以及几句勉强同意他在暑假自由行动的冷言淡语。亚瑟用这笔旅费买来了植物学方面的书籍与标本夹,接着便同神父一起启程,开始了这次旅游生活。

一路上,蒙太尼里的心情非常愉快,亚瑟已经好久没见他这么高兴了。当然,蒙太尼里也没有忘记寻找机会劝说亚瑟,那次花园夜谈自己太过紧张了,以至谈话陷入僵局。毕竟亚瑟还年轻,没有多少生活经历,他相信通过劝解终会把他挽救回来。

此行的目的,一是陪亚瑟散散心;二是让亚瑟放弃为意大利解放而奋斗的想法,这才是主要的。他用温柔的目光看着亚瑟:“怎么了,孩子,你不喜欢日内瓦吗?”“说不清。这儿并不是我原来所期盼的样子。不过,湖倒是很美,那些山的姿态我也很喜欢。可这个小镇看上去那么呆板,很有点新教徒的派头,它让我想起了裘丽亚。”

蒙太尼里笑了:“可怜的孩子!这样吧!今天我们在湖上划几趟船,明日一早就上夏摩尼去。好不好?”“可您计划是要在这儿多待几天的啊!”“带你出来就是为了让你高兴,我无所谓的。”

第二天一早,他们便向夏摩尼进发。当他们驱车行过沃野时,亚瑟神采飞扬。可当汽车驶入克鲁西斯镇附近盘山的弯道时,奇形怪状的山峰包围了整个山谷,亚瑟感觉它们像恶魔一样正在暗中窥伺着他,仿佛要把他拽入阴森的峡谷中,他沉默了,神情肃穆起来,甚至有些微微的颤抖。一路上的景物变化万千,亚瑟的情绪也一直随景而变。这不免让蒙太尼里感到有些忧虑和不安。

黄昏时分,他们走过漆黑的树林,走向那所准备投宿的牧人小屋。

晚饭前,亚瑟在餐室里等着,蒙太尼里一进来就看出小伙子已经走出了方才那种阴森的梦幻境界。“噢!神父,快来瞧这小狗多滑稽!它能用后腿跳舞哩!”

亚瑟全神贯注地欣赏着小狗出色的表演,完全沉浸在快乐中。看得出来,刚才那种迷离的梦幻般的神思,并未破坏他的心情,也没影响他的食欲。

翌日清早,蒙太尼里睡醒时,主人说亚瑟天不亮就上山帮着放羊去了。

早饭刚端出来不久,亚瑟飞也似的跑进屋来,肩上背着个3岁左右的农村小女孩,手里捧着一大束山花。

蒙太尼里抬头向他笑笑。“疯到哪儿去啦?你这个野小子,一大早就去山里乱跑,连早饭都不吃了么?”“噢!神父,太有意思了!太阳出来时,群山壮美无比,可就是露水太重了点,你瞧!”

他抬起一只脚,脚上的靴子湿漉漉的,沾满了泥巴。“我们吃了一些面包与干酪,又在牧场里挤了些羊奶喝了。唉!太脏了!可我现在又有点饿了,小家伙也要吃东西了。安尼脱,给你吃些蜜糖好么!”

亚瑟坐下来,把小女孩抱在他的膝上,帮她理顺那束野花。“不,不!”蒙太尼里阻止他,“快去把你身上的湿衣服换下来,不要着凉。安尼脱,来,上我这儿来。你从哪儿把她带来的?”“在村头。昨天我们遇到的那个修鞋匠,就是她爸爸。你看,她那双眼睛多惹人喜爱!她兜里还装着一只小乌龟哩!她称它卡罗琳。”

等亚瑟换完衣服回来,瞧见安尼脱正坐在神父的膝上,咿咿呀呀地给他说自己的那只小乌龟。

蒙太尼里一边逗小女孩玩,一边抚摸着她的头发,欣赏着她那心爱的“小宝贝”,并给她讲些好听的故事。进来收拾餐桌的女主人瞧见安尼脱正在把这位教士的衣袋乱翻一气,不禁惊呆了,在她看来,教士都应该是一本正经而且很严厉的。

这也让亚瑟觉得惊奇,散步时,他很天真地说:“我还不知道你这么能逗孩子玩哩!神父。你瞧,那孩子的眼睛一直都注视着你。你明白吗?我想……”“什么?”“我在想——我认为教会禁止教士结婚,那是件非常遗憾的事。我认为一个人的事业、生活愈高洁,就愈具备为人父母的条件。神父,我相信假使你不是起过誓——如果你已经结过婚,那么你的孩子一定会很……”“嘘!”

这一声尽管轻轻的,但来得很突然,令两人之间的氛围变得很沉闷。“神父,”亚瑟首先打破这难堪的静默,说道,“你觉得我刚才的话有什么错误吗?当然我也许说得不对,但……”“好了,”蒙太尼里和蔼地回答,“我们最好还是换个话题吧!若干年后,你的认识也许会有所改变的。”

这是他们这次旅行中出现的第一次矛盾。

告别夏摩尼,他们来到马第尼镇。由于天气闷热,他们决定在这儿暂作停留。午餐过后,他们坐在旅馆的凉台上吹风。亚瑟一边玩弄他的标本盒,一边用意大利语和神父就植物学进行认真的交谈。

凉台上还坐着两个英国画家,一个在画画,一个在无精打采地与人闲谈。那位闲谈的人看来并不知道新来的两个陌生人懂得英语。“别画风景了,威廉,”他用英语说,“你画那个正对着几片羊齿叶子发愣的意大利小伙子吧!你瞧他的形象多棒!只要把他手里拿的放大镜换成十字架,再让他穿上罗马式的圆角大法衣,绝对是一个典型的基督徒形象。”“去你的吧!什么基督徒,刚才吃午饭时我就坐在这个男孩身边,他对那只烧鸡与现在对这些野草一样痴迷。他是够漂亮的,但瞧上去还远没有他父亲那么富有诗意。”“他的——谁?你这个傻家伙,那是个天主教的教士!”“一个教士?天哪!果然是一个教士!对了,我差不多都忘了,他们是发誓不娶妻的呀!还有一些类似的戒律。好啦!就当那男孩是他的侄儿吧!”“这些蠢猪!”亚瑟抬起头来,目光炯炯地对着神父,声音低低的,“可是,承蒙他们的关照,说我长得像你,我若真是你的侄儿才好哩……你怎么啦?神父,你的脸色这么苍白!”

蒙太尼里站起来,用一只手放在前额上,“我感到头晕,”他的声音有点怪怪的,“我想去躺一会儿,亲爱的,没事的,可能是有些中暑吧!”

这次旅行是相当顺利的,可蒙太尼里总被心事牵绊着,那个以后“再好好谈谈”的念头不时地搅扰着蒙太尼里的心。蒙太尼里一直想与亚瑟再次继续那次木兰树下的话题,可他知道:亚瑟是一个具有艺术天赋的人,如果自己在他陶醉于阿尔卑斯山自然风光的时候,提出一些令人深感苦涩的话题,就会彻底破坏这次旅行给他所带来的喜悦情绪。

因此,这个念头他一拖再拖。直到这次度假的最后一个黄昏,神父才下定决心开始这场谈话。这天,他们沿着湖岸漫步,来到一个寂静的角落,坐在一道低矮的石墙上。语言描写:表现神父对亚瑟参加的活动非常担心。“长时间以来,这大概是我能与你静静地谈谈的唯一机会了。”蒙太尼里这样开始了话题,“你就要回到学校去了,功课会很忙,而我这一个冬天也会很忙。现在我想确定一下,往后我们之间到底该如何相处,因此,如果你……”他顿了顿,声音更加缓慢起来,“如果你觉得还能一如既往地相信我,那么我希望你能把那个夜晚所讲的话说得更确切些,告诉我,你参与这件事到底到了一个怎样的地步。”

亚瑟的眼睛注视着对面的湖岸,他只是静听着,一言未发。“我是很想知道的,假使你肯告诉我的话,”蒙太尼里把他的话接下去,“你是不是已经宣过誓,受到某种约束,或者……别的什么。”“无可奉告,亲爱的神父,尽管我是受限制的,但我并未限制自己。”“我不理解你这话的意思……”“宣誓有什么用?它是约束不了人的。但你若是深深懂得了某件事的意义,那你实际上就受了它的限制和感召。”“那么,按你的意思,这件事情……是不可改变的了?亚瑟,你仔细考虑过你现在说的这些话吗?”

亚瑟转过身,注视着蒙太尼里的双眼。“神父,刚才你问我是否相信你,难道你就不能也相信我一次吗?的确,如果我有什么该告诉你的,我会把它告诉你,可这种事情再多说也无益。我至今还记得你那天傍晚对我说过的话,今后也将永世不忘。但我必须追求光明,走自己的路。”

蒙太尼里顺手从蔷薇丛中摘下一朵花,然后一片一片地撕下花瓣,扔进湖中。“说得不错,亲爱的,好了,今后也不必再谈这些事情了。是呀!多说确实无益……好啦,好啦,咱们回屋去吧!”

亚瑟与琼玛

秋去冬来,一切如常。亚瑟在学校里刻苦学习,时间很紧。不过一有空闲,他就会去探望蒙太尼里。他总是带上几本不易读懂的书去请教神父,而且每次他们的谈话都只限于书本上的知识。

蒙太尼里觉得他们之间已经有了一层无形的障碍。为了恢复他们以前的密切关系,他不断努力着。在亚瑟面前,他总要装作没事的样子,这使他很痛苦。尽管亚瑟也注意到了神父态度上的细微变化,但却不解其因。他感到这种变化可能与“新思潮”这个问题有关。所以他对自己思想里的新内容避而不谈。

他如今对蒙太尼里的爱比以往更加深了。自从接触了青年意大利党以来,从前精神的空虚和内心的迷茫消失了,这是他思想上的一次升华。他觉得,那些新思想与宗教有着内在至深的关联,而亚瑟心目中理想的英雄——蒙太尼里,如今在他的身上又增加了一道光环,好像他有可能成为自己新信仰的先知。

1月里的一天,他去神学院还一本他以前借的书。蒙太尼里和他打招呼。“没想到你今天会来,我正想派人去问问你,今天晚上是否能来一趟。”“你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我今天晚上有个约会,我可以不去……”“不,你明天来也行。我只是想见见你,因为下星期二我就离开这儿了,我将被派往罗马。”“去罗马?多长时间?”“信上说,‘要过了复活节’,这是从梵蒂冈来的命令。我本想立即告诉你这个消息,可没能脱开身。”“可是,神父,你肯定不会放弃神学院吧?”“只好放弃了,但我大概还会回来,起码还要在这儿待上一段时间。”“那你为什么要放弃它呢?”“喔!我已被任命为主教了,只是还没有正式宣布。”“神父,哪个教区的主教?”“我正是为了此事才去罗马的。是到亚平宁山区去做主教,还是留在这里当副主教还没有定下来。”“这里的新院长确定了吗?”“卡尔狄神父被任命为这儿的院长,他明天就来上任。”“真是太突然了。”“是的,可是……你知道,梵蒂冈的决定有时是到最后一刻才通知的。”“你认识新院长吗?”“没有见过,但听说他的声望很高,知识也很渊博。”“你这一走,神学院的学生会十分想念你的。”“这我倒不太关心,但是我深信你可能会很惦念我的,亲爱的。”“我一定会很想念你的,但我还是替您高兴。”“你高兴吗?我自己也搞不清我是什么心情。”他坐在桌旁,脸上显得疲惫不堪,那绝不是一个即将荣升的人该有的表情。“今天下午你有事吗,亚瑟?”他停了一会儿说,“如果有空的话,我希望你能在这儿多陪陪我。我觉得有点儿不舒服,我想在临走之前尽可能地多嘱咐嘱咐你。”“可以,我是约好18时去的。”“是去开会吗?”

亚瑟点了点头,蒙太尼里急忙转移话题。“我想同你谈谈你自己的事情。”他说,“在我外出期间,你需要另找一位忏悔神父。”“那么等你回来后,还能接着当我的忏悔神父吗?”“我的傻孩子,你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呢?当然可以了,不过在我离开这儿的三四个月期间,你愿意去圣太.加特琳娜教堂找一位吗?”“当然愿意。”

他们又谈了一会儿其他的事情,亚瑟站起身来。“我该走了,神父,学生们会等我的。”

蒙太尼里一时的欣慰顿消。“到时间了?好了,再见吧!”“再见,我明天一定来。”“尽量早些来,我们的谈话时间就可以充足些。卡尔狄神父明天就来了。亚瑟,我的好孩子,我不在这儿时,你要处处小心谨慎,起码在我回来之前不能鲁莽行事。我是多么的担心你啊!”“用不着这样替我操心,神父,一切都会很顺利的。”说完,亚瑟走了。

当亚瑟走进会场时,他见到了他儿时的伙伴,华伦医生的女儿。她正坐在窗边的一个角落里,全神贯注地听着一位“启蒙者”讲述山区农民的悲惨遭遇。看得出,她近几个月变化很快,虽然一身学生装束,但是看起来已经很像一个成熟的女青年了。她身着黑装,一支丝柏叶别在胸前——那是青年意大利党的标志。“你也来了,琼!”亚瑟向琼走过去。“琼”是她小时候接受洗礼时所起的古怪名字“琼尼弗”的误音,她的意大利同学都称她“琼玛”。

她吃惊地抬起头来。“亚瑟!喔,我不知道你……也是这个组织里的!”“我也没想到是你。琼,你是从什么时候起……”“你不知道!”她马上打断亚瑟的话,“我还不是这儿的成员,我只是帮他们做过几件小事。你知道,我碰见了毕尼。”

毕尼是莱亨支部的组织者,所有青年意大利党的成员都熟悉他。“嗯!他曾经和我谈起他们的一些事情,我请求他让我参加一次大学生的集会。前几天,他给我写了封信,叫我来参加这次集会。啊!会议就要开始了。”

演讲者本人对所讲的内容还有些模糊不清,但亚瑟却专注地听着。在这个时期,亚瑟的鉴别力很差,在接受道义的理想理论时,不论是否理解,总是全盘接收。集会结束后,亚瑟向依然坐在屋角的琼玛走去。“我们出去走走吧!琼。你现在住在哪儿?”“在玛利耶太家。”“就是你父亲的老管家婆家,是吗?走吧,我送你回去。”

他们默默不语地低着头走了一会儿,忽然亚瑟说:“你今年17岁了,对吗?”“10月份我就满17岁了。”“我向来了解你,知道你不会像别的女孩子那样一到成年就开始参加舞会或其他社交活动。琼,亲爱的,我一直在想,你会不会成为我们当中的一员。”“我也常常这样想。”“我刚才听你说,你过去帮助毕尼办过几件事,真不知道你还认识他。”“不是直接帮助毕尼,而是帮另外一个人。”“谁?”“就是在开会前跟我谈话的那个人,他叫波拉。”“你跟他很熟吗?”提起波拉,亚瑟就觉得恼火。他俩过去曾经是一项工作的竞争对手,结果意大利党委会以亚瑟太年轻、缺乏经验为由,把工作分派给了波拉。“确实很熟,而且我也很喜欢他。他在莱亨待过一段时间。”“这我知道,他是去年11月份去的那儿……”“是因为那件轮船的事。亚瑟,干那件事,在他家要比在我家安全些,你说呢?不会有人去怀疑一个像你们那样经营轮船公司的富裕家庭。况且你和码头上的人都十分熟悉……”“嘘!小声点儿,亲爱的!这么说,从马赛运来的那些书一定也藏在你家了?”“只存了一天。噢!可能我不该告诉你这件事。”“为什么呢?我属于这个组织,这点你是知道的。琼玛,如果你和神父能参加我们的组织,那我真是太高兴了。”“你的神父?他是位教士呀!”“那又怎么样呢?我们组织里也有教士,而且有两位教士还在报纸上发表过文章呢!引导世界向更崇高的理想和目标前进是全体教士的天职,他们也可以加入我们的组织。”

琼玛皱起眉头。“亚瑟,在我看来,”她说,“教士是传教的。我看不出传教与赶走奥地利人有什么必然的联系。”“教士是基督教的传播者,而所有革命者中最伟大的一个正是基督。”“听我说,前几天我和父亲谈论天主教教士,他说……”“琼玛,你父亲是新教徒。”

停了片刻,琼玛转过身坦率地看着他。“喂!咱们最好还是换个话题。一谈起新教徒你总是很偏激。”“并不是我很偏激。我倒认为一谈起天主教士,那些新教徒们都变得偏激了。”“无论怎么说,恐怕咱们对这个问题争论得太多了,现在没有必要再吵下去了。对了,你觉得刚才的讲演怎么样?”“我认为很好,尤其是最后那部分。我很高兴,他能够强调指出为共和国的理想而斗争的必要性,而不能只是去幻想。”“可这正是我所不喜欢的那部分。对于我们应该去思考,去探索,去实现的美妙的事物,他谈得是很多,可就是没说实际采取的行动。”“到了紧急关头,我们会有很多工作要做的,但我们必须有耐心,所有这些巨大的变革绝不是一日之功。”“正因为需要的时间长,我们才更有理由立刻着手去做,不该再忍耐。你不是一直在谈论‘人们应该享受自由’吗?你可曾想过你的母亲,她比任何人都更应该享受自由呢!她那么善良忍耐,可又有什么用呢?你的哥哥、嫂子无情地欺负她、侮辱她,一直到死。她简直就像一个奴隶。如果她不是那种温顺、忍让的性格,也许情况会好得多,这也正是意大利目前所处的形势。人们现在要的不是忍耐,而是觉醒起来去保卫自己。”“琼,亲爱的,如果只凭愤怒和热情能够拯救意大利的话,那她早就获得自由了。意大利现在需要的不是恨,而是爱。”“你认为我错了,是吗,亚瑟?”她停了一会儿说,“我认为自己是对的,迟早你会明白的。好了,到我的住处了,你不进去坐坐吗?”“太晚了,不进去了。再见,亲爱的!”

亚瑟站在门口,用双手握紧着琼玛的手,说:“为了上帝和人民……”

琼玛缓慢而又严肃地接着说出下面的誓词:“始终不渝。”

琼玛随后抽回手来,跑进了屋子。神学院

告别琼玛后,亚瑟像长了翅膀似的,轻快地跑回了住所。会议上已经暗示了要随时做好武装暴动的准备,而且他深爱的琼玛也将会加入到他们的行列中,这使他兴奋异常。为了共和国的实现,他们将会共同奋斗,甚至共同牺牲。等他们的理想成为现实时,神父也会因为目睹这一切的发生而深信无疑的。

第二天早晨,他一觉醒来又担忧起来,他突然想起来了,琼玛要去莱亨,神父要去罗马。l月、2月、3月——他们要离开他三个月!若是琼玛在家中新教徒的影响下变得消沉了怎么办?不会的,琼玛是经得住考验的。可她在那儿一定很孤独,要是她母亲在世就好多了……“啊!”亚瑟霍地站起身来,听到这句熟悉的誓言,他激动得热泪盈眶,“神父,我们得到了教会的恩准!基督和我们在一起……”“孩子,”神父严肃地回答,“基督以前把兑换货币的市侩撵出寺院,是因为上帝的寺院是一个祈祷的圣地,而那些人却把它变成了一个盗贼的魔窟。”

一段良久的沉默之后,亚瑟用颤抖的声音低声说:“当我们把侵略者赶出我们的国度,意大利就将成为上帝的庙宇了……”。

他停下来,接着传来了神父温和地答语:“主说,‘大地和大地上所有的财富都是属于我的’……”

宪兵搜查

那天午后,亚瑟将行李交给同学后,便向莱亨走去。

一路上,美丽的风景令他的心情十分愉快。他浮想联翩,思念着蒙太尼里和琼玛,也为即将暴发的武装起义而兴奋。

不知不觉中,他回到了哥哥们住的那所大宅院。当他迈进那所阴森的住宅时,仿佛从云端跌入谷底,心顿时凉了半截。他在楼梯上遇到了裘丽亚的老管家,他穿戴整齐、神态安逸,一副谦恭而又高傲的模样。“晚安,吉朋斯!哥哥们在屋吗?”“汤麦斯先生在家,勃尔顿太太也在。先生,他们都在客厅里。”亚瑟一进屋,心情就感到特别的压抑和沉重。这是一所多么阴森恐怖的房子啊!一切都死气沉沉的,没有一点青春的气息。裘丽亚脸上挂着生硬的微笑,坐在客厅里。你瞧她,头上梳着高耸的棕黄色的发卷,膝上趴着一只卷毛狗,那神气活像时装广告画中的模特儿。“你好,亚瑟。”她生硬地与亚瑟打了声招呼,并把指尖给亚瑟握了一下。

亚瑟喃喃地,也临时拼凑了几句客套话,接着就是一阵尴尬的沉默。当詹姆斯走进来的时候,也不能打破这种难堪局面。直到吉朋斯来通知开饭,亚瑟才好像来了救星似的站起来,说:“晚饭我不吃了,裘丽亚,我想到我的屋子里去,你能理解我吧!”“你的斋戒是否有点过分了,我的孩子。”吉朋斯说,“你会饿坏的。”“噢!没事的,晚安!”

在走廊上,亚瑟遇到了一位女佣,他告诉女佣,第二天早上6时叫醒他。

他到了自己的房间。这儿原本是他母亲的卧室,在她病魔缠身的时候,窗子对面的一个壁龛已经改成了祈坛。坛的中心立着一个高大的耶稣蒙难像。母亲的遗像还挂在墙上,桌上的那个瓷缸是母亲的遗物。这天正好是母亲的周年祭日,在瓷缸里插着一大束母亲生前最喜欢的紫罗兰,这儿的意大利仆人并没有忘记她。

亚瑟从旅行袋中拿出一幅精心包装的蒙太尼里的画像,这是蒙太尼里从罗马寄给他的。

亚瑟走进神龛,跪在十字架前,开始祈祷和沉思。他尽量使自己平静下来,可是胃里的空虚和过度的兴奋使他很难集中精力。他强迫自己背了几遍祷文,心里才平静下来。但不久,疲倦一阵阵袭来,他倒在床上很快睡着了。

睡得正香,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突然响起。“噢!黛丽莎!”他想起可能是黛丽莎来叫他起床,便迅速地从床上弹起来。“小主人!小主人!”是一个男子用意大利语在喊,“行行好,快起来。”“谁呀?什么事?”“是我,吉安.巴第士达。快点,起来吧!瞧在圣母的分上!”

亚瑟连忙穿上衣服,打开门。当他正疑惑地瞧着马车夫那惨白惶恐的面容时,一阵急忙的脚步声伴着叮当的金属声从走廊的那头传过来,他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要抓我?”他镇定地说。“是啊!抓你来了。小主人,快跑!你有什么要藏起来的物品吗?”“我没什么可藏的。哥哥们知道了吗?”

走在最前边的那个穿制服的人,这时已经出现在走廊的拐角上。“主人已被他们喊起来了,全家人都被折腾醒了。主哟!真太不幸了!真是‘人在家中住,祸从天上来’。今天可是耶稣的受难日啊!天上的圣主啊!保佑保佑吧!”

吉安.巴第士达急得大哭。这时,几个宪兵已进了屋里。亚瑟上前几步去迎候那些皮靴踩得“咯噔咯噔”响的宪兵。在他们后面跟着一群浑身颤抖的仆人,一个个衣衫不整、狼狈不堪。当宪兵们将亚瑟团团围住的时候,他的兄嫂才出现在这群仆人的后面,男主人穿着睡衣,趿双拖鞋,女主人则穿着长睡饱,满头扎着卷发纸。“请你说明一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勃尔顿先生走近宪兵军官质问道:“你们为何要这样野蛮地私闯民宅?我警告你,假如你无法说出让我们满意的理由,我便要向英国大使控告你们!”“我想,”那军官生硬地回答,“这个东西会给你一个充足的理由,英国大使也不例外。”说着,他出示了一张逮捕证,然后把它递给詹姆斯。这是一张逮捕亚瑟.勃尔顿的证明,上面还注明了他是哲学系学生,以免弄错。

裘丽亚从丈夫手中夺过那个文件,扫了一眼,就把它冲着亚瑟扔了过去,俨然是一个时髦女人暴跳如雷的气势。“哦!原来是你,把我们全家人的脸都丢尽了!”她喊得声嘶力竭,“你是要把全城的下流种都招到这来,看我们的热闹是不是?你不是满脑子的圣主吗?怎么又要去蹲大狱了呢?我早就料到那个天主教女人养出的孩子……”“没有必要说这种话,”亚瑟说,“你们不必为这件事担心,谁都清楚这件事与你们没有任何关系。我想,先生们是不是要检查一下我的物品,我没有什么要隐藏的。”

屋里搜查过了,信件也检查过了,宪兵们翻箱倒柜地忙了一阵子。亚瑟倒不着急,他坐在床边上等着,因为激动而脸色微红,但丝毫痛苦的表情都没有。那些重要的信件,他平日里看完都是马上烧掉的。因此除了两三份青年意大利小报与几首具有革命性和神秘色彩的诗稿之外,宪兵们一无所获。后来在小叔子汤麦斯的苦苦劝说下,裘丽亚终于回房睡觉去了,詹姆斯也顺从地尾随她走了。

汤麦斯一直在房间里站着,尽力装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待他的兄嫂走后,他才上前要求那个军官,准许他与犯人说两句话。在军官答应之后,他来到亚瑟身边,用略带沙哑的声音说:“事情真是糟透了,我感到很伤心。”

亚瑟抬起头,说:“不用为我担心,我不会有事的。”“听我说,亚瑟?”汤麦斯用力地捋了一把胡子,“这……这是否和……钱有什么关系?若是这样的话,我……”“与钱?噢!不!这与钱有什么……”“那么,这是有关政治上的蠢事了?我想是的……好了,你用不着沮丧,也不要在意裘丽亚的那些粗俗话,如若你需要什么,现金或者别的什么,你说一声,好吗?”

汤麦斯握了握亚瑟的手走了出去。由于他极力要做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以致那张脸显得比平时还要呆板。

宪兵的搜查终于结束了,那个负责的军官让亚瑟穿好衣服出门。亚瑟默默地穿好衣服,正要走出屋门,他突然有些迟疑,站住了。他想与母亲的祈祷室告别。

他径直走进那个神龛,跪在耶稣蒙难像前面,吻了吻他的脚与底座,小声道:“上帝啊!请赐予我力量,让我矢志不渝吧!”

他站起来的时候,军官正在桌子旁看蒙泰尼里的画像。“是你的亲戚?”他问。“不,他是我的忏悔神父,新上任的布列西盖拉的主教。”

那些意大利仆人深为刚刚发生的事情而伤心,这会儿,他们正在楼梯上等着。他们都喜欢亚瑟,因此簇拥着把他围在中间,忧伤地吻着他的手和衣服。大家纷纷把手伸向亚瑟,逐一与他握别的时候,他几乎掉下泪来。“再见了,吉安.巴第士达,代我吻吻你的孩子们。再见了,黛丽莎。为我,为我们所有的人祈祷吧!主保佑你们。再见,再见了!”

他快步下楼朝大门走去。几个默不作声的男人与抽泣的女人目送着那辆载着小主人的马车驶向远方。

被捕

亚瑟被押解到港口那座中世纪的大堡垒里。他的那间牢房阴暗潮湿,空气污浊。令人窒息的气氛、横行的老鼠以及那恶臭的气味对于亚瑟来讲并不稀奇,因为他小时候在波尔勒街上的一所老宅里生活过,那儿的条件也不过如此。他在牢里待了几日,也没有得到有关他被捕原因的解释。

一天,一个士兵终于打开牢门向他喊道:“出来,跟我走!”

他跟在那个士兵后面穿过了几个迷宫般散发着霉臭气味的院落、走廊和楼梯,走进了一个宽敞明亮的房间。一张堆满公文的长桌旁,坐着三个穿军装的人,他们正在无精打采地闲谈着什么。看到亚瑟走进来,他们立刻装出一副呆板的样子。他们之中年长的一位,身着上校军服,用手指着桌对面的一把椅子,示意亚瑟坐下,随即就开始了预审。

亚瑟本以为会遭受恐吓、辱骂和威胁,没想到却出乎他的意料。尽管这位上校态度严肃,而且故意做作,但语言却用得十分得体。经过一番姓名、年龄、国籍及社会地位等例行公式化的审问之后,上校突然问他:“那么,勃尔顿先生,关于青年意大利党的事情,你知道些什么?”“我只知道她是个社会团体。她在马赛出版的一种报纸,在全意大利发行,旨在号召人民起义,将奥地利军队赶出我们的国土。”“我想,你一定读过这种报纸吧?”“读过,我对这种事情很感兴趣。”“从你房间里搜出的那几份报纸,是从哪儿搞来的?”“这我不能讲。”“勃尔顿先生,在这里,你必须回答我。”

亚瑟一声不吭,上校又接着说:“我不妨告诉你,我们手中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你不仅读过他们的那些违禁报刊,而且还和那个团体有着更为密切的联系。只有坦白承认,才对你自己有利,用借口和否认来遮掩自己,是无济于事的。”“我并不想遮掩自己,你到底想知道些什么?”“首先,你是一个外国人,怎么会牵涉到这类事情里呢?谁劝你参加这个组织的?”“没人劝我,是我自己想加入的。”“你是在跟我闹着玩吧!”上校刻薄地说,他显然有些不耐烦了,“哪儿有自己就能加入一个组织的?你以前向谁表达过你要加入他们组织的愿望吗?”

亚瑟沉默不语。“请回答我的问题好不好?”“对于这类问题,我无可奉告。”

亚瑟阴沉着脸回答,一种莫名其妙的恼怒占据了他的内心。“噢!还要问一个问题,你最后一次见到乔万尼.波拉是在什么时候?”上校接着问他,“就在你离开比萨之前,对吗?”“我不认识这个人。”“你说什么?你不认识乔万尼.波拉?岂有此理,他是你的一个同学。”“大学里有许多同学我都不认识。”“可你肯定认识波拉!看,这是他的笔迹。你不知道他,他对你倒是十分熟悉。

上校漫不经心地递给他一张纸,上面写着“供词记录”,下面的签名是乔万尼.波拉。再往下看,他自己的名字赫然映入眼帘。

一股热血涌上亚瑟的脸。波拉把他出卖了!他放下那篇供词,呆呆地盯着地板。“我希望这篇供词能帮助你恢复记忆。”上校很斯文地暗示他。

亚瑟摇了摇头。“我不认识这个人。”他冷峻而肯定地说,“这一定搞错了。”“错了?啊,胡说!听着,勃尔顿先生,当英雄是好的,不过做得过分也就失去了意义。你想想看,为了一个出卖你的人去保持自己的小节,以致受到牵连,葬送了自己一生的前程,这值得吗?而且你已经亲眼见到了,他在供词中提及你的时候,并没有给你留情面呀!”

显然上校的腔调里暗含着一种嘲弄。亚瑟突然惊醒了,他差点儿中了敌人的圈套,这证词一定是他们伪造的。“撒谎!”他叫喊起来,“这纯属伪造!你一定是想陷害别的犯人,要不然就是想诱我进入你们设下的圈套。你是个伪造供词的小人,专会撒谎的家伙,无耻的恶棍……”“住嘴!”上校勃然大怒,惊跳起来。“托麦斯上尉,”他命令其中的一名审讯官,“请按铃叫卫兵来,把这个年轻人送到“惩罚号”去关几天。照我看需要教训教训他,才能使他恢复理智。”“惩罚号”是一间阴暗、潮湿而又肮脏的地下室。亚瑟被推进去之后,牢门“砰”的一声关上了。他伸出胳膊,试探着向前走了几步,当手碰到那黏糊糊的墙壁时,顿时让他毛骨悚然。他在黑暗中摸索着,想找块稍微干净点儿的空地坐下来休息。

漫长的白日就在一片黑暗和沉寂中过去了,黑夜来临时也没有什么变化。第二天早晨,当一把钥匙插入钥匙孔时,几只受惊的老鼠尖叫着从亚瑟身边掠过,他惊恐地站起身来,惊悸不止。耳朵里一阵阵“嗡嗡”的响声,就仿佛他与光亮和声音隔绝的时间不是几个小时,而是好几个月。门开了,看守长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片面包和一缸水。亚瑟急切地迎上一步,以为他是来领自己出去的。没等他说话,看守长把面包和缸子塞到他的手里,转身走开了,门又“砰”的一声关上了。

第三天傍晚,门又被打开了,看守长和一个卫兵出现在门口,亚瑟费力地抬起头来,只感到头晕眼花,四肢无力,迷迷糊糊地不知道自己在铁坟墓般的暗室里究竟待了多长时间。“跟我走。”看守用冷漠的腔调说道。当他蹬上最高一层台阶时,猛然一阵眩晕,多亏看守扶了他一把,他才没有掉下去。“好了,他很快就会没事了,”一个快活的声音传过来,“一见到外界的空气,他们大都要晕倒的。”

当一捧水泼到亚瑟的脸上时,他突然清醒过来,彻底恢复了知觉。他厌恶地推开看守的胳臂,稳健地穿过走廊,登上楼梯。他被带到了审讯室,眼前又出现了那张堆满办公文的桌子和那几位军官。“好了,勃尔顿先生,”过了一会儿,他说,“我们接着上次的话题谈,我除了想宽容和挽救你之外没有别的意思。”“你想要我干什么?”

亚瑟的回答低沉但却强劲,这与他平时的语调截然不同。“我只想让你把你所知道的关于这个党还有成员的情况都毫不隐瞒地告诉我们。首先说一说,你认识波拉有多长时间了?”“我压根儿没有见过他,更不知道有关他的情况。”“真的是这样吗?那么好了,我们暂时不谈这个问题。我想你总该认识一个叫卡洛.毕尼的年轻人吧?”“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么个人。”“这就怪了。那么你认识佛兰西斯诃.奈里吗?”“我没听说过这个名字。”“可这儿有一封你写给他的亲笔信。看!”

亚瑟心不在焉地瞥了一眼。“你认得出这封信吗?”“认不出。”“或许你该记得这一封信吧?”

又一封信递到他手里,他看了看,那是去年秋天他写给他的一个同学的。“记不得了。”“连收信的人你也记不得了吗?”“记不得了。”“你的记忆力也太差了。”“这正是使我苦恼的一个缺陷。”“勃尔顿先生,”上校向后倚了倚身子,厉声地说,“你又忘记了自己的处境,我再次警告你,如果你仍旧执迷不悟,拒绝跟我们合作,我们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亚瑟把头垂得低低的。一阵鲁莽的、不自觉的、猛兽般的暴怒在他心里滋生着。对于他来讲,失去驾驭自己感情的能力,比任何外界的威胁都可怕。“我在等着你的答复。”上校说。“我无可奉告。”“你真的拒绝回答吗?”“我不会告诉你任何事情的。”“那么,我只好再把你送回‘惩罚号’了。假如你仍旧不肯回心转意,你将永远待在那里。”

亚瑟抬起头来,气得浑身发抖。“请便吧!”他一字一板地说,“只要英国大使能容忍你们这种卑劣行径,那就请便吧!”

最后,亚瑟没有被请进“惩罚号”,而是又被关进了他原先住的那间牢房。亚瑟整天在他的单人牢房里祈祷着上帝的恩赐,请求上帝帮助他消除那些罪恶的激愤。可是,一旦被带进那间审讯室,他就忍不住要说出嘲讽的话。随着频繁的审问,他和上校之间的怨恨也加深了,以致一见面两人就争吵不休。这种争吵,使亚瑟的神经越来越紧张。他听犯人们讲,当局经常给犯人服用颠茄。这样,在他们神经错乱时所说的胡话,就被当局记录下来作为佐证。他渐渐地连吃饭和睡觉都不敢了,怕饭里有药,怕睡熟了说梦话。他的神经总是处于极度紧张的状态,波拉的名字日夜缠绕着他,甚至在做祷告时错将玛丽亚说成波拉。亚瑟的神经几乎要崩溃了。

他最大的安慰就是狱中的那个看守长。他是个很和善的秃顶老头,常常会为犯人们传递消息。

5月中旬的一天下午,这个老看守板着面孔,怒气冲冲地走进亚瑟的牢房。“怎么啦?安里柯!”亚瑟喊道,“你今天究竟碰到什么倒霉事了?”“没什么。”安里柯暴躁地说,“你,你被释放了。”“被释放了?真的?那其他人也被释放了吗,安里柯?”“其他人?”安里柯怒吼起来,“你不会是指波拉吧?”“当然喽!波拉和其他同志们。安里柯,你怎么了?”“波拉这个可怜的孩子,他让一个同志给出卖了。呸!”“被出卖了?啊,太可怕了!”

亚瑟吓得睁大了眼睛。安里柯急忙转过身来。“怎么,难道不是你干的吗?”“我?你疯了吧!伙计!怎么会是我呢?”“那么,我所听到的不是真的了?”安里柯在楼梯下停住了脚,上下端详着亚瑟,亚瑟只是耸了耸肩。“这当然是谎言。”“好了,孩子,听到这话我很高兴,我一定把你的话转告给波拉。可你知道他们跟我说了些什么吗?他们说你之所以供出他,是因为……啧,出于忌妒,你们俩爱上了同一个姑娘。”“撒谎!”亚瑟喊道,他突然惊恐得目瞪口呆,“同一个姑娘……忌妒!他们是怎么知道的……他们是怎么知道的?”“等一等,我的孩子,”安里柯停止了脚步,和蔼地说,“我相信你所说的话,可我要告诉你,你的那位忏悔神父,外面传闻,说他是个特务。”

亚瑟想起卡尔狄神父,他终于明白了,是神父出卖了他!他木然地站在审讯室门口,又看到了那位可恶的上校。“你好,勃尔顿先生,”上校满脸堆笑地龇着牙说,“我由衷地祝贺你。佛罗伦萨方面下来了一道释放你的命令。请你在这份文件上签个字吧!”

亚瑟走到他面前。“我想知道,”他有些迟钝地说,“是谁出卖了我?”

上校笑着扬了扬眉毛。“咳!勃尔顿先生,是你自己呀!别人怎么会知道你的爱情隐私呢?”

亚瑟沉默地转过脸。他想:对于那些出卖忏悔人的教士,上帝应该用雷劈死他们。“领回你这些笔记,在收条上签个字好吗?”上校讨好地说,“办完手续我就不留你了。我想,你一定急着回家去看看,而我得赶紧处理波拉的事情,这回他的罪名可不轻啊!”

亚瑟签了字后,拿起他的那些笔记,怀着沉重的心情走出了审讯室。当他登上通往大街的石阶时,一位身穿布衣,头戴草帽的姑娘伸出双手向他跑来。“亚瑟!哦!我简直太高兴了……太高兴了!我已经在这儿等了半个小时了。他们说你16时出来。”

亚瑟转过身子,拖着沉重的步伐缓缓地向大街走去,似乎没有注意到琼玛的存在。琼玛看着亚瑟,被他的举止吓坏了,她抓住亚瑟的胳臂,说:“亚瑟,你怎么啦?你是在为那件事而痛苦吗?”“什么事?”他用那种迟钝的语调问道。“我是指波拉那封信的事。波拉说,是因为你说出了轮船的事,他才被捕的。这当然是些荒唐的话,凡是了解你的人都不会相信他的话。”“琼玛!可这是……这是真的!”

她慢慢地从他身边挪开,站在一旁一动不动,她吓得睁大了眼睛,眸子里闪烁着恐惧的光。“是的,”亚瑟终于低声说,“关于轮船的事——我说过,并且我还讲出了他的名字……唉!上帝啊!上帝!我这是怎么啦?”

看到琼玛惊恐万状的表情,亚瑟一下子意识到,琼玛误解他了。“琼玛,你不明白!”他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他想贴近琼玛,不过她惊叫着挣脱了。“别碰我!”

亚瑟粗暴地抓住她的右手。“看在上帝的分上,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这绝不是我的过错,我……”“放开,放开我的手!快放开!”

琼玛喊叫着把手挣脱出来,随即扇了他一个耳光,跑开了。

亚瑟突然感到一阵眩晕,眼前一片迷茫,其他的都虚无缥缈了。待到眼前迷雾散去,日光再现时,他环视周围,发现只有他自己形影相吊、孑然一身。

偷渡

亚瑟在街上游荡了好久才回家,这时天早就黑了。裘丽亚的仆从呵欠连天地开了门。亚瑟一声不吭地往楼上走,在二楼他遇见了从三楼下来的吉朋斯。“主人全不在家,先生。”吉朋斯一边说着,一边看着亚瑟那一身不洁的衣服与蓬头垢面的样子,“他们和女主人一块参加晚会去了,要24时左右才能回来。”

亚瑟瞧瞧他的表,才21时。哦!太好了!他还有时间……有足够的时间……“先生,你是不是需要用点晚饭,女主人走前叫我照顾你。女主人还说,今晚她要和你聊聊,请你在家里等她。”

他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屋子里还是老样子,蒙太尼里的画像还放在原处,十字架仍立在壁龛中。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侧耳细听,四周一片寂静,自然不会有人在这个时候来打搅他。他悄悄地走进屋子,锁上门。

现在好了,不会有人打搅他了,他要好好想一想。他感觉自己已走到了人生的尽头,于是想到了自杀,想到该用什么来结束生命,越快越好。

正好窗子上钉着一枚长钉子。用绳子或其他东西拴在上面,勒死自己,不就行了吗?可它必须钉得很牢靠,不然承受不住他身体的重量。他从抽屉里找出一把锤子,把钉子钉牢靠点,正要从床上扯下床单,忽然想起应该在临死前,先做祷告。他走入神龛,在十字架前跪下:“万能而仁慈的上帝啊……”这时,他停住了。说真的,人间变得如此昏暗,祈祷又有什么用呢?

亚瑟起身,照例在胸前划了个十字。他走近桌边,忽然发现桌上有封蒙太尼里的亲笔信,信是用铅笔书写的:亲爱的:没能在你出狱的这天看到你,深感失望。我得去探望一位快死的患者,估计深夜才能回家。你明天一清早就上我这儿来吧!}/sx}罗.蒙

亚瑟搁下信,长叹一声。他知道,他的事一定会令神父很难受。

他坐在床边,两臂相交伏在床头,将头埋在臂弯中。他的脑子里乱极了,没有头绪地想着……

一阵震耳的铃声从大门口传过来,他害怕得直喘粗气,双手捂住喉咙。他们已经回来了!他怎么耽误了这么长时间?现在好啦!又得去面对那些叫人讨厌的嘴脸,听他们尖刻的讥讽……叫他们去攻击议论好了。哦!要是手里有把小刀就好了……

他在屋里四处搜索,在一个小碗柜中,有他母亲生前用过的针线筐,里面一定有剪刀,可以用它来扎穿喉管。不,床单与钉子更有把握些。

他从床上拉下床单,疯狂地撕下一条。噢!那布条太宽,结不紧,再说还需要系个套。随着脚步声愈来愈近,他打结的动作也越来越火急。他的太阳穴里热血直冲头顶,耳朵里轰然作响,快啊——再快些!啊,主啊,再给我5分钟吧!

一阵敲门声传了进来。亚瑟一点不动地坐在那儿,屏气静听。门把手一转,裘丽亚的叫声飞了进来:“亚瑟!”

他站起来,气喘吁吁的。“亚瑟,开门,我们在等你呢?”

他把那条扯破的床单团了团,扔进了抽屉里,又匆忙弄平床铺。“亚瑟!”这回是詹姆斯在叫,他急躁地摇动着门把手,“你睡着了吗?”

亚瑟在屋里看了一圈,瞧不出什么破绽了,才去把门打开。“亚瑟,说好让你等我们回来的。”裘丽亚说着,气冲冲地走进了屋里,“可你硬让我们在门口死等了半个钟头,你也许是要存心折腾人……”“亲爱的,才4分钟呢!”詹姆斯心平气和地替她更正,跟着太太身后走了进来,“我说亚瑟,你也该……”“你们要说什么事吗?”亚瑟截住他的话。

勃尔顿先生给他太太放好一张椅子,然后自己也坐了下来,精心地把他两条裤管理得笔直。“裘丽亚与我,想与你好好谈谈。”“今晚不能听你们谈,”亚瑟的声音有点异样而含混,说起话来颠三倒四的,“我……我不舒服……头痛……改日再说吧!”

詹姆斯惊诧地朝四周瞧了瞧。“你怎么啦?是不是生病了?好像有些发烧的样子。”“你胡说什么!”裘丽亚粗暴地打断了他,“他向来会装,他是羞于见我们!亚瑟,过来坐下。”

亚瑟慢慢地走到床边坐下。

勃尔顿咳了几声,清清喉咙,说:“我想……我必须认真地与你谈谈。据说你结交了一些……呃……无法无天、杀人放火的歹徒。他们都是恶名昭彰的坏蛋。我相信这大概是由于你的无知,而不是由于你的堕落……”

他停了一下。“嗯?”亚瑟的声音中带着某种厌恶。“对的,”詹姆斯接着往下讲,“我想,你是被那些坏朋友引上了歪路,并且我知道你太年轻,没有处事的经验,再说你天生就是这么个脾气,唉……唉……这恐怕都和你母亲的遗传有关。”亚瑟把他的目光移到母亲的遗像上,不久又收回来,他缄默着。“可我想你还是个懂道理的人,”詹姆斯接着说,“像我们这样一个德高望重的家庭是无法接受这种辱没门风的事的。所以,我们实在没法再留你住在家中了。”“嗯?”亚瑟神情恍惚地重复着。

裘丽亚“唰”的一声合上手中的折扇,刻薄地冷笑道:“哎呀!亚瑟,你除了‘嗯’,就不会说别的吗?”“你们看着办吧!”亚瑟毫不在意地说,“不管怎么办都没有关系。”“没……关系?”詹姆斯惊愕地重复着。他的太太却奸笑一声,沉不住气地站了起来。“詹姆斯,我们好心没好报,我受够了!我们不必再替他隐瞒了。看吧!天主教教士的私生子。这儿,拿去!”

詹姆斯还来不及阻拦,裘丽亚已把一个纸团隔着桌子扔给了亚瑟。亚瑟展开纸团,上面是他母亲的笔迹,写在他出生前四个月,原来这是一张忏悔书,由他母亲写给她丈夫的,下面有两个人的签名。

天哪!他差不多要喊出声来。在母亲签名的旁边竟是“罗伦梭.蒙太尼里”的签字,那刚劲的笔力,他太熟悉不过了。亚瑟惊呆了,他一言未发,把那张纸重新叠好,放在桌子上。詹姆斯起身触触他妻子的胳膊。“得啦!裘丽亚,时候不早了,你也累了,先下楼休息吧!我还有话要跟亚瑟说。”

裘丽亚抬头瞧瞧丈夫,又回头瞧瞧亚瑟,拎着裙角走了。“亚瑟,”裘丽亚不在跟前,詹姆斯的语调温和多了,“对不起,这件事情被亮出来,我也感到很不安。我很高兴,你对这事能这样冷静地对待,出乎我的意料。裘丽亚今天有些激动,你不用把她的话放在心上,无论如何,我是不会为难你的。”

詹姆斯沉默了,亚瑟仍纹丝不动地坐在那里。“当然,亲爱的孩子,”过了好一会儿,詹姆斯接着说道,“这确实是件不快乐的事,我们最好以后别再提起它。当初,你母亲向我父亲忏悔了她的堕落,我父亲原谅了她,只是要求那个诱惑她走邪道的男人远走天涯。这你是了解的,他就到中国做了一名传教士。后来他回国了,我极力反对你和他建立任何形式的联系,可我父亲去世前居然同意叫你拜他为师,只要他断了再见你母亲的念头。公正地说,这一条他俩还是忠实地履行到了最后。唉!这本是一件让人伤心的憾事,可是……”

亚瑟抬起头,他脸上的表情凝冻了,好像一个蜡制的模型。“你……你不觉得,”亚瑟低语着,颠三倒四,“这……这一切……一切……太滑稽了吗?”“滑稽?”詹姆斯把椅子从桌旁挪开一点点,坐在那儿看着亚瑟,“滑稽?亚瑟,你发疯了吗?”

亚瑟用力将头向后一仰,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亚瑟!你这轻狂的样子,实在叫我大感意外!”

亚瑟对这位兄长的劝诫、训导毫不理会,他只是一个劲地笑,没完没了。“简直荒唐透顶!”詹姆斯终于怒不可遏地发起火来,“你今晚是疯狂得不可理喻了,我无法和一个头脑失常的人谈正经事!明日早饭后,你到我那里去一趟,现在你还是上床睡觉的好,再见!”詹姆斯嘟嘟囔囔地迈着沉重的脚步下楼去了。亚瑟不再狂笑,他拿起桌子上的那把铁锤,不顾一切地向耶稣像扑过去。知识链接:怒不可遏:nù bù kěè遏:止。愤怒地难以抑制。形容十分愤怒。

随着一阵“哗啦哗啦”的响声,神像的碎片溅了一地。

铁锤被他丢在地上。“多容易呀!”他说着,转过身,“我真是蠢到极点了!”

他坐下来喘息了一会儿,走到洗脸池前用冷水冲了头,然后安静地坐下来,开始沉思。

不,我不能死。如果为了这么一个谎话十足的教士,就用一根绳子来结束自己的生命,这太不值得了!好了,让这一切都滚得远远的吧!如今他变得聪明了。他意识到只有摆脱这些可恶的人,才能开始崭新的生活。

他要偷渡国境,走得远远的,到加拿大、澳大利亚、好望角,或者随便哪个地方都行。

他把钱包里的钱全掏出来数一下,总共只有33个玻里了,不要紧,还有个很值钱的手表呢!多少可以帮些忙吧!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必须布下迷魂阵,好叫他们全当他死了,这样,他就可以自由了。想到以后勃尔顿一家到处寻觅他尸体的恶作剧,他不禁偷偷发笑。那是多么滑稽可笑的事啊!

他找出一页纸,写下几句重要的话:我信奉你和信奉上帝一样。上帝是个泥塑木雕的玩意儿,我只要一锤就把他砸得稀烂;你呢?却一直用谎言来糊弄我。

然后,他叠起那页纸,在上面写着蒙太尼里的名字。随后,他又找出一页纸,仅在正中横写上一行字:到达森纳港寻找我的尸体去吧!

做完这一切,他戴上帽子走出屋子。当他走过母亲遗像前的时候,他抬起头来瞧瞧,笑着耸耸肩膀。她呀!也一直在蒙骗我。

他踮着脚尖轻快地溜过走廊,为了不惊醒其他人,他没开大门,而是从地窖的小铁窗跳了出去。铁窗上的栅栏把他的手都刮破了,可他一点也不在意。

他顺着河岸走去,来到一片小广场。不久前,就在这儿,琼玛曾热情地跑来迎接他。

穿过几条狭小的街道,亚瑟来到了达森纳船港,他取下帽子,丢到水中。他想,他们来寻觅他尸体的时候,一定会发现它的。接着,他沿着海岸向前走,绞尽脑汁地想着下一步棋该如何走。他要先买通一个水手,再设法藏到一条船上,因为他既没有护照,也没有钱,而且码头上的人几乎都认得他。

走了一阵,前面踉踉跄跄地走过来一个醉汉,嘴里还唱着一支英格兰小调。来人显然是个水手,刚从酒店里喝得醉醺醺地回来。待那人走近时,亚瑟忽然站到路中间去拦住他。“我有几句话要对你说,”亚瑟用意大利语说道,“我的话你能听懂吗?”

水手摇晃着头。“我听不明白这种土话,”他先用英语说,随后又改成笨拙的法语,极不情愿地问,“你想干什么?为什么要挡住我的路?”“请跟我到暗处来,我有话跟你说。”“怎么?抢劫?”“不!朋友,哪里话,我是想请你帮忙。”“哦!你说什么?”他忽然又讲起了英语。随后他跟着亚瑟走进那暗影中。“我想出海去……”“要偷渡!想叫我把你藏起来,是吗?我想你一定是犯了什么案,拿刀捅了人对吗?那么,你想上哪儿,不是去警察局吧?”

他醉眼迷离地大笑起来,一只眼睛还顽皮地对亚瑟眨了眨。“你在哪条船上做事?”“从莱亨开往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加洛达”号,打这儿装油去,从那儿运皮草回来。瞧,它就泊在那儿。”他用手指了指长堤那边一艘又老又破的船。“布宜诺斯艾利斯……好吧!你能把我带到船上藏起来吗?”“那要瞧你出什么价码了。”“我没有多少钱,只有几个玻里。”“不行,少了50不谈……这就够便宜的了……像你这样的阔少爷……你那儿不是还有只表吗,拿来看看。”

亚瑟取出那只女式的金挂表,上面刻有精美的花纹与珐琅,表壳背后刻着两个缩写字母“葛.勃”,这是他妈妈的遗物。但事已至此,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哟!是偷来的吧!让我先看看。”

亚瑟马上地把手缩回来。“不,”他说,“要等上船后才能给你,不然不行。”“倒没瞧出来,你并不傻啊!跟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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