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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8-01 01:39: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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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司汤达

出版社:上海三联书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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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名著名译文库·司汤达集(01):红与黑

世界名著名译文库·司汤达集(01):红与黑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世界名著名译文库·司汤达集(01):红与黑作者:司汤达排版:KingStar出版社:上海三联书店出版时间:2014-08-01ISBN:9787542649034本书由北京凤凰壹力文化发展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总序“世界名著名译文库”柳鸣九

我们面前的这个文库,其前身是“外国文学名家精选书系”,或者说,现今的这个文库相当大的程度上是以前一个书系为基础的,对此,有必要略作说明。

原来的“外国文学名家精选书系”,是明确以社会文化积累为目的的一个外国文学编选出版项目,该书系的每一种,皆以一位经典作家为对象,全面编选译介其主要的文学作品及相关的资料,再加上生平年表与带研究性的编选者序,力求展示出该作家的全部文学精华,成为该作家整体的一个最佳缩影,使读者一书在手,一个特定作家的整个精神风貌的方方面面尽收眼底。“书系”这种做法的明显特点,是讲究编选中的学术含量,因此呈现在一本书里,自然是多了一层全面性、总结性、综合性,比一般仅以某个具体作品为对象的译介上了一个台阶,是外国文学的译介进行到一定层次,社会需要所促成的一种境界,因为精选集是社会文化积累的最佳而又是最简便有效的一种形式,它可以同时满足阅读欣赏、文化教育以至学术研究等广泛的社会需要。

我之所以有创办精选书系的想法,一方面是因为自己的专业是搞文学史研究的,而搞研究工作的人对综合与总结总有一种癖好。另一方面,则是直受法国伽利玛出版社“七星丛书”的直接启发,这套书其实就是一套规模宏大的精选集丛书,已经成为世界上文学编选与文化积累的具有经典示范意义的大型出版事业,标志着法国人文研究的令人仰视的高超水平。“书系”于1997年问世后,逐渐得到了外国文学界一些在各自领域里都享有声誉的学者、翻译家的支持与合作,多年坚持,惨淡经营,经过长达十五年的努力,总算做到了出版七十种,编选完成八十种的规模,在外国文学领域里成为了一项举足轻重、令人瞩目的巨型工程。

这样一套大规模的书,首尾时间相距如此之远,前与后存在某种程度的不平衡、不完全一致、不尽如人意是在所难免的,需要在再版重印中加以解决。事实上,作为一套以“名家、名著、名译、名编选”为特点的文化积累文库,在一个十几亿人口大国的社会文化需求面前,也的确存在着再版重印的必要。然而,这样一个数千万字的大文库要再版重印谈何容易,特别是在人文书籍市场萎缩的近几年,更是如此。几乎所有的出版家都会在这样一个大项目面前望而却步,裹足不前,尽管欣赏有加者、啧啧称道者皆颇多其人。出乎意料,正是在这种令人感慨的氛围中,北京凤凰壹力文化发展有限公司的老总贺鹏飞先生却以当前罕见的人文热情,更以迥然不同于一般出版商的小家子气而真正出版家才有的雄大气魄与坚定决心,将这个文库接手过去,准备加以承续、延伸、修缮与装潢,甚至一定程度的扩建……

于是,这套“世界名著名译文库”就开始出现在读者的面前。

当然,人文图书市场已经大为萎缩的客观现实必须清醒应对。不论对此现实有哪些高妙的辩析与解释,其中的关键就是读经典高雅人文书籍的人已大为减少了,影视媒介大量传播的低俗文化、恶搞文化、打闹文化、看图识字文化已经大行其道,深入人心,而在大为缩减的外国文学阅读中,则是对故事性、对“好看好玩”的兴趣超过了对知性悟性的兴趣,对具体性内容的兴趣超过了对综合性、总体性内容的兴趣,对诉诸感官的内容的兴趣超出了对诉诸理性的内容的兴趣,读书的品位从上一个层次滑向下一个层次,对此,较之于原来的“精选书系”,“文库”不能不做出一些相应的调整与变通,最主要的是增加具体作品的分量,而减少总体性、综合性、概括性内容的分量,在这一点上,似乎是较前有了一定程度的后退,但是,列宁尚可“退一步进两步”,何况我等乎?至于增加作品的分量,就是突出一部部经典名著与读者青睐的佳作,只不过仍力求保持一定的系列性与综合性,把原来的一卷卷“精选集”,变通为一个个小的“系列”,每个“系列”在出版上,则保持自己的开放性,从这个意义上,文库又有了一定程度的增容与拓展。

面对上述的客观现实,我们的文库会有什么样的前景?我想一个拥有十三亿人口的社会主义大国,一个自称继承了世界优秀文化遗产,并已在世界各地设立孔子学院的中华大国,一个城镇化正在大力发展的社会,一个中产阶级正在日益成长、发展、壮大的社会,是完全需要这样一个巨型的文化积累“文库”的。这是我真挚的信念。如果覆盖面极大的新闻媒介多宣传一些优秀文化、典雅情趣;如果政府从盈富的财库中略微多拨点儿款在全国各地修建更多的图书馆,多给它们增加一点儿购书经费;如果我们的中产阶级宽敞豪华的家宅里多几个人文书架(即使只是为了装饰);如果我们国民每逢佳节不是提着“黄金月饼”与高档香烟走家串户,而是以人文经典名著馈赠亲友的话,那么,别说一个巨大的“文库”,哪怕有十个八个巨型的“文库”,也会洛阳纸贵、供不应求。这就是我的愿景,一个并不奢求的愿景。2013年元月第一部真理,不容情的真理。——丹东第一章小城千人共处,无恶,樊笼寡欢。——霍布斯

玻璃市算得是方施-孔特地区山清水秀、小巧玲珑的一座市镇。红瓦尖顶的白色房屋,星罗棋布地点缀着小山斜坡;一丛丛茁壮的栗树,勾勒出了山坡的蜿蜒曲折,高低起伏。杜河在古城墙脚下几百步远的地方流过;昔日西班牙人修筑的城堡,如今只剩下了断壁残垣。

玻璃市的北面有高山作天然屏障,那是朱拉山脉的分支。每年十月,天气一冷,嵯峨嶙峋的韦拉山峰就盖满了白雪。一条急流从山间奔泻而下,穿过小城,注入杜河,给大大小小的锯木厂提供了水力;这个行业只需要简单的劳动,却使大部分从乡下来的城市居民过上了舒服的日子。但使这个小城富起来的并不是锯木业,而是印花布纺织厂,厂里生产米卢兹花布,自拿破仑倒台后,玻璃市就几乎家家发财,门面一新了。

一进小城,一架样子吓人的机器发出的啪啦砰隆声,会吵得人头昏脑涨。二十个装在大转轮上的铁锤在急流冲得轮子转动时,不是高高举起,就是重重落下,一片喧声震得街道都会发抖。每个铁锤不知道一天要打出几千枚铁钉来。而把碎铁送到锤下敲成钉子的却是一些娇嫩的年轻姑娘。这种粗活看来非常艰苦,头一回从瑞士翻山越岭到法国来的游客,见了不免大惊小怪。如果游客进了玻璃市,要打听是哪一位大老板的铁钉厂,吵得大街上的人耳朵都要聋了,那他会听到无可奈何的、慢悠悠的回答:“噢!是市长老爷的呀!”

只要游客在这条从河岸通到山顶的大街上待一阵子,十之八九,他会看到一个神气十足、似乎忙得不可开交的大人物。

一见到他,大家的帽子都不约而同地脱了下来。他的头发灰白,衣服也是灰色的。他得过几枚骑士勋章,前额宽广,鹰嘴鼻子,总的说来,脸孔不能算不端正;初看上去,甚至会觉得他有小官的派头,快五十岁了,还能讨人喜欢。但是不消多久,巴黎来的游客就会厌恶他的那股扬扬自得、踌躇满志的神气,还有几分莫名其妙的狭隘偏执、墨守成规的劲头。到头来大家发现,他的本领只不过是:讨起债来分文不能少,还起债来却拖得越久越好。

这就是玻璃市的当家人德·雷纳先生。他规行矩步地穿过大街,走进市政厅去,就在游客的眼前消失了。但是,如果游客继续往上走个百八步,又会看到一座气派不凡的房屋;从房子周围的铁栅栏往里瞧,还可以看见万紫千红的花园。再往上看,勃艮第的远山像衣带似的伸展在天边,仿佛是天从人愿设下的美景,供人赏心悦目似的。游客起初给金钱的臭味熏得喘不过气来,一见这片景色,却会忘记那铜臭污染了的环境。

人家会告诉他:这是德·雷纳先生的房子。玻璃市市长靠了铁钉厂赚的钱,才刚刚盖好了这座方石砌成的公馆。据说他的祖先是西班牙古老的家族,早在路易十四把西班牙人赶走之前,就在这里安家立业了。

从一八一五年起,他觉得当工厂老板丢了面子,因为那一年他当上了玻璃市的市长。他家派头很大的花园有好几层平台,每层边上都围着挡土墙,一层一层,从上到下,一直伸展到杜河边上,这也是德·雷纳先生善于做生铁买卖得到的报酬。

你不要想在法国看到风景如画的花园,像在德国的莱比锡、法兰克福、纽伦堡等工业城市周围看到的那样。在方施-孔特,谁砌的墙越多,谁在自己的花园住宅里堆起的层层方石越高,谁就越能得到左邻右舍的敬意。德·雷纳先生的花园里不仅石墙林立,而且用一两黄金换一寸土,买下了几小块土地,这更令人钦佩得五体投地。比如说,你还记得杜河边上那个占尽地利的锯木厂吗,你不会忘记那屋顶上高高竖起的大木牌,上面用引人注目的大字,写下了锯木厂老板“索雷尔”的大名,但这已是六年前的陈迹往事了,如今,德·雷纳先生正在锯木厂的旧址上,修筑他第四层花园平台的围墙呢。

虽然市长先生目中无人,也不得不放下架子,来和索雷尔老头打交道,这个乡巴佬儿又厉害又顽固,市长要不送他好多叮当响的金币,他是不肯答应把厂房搬走的。至于那条推动锯子的“公用”流水,德·雷纳先生利用他在巴黎拉上的关系,居然使流水改道了。他能这样有求必应,还得归功于他一八二几年投的选票。

他出四亩地换一亩地,索雷尔才肯搬去杜河下游五百步远的地方。尽管在这个地段做松木板生意更有利可图,但是索老爹(人一发财,称呼也就跟着改了)精明透顶,他利用邻居迫不及待的心情,“不到手决不罢休”的固执狂,敲了他六千法郎的大竹杠。

不消说,这样不公平的买卖,难免会引起当地的有识之士说长道短。于是,四年后的一个星期天,德·雷纳先生穿着市长公服从教堂回家的时候,远远看见站在三个儿子中间的老索雷尔,正意味深长地朝着他微笑呢。这一笑不幸地使市长大人的灵魂忽然开了窍,他恍然大悟自己吃了亏,从此以后,他就怀恨在心,念念不忘这笔上了大当的买卖。

在玻璃市,若要大家瞧得起,千万不要在大修围墙时,采用意大利石匠每年春天穿过朱拉山口,带到巴黎来的时新图样。因为标新立异,会使建筑师一失足成千古恨,永远背上一个“害群之马”的罪名,并且在方施-孔特那些老成持重、左右舆论的稳健派眼里,永世不得翻身。

事实上,稳健派的“专横霸道”是最可恶的,就是这可恶的字眼,使一个在巴黎民主社会生活惯了的人,无法忍受小城市的生活。专横的舆论能算是舆论吗?无论是在法国的小城市,还是在美利坚合众国,“专横”就是“愚昧”。第二章市长显赫的地位!先生,难道不算什么?它使傻瓜尊敬,孩子发呆,有钱人羡慕,聪明人瞧不起。——巴纳夫

德·雷纳先生想赢得做好官的名声,机会真是再好没有:高出杜河水面一百尺的环山大道,正需要筑一道加固的厚墙。环山大道居高临下,风景极美,是法国屈指可数的胜地。但是一到春天,雨水在路面上冲出了一道道深沟,使得大道难以通行。大家都说行路难,德·雷纳先生不得不筑一道二十尺高、七八十米长的防护墙,这会使他的政绩流芳百世。

为了把防护墙筑得高出路面,德·雷纳先生不得不到巴黎去了三趟,因为前两任的内务大臣曾经扬言,他恨透了玻璃市的环山大道,但是现在,防护墙已经高出路面四尺了,仿佛不把现任的和前任的大臣放在眼里似的,此时此刻正在防护墙上铺方石板呢。

我有多少回胸靠着这蓝灰色的大石,一面回想载歌载舞的巴黎良宵,一面凝视杜河两岸的美景!远远望去,可以清楚地看见左岸有五六条小溪,蜿蜒曲折地流过山谷。溪水由高而低,形成了一叠一叠的瀑布,流入杜河。山间太阳很热;烈日当头,游客还可以冥思遐想,因为平台上有梧桐树的浓荫蔽日。梧桐长得很快,葱茏茂密,绿得发蓝,这全靠市长先生运来的土壤,填在防护墙后,因为他不管市议会反对不反对,硬把环山大道加宽了六尺(虽说他是极端保王党,而我是自由党,但他做了好事,我还该说好话);因此,在他看来,环山大道的平台,比起圣日耳曼·昂·莱的王家平台来,毫不逊色,连玻璃市贫民收容所所长、鸿运高照的瓦尔诺先生,也欣然同意。

环山大道的官方名称是“精忠路”,大家可以在十几、二十块大理石指路牌上,看到这三个字;这又使德·雷纳先生多得了一枚十字勋章;可是我呢,我对精忠路不满意的是:市政当局在修剪这些茁壮挺拔的梧桐时,简直是粗暴得伤筋动骨了。梧桐树要是能像在英国那样高耸入云,真是再好不过;精忠路上的树梢,却都剪得低低的、圆圆的、平平的,看起来像是菜园子里的普通蔬菜。但市长大人是说一不二的,于是本地区的树木,每年都要剃两次头,毫不容情地切断枝丫。当地的自由党人硬说(不免夸大其词):马斯隆神甫把剪下来的树枝据为己有,习以为常,因此,公家的园丁就更不肯手下留情了。

这个年轻的神甫是省里几年前派来的,负责监视修道院的谢朗神甫,还有附近的几个本堂神甫。有一个远征过意大利的老军医,退伍后来到玻璃市,据市长先生说,他是个双料的革命派:既是雅各宾党人,又是拥护拿破仑的波拿巴分子。有一天,他居然当着市长的面,大发牢骚,说什么不应该定期把这些美丽的树木,砍得缺胳膊少腿的。“大树底下好乘凉,”德·雷纳先生高傲得有分寸地答道,他晓得怎样对一个得过荣誉勋章的外科医生说话,才算得体,“我喜欢阴凉,我叫人修剪我的树木,就是要树叶能遮阴蔽日,我想不出树木还有什么用处,如果不能像胡桃木那样带来收益的话。”“带来收益”,这正是在玻璃市决定一切的至理名言。仅仅这一句话,就说出了四分之三以上的居民习以为常的思想。

在这座清秀得似乎一尘不染的小城里,“带来收益”却是决定一切的因素。从外地来的游客,醉心于周围的幽谷美景,耳目为之一新,起初会以为当地居民对美的感受一定不同寻常;的确,他们谈起话来,三句不离家乡的美丽,谁也不能否认他们把美看得很重;但这只是因为美景能够吸引游客,使他们的钱落入旅店老板的腰包,再通过一套收税的办法,就给全城“带来收益”了。

这是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德·雷纳先生在精忠路散步,他的妻子挽着他的胳膊。德·雷纳夫人一面听着她丈夫一本正经讲的话,一面不放心地看着三个孩子的一举一动。大孩子大约十一岁,时常走得离防护墙太近,好像要爬上去。于是一个温柔的声音喊出了阿多夫的名字,大孩子就打消了他跃跃欲试的念头。德·雷纳夫人看来是个三十岁的女人,但还是相当漂亮。“这位巴黎来的先生要后悔莫及的,”德·雷纳先生有点生气地说,他的脸都气得发白了,“我在朝中并不是没有人的……”

虽然我不惜花二百页的篇幅来描写外省,但绝不会傻到这种地步,要勉强你们听外省人啰里啰唆、转弯抹角、高深莫测的对话。

玻璃市市长这样讨厌的那位巴黎来的先生不是别人,正是阿佩尔先生。他两天前想方设法,不但钻进了玻璃市的监狱和贫民收容所,还钻进了市长和当地大老板合办的免费医院。“不过,”德·雷纳夫人畏畏缩缩地说,“那位巴黎来的先生有什么可以吹毛求疵的?您管穷人的福利,不是天公地道、小心谨慎的吗?”“他来翻箱倒柜,就是要在‘鸡蛋里挑骨头’,然后再写文章,登到自由党的报上去。”“您不是从来不看那些报纸的吗,我的朋友?”“可是人家会来找我们谈这些雅各宾派的文章,这就要‘妨碍我们做好事’了。至于我,我永远也不能原谅那个神甫。”第三章贫民的福利一个道德高尚、不搞歪门邪道的神甫,简直是上帝下凡。——弗勒里

应该知道,玻璃市的神甫虽然是个八十岁的老人,但是山区空气新鲜,所以他的身体健康,性格坚强,他有权随时去看看监狱、医院,甚至贫民收容所。大清早六点钟,阿佩尔先生带了巴黎的介绍信来找神甫。他怕这个爱打听的小城走漏风声,立刻就去神甫家里。

谢朗神甫读了德·拉莫尔侯爵给他的信,沉吟了一下,因为侯爵是法兰西贵族院的议员,也是本省最有钱的大地主。“我老了,在这里还受到爱戴,”他到底低声地自言自语说,“谅他们也不敢!”于是他立刻转过身来,对着这位巴黎来的先生,老眼里闪射出圣洁的光芒,说明他为了做好事,冒点危险也是乐意的。“跟我来吧,先生,但在监狱看守面前,尤其是当着贫民收容所管理人的面,不管我们看到什么,都请不要发表意见。”

阿佩尔先生明白:和他打交道的是一个好心人;他就跟着这位可敬的神甫,参观了监狱、医院、收容所,提了许多问题,虽然回答无奇不有,但他一点也没有流露出责备的意思。

他们参观了好几个小时。神甫请阿佩尔先生共进午餐,他推托说有信要写;其实,他是想尽量少连累他的带路人。下午三点钟前,这两位先生参观完了贫民收容所,然后回到监狱。他们在门口见到了看守,一个身高六尺、两腿内拱的大汉子,他的脸孔本来就难看,由于怕受上级呵责,变得更加叫人厌恶。“啊!先生,”他一看见神甫就问,“这一位和您同来的,是不是阿佩尔先生?”“是不是有什么关系?”神甫反问道。“因为我们昨天得到省长大人派专人快马、连夜送来的紧急命令,明确指示我们,不许阿佩尔先生进监狱。”“你听我说,努凡鲁先生,”神甫说,“同我来参观的,正是阿佩尔先生。难道你不知道:我有权随时进监狱来,不管白天黑夜,愿同谁来都行?”“是,神甫先生。”看守轻声答道,他低下了头,就像一条怕挨打的哈巴狗。“不过,神甫先生,我有老婆孩子,要是有人告发,就会撤我的职,打碎我的饭碗。”“也会打碎我的饭碗,我也会难过的。”好心的神甫说,声音越来越带感情。“那可不同!”看守赶快接着说,“您么,神甫先生,谁不晓得:您每年有八百法郎的收入,还有上好的不动产……”

就是这样一件事,经过添油加醋,传来传去,两天以来,在玻璃市这座小城里,引起了各种各样的恶意议论。此时此刻,它也成了德·雷纳先生和夫人之间的话题。那天早上,市长在贫民收容所所长瓦尔诺先生的陪同下,来到神甫家里,对他表示强烈的不满。谢朗先生没有后台撑腰;他感到了这番话的压力。“那好,两位先生!我八十岁了,让本地的教民看到我做第三个被撤职的神甫,也不要紧。我来这里已经五十六年,来的时候,这还是个小镇,镇上的居民差不多都是我行的洗礼。我天天为年轻人主持婚礼,以前为祖父,现在为孙子。玻璃市就是我的家,我舍不得离开,但也不能昧着良心做事呀!我一见这个外地人,心里就想:这个巴黎来的人可能真是一个自由派,不过现在自由派多的是;他们对我们的穷人和犯人,又会有什么害处呢?”

这时,德·雷纳先生,尤其是贫民收容所所长瓦尔诺先生的指责,越来越厉害了。“那好,两位先生!要他们撤我的职吧!”老神甫声音颤抖,叫了起来,“不过,我还要住在这里。大家知道,四十八年前我就在这里继承了地产,一年有八百法郎的收入;这笔钱够我过日子。我并没有滥用职权谋取私利,两位先生,所以我不怕人家要撤我的职。”

德·雷纳先生和他的夫人日子过得非常和睦;但当她三番两次、畏畏缩缩地问到:“这个巴黎来的先生对犯人有什么害处呢?”他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正要发脾气了,忽然听见她叫了一声。原来是她的第二个儿子刚刚爬到靠平台的防护墙上,跑起来了,不怕墙头离墙外的葡萄园有二十尺高呢。德·雷纳夫人唯恐会把她的儿子吓得掉到墙外去,一句话也不敢说。倒是自以为了不起的儿子,看见母亲脸色惨白,就跳下墙朝她跑来。他好好挨了一顿骂。

这件小事转移了他们的话题。“我一定要把锯木厂老板的儿子索雷尔叫到家里来,”德·雷纳先生说,“他可以替我们照管孩子,孩子们已经开始捣乱了。索雷尔差不多可以算是一个年轻的教士,拉丁文学得好,他会教得孩子们有长进的;因为听神甫说,他的性格坚强。我打算给他三百法郎,还管伙食。我本来怀疑他的品性;因为他是那个得过荣誉勋章的老外科军医的得意门生,军医借口是索雷尔的亲戚,就在他们家吃住。这个人实际上很可能是自由党的奸细;他说我们山区的空气新鲜,可以治他的哮喘病,但是没有证据。他参加过波拿巴远征意大利的战役,据说他当时还签名反对过建立帝国。这个自由党人教索雷尔的儿子学拉丁文,并且把他带来的大批图书都送给他了。因此,我本来不会想到叫木匠的儿子来教我们的孩子;但是恰巧就在我和神甫彻底闹翻的前一天,神甫告诉我,小索雷尔已经学了三年神学,还打算进修道院;这样说来,他就不是自由党人,而是学拉丁文的学生了。”“这样安排还有一个好处,”德·雷纳先生带着一副会办外交的神气,瞧着他的夫人,接着往下说,“瓦尔诺家刚为敞篷马车买了两匹诺曼底骏马,得意扬扬。但是他的孩子总请不到家庭教师吧。”“他会不会把我们这一个抢走?”“这样说来,你赞成我这个主意咯?”德·雷纳先生说时微微一笑,表示感谢他妻子对他的支持,“行,那就一言为定了。”“啊!天啦!我亲爱的朋友,你怎么决定得这样快!”“这是因为我的个性很强,神甫已经领教过了。不瞒你说,我们周围都是自由派。所有的布商都妒忌我,我敢肯定;有两三个已经发了财;那好,我要他们开开眼界,看看德·雷纳先生家的孩子,怎样跟着家庭教师散步的。这多神气!我的祖父时常对我们讲,他小时候也有家庭教师。这可能要我多破费个百八金币,不过,没有这笔开销,怎么维持我们的身份呢?”

这个突如其来的决定引起了德·雷纳夫人的深思。她个子高,长得好,山区的人都说:她是本地的美人。她显得很单纯,动作还像少女;在一个巴黎人看来,这种天真活泼的自然风韵,甚至会使男人想入非非,引起情欲冲动。要是德·雷纳夫人知道自己有这种魅力,她会羞得抬不起头来。她的心里从来没有起过卖弄风情、舞姿弄骚的邪念。据说有钱的收容所所长瓦尔诺先生曾经追求过她,但是徒劳无功,这更使她的贞洁发出了异样的光辉;因为这个瓦尔诺先生是个高大的年轻人,身强力壮,满脸红光,颊髯又粗又黑,是那种粗鲁、放肆、吵吵闹闹,外省所谓的美男子。

德·雷纳夫人非常腼腆,表面上看起来,性格不够稳定,她特别讨厌瓦尔诺先生不停的动作,哇啦哇啦的声音。她不像玻璃市一般人那样寻欢作乐,人家就说她太高傲,不屑和普通人来往。她却满不在乎,拜访她的男人越来越少,她反倒心满意足。不瞒你说,她在全城的女人眼里,成了一个傻子,因为她不会对丈夫耍手腕,放过了好多机会,没有从巴黎或贝藏松买些漂亮的帽子回来。只要让她一个人在她美丽的花园里散散步,她就没有什么不满意的。

她的心地单纯,从来不敢对丈夫妄加评论,也不敢承认他令人厌烦。她虽然口里不说,心里却认为:夫妻关系本来就是淡如水的。她特别喜欢德·雷纳先生,是在他谈到孩子们前途的时候:他要老大做武官,老二做文官,老三做神甫。总而言之,她觉得在她认识的男人当中,德·雷纳先生还是最不讨厌的一个。

妻子对丈夫的评价不是没有道理的。玻璃市市长附庸风雅的名声和派头,都得益于他叔叔的半打笑话。他叔叔德·雷纳老上尉,革命前在奥尔良公爵的步兵团服过役,去巴黎时进过公爵的“沙龙”。他在那里见过德·蒙特松夫人,出名的德·让利夫人,改建王宫的迪克雷先生。因此,这些人物一再出现在德·雷纳先生讲来讲去的逸闻趣事中。渐渐地,这些妙事的回忆对他成了家常便饭,后来,他只在重大的场合,才肯重新讲奥尔良家族的趣闻。此外,只要不谈到钱财的事,他总是礼貌周到的,因此,他理所当然地被认为是玻璃市最有贵族派头的人物。第四章父与子事实如此!难道是我的错?——马基雅弗利“我的妻子的确想得周到!”第二天早晨六点钟,玻璃市市长自言自语地朝老索雷尔的锯木厂走去,“虽然这件事是我开的头,那只是为了维持我高人一等的地位,可是我没想到:如果我不把小小的索雷尔神甫请来,这个懂拉丁文出了名的神童,就会被那个满脑子鬼主意的收容所所长挖走。那时,谈起他孩子的家庭教师来,他会多么扬扬得意啊!……这个教师来到我家,还能做修道士吗?”

德·雷纳先生正在思考这个问题,忽然远远看见一个身高将近六尺的农民,似乎一早就在忙着量河边纤道上的木材。农民唯恐市长先生走过来;因为木材堆在路上,阻碍交通,是违反规章的。

这个农民正是老索雷尔,他觉得非常意外,但更觉得高兴,因为德·雷纳先生居然会打他儿子于连的歪主意。但他不露声色,装出闷闷不乐、漠不关心的神气,这是山里人善于伪装的拿手戏。在西班牙人统治时期,他们当牛作马,现在,脸上还遗留着埃及农民吃苦受难的迹象。

一开头,索雷尔的回答,不过是背得滚瓜烂熟的一长串客套话。在他翻来覆去说空话时,脸上不自然的微笑更说明他心口不一,甚至是要骗人上当;其实,这个工于心计的乡巴佬儿正在盘算:为什么一个像市长这样重要的人物,要把他这个没出息的儿子带到家里去。他最不喜欢于连,偏偏德·雷纳先生出人意料地一年愿给他三百法郎,还要管吃,甚至管穿。管穿是老索雷尔灵机一动,脱口提出来的;德·雷纳先生却二话不说,满口答应。

这个要求提高了市长的警惕。“索雷尔对我提出来的事,照理应该满心欢喜才对,他怎么会无动于衷呢!显然,”他心里想,“另外有人也在打这个主意;而这个人要不是瓦尔诺,还能是谁呢?”于是德·雷纳先生催索雷尔当场拍板,但他枉费心机;这个狡猾的乡巴佬儿怎么说也不答应;他借口要和儿子商量,仿佛即使在外省,有钱的父亲和没钱的儿子磋商,并不是走过场似的。

水力锯木厂在“公用流水”旁有一个厂棚。棚顶搭在四根粗大的木柱支撑的屋架上。棚子中间八尺到十尺高的地方,可以看到一把锯子起起落落,另外有一个非常简单的机械装置,把一块木材送到锯子底下。流水冲动一个大轮盘,带动了这个有两重作用的机械:即使锯子起落,又把木料慢慢送到锯子下面,锯成木板。

老索雷尔走近锯木厂,高声喊于连;没有人答应。他只看见两个大儿子,都是彪形大汉,双手拿着大斧头,把松树干劈得方方正正的,再送到锯子底下去。他们聚精会神,瞄准木材上划好的墨线,一斧头劈下去,就会砍掉大块木屑。他们没有听见父亲的喊声。父亲朝着厂棚,走了进去,但在锯木机旁没有找到于连。他本来应该守在那里,却爬到棚顶下比锯木机高五六尺的一根横梁上,骑马似的坐在上头看书。于连居然不小心在意地看住机器运转,反倒看起书来。老索雷尔反感透了,他不怪于连身子单薄,不像他两个哥哥能干重活;但他讨厌这个读书的怪脾气:他自己就一字不识。

他喊了于连两三声,但不管用。年轻人的心思全都集中在书本上,连锯子的响声都听不见,哪里听得到父亲的喊声。最后,父亲不顾自己上了年纪,一下跳到正在锯开的树干上,再一下就跳上了支撑棚顶的横梁。他狠狠地一拳头,把于连手里的书打得掉到流水中去了;再狠狠地一巴掌打在他头上,打得他坐不稳。眼看他就要从十几尺高的地方掉下去,掉到正在运转的机器中,碾个粉身碎骨,还好他父亲不等他倒下,就用左手把他抓住。“好哇,懒骨头!看你以后还敢看这些该死的书,丢下锯子不管吗?要看书也该晚上到神甫家鬼混的时候再看呀。”

于连虽然给一巴掌打得头昏眼花,牙齿出血,还是赶快回到锯木机旁的岗位上。他眼睛里含着泪水,并不是因为打痛了,而是因为丢掉了他那本宝贝书。“下来,畜生,我有话对你说。”

机器的响声吵得于连听不见这道命令。他的父亲已经下来了,懒得费劲再爬到机器上去,就捡起一根打胡桃用的长竿子,敲了一下他的肩膀。于连脚一沾地,老索雷尔就像赶牲口一样,赶他回家。“天晓得他要拿我怎么样?”年轻人心里想。他一边走,一边难过地望了望那条流水,水里有那本他最心爱的书:《圣赫勒拿岛回忆录》。

他低着头,脸颊通红。这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看起来身体比较弱,相貌与众不同,但越看越可爱,有一个鹰嘴鼻。两只眼睛又大又黑,在平静的时刻,会发射出深思和热情的光辉;但在这时,却恶狠狠地流露出了仇恨的表情。深褐色的头发,长得很低,使额头显得不宽大;生起气来,使人觉得他不怀好意。人心不同,一如其面,他的心与面都不寻常。细长而匀称的身材,说明他力气不大,但是身体灵巧。他从小就沉思默想,脸色苍白,使他父亲以为他会夭折,即使不死,也是家庭的负担。全家人都瞧他不起,他也恨哥哥和父亲;星期天在广场上玩游戏,他总是输家。

不到一年以前,才有年轻姑娘说他的脸长得漂亮。于连是个男人都不瞧在眼里的弱者,他只钦佩那个不把市长放在眼里、敢为梧桐树打抱不平的老军医。

外科医生有时雇他打短工,却教他拉丁文和历史,所谓历史,就是他亲身经历的一七九六年远征意大利的战役。他临终前给了他一笔遗产,那就是他的十字荣誉勋章、拖欠未付的半饷,还有三四十本书,其中最珍贵的已经掉进了“公用流水”,就是市长先生拉关系使得改变水道的那一条。

于连一进家门,觉得他的肩膀给他父亲的粗手抓住了;他发起抖来,以为又要挨打。“老实告诉我。”乡巴佬儿用粗嗓门对着他的耳朵喊道,同时用手把他的身子扭转过来,就像一个孩子拨弄玩偶似的。于连眼泪汪汪的黑色大眼睛,对着老木匠不怀好意的灰色小眼睛,仿佛父亲要把儿子的灵魂看透一样。第五章讨价还价拖延时间就是胜利。——恩纽斯“老实告诉我,要是你能够不撒谎的话,你这个只会啃书本的狗东西,你在哪里认识德·雷纳夫人的?什么时候和她说过话?”“我从来没有和她说过话,”于连答道,“也从来没见过这位太太,除了在教堂里。”“你能不看她一眼吗,大胆的小坏蛋?”“从来不看!您知道:我在教堂里只看天主。”于连又说一句,同时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免得再挨一记耳光。“这里面一定有蹊跷,”这个有心眼的农民接着说,但他沉默了一阵子,“不过,我以后不管你的事了,该死的鬼东西。其实,少了你,我的锯木机转得更快。不知道是神甫先生还是别的什么人帮了你的忙,给你找到了一个好差事。去收拾你的东西吧,我带你到德·雷纳先生家里去,他要你当他孩子的家庭教师。”“他给我什么呢?”“管吃,管穿,还给三百法郎。”“我不愿做用人。”“畜生,谁说去做用人?难道我愿意让儿子当用人吗?”“那么,我跟谁同桌吃饭?”

这个问题难倒了老索雷尔,他觉得再谈下去,可能会说出什么错话来;于是他大发脾气,大骂于连,说他好吃懒做,最后丢下了他,去找两个大儿子商量。

不消多久,于连就看见他们三个人在一起讨论,手还按着斧头。他瞧了好一阵子,什么也猜不到,就跑到锯木机另外一边去,免得冷不防挨一闷棍。他要好好考虑一下这个意想不到的、改变他命运的消息,但却觉得怎么也想不周到;他已经心不在焉,想象自己在堂皇富丽的市长公馆里看到的豪华景象了。“也不能为了这一切,”他心里想,“就落到和用人同吃的地步呀!父亲要强迫我去;那还不如死了好呢。好在我身上还有十五个法郎八个苏,今夜可以逃走;抄小路不怕碰到巡警,只消两天,就可以到贝藏松;到了省会,我可以当兵,迫不得已,还可以越境去瑞士。不过这样一来,就没有前途了,我的志向也要落空,不能再当神甫,青云直上了。”

怕和用人一日同吃三餐,并不是于连生而有之的念头;其实,为了出人头地,他有什么艰苦的事不肯做呢?这种厌恶情绪,他是读了卢梭的《忏悔录》以后,才学到的。只靠了这一本书,他就想象世界是个什么样子。还有《大军公报汇编》和《圣赫勒拿岛回忆录》,也都是他的经典。为了这三本书,他可以出生入死。他从来不相信别的书。听了老军医一句话,他把世界上其他书籍全都当做欺人之谈,是骗子为了赚钱发财才写出来的。

于连有一颗火热的心,还有书呆子死记硬背的惊人本领。他知道他的前途要靠谢朗老神甫,就把拉丁文的《新约全书》背得滚瓜烂熟;他也背得出德·梅斯特先生的《教皇论》,但对这两本书并不相信。

仿佛心照不宣似的,索雷尔父子这一天都避免交谈。到了傍晚,于连到神甫家去上神学课。但他认为稳当一点,还是不必对神甫谈起这个古怪的建议。“不知道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他心里想,“最好装作忘记了的样子。”

第二天一大早,德·雷纳先生就打发人来叫老索雷尔,他却拖延了一两个小时才来,一进门就再三道歉,鞠躬如也。他假装不同意,旁敲侧击,总算搞清楚了他的儿子是和男女主人同桌用餐,只在有客人的日子,才单独和孩子们在另一间屋里吃。索雷尔看出了市长先生迫不及待的真心诚意,他却偏要节外生枝,加上他的不信任感和好奇心理,就提出要看看儿子的卧室。那是一间设备齐全的大房子,用人正忙着把三个孩子的小床搬进去。

这间卧房照亮了老农民的心;他马上得寸进尺,装出不放心的样子,还要看看给他儿子穿的衣服。德·雷纳先生打开抽屉,拿出一百法郎。“拿这笔钱,叫你儿子到杜朗呢绒店去定做一套黑色礼服吧。”“将来他离开您这儿,”乡巴佬儿一下子把客套都忘到脑后去了,问道,“这套衣服还归他吗?”“这不消说。”“那好!”索雷尔慢吞吞地说,“现在,只剩下一件事要商量:您到底给他多少钱?”“怎么!”德·雷纳先生气得叫了起来,“昨天不是说好了吗:我出三百法郎;我看这不算少,恐怕是太多了。”“这只是您出的价钱,我没有答应吧?”老索雷尔说得更慢了;要是你不了解方施-孔特的农民,那他们天生的机灵会吓你一跳;索雷尔只是目不转睛地盯住德·雷纳先生,又说了一句:“我们还找得到更好的地方呢!”

一听这句话,市长大惊失色。不过,他还是控制住了自己,于是两人钩心斗角,足足斗了两个小时,没有一句脱口而出的话,到底还是乡下人的歪门邪道占了上风,因为有钱人不用靠歪门邪道也能过日子。最后,于连的生活条件一项一项地确定下来了:不仅他的工资提高到了四百法郎,而且还要在每月初一支付。“好吧,我会给他三十五法郎的。”德·雷纳先生说。“凑个双数吧,像市长先生这样慷慨大方的有钱人,”乡巴佬儿用讨好的口气说,“哪里会在乎三十六个法郎呢!”“可以,”德·雷纳先生说,“不要再啰唆了。”

这一下,市长生气了,说话的口气没有转弯的余地。乡巴佬儿也识相,知道应该适可而止。不料,现在却轮到德·雷纳先生反守为攻了。他怎么也不肯把头一个月的三十六法郎提前交给老索雷尔,不管他怎样着急要把儿子的钱拿到手。因为德·雷纳先生忽然想到:他怎样向妻子交代呢?怎能说讨价还价没吃亏呢?“把我刚才给你的一百法郎还给我,”他有点生气地说,“杜朗先生还欠我的账。我带你的儿子去剪黑呢料子呢。”

一见市长转退为进,索雷尔觉得形势不妙,赶快又低声下气地捡起他的客套话来;足足啰唆了一刻钟。最后,他看到确实没有什么油水好捞,才撤下阵来。他行告别礼时说道:“我这就把儿子送到大公馆来。”

市长先生治下的老百姓要拍他马屁的时候,就这样称呼他的住宅。

回到锯木厂后,索雷尔白白地找了好久,也没找到他的儿子。原来于连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半夜里就溜出去了。他怕他的书和荣誉团十字勋章放在家里不稳当,就转移到一个朋友家去,朋友名叫富凯,是个年轻的木材商人,住在玻璃市外的高山上。

等到他一回家,父亲就对他说:“该死的懒骨头!天晓得你要不要脸,我养了你这么多年,你会不会还我的债!赶快收拾你的破衣烂衫,到市长先生家去吧。”

于连居然没有挨打,觉得非常奇怪,于是赶快就走。但一看不见他那可怕的父亲,他又放慢了脚步。他认为要假装虔诚,最好还是到教堂去打个转。

这个字眼使你吃惊吗?其实,要达到假装虔诚的地步,这个农村青年的心灵还走了一段不短的路程呢。

从幼年时代起,于连就见过第六团的龙骑兵,身披长长的白色披风,头戴黑缨飘拂的头盔,从意大利胜利凯旋,把战马拴在他父亲窗前的铁栏杆上,威风凛凛,看得他如醉如狂,一心要当军人。后来,他又听老军医讲洛迪桥、阿科尔、里沃利的几次大战,听得他心醉神迷。他还注意到老人的眼睛发出的火光,射在他的十字勋章上面。

等到于连十四岁,玻璃市开始修筑教堂,对于这样一座小城,这个教堂可以算是宏伟的了。尤其是有四根大理石柱,给于连的印象很深;这四根柱子在当地出了名,引起了治安法官和年轻的神甫之间的深仇大恨,神甫是省城派来为圣公会做监视工作的。治安法官几乎丢掉了他的差使,至少大家都这么说。他怎么胆敢和神甫争高低呢?难道他不了解:神甫每半个月就要上省城去一趟吗?据说他在省城还能见到主教大人呢!

在这期间,儿女成行的治安法官改换门庭了,他对好几个案子宣布了似乎不公正的判决,要处罚《立宪报》的读者。神甫那一派胜利了。的确,罚款数目不多,不过三五个法郎;但有一笔罚款落到一个打铁钉的工人头上,他是于连的教父。一怒之下,他大叫起来:“这叫什么世道!二十多年来,我们还一直以为治安法官是个好人呢!”这时,于连的朋友老军医已经去世。

忽然一下,于连再也不谈拿破仑了;他说他打算当教士,大家只见他经常在他父亲的锯木厂里,一心一意地背诵神甫借给他的一本拉丁文《圣经》。老神甫看见他的进步,又惊又喜,常常彻夜给他讲神学。于连在他面前显得非常虔诚。谁想得到这个貌似少女、温和柔顺的白面书生,竟有不可动摇的决心,不怕九死一生,也要出人头地呢?

对于连说来,出人头地,首先要离开玻璃市;他讨厌他的家乡。他在这里的见闻,使他不能展开想象的翅膀,直上青云。

从小时候起,他就有过胡思乱想的时刻。他神魂颠倒地梦想着:有朝一日,他会进入美女如云的巴黎社交界;他会用光辉的成就博得她们的青睐。他为什么不能赢得她们的爱情?贫寒的波拿巴不是被光艳照人的德·博阿内夫人爱上了吗?多少年来,于连念念不忘的是:波拿巴本是个既不出名,又没有钱的中尉,居然用剑打出了一个天下。这个念头,在他自以为不幸的时候,减轻了他的痛苦;在他高兴的时刻,却又增加了他的欢乐。

修筑教堂的事,加上治安法官不公正的判决,使于连恍然大悟;这种觉悟使他几个星期仿佛着了魔似的。最后,又像魔鬼附体一般,占据了他的全部心神,只有热情奔放的心灵,自以为破天荒第一遭想出了个新主意,才会这样全神贯注。

波拿巴成名时,法国害怕遭到侵略;所以需要军人在战场上立功,保卫祖国也成了时代风尚。今天,四十岁的神甫可以拿到十万法郎的年俸,这就是说,比拿破仑手下一员大将还要多上三倍。神甫也需要有助手。瞧这个治安法官,这样有头脑,原来这样公正,年纪又这样大,但为了害怕得罪一个三十岁的年轻神甫,居然不惜败坏自己的名声。看来还是当神甫好。

于连读了两年神学,心里充满了新的虔诚感,但有一次,他灵魂中的火山忽然爆发,泄露了他的真面目。那是在谢朗先生家里:在神甫们共进晚餐时,好心的老神甫向大家介绍了这个神童,不料他却不由自主地说起拿破仑的好话来。事后他惩罚自己,把右胳膊吊在胸前,说是搬松树干时脱了臼,就这样行动不便地吊了两个月。不受这种体罚,他决不肯原谅自己。瞧这个十八岁的年轻人,外表文弱,看上去最多不过十七岁,这时却夹着一个小包袱,走进玻璃市宏伟的教堂里去了。

他觉得教堂阴暗沉寂。到了过节的日子,窗子都蒙上红布,结果耀眼的阳光,产生了令人肃然起敬、不得不信宗教的效果。现在他一个人在教堂里,不禁颤抖起来。他在一条最好看的长椅子上坐下,上面有德·雷纳先生的家徽。

于连看到跪凳上有一张印了字的纸条,放在那里,仿佛怕人看不见似的。他看了一眼,只见上面写着:路易·让雷尔在贝藏松处决,临刑详情……

纸撕破了。反面可以看到第一行的头三个字:“第一步”。“谁放在这儿的?”于连说,“可怜的倒霉鬼!”他叹口气,又说一句,“他的姓和我的姓最后两个字是一样的……”说着,他把纸揉成一团。

于连出去时,仿佛看到圣水缸边有血:其实这是洒在地上的圣水,深红窗帘的反光照在上面,看起来就像血了。

出来以后,于连对内心的恐惧感到惭愧。“难道我是个胆小鬼吗?”他自言自语地说,“武装起来!”

老军医谈到当年的大战,翻来覆去地唱过《马赛曲》中这句名言,这四个字鼓起了于连的勇气。他站起来,快步朝市长府走去。

他虽然下了决心,但一看到二十步外的大门,他又胆怯得无法克服。铁栅门是开着的;他觉得气派太大了。但他非走进去不可。

于连并不是唯一来到豪门大宅感到心慌意乱的人。德·雷纳夫人非常胆小,一想到有个陌生人因为职务关系,要经常插身在她和孩子们之间,也感到张皇失措。她习惯于儿子们睡在她房里。早上,她看到他们的小床搬到家庭教师住的那套大房间去,已经流了很多眼泪。她求丈夫把小儿子斯坦尼拉-扎维埃的小床搬回她房里,丈夫也不答应。

女人的敏感在德·雷纳夫人身上发展得过分了。她把家庭教师想象成一个非常讨厌的人,粗俗邋遢,只因为懂了几句拉丁文就来管她的孩子们,还会为了这种野蛮的语言打他们呢。第六章苦恼我不再知道我是谁,在做什么事。莫扎特:《费加罗》

德·雷纳夫人在没有人看见的时候,天性是活泼优雅的,她就这样走出了客厅的玻璃门,走向花园,忽然看见大门口有个年轻的乡下人,几乎可以说还是个孩子,脸色苍白,刚刚流过眼泪。他穿了一件洁白的衬衫,夹着一件干净的紫色花呢上衣。

这个小青年面色这样白嫩,眼色这样温顺,有点浪漫思想的德·雷纳夫人,起初还以为他是女扮男装,来向市长先生求情的呢。她同情这个可怜人,他站在大门口,显然是不敢举手按铃。德·雷纳夫人走过去,暂时忘了家庭教师会引起的苦恼。于连脸朝着门,没有看见她走过来。他耳边听到的温柔声音,使他吃了一惊。“你来有什么事,孩子?”

于连赶快转过身来,德·雷纳夫人妩媚的目光使他神不守舍,他胆怯的心情也消失了几分。她惊人的美丽更使他忘了一切,甚至忘了他来干什么的。德·雷纳夫人又问了一遍。“我来当家庭教师,夫人。”他到底开口了,因为流了眼泪而难为情,赶快把它擦干。

德·雷纳夫人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们两人离得很近,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于连从来没有见过一个穿得这么好的人,尤其是一个娇艳得令人眼花缭乱的女人,这样和颜悦色地跟他说话。德·雷纳夫人瞧着他脸上的大颗泪珠,脸色先是苍白,现在却涨红了。随后,她笑了起来,像少女般欣喜若狂地笑;她笑她自己,她不敢想象她会这样快活。怎么,她原来以为家庭教师是个肮里肮脏,邋里邋遢,只会打骂孩子的教士,结果却是这个年轻的乡下人!“怎么!先生,”她到底问他了,“你懂拉丁文?”

叫他做“先生”使他大吃一惊,他考虑了一下。“是的,夫人。”他腼腆地答道。

德·雷纳夫人高兴了,她大胆问于连:“你不会老是骂我这些可怜的孩子吧?”“我骂他们,”于连惊讶地说,“为什么?”“先生,”她停了一下,然后用越来越带感情的声音说下去,“你会对他们好,是不是?你能答应我吗?”

又听见人家认真地叫他做“先生”,并且是一个穿得这样好的夫人叫他,这简直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因为他小时候也空想过,要是他不穿上一套漂亮的军服,上流社会的女人对他是不屑一顾的。而德·雷纳夫人呢,她也给于连又白又嫩的脸孔、又大又黑的眼睛迷住了,还有他那一头漂亮的鬈发,因为刚在公共水池里冲过凉,卷得比平时更波浪起伏。最使她放心的是:她发现这个命运送上门来的家庭教师,羞答答的像个少女,而她却怕他是个性情粗暴、面目可憎的人呢。对德·雷纳夫人这样一个心肠软的女人来说,心里的忧虑和眼前的现实,简直是相差十万八千里。她总算不再惊讶,恢复了平静。这时,她才觉得莫名其妙,自己怎么这样同一个几乎只穿一件衬衫的年轻男子站在大门口,而且离得这么近。“我们进去吧,先生。”她说得不太自然。

德·雷纳夫人一生中,从来没有这样深深地感到过单纯的喜悦;也从没有在焦虑不安之后,接着却看到一个这样和气可亲的人儿。这样一来,她不必担心她精心照料的好孩子,会落到一个肮里肮脏、脾气不好的教士手里去了。刚刚走进门廊,她就回过头去,看见于连畏畏缩缩地跟在后面。他一见漂亮的房子,就流露出惊讶的神色,这在德·雷纳夫人看来,更加显得可爱。她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总觉得家庭教师是应该穿黑衣服的。“是真的吗,先生?”她又站住问他,因为难以置信的事实使她感到如此幸福,她怕得要死,唯恐自己是搞错了,“你真的懂拉丁文吗?”

这句话伤了于连的自尊心,他在迷梦中沉醉了刻把钟,忽然一下惊醒了。“真的,夫人,”他憋着一肚子的不高兴答道,“我像神甫先生一样懂拉丁文,有时他还客气地说,我拉丁文背得比他还熟呢。”

德·雷纳夫人看出了于连不怀好意,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站住了。她就走过去,低声对他说:“开头几天,孩子们即使背书背不出,你也不会打他们吧?是不是?”

一位这样美丽的夫人,用这样温柔、而且几乎是恳求的口气说话,一下又使于连忘记了拉丁文老师的尊严。德·雷纳夫人的脸离他的脸很近,他闻到了女人夏装的香味,这使一个乡下的穷人顿时魂飞天外。于连满脸通红,叹了口气,有气无力地答道:“不必担心,夫人,我一切听您的。”

直到这个时候,德·雷纳夫人对孩子们的担心完全消除了,她才注意到于连非常漂亮。他那少女似的容貌,不好意思的神情,在一个胆小怕羞的女人看来,一点也不显得好笑。而一般人认为是男性美的阳刚之气,可能反倒会使她害怕。“你多大年纪了,先生?”她问于连。“快满十九岁了。”“我的大儿子已经十一岁,”德·雷纳夫人完全放宽了心,又接着说,“他差不多可以和你交朋友了,你可以跟他讲道理。有一次他父亲要打他,吓得他足足病了一个星期,其实只不过是轻轻打了一下。”“比起我来,多么不同啊!”于连心里想,“就在昨天,我的父亲还打我呢。这些有钱人真是有福气!”

德·雷纳夫人这时已经能看出家庭教师内心发生了细微的变化;但她以为他难过的表情是胆小的表现,于是她要鼓励他。“你叫什么名字,先生?”她说话的声调和神态,使于连感到有一种说不出的魅力。“我叫于连·索雷尔,夫人;这是我生平第一次走进一个陌生人家里,心里很不安,要仰仗您做靠山,头几天做什么事都要请您包涵。我没有上过学校,因为我太穷了,除了我的亲戚、得过十字荣誉勋章的军医和神甫谢朗先生以外,我也没有和人谈过话。神甫可以保证我的品行端正。我的两个哥哥老是打我,要是他们说我的坏话,请您不要相信;要是我做错了什么事,请您原谅,因为那决不是存心做的。”

于连一打开话匣子,反倒放下心来,他仔细看了看德·雷纳夫人。女人有天然的风韵,尤其是在她没意识到的时候,这种风韵更会产生意想不到的效果。在会欣赏女性美的于连看来,德·雷纳夫人这时简直成了二十岁的妙龄少女。他马上想大胆地吻她的手。接着,这个念头使他感到害怕;过了一会儿,他心里又想:“我怎么这样胆小呢?为什么不敢做一件对我有好处的事呀?至少,这也可以使这位漂亮的夫人,不再那么瞧不起一个刚从锯木厂来的穷工人吧!”也许于连有点胆壮了,因为半年来,他星期天总听到姑娘们说他是漂亮的小伙子。当他内心在斗争时,德·雷纳夫人对他讲了两三句话,教他开始应该怎样对待孩子。于连由于尽力克制自己,脸色又发白了;他勉强答道:“夫人,我决不会打您的孩子;我敢对天发誓。”

他一面说,一面大胆地拉起德·雷纳夫人的手,放到自己嘴上。这个动作使她吃了一惊,她再一想,觉得更是冒犯了她。天气很热,她的光胳膊上只披了一条薄纱巾,于连一吻,使她的胳膊赤裸裸地露了出来。过了一会儿,她才责怪自己:她早就应该生气了。

德·雷纳先生听见谈话声,就从书房里走了出来;他摆出在市政厅主持婚礼那种唯我独尊的架势,对于连说:“我要在你见到孩子之前,先和你谈谈。”

他把于连带进一个小房间,夫人要走,他却要她留下。关上房门之后,德·雷纳先生一本正经地坐下。“神甫先生对我说过:你是一个好学生,这里,大家都会尊敬你的,如果你能使我满意,我将来可以帮你找一个好差事。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见你的亲友。他们不够格,配不上我的孩子。这是头一个月给你的三十六个法郎;不过,我要你一定答应我:这笔钱一个子儿也不许给你的父亲。”

德·雷纳先生吞不下对老索雷尔的这口怒气,因为索老头讨价还价,占了他的便宜。“现在,先生,因为我吩咐过大家都称呼你做先生,你这就可以看出一个高尚人家的好处;现在,先生,你穿件短上衣,给孩子们看见,那是有失身份的。有用人看到他没有?”德·雷纳先生问他的妻子。“没有,我的朋友。”她一面想,一面答道。“那好。穿上我这件吧,”他说时,把自己一件小礼服给了年轻人,使他受宠若惊,“现在,我们到杜朗呢绒店去。”

一个多小时后,德·雷纳先生带着一个全身穿黑的新家庭教师回来,发现他的妻子还在原地坐着不动。一见于连,她才放了心;她看看他,奇怪以前怎么还会害怕。于连并没有想到她;虽然他不相信命运,也不相信人,但他这时的心情只是个孩子的心情;他哆嗦着离开教堂才三个小时,却好像过了几年。他看到德·雷纳夫人冷冰冰的样子,知道是自己的胆大妄为使她生了气。不过,穿了一身和以前大为不同的衣服,使他得意忘形,反而弄巧成拙,一举一动都显得生硬反常。德·雷纳夫人瞧着他,眼神有点惊讶失措。“庄重一点,先生,”德·雷纳先生对他说,“孩子和用人才会尊敬你。”“先生,”于连答道,“我穿这身新衣服觉得束手束脚;我是个乡下的穷人,穿惯了短上衣;如果您允许的话,我还是去关上房门,待在房间里吧。”“你看我花钱雇来的这个新人怎么样?”德·雷纳先生问他的妻子。

德·雷纳夫人出于自己也不了解的本能,对丈夫隐瞒了真情:“我不像你那样喜欢这个年轻的乡下人,你对他太好了,反而会使他忘乎所以,不出一个月,你就会把他打发走的。”“好吧!即使打发他走,不过多花个百八法郎而已,玻璃市却会看惯了:德·雷纳先生的孩子们有一个家庭教师。如果让于连还是穿得像个工人一样,这个目的就达不到。当然,要是打发他走,我不会让他带走刚在呢绒店定做的黑礼服。那套刚给他穿上的现成衣服,倒可以给他算了。”

于连回自己的房间,在德·雷纳夫人看来,不过是片刻工夫。孩子们听说新老师来了,就缠住他们的母亲,问长问短。等到于连出来,那简直是换了一个人。如果说他十分庄重,那还不够;他是百分之百的庄重。孩子们见过礼之后,他说话的口气与以前大不相同,连德·雷纳先生也感到意外。“诸位先生,我来这里,”于连结束讲话时说,“是教你们拉丁文的。你们当然知道背书是怎么回事。这是一本《圣经》,”他指着一本黑皮精装、三十二开的小书说,“讲的主要是我主耶稣基督的事,就是大家叫做《新约》的那一部分。我以后会经常要你们背的,你们可以先要我背给你们听。”

老大阿多夫拿起书来。“随便翻到哪一页,”于连接着说,“随便念一段的头三个字,我就可以背下去。这本圣书是我们行为的准则,你们要我背到哪里,我就背到哪里。”

阿多夫打开书,才念了两个字,于连接着就背了整整一页,背拉丁文就像说法国话一样熟练。德·雷纳先生眉飞色舞地瞧瞧妻子。孩子们看见父母惊讶的神色,都睁大了眼睛。一个用人来到客厅门口。于连还在滔滔不绝地背拉丁文。用人听得发呆,然后悄悄走了。不消多久,德·雷纳夫人的女仆和厨娘也来了;这时,阿多夫已经随便翻过了七八个地方,于连总是口若悬河地背着。“天呀!好漂亮的小神甫!”厨娘高声叫了起来,她是个非常虔诚的教徒。

德·雷纳先生心里很不安,怕自己显得没学问;他并不想考倒家庭教师,但总得找两句自己还记得的拉丁文,来敷衍敷衍;他到底想起了贺拉斯的一句诗。不料于连懂得的拉丁文,并没有超过《圣经》的范围。他只好皱起眉头,答道:“我打算从事教会的圣职,不允许我读一个世俗诗人的作品。”

于是德·雷纳先生就大念贺拉斯的诗,天晓得是不是他的作品。他还对孩子们大讲贺拉斯;不料孩子们已经拜倒在于连脚下,反倒不注意他们的父亲讲些什么。他们只瞧着于连。

用人们一直站在门口。于连认为对他的考验应该延长,就对最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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