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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8-01 00:27: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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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英】艾米莉·勃朗特(Emily Bronte),杨光慈(译)

出版社:浙江教育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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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啸山庄

呼啸山庄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呼啸山庄作者:【英】艾米莉·勃朗特(Emily Bronte);杨光慈(译)排版:Cicy出版社:浙江教育出版社出版时间:2017-02-01ISBN:9787553650777本书由天津博集新媒体科技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亲近名著 守望童年

每一部名著,尤其是其中的经典性作品,事实上都浓缩、隐含着特定时代、特定民族、特定文化所形成的最基本、最具代表性的文化价值观和文化心智成果,代表着人类文化发展的某些不可复制和不可替代的智慧和方向。同时,经典又是经过人类阅读的随机拣选和时间长河的无情淘汰,才逐渐浮出历史地表,最终固定在人类精神发展的文化坐标上的。

文学经典之所以享有这样的文学史地位,首先是因为,经典提供的是一种具有整体文学史意义的独特而绝对的高度,它总是以自己的方式洞悉或表达了历史、社会、人生、人性的基本奥秘或本相,表达了对于这些奥秘或本相深刻的体认和独到的感悟;经典又总是以自己的方式构筑成文学史上一个永恒的美学神话,并向文学史释放着永不消失的艺术灵光。安徒生童话对于社会和人生真相的有力揭示,卡洛尔童话对荒诞艺术的绝妙实践,林格伦童话对儿童解放在哲学上和美学上的重要贡献,都是文学史上突出而典型的例子。由于这些作品在文学史上所达到的高度是重要而独特的,因此,它们在一些特定的方面是无法被逾越的。

经典还提供了一种文学史意义上的判断尺度。经典代表着文学史上最卓越的艺术成就和经验,它虽然无法被轻松地逾越,但却往往成为人们普遍心仪和乐于效仿的榜样。更多的时候,经典所提供的高度则被人们用来打造成一把衡量高下、评说成败的艺术标尺。人们会用经典构成和显示的标尺来看一看,某部作品与经典的距离究竟有多远。

因此,对于经典的尊崇和信赖,成为人类最基本的精神生活态度之一。文学作为人类文化的组成部分,形成了一大批影响过一代又一代青少年精神发育和成长的经典名著。提起文学史上的许多名著,人们常常会有一种重新打开童年心灵履历的难忘和激动。在他们的童年记忆中,甚至,在他们后来的阅读记忆中,这些作品都曾经那么深刻地参与并影响了他们的心灵建设,为他们的成长打下了宝贵的“精神的底子”(钱理群先生语)。

浙江教育出版社出版的这套“语文新课标基础必读丛书”收入了《朝花夕拾》《繁星·春水》《昆虫记》《飞鸟集·新月集》《安徒生童话》等数十部古今中外文学名著。这些作品触及社会、人生、自然、命运等最基本的人类价值和命题,因而具有相当的思想深度和情感力度。我相信,让每一个孩子在他们的童年时代就亲近这样的作品,正是一项为当代儿童和青少年的精神“打底”的事业。

让我们一起来亲近和享受这样的作品,守望和珍惜童年的阅读。方卫平(浙江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2016年4月12日于丽泽湖畔人物表

欧肖先生呼啸山庄主人

亨德莱·欧肖欧肖先生之子

凯瑟琳·欧肖欧肖先生之女,小名凯茜

希斯克利夫欧肖先生抚养的孤儿

弗兰西斯亨德莱·欧肖之妻

哈里顿·欧肖亨德莱·欧肖之子

纳莉·丁恩女管家,又名艾伦

约瑟夫呼啸山庄仆人

林顿先生画眉田庄主人

埃德加·林顿林顿先生之子,后为凯瑟琳·欧肖的丈夫

伊莎贝拉·林顿林顿先生之女,后嫁希斯克利夫

凯瑟琳·林顿埃德加与凯瑟琳之女,亦名凯茜

林顿·希斯克利夫伊莎贝拉与希斯克利夫之子

洛克乌德先生画眉田庄的房客

坎纳斯先生医生

格林先生律师

齐拉呼啸山庄女仆,后任女管家故事情节年表

1757 亨德莱·欧肖诞生。

亨德莱·欧肖的奶妈携其女婴纳莉·丁恩来到呼啸山庄。

1762 埃德加·林顿诞生。

1765 夏天,凯瑟琳·欧肖诞生。

1766 伊莎贝拉·林顿诞生。

1801 11月中旬,洛克乌德先生走访呼啸山庄。他已租下画眉田庄,期限为一年。纳莉·丁恩给他讲述欧肖与林顿两家家史。小说从这里开始。

1771 夏天,欧肖先生从利物浦回家,随身带回从大街上捡来的弃儿希斯克利夫。(第四章)

1773 春天,欧肖夫人去世。

1774 亨德莱离家出外上学。(第五章)

1777 10月,欧肖先生去世。(第五章)

亨德莱携妻弗兰西斯回家奔丧。(第六章)

11月的一个星期天的晚上,凯瑟琳和希斯克利夫闯入画眉田庄。

凯瑟琳被狗咬伤,留在田庄。(第六章)

凯瑟琳于圣诞节前回家。(第七章)

1778 6月,哈里顿·欧肖诞生。不久,弗兰西斯去世。

哈里顿由纳莉照顾。(第八章)

1780 凯瑟琳接受了埃德加·林顿的求婚。(第九章)

希斯克利夫离家出走。(第九章)

凯瑟琳患重病。(第九章)

老林顿先生与夫人去世。(第九章)

1783 4月,埃德加娶凯瑟琳。

纳莉·丁恩随凯瑟琳前往画眉田庄任女管家。(第九章)

9月,希斯克利夫回到呼啸山庄。(第十章)

1784 1月,埃德加和希斯克利夫、凯瑟琳和希斯克利夫均发生了争吵。林顿夫妇失和。(第十一章)

希斯克利夫带伊莎贝拉私奔成婚。(第十二章)

凯瑟琳再度患重病。(第十二章)

3月,希斯克利夫与伊莎贝拉回呼啸山庄。(第十三章)

希斯克利夫看望病危的凯瑟琳。(第十五章)

3月20日凯瑟琳去世,留下刚出生的女儿小凯瑟琳。(第十六章)

凯瑟琳于去世后的第一个星期五下葬。

当晚,希斯克利夫去墓地。(第十七章)

凯瑟琳下葬后的第二天,伊莎贝拉逃离呼啸山庄,在伦敦附近定居。(第十七章)

9月,亨德莱去世。

亨德莱的一切财产以及哈里顿,均落入希斯克利夫手中。(第十七章)

10月,林顿·希斯克利夫诞生。

1797 小凯瑟琳首次到呼啸山庄,看到了哈里顿。(第十八章)

伊莎贝拉去世,把年仅13岁的儿子托付给了哥哥埃德加。(第十九章)

埃德加把外甥带回画眉田庄。(第十九章)

希斯克利夫立即把儿子要了回去。(第二十章)

1800 3月20日,小凯瑟琳第二次到呼啸山庄,又与小林顿见面。(第二十一章)

小凯瑟琳与小林顿秘密通信。(第二十一章)

秋天,埃德加病倒。(第二十二章)

10月,小凯瑟琳第三次到呼啸山庄,此后三周不断地去跟小林顿见面。(第二十三章)

1801 8月的一天,小凯瑟琳和小林顿约会,被希斯克利夫骗进呼啸山庄,遭软禁,次日,被迫与小林顿结婚。(第二十七章)

埃德加·林顿去世。

林顿·希斯克利夫继承了画眉田庄的财产。(第二十八章)

希斯克利夫前往凯瑟琳墓地掘坟。(第二十九章)

希斯克利夫在埃德加下葬后强迫小凯瑟琳回呼啸山庄。(第二十九章)

10月,林顿·希斯克利夫去世。

希斯克利夫霸占欧肖与林顿两家一切财产。(第三十章)

11月,希斯克利夫将画眉田庄出租给洛克乌德先生。

洛克乌德先生拜访呼啸山庄。(第三十一章)

1802 1月,洛克乌德先生离开画眉山庄,前往伦敦。(第三十一章)

2月,纳莉·丁恩回到呼啸山庄任女管家。(第三十二章)

4月,希斯克利夫去世。(第三十四章)

9月,洛克乌德先生路经画眉田庄、呼啸山庄,专程前往拜访。(第三十二章)

哈里顿和凯瑟琳相恋。(第三十三章)

1803 元旦,哈里顿和凯瑟琳结婚。(第三十四章)第一章

1801年,我刚拜访过房东回来——这个房东就是我日后唯一的邻居,而且是一个与我交往甚多的邻居。这儿真是一个美丽的乡村呀!我相信,在整个英格兰境内,不可能再找到什么地方会像这里这般与世隔绝、远离尘嚣。好一个厌世者的天堂!而希斯克利夫先生和我恰恰是这么合适的一对儿,分享着这里的一片荒凉和孤寂。他这个人真是个奇特的人!当我策马上前的时候,只见他眉毛底下的那对黑眼珠充满猜疑地往回缩,当我通报自己姓名的时候,他的手指像是在提防什么似的坚决果断地伸向背心口袋里,彼时彼刻,他根本想象不到,我心里对他感到有多么的亲切。“希斯克利夫先生吗?”我问道。

得到的回答是点了点头。“先生,敝人是洛克乌德,您的房客。我一到此地,就赶紧前来拜访,表达我的心意:本人一再请求租下画眉田庄,想必没有给您带来什么不便吧。昨天听说您想——”“画眉田庄是我的田庄,先生。”他突然往后退缩了一下,打断了我的话,“只要能够办得到,我绝不会允许任何人给我带来什么不便——进来!”“进来”这两个字是咬着牙,带着想说“滚开”的情绪说出来的,即便是他靠着的大门,也没有对这两个字做出表示同情的举措。我想,正是这种情况使我接受了他的邀请吧:我对一个性格比我还要冷漠得多的人产生了兴趣。

希斯克利夫眼看我的马快撞到大门栅栏的时候,才伸出手解开门链,然后,阴沉着脸领我踏上人行道。进入院子以后,他便大声嚷道:“约瑟夫,把洛克乌德先生的马牵走,再拿些酒来。”“我看,偌大的一个宅子就这么一个仆人吧?!”这就是这一道让一个仆人干两件事的命令在我的头脑里产生的反应,“难怪这儿石板缝里长满了草,树篱笆嘛,也等着牲口来修剪咯。”

约瑟夫是一个上了年纪的人,不,是一个老头:也许是一个相当年迈的老头,虽然身体仍然壮实。“愿上帝帮助我们!”当他从我手里把马牵过去的时候,很不高兴地低声自言自语,与此同时,他用一种阴郁的眼光直瞅着我。出于好心,我不由得猜想,他准是需要上帝帮助他消化肚里的饭食吧,而且,他那虔诚的突然呼喊和我的突然造访也毫无干系吧。

呼啸山庄是希斯克利夫先生住宅的名称。“呼啸”在当地是一个具有特殊含义的词,形容在暴风雨肆虐的日子里这座山庄所承受的气流的喧嚣和骚动。在这里,凉爽的空气确实终年流通。看看宅子尽头那几棵矮小的冷杉树倾斜得多么厉害,再看看那一排细长的荆棘丛全都向一边伸展着枝条,宛若在向太阳乞求施舍,足以看出,北风从这里吹过时威力有多大。幸亏建筑师有先见之明,当初就把宅子营造得十分坚固:狭窄的窗户深深地嵌在墙内,所有的墙角都用大块凸出的石头保护着。

在跨进门槛之前,我驻足观赏住宅的正面,尤其是大门周围大量奇形怪状的雕刻。在大门上方许许多多残破的怪兽以及那不知羞耻的小男孩中间,我发现了“1500”和“哈里顿·欧肖”的字样。我本想发表几句评论,并向那位乖戾无礼的庄园主请教一下住宅的简史,可是他站在门口的那副架势分明是要我立刻进屋,要不,干脆离开。我可不想在入室参观之前,就让主人越发感到不耐烦起来。

只跨了一步,根本不用经过什么前厅或过道,我们就进入了起居室:他们管这儿叫“正屋”。正屋通常兼有厨房和客厅。不过,我相信,呼啸山庄的厨房已经被挤到另外一个地方去了。我隐约可以听到房屋深处有人说话的声音、厨房炊具磕碰的声音,而在正屋大壁炉的周围则见不到烤、煮、烘制食品的迹象,在墙壁上面也见不到闪闪发光的铜锅和锡滤器。可正屋的一端确实放射出光彩夺目的亮光和热气。原来,那里有一只橡木大碗橱,高及屋顶,橱里陈列着一摞摞白镴(là)盘子,中间放满了一排排银壶、银杯。这只碗橱从未打开过,可是它的结构以及内部存放的物品一目了然,只有一处给堆满麦饼、牛肉、羊肉和火腿的木架遮住了。壁炉烟囱上挂着几支形状各异、质量低劣的老枪以及两支马枪,壁炉台上放着三只色彩绚丽的咖啡罐——算是装饰品吧。地面铺着光滑的白色石板;椅子是高背的,式样简陋,涂着绿色油漆;在暗处,还有一两把黑色笨重的椅子。碗橱下面的圆拱里,躺着一头硕大的酱色母猎犬,身边围着一窝吱吱直叫的小狗崽;屋里还有几只狗在别的角落里跑来跑去。

这所住宅及其内部的家具一点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如果这里的主人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北方庄稼汉,外表倔犟、四肢粗壮、穿着短裤、绑着绑腿,那才叫棒呢。在附近山区方圆五六英里之内,在饭后适当的时候,这样的人到处可见。他们通常坐在扶手椅上,面前的圆桌上放着一杯冒着白沫的啤酒。

但是,希斯克利夫先生其人及其住宅和生活方式之间形成了一种奇特的反差。从外表来看,他是一个皮肤黝黑的吉卜赛人。从服饰以及举止来看,他是一位绅士,类似乡绅那样的绅士。也许他衣冠不整、太邋遢,不过,因为他的身材挺拔优美,所以整体看上去还顺眼。他的脸色阴沉,显得十分乖僻。有人很可能认为他有些缺乏教养,自以为是。

可是,我在内心深处对他十分同情,觉得他并不是这种人。我凭直觉知道,他之所以如此冷漠,是出于一种厌恶的心理,讨厌人们相互之间表示感情——讨厌人们相互之间友好相待。不管是爱还是恨,他都埋在心里,而且,被人爱也罢,被人恨也好,在他看来,都是受到一种不被尊重的待遇。

不行,我扯得太远啦:我怎能如此随心所欲地将自己的性格往他身上套呢?希斯克利夫先生遇到即将结识的人时总是把手藏起来,可能另有原委,可能跟我的情况大相径庭。但愿我的性格是独一无二的。我那亲爱的母亲老是说,我这一辈子永远也别想有一个舒适的家,直到去年夏天,我自个儿才证实了这一点:我根本不配有什么舒适的家。

那时,我正在海边度假。整整一个月,天气晴朗,在那里,我与一个十分迷人的姑娘邂逅。在她尚未注意到我的时候,在我眼里,她真是个天仙。我从未用言语倾诉过我的爱,不过,眉目如能传情,即便是白痴也可一眼看出,我已深深坠入了情网。她终于领悟了我的一片深情,向我投来一个脉脉含情的眼神——一个可以想象到的最最甜蜜的眼神。往后,我做什么了呢?说起来也真丢人——从此以后,我竟像一只蜗牛那样,冷冰冰地往回缩。姑娘越是瞅我,我就越是冷淡,直到那可怜天真的人儿最后怀疑起自己的感觉,以为自己在想入非非。于是,她成天心烦意乱,不知如何是好。她跟母亲好说歹说,母女俩匆匆忙忙地一起离开了海滨。就因为这样的古怪脾气,我落得个冷酷无情的名声。真是冤枉呀!这一点,只有我自己心里明白。

我在炉边一把椅子上坐下,房东朝着对面一把椅子走去,谁也没说什么,我伸手去摸那条母狗。这时,它已经离开了自己那一窝小狗崽,像狼一般偷偷摸摸地走到我小腿后面,咧着嘴,露出雪白的牙齿,淌着口水,准备冷不防地咬我一口。我这么一摸,惹得它从喉头发出一长串的吼叫。“你最好别去理那条狗,”希斯克利夫先生用同样的声音低声地吼道,同时,踹了母狗一脚,不让它没完没了地狂吠下去,“受到了娇惯,它反倒不习惯了——它可不是当宠物养的。”说罢,他大步流星地走到边门那儿,又大声嚷道:“约瑟夫!”

约瑟夫在地窖的深处咕哝了几句,没有说要上来,于是,他的东家便钻进了地窖去找他,撇下我跟那条凶恶的母狗面对面地对峙着。这条母狗和另外两条可怕的粗毛牧羊犬在一起警觉地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我一动不动地坐着,一心想离它们的牙齿远远的。

真倒霉,我以为这三条狗并不懂得什么暗地里被人嘲弄,竟向它们又是挤眼,又是做鬼脸,不料,我脸部的几种变化惹恼了狗太太,它骤然发火,跳上我的膝盖。我把它推开,慌忙中拉过桌子挡在中间。

这一下可捅了马蜂窝咯,足足有半打大小不同、年龄不等的四条腿恶魔,从四面八方、犄角旮旯儿一齐冲到屋子中央。我觉得我的脚后跟和大衣边首当其冲,成了它们集中攻击的目标。我一边挥舞着捅火棍,抵挡那几只参加格斗的大狗,一边又不得不大声呼救,要求宅子里的人出来维持和平。

叫人恼火的是,希斯克利夫先生和他的仆人还在慢慢悠悠地爬着地窖的阶梯。我看,他们的脚步挪动得一点不比平时快,尽管壁炉跟前已经闹得天翻地覆,五六条狗在那儿狂吠,准备立马撕咬一场。

多亏这个时候,厨房里有一个人跑了出来:那是一个体魄健壮的女人,穿着长袍,光着胳膊,两颊火红,挥舞着手里的煎锅,冲到我和狗中间,凭着手里那个武器,再加上嘴里那三寸之舌,像变魔术似的平息了这场风波。待主人上场时,唯独她没走,她那胸脯呀,就似大风席卷过后的海洋那样剧烈地起伏。“见鬼,这是怎么回事?”希斯克利夫一边问,一边瞅着我。作为客人,我受到如此无礼的接待,现在主人又用这种目光瞅我,真叫我受不了。“不错,真是活见鬼啦!”我咕哝道,“‘一群邪魔附体的猪’发作起来也不会像您家这群畜生这么邪乎,先生,您倒不如把一个生客丢在一群老虎里呢。”“你不去碰它们,它们才不会管闲事呢。”他说道,把酒瓶搁在我面前,再把桌子搬回了原处,“狗警惕性高,没错。喝一杯酒吗?”“不,谢谢。”“没给咬着吧?”“要是给咬着了,我可要给咬我的畜生留下永久的印记了。”

希斯克利夫先生原先一直绷着脸,听到这儿,咧开嘴笑了。“得啦,得啦,”他说道,“你受惊了,洛克乌德先生。来,喝点儿酒。这所房子难得有贵客光临,所以我和我那些狗,直说了吧,见到了来客,简直不知道该怎么招待才是。祝你健康,先生。”

我鞠躬,也向他致了祝酒词。这时,我觉得,为了一群杂种狗的胡闹而坐着生闷气,真是太愚蠢啦。再说,我可不愿意希斯克利夫这个家伙再拿我寻开心,这不,他已经拿我当笑料啦。

他呢,兴许是经过一番慎重的考虑吧,觉得得罪了一位好房客等于干了一桩蠢事,于是,说话的口气婉转了一些,再也不把什么代词呀、助动词呀砍得个精光,而且,他还提出了一个他觉得我会感兴趣的话题——我目前隐居之处的优点和不足。

我发现,一谈起这个话题他知道的情况真不少。回家以前,我居然兴冲冲地向他提出明日再来拜访。而他呢,显然不愿意让我再一次闯入他的家门。

尽管如此,我还是要去。跟他相比,我觉得自己是多么擅长交际呀!这怎能不令人感到惊讶呢!第二章

第二天下午,天气寒冷,又有雾。我有点儿想坐在书房壁炉旁边打发这半天的时间,懒得踩着泥泞,走过石楠丛生的荒原,再次造访呼啸山庄了。

可是,吃完午饭(注意——我每天中午十二点到一点吃饭。这里的女管家,一位举止庄重的太太不能、也不愿意理解我的要求:在下午五点钟用正餐),带着这种偷懒的想法,我爬上了楼梯,走进书房,只见一个女仆跪在地上,四周放着好几把笤帚和煤斗;她正在封火,用一堆堆煤渣子往火上压,弄得满屋乌烟瘴气,灰尘飞扬。看到这种情景,我马上撤了出来,拿着礼帽,踱步行走四英里,来到希斯克利夫家花园门口。空中开始飘起鹅毛般的雪片,幸好,我可以躲过一场大雪。

在这荒凉的山顶上,泥土板结,覆盖着一层黑色的霜。寒气钻进了我的四肢,我不禁全身发颤。因为无法打开锁链,我便翻过了花园的门,沿着两旁长满醋栗树丛的石板道跑到屋前,敲起门来。谁知,白白敲了好半天没人应声,我的指关节都敲痛了,只有屋里的那一群狗在汪汪汪地大声嚎叫。“这家人真差劲!”我心里突然喊了起来,“对客人这么刁难,这么怠慢,难怪没人上门,永远与世隔绝,活该!至少,我还不至于在大白天把大门关得紧紧的。”我可不管这一套啦——我要进屋决心已定,就抓住门闩拼命地摇晃。这时,从谷仓圆窗洞里探出了约瑟夫的脑袋,满脸显出一副不高兴的样子。“你干啥?”他大声地叫嚷道,“东家在打野鸭。要找他说话,得打谷仓那头绕过去。”“屋里难道没人开门?”我也喊着说了一句。“只有夫人在里头,没有别人,就是闹腾到夜里,她也不会来开门。”“为什么?你不能跟她说我是谁吗?呃,约瑟夫?”“俺才不呢!这干俺啥事?”那个脑袋嘀咕了两句,又缩进了窗户。

雪开始下大了。我抓住了门把儿,又拼命地摇晃起来;这时,后院走来一个没穿大衣、扛着草耙的小伙子。他招呼我跟着他走,穿过洗衣房和一块平整过的场地,那里有一个煤棚、一只水泵,还有一只鸽子笼,终于走进了上次接待过我的那间又暖和、又使人感到愉快的大屋子。

壁炉里,煤块、泥炭和劈柴燃起了熊熊的烈火,放射出欢快的光和热。桌子已经摆好,只等着端上丰盛的晚餐。我很高兴在桌旁看见了那位“夫人”。我先前并不知道这里还有这么一位“夫人”。

我向她鞠躬,站在一旁恭候,心想,她会请我入席的。哪晓得,她只看了我一眼,往椅背上一靠,坐在那儿一动也不动,也不吭一声。“好大的风雪呀!”我说道,“希斯克利夫夫人,你们家的仆人恐怕是够勤快的,你们家的大门,这不,就享清福了。我敲门敲了好半天,他们才听见!”

这位“夫人”就是不开口。我瞪大了眼睛——她也瞪大了眼睛,盯着我瞧。不过,她眼神冷漠,好像对什么都不关心似的,叫人感到非常窘迫难堪。“坐下吧,”那个年轻小伙子粗里粗气地说,“他这就来。”“嗯哼”了一声,我便入了座。我管那只狗叫朱诺,而朱诺呢,竟也在这第二次会晤时屈尊向我摇了摇尾巴尖,以示我们俩早已相识。“这条狗好漂亮呀!”我又说了一句,“您是不是打算把这些小狗送掉,夫人?”“那些狗不是我的。”这位和蔼可亲的女主人说道。她那回答的口气把人拒于千里之外,跟希斯克利夫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啊,您的宠物是这一些吧。”我接着往下说,转身看看暗处一个靠垫上那几只好像是猫的东西。“谁喜欢哪,才怪呢!”她轻蔑地说道。

真倒霉,原来那是一堆死兔子。我又“嗯哼”了一声,身子往壁炉靠得更近了些,接着又说了几句当晚暴风雨如何厉害之类的话。“你真不该出门。”她说着站了起来,伸手去取壁炉架上两只彩色的茶叶罐。

原先,她坐在暗处;现在,我才清晰地看到她的身段和相貌。她长得相当苗条,显然还是个姑娘。她那身段真叫人赞叹不止,她那脸庞是我生平有幸看到过的最小巧玲珑的脸庞:五官纤丽,肌肤白皙,淡黄色的、或者说是金黄色的鬈发蓬松地披散在细嫩的脖颈上。她那对眼睛要是神色愉快些,谁见了都会销魂。幸亏,她那对眼睛当时流露出来的情绪介于轻蔑与绝望之间。虽然我这个人极易动感情,但在那张脸上看到这种眼神,也未免觉得太不正常了。

夫人伸手去拿茶叶罐,但又够不着,我正想起身帮她一把,她却猛地转过身来,好像守财奴看到有人要过去帮他数金子一样。“我用不着你帮忙,”她怒气冲冲地说道,“我自个儿够得着。”“请您原谅。”我赶紧答道。“是请你来喝茶的吗?”她一边问,一边往干净的黑衣服上系围裙,手里拿着满满一匙茶叶,准备往茶壶里放。“能喝上一杯,我将会很高兴的。”我回答说。“是请你来的吗?”她又问了一遍。“没有,”我似笑非笑地说,“您要是请我,不正合适吗?”

听罢,她把茶叶连同茶匙一齐扔回罐里,满脸怒容走到椅子那儿坐下,皱起了眉头,噘起鲜红的下嘴唇,像个孩子似的快要哭出来了。

与此同时,那个年轻小伙子已经穿上了一件显然是十分破旧的上衣,腰板笔直地站在炉火跟前。他那斜着眼睛瞅我的模样,简直就像我们俩世世代代有什么不共戴天的怨仇似的。我开始怀疑他是不是仆人:他的衣着简陋、谈吐粗野,完全没有在希斯克利夫先生和夫人身上可以看到的那种优越感;他那浓密的棕色鬈发像一团乱麻,满脸胡子拉碴的,活像一头熊;他那双手跟那些普通的体力劳动者一样,晒得黝黑黝黑的。但是,他的举止无拘无束,几乎可以说,颇有一番傲气,跟女主人相处时,亦没有显出仆人侍候主人的那种殷勤。

既然没有证据足以表明他的地位,我认为最好还是不要去注意他奇怪的行为。五分钟以后,希斯克利夫进来了,我如释重负,多少摆脱了尴尬的境地。“您瞧,先生,我答应来,便当真来啦!”我佯装兴高采烈,大声地说道,“恐怕为风雪所困,半小时之内,我无法离开——如果您能在这段时间里允许我在这儿躲一躲的话。”“半小时?”他一边说,一边把雪片从衣服上抖搂下来,“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偏偏拣暴风雪最猛烈的时候跑到外面来乱逛。难道你不知道有掉进沼泽里的危险吗?即使对荒原很熟悉的人,在这样的夜晚也经常迷路。而且,我还可以告诉你,眼下天气不会好转。”“也许,我可以在您的仆人中间挑一个向导吧。他可以在田庄待到明天上午——您能暂时让我用一个吗?”“不,我不能。”“哦,真是的!那么,好吧,我只得靠自己的聪明才智咯。”“哼!”“你是不是要沏茶了?”穿破上衣的小伙子问道。这时,他那凶狠的目光已经从我这边转移到年轻夫人那边去了。“他也喝吗?”那位夫人向希斯克利夫问道。“把茶沏好,行不行?”那回答的声音是那么的粗暴,我不禁吓了一跳。那说话的语气反映出希斯克利夫此人的性格极坏。正由于此,我再也不想称他为一条汉子了。

茶沏好以后,他向我发出了邀请——“好吧,先生,把你的椅子往前挪挪。”

于是,所有的人,包括那个野小子在内,一起围着桌子坐下。用茶点的时候,四下里一片肃穆寂静。

我想,如果这团乌云是我招来的话,那我就有责任设法把它驱散。这一家人总不能每天都这么愁眉苦脸地坐着不说话呀。不管他们的脾气有多坏,他们每天的脸色也不可能跟这会儿一样,老那么阴沉沉的吧。“说来也是奇怪,”在喝完第一杯茶,接过第二杯的时候,我开始说道,“说来也奇怪,习惯对于我们的情趣和思想起着多么大的潜移默化的作用。许多人简直不能想象,希斯克利夫先生,像您这样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有何等幸福可言。不过,我敢说,有家人在您身边,还有您可爱的夫人,这位女神守护着您的家和您的心——”“我可爱的夫人!”他打断了我的话,脸上带着几乎像恶魔一般的讥笑,“我家那可爱的夫人——她在哪儿呀?”“我说的是您的夫人,希斯克利夫夫人。”“嗯,是的——哦!你是说,尽管她的肉体已经离开人间,但是她的灵魂充当了天使,常驻呼啸山庄,守护着这里的产业。是不是这个意思?”

我自知失言,打算纠正一下。我早该看出,他们俩年龄悬殊太大,不可能是夫妻。那个男的四十岁左右,正处于思想活跃、精力充沛的时期,处在这个年龄段的男人很少会心存幻想——妙龄少女仅仅为了爱情会跟自己结婚,只有进入垂暮之年,男人们才会编织这样的梦,并以此聊以自慰。再看那个女的,模样还不满十七吧。

于是,有一个想法在我脑中闪过——“坐在我身旁的这个乡巴佬,端着盆在喝茶,手没洗抓起面包就吃,也许是那位夫人的丈夫吧。当然,他就是小希斯克利夫咯。这位女士全然不知,天底下比这个乡巴佬强的大有人在,结果把一朵鲜花插在牛粪里啦,好可惜!好可悲!——我得留神呀,可别让她懊悔自己当初的选择哦。”

我最后的想法似乎有些癫狂,实际上,倒也并非如此。在我看来,坐在我身旁的庄稼汉简直是面目可憎。凭经验而论,我知道,我的长相还可以说是相当迷人的。“希斯克利夫夫人是我的儿媳妇。”希斯克利夫说道,正巧证实了我的猜测。他说话的时候,扭过头去,以一种奇特的眼光望着那位女士。那肯定是一种充满着憎恨的眼光,除非他脸部的肌肉极为反常,不会跟别人脸部的肌肉一样表达内心的语言。“啊,当然——这会儿我明白了,您的洪福不浅,原来,这位仁慈的天仙是属于您的。”我转过头来,对我身旁的人说道。

谁料,情况比以前更糟。只见小伙子的脸色变得通红,握紧了拳头,那架势分明是想动手打人。但是,他似乎很快就镇定了下来,他低声地、恶狠狠地骂了我一句,以此平息了这场风波。可我只当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到。“可惜你没猜对,先生!”主人说道,“我们两个都没有福气拥有你那位好仙女。她的男人死啦。我说过她是我的儿媳妇,所以,她当然是嫁给了我儿子咯。”“这位年轻人是——”“当然不是我的儿子!”

希斯克利夫又咧嘴笑了,怎么把他当作那头笨熊的父亲!这个玩笑开得似乎也太荒唐啦。“我的名字叫哈里顿·欧肖,”另一个人吼道,“我劝你放尊重些!”“我并没对谁不尊重呀。”我回答道,心中暗暗地笑他通报姓名时摆出的那副神气十足的样子。

哈里顿·欧肖瞪着眼睛望了我好长一段时间,瞪得我懒得再去看他一眼,我怕自己按捺不住要扇他耳光,或者就要笑出声来。我开始毫不含糊地感到,待在这个愉快的家庭里,实在很不自在。精神上感到压抑的气氛压倒并驱散了周身暖烘烘的舒服感觉。我决定下次得格外小心,再也不能贸然地走进这个家门了。

用完茶点后,谁也不说一句客套话。我向窗户走去,看看天气如何。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悲凉的景象:黑夜已经提前降临,天空和群山已经混为一体,被卷入凛冽的寒风和令人窒息的飞雪的旋涡。“没有向导,眼下我看是不能回家了,”我不禁大声叫了起来,“所有的道路统统会被雪埋了,就是还露在外面的,我也分辨不清应该怎样挪步往前走呀。”“哈里顿,把那十来头羊赶到谷仓的过道里去。要是把它们整夜留在羊圈里,得给它们身上盖些东西,前面还得挡块木板。”希斯克利夫说道。“我该怎么办呢?”我又接着说,心里越来越感到烦躁不安。

没人答理我。我四下里张望,只见约瑟夫提来一桶粥喂狗。希斯克利夫夫人的身子凑在炉火跟前,点火柴玩。那堆火柴是她把茶叶罐放回炉台时碰落在地的。

约瑟夫放下粥桶后,挑剔地把整个屋子巡视了一遍,然后扯起他那破锣似的嗓子,用刺耳的声音嚷道:“大伙儿都出去了。真怪,你还站着、闲着!你这没出息的,跟你说也白搭——你那臭毛病这辈子也改不了。干脆就跟着走在你前头的娘,见鬼去吧!”

一时间,我以为他的话是冲着我说的。我火冒三丈,径直向那老浑蛋走去,准备把他一脚踢到门外。这时,我听到希斯克利夫夫人的回答声,便停住了脚步。“你这个嚼舌根、假仁假义的老东西!”希斯克利夫夫人回敬道,“你提到魔鬼名字的时候,难道不怕它把你拖走?我警告你,别把我惹急了。惹急了,我可要特地求魔鬼把你逮走哦。站住,往这儿瞧,约瑟夫,”她继续往下说,并从书架上拿出一本长方形黑封面的书,“我倒要让你瞧瞧,学了巫术,我有多大长进。很快,我就可以把它搞得滚瓜烂熟啦。那头红母牛死了,它可不是无缘无故死的。再说,你得了风湿病,这也不能算是上帝给你的什么恩赐吧。”“哦,恶毒呀,真是恶毒!”老头气喘吁吁地说,“愿主拯救俺们,不受邪恶的伤害。”“上帝才不会来救你呢。他早就把你抛弃——滚开!要不,我就对你不客气啦,叫你吃不了兜着走!我要把你们一个个都捏成蜡人儿、泥人儿。谁敢越出我规定的界限,那就——我暂且不说,他会得到什么惩罚——但是,你就瞧着吧!快走开,我不一直在盯着你瞧吗?”

小巫婆那双漂亮的眼睛,为着要作弄约瑟夫,射出了穷凶极恶的光芒。约瑟夫可真被吓得够戗,全身哆嗦着慌慌张张地往外跑,嘴里一边做祷告,一边直嚷道:“恶毒呀,恶毒!”我想,这位女士这么干准是在恶作剧吧;现在,屋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了,我就设法跟她讲讲我目前所处的困境。“希斯克利夫夫人,”我恳切地说道,“您得原谅我打扰您了——因为,我想,您长着这么一张脸,我敢肯定,您的心地一定非常善良。您一定得给我指指路标呀,凭着这些路标,我好摸索着回家。该怎么回去,我心里一点谱也没有,这就跟您想去伦敦,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走一样呀!”“怎么来,就怎么往回走呗,”她安安稳稳、舒舒服服地坐在椅子上回答道,面前点着一支蜡烛,桌上摊着那本长方形的书,“话虽不多,但是,这是我可以向你提出的最可靠的忠告。”“往后,如果您听说,我被人发现掉进泥潭或是雪坑里头,已经冻死,难道您的良心不会受谴责,您不觉得您也有一份过错吗?”“怎么会呢?我可不能送你回家,他们连花园墙的那一头都不让我走过去。”“您送我走!要是在这么一个夜晚,为了自己的方便,我说了要您跨出门槛的话,我会感到非常遗憾的。”我大声地说道,“我只是想请您给我指路,绝不是给我带路。要不,您给希斯克利夫先生说说,给我派个向导吧。”“派谁呢?希斯克利夫先生本人、欧肖、齐拉、约瑟夫和我,你要哪一个?”“山庄里没有小厮?”“没有。总共就这么几个人。”“那么,也就是说,我只得留在这儿咯。”“那你可以跟主人商量。我不管。”“我希望你能吸取教训,往后可别在山里闯来闯去。”从厨房门口传来希斯克利夫严厉的喊叫声,“至于说留在这儿过夜,我可没有为来客准备床铺。要是在这儿过夜,你只得跟哈里顿,要不就是跟约瑟夫睡在一张床上了。”“我可以睡在这间屋子里的椅子上。”我回答道。“不行,不行!不管是穷是富,陌生人总归是陌生人。我可不允许任何人在我不在场的情况下待在这儿!”这个没有礼貌的家伙说道。

受到这般侮辱,我真是再也忍受不下去了。我说了一句我对这里的一切都感到厌恶透顶,便从他身前擦过,冲到院子里去,慌忙中和欧肖撞了个满怀。

四周漆黑一团,我看不清大门在什么地方。在我到处转的时候,又一次听到这一家人说话有多文明。起先,那个小伙子对我的态度似乎还挺友好。“我送他到林苑那儿吧。”他说。“你就跟他一起进地狱好了!”他的东家或是他的什么亲戚大声地嚷道,“再说,谁来照料马,呃?”“一条人命总比一夜没人照料的马重要,总得派个人去吧。”希斯克利夫夫人咕哝道,她的心肠比我原先想象的要好多啦。“用不着你来发号施令!”哈里顿顶了她一句,“你要是希望他好的话,最好什么也别说。”“那样的话,我就巴望将来他的鬼魂会来缠住你。我也巴望,希斯克利夫先生从此以后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人来租用画眉田庄,直到它变成一堆废墟!”她刻薄地回答道。“听,听,她在骂人哪!”约瑟夫说道。这时候我正向他走去。

约瑟夫坐得不远,可以听到大伙儿的说话,借着一盏灯笼,他正在挤奶。我什么也没说就把灯笼抢了过来,朝最近的那个边门奔去,嘴里大声喊着明天把灯笼送回来。“东家,东家,他偷灯笼啦!”那老头一边大声地嚷,一边穷追不舍,“嘿,利牙!嘿,狗儿!嘿,豺狼!截住他!截住他!”

刚推开边门,两只毛茸茸的怪物就向我的喉头扑了过来,它们把我扑倒在地,灯笼顷刻熄灭了。这时,希斯克利夫和哈里顿都在哈哈大笑,我心头的愤怒,我受到的羞辱,真是无以复加。

幸亏那几只畜生似乎只是张牙舞爪,摇摇尾巴,没把我活生生地吃掉,但是,它们容不得我再站起来,所以,我只得躺在地上,听候它们恶毒的主人发落。我头上的帽子已经不知去向,气得浑身发抖。我向那些歹徒发出命令:立刻放我出去——倘若再扣住我不放,哪怕是一分钟,他们必将遭到灭顶之灾——我语无伦次、颠三倒四,一再威胁他们:此仇必报。所用的言辞,辛辣刻毒,颇具李尔王的韵味。

由于我过于冲动,鼻孔大量流血,而希斯克利夫还在继续笑,我呢,还骂不绝口。这时要不是有一个人出来的话,我真不知道这种局面该如何收场。此人比我理智,又比她主人仁慈,她就是齐拉,呼啸山庄矮胖的女管家。当她听到外面吵吵嚷嚷的,便走出门来想问个究竟。她认为准有人对我下了毒手,可又不敢把攻击的矛头指向她的东家,于是就冲着那年轻的流氓开起火来。“好啊,欧肖先生,”她大声地说道,“我真不明白你还会干出什么好事来。难道我们要在家门口杀人?我看,在这幢房子里,我再也待不下去了——瞧,那可怜的小伙子,都快喘不上气来了!啧,喷!你再也不能这么着啦。进来吧,我给您治治。就这么待着,别动。”

说时迟,那时快,她朝我劈头盖脸地浇了足足有一品脱的冰凉的水,并把我拉进了厨房。希斯克利夫先生也跟着我们走进来,刚刚他脸上难得有的那种快活的表情迅速地消失殆尽,眼下又跟往常一样,沉浸在郁郁不乐之中。

我非常想呕吐,头昏眼花,天旋地转。万般无奈,只得在希斯克利夫先生家里留宿。希斯克利夫吩咐齐拉给我喝一杯白兰地,然后就进入了内室。齐拉看我遭此不幸,把我安慰了一番,待我感到身体稍好一些,她便遵照东家的指令,领我上床睡觉。第三章

领我上楼时,齐拉关照我将烛光遮住,别出一点声;因为她将把我安顿在那儿的卧室,东家对它特别忌讳,从来不愿意让人住。我问她这是为什么。她回答说不知道。她在呼啸山庄住了才一两年,这家人的古怪事层出不穷,日子久了也就见怪不怪了。

我脑袋昏昏沉沉的,没法去刨根问底。闩上了门,我四下里张望,看看床搁在什么地方。原来,房间里全部家具就是一把椅子、一个衣柜,还有一只老大的橡木箱,靠近箱顶有几个方窟窿,酷似驿车上的窗户。

我走近木箱,往里一瞧,方知道这是一张样式特别的老式床,床的设计实用方便,有了它,家里不必每个人单独有一个房间。实际上,这是一个小房间,里面的窗台可以当桌子用。

我拉开木箱的嵌板,拿着蜡烛走了进去,又将嵌板拉上。我顿时觉得安全,不必感到希斯克利夫,还有别的什么人老是在旁虎视眈眈的。

我把蜡烛放在窗台上,窗台的一角堆着几本发了霉的书,窗台油漆上刻满了字。这些字虽然字体不同,大小不一,但千篇一律写的都是同一个人的名字——凯瑟琳·欧肖,有的地方写成凯瑟琳·希斯克利夫,有的地方又写成凯瑟琳·林顿。

我把头靠在窗上,百无聊赖,一遍又一遍地拼读凯瑟琳·欧肖——希斯克利夫——林顿,直到合上了双眼。可是,还没合上眼五分钟,在一片黑暗中便蹦出了许多闪光刺眼的白色字母,像幽灵一般活灵活现——一团团凯瑟琳的名字在空中游荡。我跳了起来,想把这些突然冒出来的名字赶走。

这时,我发现烛芯贴近了一本旧书,整个房间有一股烤焦了的牛皮的气味。我剪掉一段烛芯,感到又冷又恶心,浑身不自在,于是就坐起来,把那一大本烤焦了的书摊在膝头。这是一本用细长字体印刷的《圣经》,散发出一股特别难闻的霉味,扉页上写着——“凯瑟琳·欧肖,她的藏书”,还注了一个日期,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一个日期。

我合上了《圣经》,拿起了一本书,接着又拿起了另一本书,把那堆书一本一本地都翻了一遍。凯瑟琳的藏书是经过挑选的。从磨损的情况来看,这些书曾经得到过充分的利用,纵使利用的方式并不一定明智。每一本书的每一章都少不了用钢笔写的眉批——至少,从表面上看来,可以说是眉批吧——凡是印刷工留下的空白,即使是一丁点儿的空白,都给写得密密麻麻的。有的是互不连贯的句子,有的是通常的日记,所有的字都写得七扭八歪的,那字体呀,分明还未定型,十分幼稚。

在有一页上方的空白处(当初发现时,准有如获至宝的感觉吧),我看到我的朋友约瑟夫的一张漫画像,心里直乐。这张画画得很粗糙,但用笔刚劲有力。顿时,我对这一位素不相识的凯瑟琳产生了兴趣,立刻开始辨认那些已经褪了色、难以辨认的字迹。下面一段开始这么写道:

多糟糕的星期天呀!

我希望父亲能再回来。可现在,亨德莱顶替了父亲的位置。他真可恶——对希斯克利夫可凶哪——希斯克利夫和我要造反了——今儿晚上,我们俩跨出了第一步。

整天倾盆大雨,我们没法去教堂。所以,约瑟夫让我们到阁楼去祈祷。亨德莱和他夫人在楼下烤火,多舒服——我敢担保,他们绝不会在那儿念《圣经》——可他却指使希斯克利夫、我,还有那可怜的放牛娃捧着祈祷书上楼。我们排成一排,坐在一袋玉米上,全身哆嗦,还时不时地哼哼唧唧地低声叫唤,一心盼着约瑟夫也哆嗦起来,他就是为自个儿着想吧,也可以把布道的时间缩短一点。这只是空想!这个礼拜做了足足有三个钟头。可我哥看见我们下楼时,竟还有脸冲着我们大声嚷嚷:“怎么,这就做完了?”

过去,星期天晚上,我们可以玩,只要不闹得太厉害。可现在,单是偷偷地笑一声也得挨罚,到墙角那儿站着!“你们忘了这儿还有个主人吧,”那个暴君说道,“谁先把我惹火了,谁就甭想再活下去。我要求绝对的严肃,绝对的安静。哦,小子!是你?弗兰西斯,亲爱的,你打那儿走过的时候,给我揪他的头发:刚刚我听到他在打响指。”

弗兰西斯果真使劲地揪了他的头发,然后走过来,坐在她丈夫的腿上。他们俩像孩子一样,整小时整小时地在那儿亲热、说无聊的话——说那些连我们都觉得害臊的话。

我们蹲在食具柜底下的圆拱里,想方设法让自己舒服些。我把我们的围裙全系在一起,挂起来做帘子;这时,约瑟夫有事从马房走了进来,他把我做的帘子扯了下来,打了我一巴掌,然后,扯起他那乌鸦般的嗓子哇哇地叫嚷起来——“东家刚入土,安息日还没过完,耳朵里还响着福音,怎么玩起来啦!真丢脸!坐下,你们这些坏孩子!只要肯念,好书有的是嘛。坐下,好生想想自个儿的灵魂!”

他一边嚷,一边逼我们挪窝,挪到远处炉火照得到的地方,让我们借着那么丁点儿亮光,读他塞给我们的没用的书。叫我干这差事,我可受不了。我提起手中脏兮兮的书,一下子扔进狗窝,并且发誓我恨善书。希斯克利夫也把书踢进了狗窝。这一下可热闹了!“少东家,亨德莱!”我们的牧师大声叫道,“少东家,快上这儿来呀!凯茜小姐把《救世之盔》的书皮撕啦!希斯克利夫用脚踩《走向毁灭的大道》第一卷!你放纵他们,这样下去可了不得呀!唉,老东家在世,一定会狠狠地揍他们一顿——可他走了!”

亨德莱从壁炉旁的天堂那儿赶过来,一个抓衣领一个抓胳膊,把我们一起扔进后厨房。约瑟夫斩钉截铁地说,“老魔鬼”会来活捉我们的。得到这等安慰,我们俩各自找了个旮旯待着,静候“老魔鬼”光临。

我拿到这本书,还有一瓶墨水,把厨房门推开,留条缝透进点亮光,写了二十分钟字。但是,我的伙伴不耐烦了,他提出了一个建议:把挤牛奶女人的斗篷拿来顶在头上,到荒原去奔上一阵。真是个叫人开心的建议——如果那个怪老头再来的话,他还以为他的话应验了呢——后厨房又冷又潮湿,在雨里跑上一阵不见得比待在这儿难受吧。

我想,凯瑟琳已经实现了自己的计划吧,因为接下去的句子写的是另一桩事情:她常常哭得泪流满面。

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亨德莱竟让我哭得这么伤心!我的脑袋痛得不能搁在枕头上。可是,我还是那么想哭。可怜的希斯克利夫!亨德莱管他叫流氓,不让他再跟我们待在一块儿,坐在一起吃饭;他说,希斯克利夫和我不准在一起玩;他还威胁我们,如果违抗命令,就要把希斯克利夫赶出家门。他老责怪父亲(他怎么敢这样)待希斯克利夫太宽厚,并发誓要把希斯克利夫降到他原来的下等人的地位。

看着这些模糊不清的字迹,我开始打盹儿了——我的目光从这些字迹向印刷体文字转移,看到一个带有装饰的红色标题——“七十乘七,七十一中第一条。杰伯斯·勃兰德罕牧师在吉莫顿·苏教堂宣讲的布道词”。

在我似醒非醒、苦思冥想杰伯斯·勃兰德罕能就这个问题讲些什么的时候,竟一头栽在床上睡着了。哎呀,这不都是喝了那杯倒霉的茶乱发了一通脾气给闹的!否则的话,我怎么会经历这么可怕的一个夜晚呢?自从我能吃苦受罪以来我还想不起来,有哪一个夜晚可以跟这个夜晚相比的。

我开始进入了梦乡,几乎在我不知身在何处以前即已进入了梦乡。我觉得那是一个早晨,我已踏上了归途,由约瑟夫做向导。一路上,积雪有好几码深,我们踉踉跄跄地往前走,我的那个同伴使我感到厌烦透顶,他没完没了地责怪我怎么连根朝圣的节杖也不带。他对我说,不带朝圣节杖是进不了屋的,他还得意扬扬地挥动手里拿着的一根重头棍棒,按我的理解,这就是所谓的朝圣节杖吧。我想,进自己的房门竟然要带这样的武器,岂不是太荒谬了。然后,我脑子里闪出了一个新的念头:我不是在往家走,而是在赶路去聆听那著名的杰伯斯·勃兰德罕的布道——宣讲“七十乘七”;不知是约瑟夫这个说教者,还是我,已经触犯了“七十一中的第一条”戒律,即将受到被当众揭发、逐出教门的惩罚。

我们走到了教堂。我平日散步曾经经过此地。教堂位于两座小山之间,处于地势较高的山谷之中,靠近一片沼泽地。据说,沼泽地里散发出来的煤炭湿气对埋葬在附近的尸体起着保护作用,使其不致腐烂。教堂的屋顶完整无损,但是,牧师的薪金每年仅二十英镑,住房是一所只有两间屋的房子,而且很快又将压缩为一间,因此,没有哪个牧师愿意到这里来当传教士。更有甚者,人们纷纷传说,这里的教徒宁肯看到传教士饿死,也不肯从腰包里多掏出一分钱来维持他的生计。

然而,在我的梦境之中,杰伯斯有着一大群专心听讲的教徒。他正在讲道——仁慈的上帝呀!这篇讲道真是的,一共分为四百九十节,每一节完全可以抵得上一篇普通的讲道,每一节又单独讨论一种罪恶!我不明白,他是从哪儿收集到这么多罪恶的。杰伯斯的阐释方法别具一格,教友们似乎在不同场合下必然会犯多种不同的罪过。这些罪过的性质十分稀奇古怪,全都是我连想都没有想到过的。

哦,我真是听腻烦了,全身感到困乏。我又是扭身子,又是打哈欠,又是打盹儿,接着又清醒了过来!我在身上掐呀、拧呀,把眼皮揉了又揉,站起来,又坐下来。我用胳膊肘推了推约瑟夫,让他在牧师讲完的时候言语一声:我早已被告知,非听到底不可。牧师终于讲到“第七十一条中的第一条”,就在这紧要的关头,我突然产生了灵感,竟鬼使神差地站了起来,谴责杰伯斯·勃兰德罕犯了一项不可饶恕的罪过。“先生,”我大声说道,“坐在这四面墙壁之中,我捺着性子,原谅了您,一口气听完了您四百九十节的说教。四百九十次,我拿起帽子,准备离开——四百九十次,您硬逼我又坐了下来。怎么,还有一节,第四百九十一节,讲得太多啦!难友们,抓住他呀!把他拽下来,砸个稀巴烂!让他站过的那地方再也不知道有他这个人!”“该受惩罚的是你!”在一片肃静中停顿片刻之后,杰伯斯手撑垫子,身体前倾,大声疾呼,“你四百九十次张开了大嘴,做出一副怪相——我四百九十次跟我的灵魂商量——瞧,这是人类的弱点,尚可原谅的弱点!现在,他犯了第七十一条罪状。弟兄们,用已成文的裁决对他实行处决吧。一切圣徒均有此殊荣!”

牧师话音刚落,全体会众高举朝圣节杖,一窝蜂似的向我冲过来。我手中没有武器进行自卫,便开始跟约瑟夫,跟离我最近、揍我最狠的约瑟夫扭打起来,想把他手中的武器夺过来。成群的人蜂拥而至,棍棒碰棍棒,有的纠缠在一起,有的朝我打过来,却落到了别人的头上。一瞬间,乒乒乓乓的敲击声响彻了整个教堂:每个人都和他身旁的人动起了干戈,勃兰德罕也不甘闲着待在一边,他宣泄满腔的热情,使劲地敲打讲坛,那雨点似的敲打声惊天动地,最后把我惊醒,使我难以言传地感到如释重负。

究竟是什么让我觉得那是一场大混乱呢?又是什么在扮演杰伯斯在这一场混乱中扮演的角色呢?原来,那仅仅是狂风呼啸而过的时候冷杉树枝碰在格子窗上,还有它那干硬的果实打在窗玻璃上发出的响声而已!我满怀疑虑地倾听了片刻,找到肇事者之后,翻个身,昏昏沉沉地再一次进入了梦乡——很可能,这一回的梦比上一回更叫人不痛快。

我记得,这一回,我躺在橡木房间里,可以清晰地听到狂风怒吼、把冰雪吹得满天飞舞的声音;我也可以听到冷杉树枝不断地发出戏弄人的响声,而且也知道其中的原因。可这种响声使我感到十分恼火,我下定了决心,有可能的话,一定要把它止住,我觉得,我起床想去打开窗门。窗钩是插住的,这种情况,我在尚未睡觉以前是看到了的,但这时却忘得个一干二净。“不管怎样,我非得止住这响声!”我低声地咕哝道。用指关节敲破窗玻璃以后,我伸出一只胳膊去抓那恼人的树枝。

树枝没抓到,却抓着一只冰冷的小手的手指!梦魇般强烈的恐惧向我袭来。我设法把胳膊抽回来,但是那只小手死拽住它不放。一个极为忧伤的声音在呜咽!“放我进来吧——放我进来吧!”“你是谁?”我问道,与此同时,奋力挣扎,想摆脱那只小手。“我是凯瑟琳·林顿,”那窗外的回答声在颤抖,(为什么想到林顿呢?我曾有二十次看到欧肖的时候都念成了林顿)“我回家来啦。我在荒原迷路了!”

那声音说话的时候,我模模糊糊地看到一张孩子的脸正在通过窗户向里张望。恐惧使我变得残酷;眼看无法摆脱这个小东西,我便把她的手腕拽到碎玻璃上来回地蹭,直到它鲜血直流,浸湿了被褥。

可那声音还在哀号:“放我进来吧!”那小手还是死拽住我不放。我简直要吓疯了,终于说道:“我怎么能放你进来呢?要让我放你进来的话,你得先撒手放开我呀!”

手指松开了,我把胳膊从窟窿里抽了回来,急忙把书堆起来顶住窗户,然后用手捂住耳朵,不想再听到那哀求声。我捂住耳朵似乎有一刻钟的光景。但是,一放手,又听到那悲哀的叫声在呜咽!“滚开!”我大声地叫嚷道,“我绝不会放你进来,就是祈求二十年,我也不会放你进来!”“已经有二十年啦,”那声音哀叹道,“有二十年啦。我已经漂泊流浪二十年啦!”

这时,窗外响起了轻微的抓挠声,眼看那堆书像被人推着一样在往前挪动。我想逃,但四肢却动弹不了,在极度惊恐之中,我大声喊叫起来。

使我感到狼狈不堪的是,我的喊叫并不是没有出声:急促的脚步声逼近卧室的房门,有人用手把门用力地推开,床顶的方洞处透进一丝烛光。我坐在床上,全身还在发抖,揩着额头上的冷汗。

闯进来的那个人似乎在那里犹豫,喃喃自语。最后,他几乎是在低声细气地说:“这儿有人吗?”

显然,他并没料到会有人应答。我想最好说明我在这儿,因为我听出了希斯克利夫的口音,如果我沉默不语的话,恐怕他还是要搜查的。主意已定,我翻了个身,把嵌板拉开。我的行动所产生的后果呀,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是让我怎么也不会忘掉的。

希斯克利夫站在门口,身穿衬衫和长裤,手里拿着一支蜡烛,手指上滴满了烛油,他那脸色就像他身后的墙壁一样苍白。一听到橡木门发出的吱嘎响声,他犹如触了电似的吓了一大跳,蜡烛一下子从他手里蹦到离他有几英尺远的地方。他的情绪异常激动,简直无法把蜡烛从地上捡起来。“只是您的客人在这儿,先生,”我说道,希望他不再害怕失态,“我做了个梦,不幸在梦中叫了起来,惊动了您,十分抱歉。”“哦,但愿上帝来惩罚你,洛克乌德先生!但愿你在——”主人一边开口说话,一边把蜡烛搁在椅子上,因为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把它拿稳了。“谁带你到这个房间来的?”他继续说道,在那儿又是使劲地捏拳头,把指甲都掐到手心里去了;又是使劲地磨牙齿,想止住脸部的痉挛,“是谁?我恨不得立马把他们从屋子里撵到外头去。”“是您的女仆齐拉带我来的,”我跳到地上,匆忙穿上衣服,说道,“您撵她,我才不管呢,希斯克利夫先生,这对她来讲,罪有应得。我看,她是想利用我再一次证明,这个房间在闹鬼。嗯,是在闹鬼——满屋子都是妖魔鬼怪!我向您保证,您有充分的理由把这间房给关上。被安顿在这样一个鬼地方睡觉,谁也不会感激您的!”“你这是什么意思?”希斯克利夫问道,“你又在干什么?既然在这儿了,那就给我躺下,整个晚上睡在这儿。不过,看在老天的分上,别再发出那种可怕的声音!除非有人要割你的喉咙。再闹的话,饶不了你!”“那个小妖精要是从窗户里钻进来的话,她会掐死我的!”我回答道,“我再也受不了您那些好客的祖亲的虐待啦。那个杰伯斯·勃兰德罕是不是您母亲那边的亲戚?还有,那个捣蛋的丫头凯瑟琳·林顿,或者是欧肖,或者不管她姓甚名谁——准是一个掉包胎——恶毒的小鬼!她对我讲,这二十年来,她一直在荒原上漂泊流浪——这是因为她罪孽深重,理应得到的惩罚,对此,我毫不怀疑!”

我还没讲完,忽然想起书中提到的希斯克利夫的名字和凯瑟琳的名字相互有联系,刚刚竟把这一点完全忘了,直到这时才醒悟过来。我为自己考虑不周而脸红,为了掩盖我已意识到自己太冒失,便赶紧补充说:“实际情况是,先生,上半夜还没睡着的时候——”

说到这儿,我又停下了。我差一点说,“我在翻阅那些旧书”,如果我说了出来,这不就露馅了——我不但知道书中印刷了什么,而且也知道书中手写字体的内容。所以,我立刻改口说:“我在拼读刻画在窗台上的名字。我干这种单调乏味的事情,就像在数数,一心想快些入睡,不然……”“你对我讲这么一大套,究竟是什么意思?”希斯克利夫大发雷霆,大声地吼道,“在我家里,你怎么……怎么竟敢……天哪!他这么说,准是疯啦!”接着,他怒不可遏地敲打自己的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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