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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8-01 03:5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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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张爱平

出版社:华东理工大学出版社有限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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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不起的盖茨比The Great Gatsby(中文版)

了不起的盖茨比The Great Gatsby(中文版)试读:

了不起的盖茨比(中文版)

著  者/[美]F.S.菲茨杰拉德

译  者/张爱平

策划编辑/信艳

制作发行/华东理工大学出版社有限公司

书  号/ISBN 978-7-5628-5676-4

联系我们:电子邮箱 zongbianban@ecustpress.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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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猫旗舰店 http://hdlgdxcbs.tmall.com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Francis Scott Key Fitzgerald 1896-1940He was an American author of novels and short stories,whose works are the paradigmatic writings of the Jazz Age.盖茨比的豪宅位于西卵,沿海而建,与东卵黛西的家隔海相望。宛如诺曼底某市政厅的翻版,一边有座塔楼,在一层稀薄的青藤下面依然显得簇新,门前是一座大理石砌成的游泳池,还有占地四十英亩的草坪和花园。

西卵————————————————————————————东卵汤姆·布坎南与黛西的家位于东卵,是一座红白相间的豪宅,带有乔治王殖民时期的建筑风格,房子的正面是一溜法国风格的落地窗,碧绿的青藤爬满外墙。面临海湾,草坪从海滩开始,直达正门,长约四分之一英里,一路上是砖铺小径和鲜花怒放的花园。人物关系图第一章

早先我年少气盛却脆弱无助的时候,父亲曾经给了我一句至今萦绕我脑际的忠告。

“每当你想指责别人时,”他对我说,“记住,这世上不是人人都像你一样养尊处优。”

虽然他没再细说,但是我俩之间向来是超常得心照不宣,因而我知道他是点到为止,话里有话。鉴于父亲的忠告,我总是保留对其他人的判断。我的习惯招来不少稀奇古怪的人向我吐露心机,也使我受害于众多喋喋不休的庸人。一旦正常人显示这样的秉性,脑筋非正常的人随即就会觉察,上来纠缠。正是这个缘故,早在大学里我就因为知道些放荡不羁和陌生人士的秘辛而被人妄称为政客。其实,有关他们的大多数隐情都不是我刻意求知的——只要觉察到有人试图泄露隐情的迹象,我通常就假装睡觉,推说诸事缠身,要不就摆出一副嗤之以鼻的姿态。原因是年轻人泄露隐情时,至少他们泄露隐情时用的措辞,时常是剽窃似的如出一辙,明显遮三掩四。保留意见显示的是抱有无限的希望。我父亲先前冠冕堂皇地训示过,我在此也想冠冕堂皇地重复一遍,人们对基本礼仪所得的感悟生来就不均等。我至今依然深怕,如果我忘记这一点,我就会错失了什么真谛。

当然,炫耀了自己的宽容之道以后,我得坦承,宽容有其限度。举止行为可以基于磐石,或湿地,但是过了一定的节点,我就满不在乎了。去年秋天从东部回来时,我期望的是全世界的人都穿上制服,永远在道德方面保持某种立正的状态。我无意再去肆无忌惮地猎奇,或去堂而皇之地窥探人的心灵深处。唯独盖茨比,也就是将其名字惠赠给此书的人,不在我的这一反应之内;盖茨比,他代表着我内心彻底鄙视的一切。倘如人品是由接二连三的成功壮举所构成,那么此人的确不同凡响,他对生活前景充满高度的敏感,犹如他连接着一台错综复杂的仪器,监测万里之外的震感。这种主动反应与美其名曰“创造性气质”的被动感受无关——它是一种追索希望的特异天赋,一种浪漫的期待。我在其他人身上从未见过,看来今后发现的可能也将是微乎其微。不——盖茨比最终并非罪不可恕,倒是那些吞噬他的东西,那些在他的迷梦破灭之后四处飘散的尘埃,才使我一度对人们稍纵即逝的悲哀和一时兴起的欢欣丧失了兴趣。

在这座中部城市,我家三代地位显赫,家产万贯。凯拉威家族算得上是个世家,据传我们是苏格兰布科鲁奇公爵的后裔,但实际上我们这一族系的先人是我叔祖父。他一八五一年来到此地,南北内战期间他送了个替身代他上战场,自己开始经营五金批发,也就是我父亲今天仍在打理的生意。

我从未见过这位叔祖父,但家人都说我长得像他,依据只是一幅挂在我父亲办公室墙上的死板画像。一九一五年,我从纽黑文。我极其享受反攻中的乐趣,以至于回来之后就无法安定下来。如今的中西部不再是世界的温暖中心,更像是宇宙的荒野边缘——于是我决定去东部学做债券生意。由于我认识的人当中个个都在做债券生意,我认为它再容纳一位单身汉应该不成问题。我的叔伯姑婶们商议了一番,如同帮我选择一所预科学校,最后才说,“呃……对了……定了吧。”面容不是严峻,就是迟疑。父亲答应支付我一年的费用,几经周折后,我于一九二二年春季抵达东部,心想不会再回归故里了。

在城里找房寄宿是个实惠的做法。适逢和暖的季节,我又刚刚离别遍布宽广草坪和宜人树木的乡野,一听到办公室里一位年轻人建议我们在能坐车上班的小镇合租一间房,我顿时觉得是个好主意。他找到了房子,一间久经风吹雨淋的木板小屋,月租八十美元。可是在最后一刻,他被公司调往华盛顿,我只好独自搬进郊外的住处。我有条狗(至少可以说在它逃离之前我养了它几天)、一辆旧道奇汽车和一名芬兰女佣。她帮我铺床、备早餐,在电炉上做饭时还自顾自咕哝着芬兰的至理名言。

一开始两天,我略感寂寞,直到一天早晨有个比我还初来乍到的人在路上叫住了我。

“去西卵村怎么走?”他无奈地问我。

我给他指了路。当我继续迈步前行时,我顿时不再感到孤独。我好像成了一名向导、探路人和原住民。问路者在不经意中授予了我在社区内的来去自由权。

眼见阳光明媚,叶蔓树枝,如同电影里飞速生长的草木,我内心油然冒出那个熟悉的信念,随着夏天的来临,生活即将重新开始。

首先,要读的书真多;其次,在郊外沁人心脾的空气中可做许多健身养息的活动。我买来十几本有关银行业务、信用借贷和投资证券方面的书籍。这些红色和烫金的书籍搁在我书架上,就像刚从造币厂出来的新币,时刻准备向我揭示只有马尔德斯能知晓的光耀秘诀。除此之外,我还雄心勃勃地打算博览其他书籍。大学期间,我在文学上可算是才华横溢(有一年我为《耶鲁新闻》撰写了一系列极为庄重而又浅显的社论),如今我将把这一切纳入我的生活,再次成为一名俗称“三脚猫”之类的专家,即所谓的“通才”。这可不是一句玩世不恭的戏语——毕竟,从一扇窗口来洞察人生,使人更能一目了然。

我能在北美最为离奇的社区租到房子纯属偶然。这个社区坐落在纽约市以东那个狭长、嘈杂的岛上——除了其他一些天然景观,岛上还有两处形状异乎寻常的地段。两处半岛离市区二十英里,宛如一对硕大无比的鸡蛋,外形相同,中间仅隔了一条被礼节性称为湾的水道,一直延伸进西半球最最风平浪静的咸水里,即长岛湾里那片潮湿的大场院。它们并非是完整的椭圆形 (却像哥伦布故事里的鸡蛋,两地相接之处都被压平了),可是它们相似的地貌特征一定使翱翔在它们上空的海鸥久久迷惑不解。对于不具备双翼的人类来说,更引人注目的现象是,除了地形大小之外,这两个半岛再无丝毫相似之处。

我住在西卵,也就是说,是两地之间不太时髦的那个地方,但是这只是个肤浅到顶的标签,远远不能展示两地之间稀奇古怪而且险恶环生的差异。我的租屋位于西卵之端,与海湾相隔仅仅五十码的距离,被挤在两幢每季租金高达一万两千和一万五千美元的别墅中间。右边这幢无论按什么标准来看都可算庞大的豪宅——实际上就是诺曼底某市政厅的翻版;一边有座塔楼,在一层稀疏的青藤下面依然显得簇新,一座大理石砌成的游泳池,还有占地四十英亩的草坪和花园。这就是盖茨比的公馆。换句话说,我起先只知道那公馆里住着一位名叫盖茨比的先生,因为那时我还没跟盖茨比先生相识。我自己的租屋惨不忍睹,幸亏很小,不引人注目。好在我能观赏海景,能看到我邻居家草坪的一角,并且能与百万富翁为邻而怡然自得——这一切的花费只是区区八十美元。

小湾那一边,豪华时尚的东卵琼楼玉宇连成一片,沿着水面灯光闪烁。确切说来,那个夏天发生的故事就是从我驱车去和汤姆·布坎南夫妇共进晚餐的那个夜晚开始的。黛西是我的远房表妹,汤姆是我大学里的老相识。一次大战刚结束时,我曾和他们在芝加哥度过两天。

她的丈夫在多项运动中都有显赫的成就,曾经是纽黑文耶鲁橄榄球队史上最强大的边卫之一——从某种角度来说,他也算是全国知名人物,一名年仅二十一岁就已风光无限,但过后的一切就难免每况愈下的人。他家里十分富裕(他在大学里常因任意挥霍无度而遭到非议),但现在他离开了芝加哥,搬来东部,他搬家的排场真让人目瞪口呆。举例来说,他从森林湖带来一大批打马球的马匹。与我同辈的人竟然富到能摆这样的排场,真令人难以置信。

他们为何搬来东部,我一无所知。他们先是漫无目的地在法国待了一年,然后居无定所地东游西荡,游历多个地方,只要有人打马球、人人有钱就行。黛西在电话里说了,这次他们搬来东部定居了,可是我不信——我虽看不透黛西的心思,但我觉得汤姆会永远游荡下去,茫然地追寻某场难以重现的橄榄球赛事中那种戏剧性的骚动。

于是,在一个温暖但刮着风的夜晚,我驱车前往东卵,去见我两位不甚了解的老朋友。他们的房子比我预想的更加富丽堂皇,一座红白相间的豪宅,带有乔治王殖民时期的建筑风格,面临海湾。草坪从海滩开始,直达正门,长约四分之一英里,一路跨越日晷、砖铺小径和鲜花怒放的花园——最终来到墙下,仿佛借助它一路快跑的势头,一跃变成碧绿的青藤沿墙而上。房子正面排列着一溜法国风格的落地窗,在夕阳余晖的反射中金光闪闪,朝着温暖刮着风的午后敞开着。汤姆·布坎南身穿骑装,叉开双腿,站在前门的阳台上。

比起在纽黑文就学的年代,汤姆已经变样了。如今他已是三十岁的人了,一头稻草色的头发,身体结实,嘴露凶相,举止高傲。他双眼趾高气扬,占尽他脸上的势头,给他一副永远盛气凌人地前倾的模样。那身女性化的昂贵骑装无法遮掩他躯体的强壮——他似乎把那双锃亮的皮靴塞得满满的,上面的带子也扣得紧紧的。只要他肩膀在单薄的外衣里一动,你就能看见一大块肌肉在蠕动。这是一个极奇强势的躯体——一个粗野的躯体。

他说起话来声音像是粗犷沙哑的男高音,加剧了他给人的性情暴躁的印象。嗓音里还带有一点长辈训人的口吻,即便对他喜欢的人说话也是如此——在纽黑文,不少人对他都恨之入骨。

“嗨,千万别以为在这些事情上由我说了算,”他心不在焉地说,“仅仅因为我比你强壮点,比你多点男子气。”我俩同属一个高年级联谊会,虽然我们交情从来不深,但是我总觉得他还看得起我,并且要我以他那样桀骜不驯、宁折不弯的茫然性情来喜欢他。

我们在充满阳光的阳台上聊了几分钟。

“我这地方相当好。”他说着,双眼不停地四处转悠。

他扳着我的一个胳膊把我转过身来,舞动着他一只宽大的手掌,指点前方的景色。先是一处意大利风格的凹形花园,然后还有半英亩地里深色、芬芳扑鼻的玫瑰花,以及拍打着岸边海涛的翘首汽艇。

“这地方原来归石油大王德梅因所有。”他再次恭敬但骤然地把我转过身来,“我们进屋吧。”

我们走过一条高高的走廊,进入一间明亮的玫瑰色的空旷屋子,两边的法式落地窗巧妙地将其嵌入房子的当中。落地窗都半开着,在外面嫩绿草地的映衬下闪闪发出白光,因为那草地似乎就要长进了房子。一股轻风吹过屋子,把一边的窗帘吹进来,又把另一边的窗帘吹出去,就像把一面面淡色的白旗先席卷到带有婚姻蛋糕似装饰的天花板上,接着轻轻拂过地面绛色的地毯,就像海上的风一般在地毯上留下一片片阴影。

屋子里唯一丝毫不动的东西就是一张庞大的沙发,上面坐着两位年轻女士,犹如飘浮在停泊地面的气球上面。她们都身穿白衣,衣服不断地飘洒、拍打着,仿佛她们在房子里短暂飞翔一圈之后又被风吹回了原地。我一定是在那驻足良久,倾听着窗帘被刮的噼啪声和墙上相框发出的嘎吱声。然后,汤姆·布坎南砰的一声关上了后面的窗户,截留在屋内的余风缓缓平息下来,窗帘、地毯和两位年轻的女士也慢悠悠地飘落到地面。

两位女士中较年轻的那位有点面生。她笔直地躺在沙发一头,纹丝不动,下巴微微仰起,好像是在上面平放着什么东西,生怕会掉落下来。即使她从眼角看见了我,她也毫无表示——其实,我倒是吃了一惊,差点支支吾吾地为进来打搅了她而表示道歉。

另一位女士,黛西,试图想起身(她身体微微前倾,带着一副认真的神情),接着她扑哧一声笑了,一声既滑稽又可爱的轻笑。我跟着也笑了,上前进了屋子。

“我要乐……乐坏了。”

她又笑了,好像她刚说了句十分精妙的话。她把我的手握了一会,仰望着我的脸,向我起誓,在这大千世界里,她最想见的就是我,别无他人。这显然是她的老一套。她小声向我暗示,那个做着平衡动作的女士姓贝克(我早就耳闻,黛西爱用轻声细语,只不过是想让别人靠近她;这是不着边际的闲言碎语,无损黛西喃喃低语的魅力)。

不管怎样,贝克小姐的嘴唇微颤了一下,似动非动地向我点头示意,紧接着又把头往后仰——她在下巴上平放着的东西显然倾斜了一下,吓了她一跳。我又一次差点开口道歉,因为每每见到这样纯粹我行我素的举止,我都会惊诧不已,满怀敬意。

我回头看了看表妹,她开始用低声而且微颤的嗓音向我发问。这嗓音非得让人侧耳细听,仿佛每句话均由一组不再重复演奏的音符所汇成。她面露愁容,但也带有明媚的光彩;她的双眼明亮,她的嘴更是亮丽、热诚。可是,她嗓音里夹有一种诱人心动的魔力,让凡是倾心于她的男士们听过就难以忘却:一种放声高歌的冲动,一声轻声细语的“听着”,一个信誓旦旦的宣告,表示她刚做了些快乐无比、充满刺激的事情,稍等片刻还会接二连三地再来。

我告诉她,我来东部途中先在芝加哥停留了一天,十几位友人托我向她致以问候。

“他们想我吗?”她欣喜如狂地叫了起来。

“整个城市都惨淡无光了,汽车的左后轮个个涂成了黑色的花圈,湖的北岸哀号声彻夜不断。”

“太动人了!汤姆,我们回去吧。明天就去!”紧接着她来了一句语无伦次的话,“你得看看我的宝宝。”

“我想看。”

“她睡了。两岁了,你还没见过她吗?”

“没见过。”

“那你应该见见她。她是……”

汤姆·布坎南已在屋里躁动不安地转悠了半天,这会停下来,把手搁在我肩上。

“在干吗呢,尼克?”

“我是个债券生意人。”

“跟谁做?”

我告诉了他。

“从未听说过他们。”他斩钉截铁地说。

我听后很反感。

“你会的,”我立马答道,“你在东部待下来就会听到的。”

“哦,你不用担心,我会留在东部的,”他说,先看看黛西,再望望我,仿佛他仍在提防着什么。“我再住到别处去岂不成了一个大傻瓜。”

这时,贝克小姐开了腔:“绝对正确!”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我吃了一惊——这是我进屋之后她初次发话。和我一样,她也有点惊讶,所以她打了个哈欠,以一番迅速敏捷的动作在屋里站立起来。

“我全身麻木了,”她抱怨道,“我都不知道在沙发上躺多久了。”

“别盯着我,”黛西厉声答道,“这一下午我都在催着你去纽约。”

“不喝了,谢谢,”贝克小姐面向刚从食品间送来的四杯鸡尾酒说,“我正在锻炼呢。”

她的男主人满脸迟疑地望着她。

“是吗?”他一口干掉杯中的酒,好像喝的是杯底仅剩的一滴酒,“我弄不明白你究竟能干成什么事。”

我望望贝克小姐,琢磨着她“干成”的事是什么。我喜欢这样看着她,她是个体型苗条、双乳小巧的姑娘,可是身板笔直,就像一名军校生特意将身体在肩膀处后仰一样。她那双在阳光照射下的灰眼睛回望着我,苍白、妩媚、不悦的脸上流露出礼貌和回敬我的好奇。此时此刻,我才想起我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她,或她的照片。

“你住在西卵吧,”她轻蔑地说,“我认识那儿一个人。”

“我一个人都不认识……”

“你肯定认识盖茨比。”

“盖茨比?”黛西追问道,“哪位盖茨比?”

我还没来得及说完他是我邻居,晚餐就开席了。汤姆·布坎南把他紧绷绷的胳膊强行插在我胳膊下面,将我拽出屋子,如同把一枚棋子在棋盘上从一格挪向另一格。

两位女士双手搭着后腰,轻盈地、漫不经心地从我们前面步出屋外,走上玫瑰色的阳台。阳台正朝着西下的夕阳,餐桌上四支蜡烛在微微减弱的风中闪烁。

“点蜡烛干吗?”黛西不乐意地说,双眉紧锁。她用指头掐灭了蜡烛,“再过两周,一年中最长的一天就要到了。”她神采奕奕地望着我们。“你们是否总盼着一年中最长的一天,可结果还是错过了它?我总盼着一年中最长的一天,但总会错过它。”

“我们得有个计划,”贝克小姐打着哈欠说道,像是上床入睡一样在桌前坐下。

“好的,”黛西说,“我们有什么打算?”她束手无策地转向我:“通常人们都做什么计划?”

我还没搭话,她的眼睛就已盯着她的小指头,露出一副惊骇的神态。

“瞧!”她抱怨道,“我碰伤它了。”

大家伙都看见了——那小指关节又青又紫。

“是你碰的,汤姆,”她责怪道,“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但就是你弄的。真是报应啊,嫁给这样一个野蛮的家伙,又壮、又大、又笨拙的粗汉……”

“我讨厌笨拙这个词,”汤姆一脸怒气地说,“即便开玩笑时也一样。”

“笨拙。”黛西又顶了一声。

有时她和贝克小姐同时开口说话,悄悄然没人注意,尽是些无关痛痒的插浑打逗,也算不上是唠叨,就像她们身上的白色衣裙和万念俱灰、意兴阑珊的双眼那样冷漠。她们既然在此,就应酬着汤姆和我,只求礼貌地、愉快地款待客人,或自得其乐。她们知道晚餐即刻就会结束,再过一会这一晚也就完了,随意打发掉了。这与西部大相径庭,每晚款待客人都是在不断失望的期待中匆匆从一个阶段进入另一个阶段,直至结束,要不然对结尾时刻本身更是胆战心惊。

“你让我觉得自己不够文明,黛西,”我边喝着第二杯带有木塞味但相当不错的红酒边坦白地说,“你能不能聊聊庄稼或别的?”

我是有口无心地说了这句,没料到被人接了过去,大肆发挥。

“文明即将四分五裂了,”汤姆气势汹汹地嚷道,“我已对人间事物极其悲观失望。你读过一个名叫高达德的人所写的《有色帝国的崛起》一书吗?”

“呃,没读过。”我答道,他的语气让我吃了一惊。

“嗨,这是本好书,每个人都得读一读。书的大意是,如果我们掉以轻心,白色人种就将……就将被淹没了。这个论点有相当的科学性,已经得到证实了。”

“汤姆变得极为渊博了,”黛西说道,脸上露出一丝不经意的悲伤,“他看的书深得很,全是长长的单词。我们刚提到的那个字……”

“听着,这些书里都有科学依据的,”汤姆再次强调,还朝她不耐烦地瞄了一眼,“这家伙已经把这问题从头到尾都厘清了。就靠我们自己,一个占主导地位的名族,提高警惕,否则其他种族就会执掌一切的。”

“我们非得把他们打压下去。”黛西低声说着,一个劲地朝着炽热的太阳眨眼。

“你该住到加利福尼亚去……”贝克小姐开口来了一句,可是汤姆借助在椅子里重重地挪动身子,打断了她。

“这观点的主旨是,我们都是北欧民族。我是,你是,你也是,还有……”迟疑片刻,他又微微点头把黛西包括了进去,她再次对我眨了眨眼。“是我们创造了构建文明所需要的一切……呃,例如科学和艺术,还有其他。明白吗?”

他那全神贯注的气势流露出一丁点儿可怜相,好像他自命不凡的架势虽然比以往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是依旧显得力不从心。紧接着,当屋里电话响起、管家离开阳台的时候,黛西抓住这一间隙向我凑过身来。

“我要告诉你一个家庭秘密,”她格外兴奋地贴着我耳旁说,“是关于管家鼻子的秘密。你想听听管家的鼻子故事吗?”

“这正是我今晚来访的目的啊。”

“是这样,他不是一直做管家的;他曾经在纽约一家银器抛光铺专门抛光银器的,要为200人服务。他不得不从早到晚接着干,最终他的鼻子受不了……”

“情况越来越糟。”贝克小姐提示了一下。

“可不是嘛。情况越来越糟,最终他只好放弃了他的差使。”

一时间,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含情脉脉地照在她容光焕发的脸上;她轻微的嗓音驱使着我边听着边屏息凑上前去……然后她脸上的光彩消逝了,每一束光都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她,犹如孩子们黄昏时恋恋不舍地离开快乐的街道一样。

管家又来了,在汤姆耳边嘀咕了几句。汤姆顿时皱起眉头,往后推了推他的座椅,一声不吭地走了进去。汤姆的离场仿佛激活了黛西体内某种元素,她再一次探身向前,她的嗓音激情洋溢、悦耳动听。

“我真喜欢在我的餐桌上见到你,尼克。你让我想起一朵……玫瑰花,一朵货真价实的玫瑰花。对不对?”她掉头转向贝克小姐,要她来确定:“一朵货真价实的玫瑰花?”

此话与事实不符。我和玫瑰花风马牛不相及,她只不过是信口开河,乱说一气。不过,她言辞间激情横流,仿佛她的心就隐藏在那些气喘吁吁、微微颤抖的话语里,正试图出来向你倾诉。突然间,她把餐巾甩在桌上,说了声“对不起”,起身进了屋。

贝克小姐和我彼此交换了一个眼色,刻意不露出任何表情。我刚要开口,她就警觉地坐直身子,以警告的口吻给了我一个“嘘!”从远处的屋子里传来故意压低、但依然激奋的细语声。贝克小姐无所顾忌地探身向前,想听个究竟。里面的低声细语一会儿几乎可听个明白,一会儿又低沉下去;一会儿激扬上升,一会儿又彻底终止。

“你刚才提到的盖茨比先生是我邻居……”我说。

“别说话。我想听听出什么事了。”

“出事了吗?”我天真地问道。

“你难道说真不知道?”贝克小姐说,她的确有点意外。“我以为大家都知道了。”

“我不知道。”

“嗯……”她迟疑了一下说,“汤姆在纽约勾搭了一个女人。”

“勾搭女人?”我漫不经心地说。

贝克小姐点了点头。

“她真该知趣点别在晚餐时间来电话找他。你说对不对?”

我还没明白她的意思,就传来衣裙的飘拂声和皮靴的咯噔声,只见汤姆和黛西返回了餐桌。

“真没办法!”黛西强颜欢笑地大声说。

她一坐下,先探视性地望望贝克小姐,然后看看我,又接着说:“我朝屋外看了一下,好浪漫。草坪上有只鸟,我看像是一只夜莺,想必是跟着库纳德或者白星航运公司的船过来的。它在那唱个不停……”她自己的声音也像在唱歌:“浪漫极了,是不是,汤姆?”

“相当浪漫。”他说。接着他又一脸丧气地对我说:“晚餐后要是天还够亮,我就带你去马房看一看。”

屋里的电话又响了,把大家都吓了一跳。黛西朝着汤姆毅然决然地摇了摇头,这一来有关马房的话题,实际上所有的话题,都顿时烟消云散了。餐桌前最后五分钟里那些破碎的细节中,我只记得蜡烛被重新点上,似乎毫无目的,我有意想正眼看看每个人,但又竭力躲避大家的眼光。我无法猜测汤姆和黛西在想什么,但我怀疑,就连贝克小姐如此玩世不恭、满腹猜疑的人也未必就能对这第五位客人的尖锐刺耳的急迫呼声无动于衷。对某种性情的人讲,这场面也许显得迷离费解——我自己的本能反应就是立刻报警。

不用说,这马的事就没人再提了。隔着几尺间距的黄昏弱光,汤姆和贝克小姐一前一后地走进书房,就像是过去给一具触手可及的尸体守灵。与此同时,我竭力摆出一副兴致勃勃、装聋作哑的神态,随着黛西绕过一连串的屋外走廊,步入正面的阳台。在茫茫暮色中,我俩在一张长长的藤椅上并排坐下。

黛西双手捂着脸,像是抚摸着自己可爱的脸庞,双眼慢慢地朝外眺望着丝绒般的暮色。我看得出她已深陷心紊意乱的状态而难以自拔,因此我故意问了些有关她女儿的问题,试图让她安定下来。

“我们互相并不知根知底,尼克,”她突然说,“尽管我们是表兄妹。你都没来参加我的婚礼。”

“我还在打仗呢。”

“不错,”她犹豫了一下,“哎,尼克,我这阵事事不顺,把一切全都看穿了。”

显而易见,她如此说来也确实情有可原。我等她说下去,她却不吭声了。稍等片刻之后,我忐忑不安地重新提起有关她女儿的话题。

“我想她会说,会吃……什么都会了。”

“嗯,对啊。”她心不在焉地望着我,“听着,尼克,让我告诉你她出生时我都说了些什么。想听吗?”

“非常想。”

“你听过之后就能明白我怎么会看穿了……一切。女儿出生不到一个时辰,汤姆就不见了踪影。我从麻醉中一醒来,就有孤苦伶仃的感觉,急着问护士孩子是男还是女。护士告诉我是女孩,我就扭转头哭了起来。‘没事,’我说,‘我挺高兴生个女孩。但愿她会成为一名傻瓜——在这个世界里一个女孩最好做一名傻瓜,一个漂亮的小傻瓜。’”

“你看,我觉得一切都如此糟糕,”她胸有成竹地继续说,“人人都这么认为——都是些聪明绝顶的人。我当然一目了然。什么地方我都去过,什么世面我都见过,什么事情我都干过。”她的两眼就像汤姆的一样,炯炯有神,不可一世地环顾四周,她的笑声充满毛骨悚然的嘲讽。“精明……上帝啊,我真精明!”

当她的话音一落,不再强制我去注意她、相信她时,我就意识到她所说的并非是她肺腑之言。这使我局促不安,觉得整个晚上好像成了某种圈套,全为了从我这儿诱发出一股赞助性的情绪。我等着,果然不出所料,仅一会儿工夫,她就望着我,可爱的脸上露出一丝得意忘形的笑容,仿佛她已从她和汤姆从属的高级秘密社团中稳获了会员资格。

屋内,那间深红色的房间里灯火通明。汤姆和贝克小姐分坐在长沙发的两头,她在给他读着《周六晚邮报》——耳语般的声音,一成不变,然而一连串的字句倒传出一个赏心悦目的音调。灯光把他的皮靴照得锃亮,但落在她秋叶似的黄发上显得黯然无光。每当她翻过一页,她胳膊上的细薄肌肉就略颤一下,灯光在纸上也晃一晃。

我们进门时,她举起手示意我们安静一下。

“待续,”她说,随手将杂志扔到桌上,“且看下一期分解。”

她的膝盖不停地晃动,身子竖直,接着蹭一下站立起来。

“十点钟了,”她说,仿佛在天花板上找到了时间,“我这良家姑娘该去睡觉喽。”

“乔丹将参加明天的锦标赛呢,”黛西解释道,“在威斯切斯特那边。”

“哦……你就是乔丹·贝克。”

我这下才恍然大悟为什么她的脸有点眼熟——我早在发自埃西威尔、温泉和棕路海滩的体育运动期刊上的照片里关注过她那招人喜欢的傲慢表情。我还听说过她的一些趣闻,有负面的、不光彩的,可是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晚安,”她轻声说,“八点叫醒我,行吗?”

“就看你是否起得来。”

“我行。晚安,凯拉威先生。明天见。”

“你们当然会再见面的,”黛西强调说,“说实话,我想我该做个媒。要常来,尼克,我会设法……哦……把你们俩撮合在一起。要不,有意无意地把你俩关进衣橱里,或者把你俩放进小船里,推到海上去,办法多的是……”

“晚安,”贝克小姐从楼梯上又喊了一下,“我一个字都没听见。”

“她是个好姑娘,”隔了一会儿,汤姆说,“他们真不该让她这样四处乱跑。”

“谁不应该?”黛西冷冷地问道。

“她家里人。”

“她家里只有个七老八十的姑妈。再说,尼克从今后会照应她,对吗,尼克?今年夏天,她会来这里过好多个周末。我想家庭的影响将对她极有帮助。”

黛西和汤姆默默相视了一会。

“她是纽约州人?”我急忙问。

“来自路易维尔市。我们一起在那里度过了纯洁如白的少女时代。我们美丽洁白的……”

“你在阳台上跟尼克说心里话了?”汤姆突然质问道。

“我说了吗?”她看着我。“我可不记得了,但是我想我们谈到了北欧民族。对了,我确定我们谈的就是这个。也不知道我们怎么就绕上了这个话题,刚一察觉就……”

“别听到什么就信以为真,尼克。”他告诫我说。

我若无其事地说我啥也没听到,几分钟后我就起身告辞。他们夫妇俩送我到门口,并排站在一块方方的、亮堂堂的灯光下。我刚启动我的车,黛西就喝令道:“等等!我忘了问你件事,挺重要的事。我们听说你跟西部一位姑娘订婚了。”

“对呀,”汤姆也和蔼地进来帮腔,“我们听说你订婚了。”

“纯粹是谣言。我太穷了。”

“可是我们的确听人说了,”黛西坚持地说,令我惊讶的是她现在又像鲜花一样眉开眼笑了。“我们是从三个人那里分别听来的,所以应该是真的。”

我当然知道他们所指的是什么,但是我订婚的事完全是捕风捉影。事实上,有关流言蜚语的传播是我来东部的原因之一。人不能因为谣言就断绝与老朋友的交往,再说我也无意迫于谣言就去仓促成婚。

他们对此事的关注颇使我感动,也觉得他们并非富得远不可及、高不可攀——可是,开车离开后,我感到有点迷惑和厌恶。在我看来,黛西应该做的事是怀抱孩子冲出这幢房子——但是她脑子里显然没这打算。至于汤姆,他“在纽约有个女人”这个事根本不足为奇,说他看了一本书之后感到沮丧反而更会让人更为震惊。一定有什么东西在驱使他从陈腐观念的边缘找到慰藉,仿佛他那粗壮躯体里的唯我主义已经不能继续滋养他那唯我独尊的心灵。

路边客栈的屋顶上和路边汽车修理站的门前已是一片盛夏的景象,鲜红的新加油机排列在电灯光圈下。回到我在西卵的住处后,我把车开进车棚,在院里一个废弃的滚草轮上坐了一会。风停了,只留下喧嚣但明朗的夜晚。小鸟的翅膀拍打着树枝,青蛙使劲嘶叫着,就像一只大地的全配风箱,源源不断地发出风琴似的声音。一只猫移动着,它的侧影在月光下摇摆。我转头看它的时候,发现我不是独自一人在外——离我五十尺之处,一个人影已从我邻居豪宅的暗影里走了出来,双手插在口袋里站在那儿,目视着满天银白的繁星。从其悠闲的动作和两脚稳踩草坪的姿态可以断定,他就是盖茨比先生本人,他或许是出来判定一下我们当地的星空中哪一片该是属于他的。

我决定跟他打个招呼。晚餐时,贝克小姐提到过他,这就足以作为引荐了。然而,我没招呼他,因为他忽然给了个提示:他希望独自待着——他令人诧异地把双臂伸向黑乎乎的海水。尽管我与他相距甚远,我仍然可以发誓,他在颤抖。我的视线也在不知不觉中转向海面——什么都没看见,唯独一盏绿灯,既小又远,可能就是哪一家码头的末端。当我再想看一眼盖茨比时,他已经消失了,我又一次孑然一身地站在这不平静的夜色之中。第二章

在西卵和纽约的大约中间地段,汽车公路匆匆会合铁路,在铁路旁并行四分之一英里,为的是避开一段荒芜地带。这是一个灰之谷——如同一个光怪陆离的农庄,灰尘就像麦子拔高似的堆积成连绵一片的低岭小丘和奇形怪状的院落。谷里的尘埃漫天纷扬,行同一幢幢房子、一个个烟囱和一卷卷升起的烟雾,最终还以超凡脱世的魔力构成各种人形,隐隐约约地移动,再从粉状的空气中崩碎掉落。偶尔有列灰色火车沿着看不见的轨道爬行而来,一声鬼叫后戛然而止。一群灰头土脸的人立即一窝蜂似的带着大铲子围上来,搅起无法穿透的灰雾,密密遮掩着他们隐秘的行动。

然而,在这灰蒙蒙的土地以及永远遍地飞扬的灰尘之上,你每隔一会就能看到特·杰·艾克尔布格医生的眼睛。艾克尔布格医生的眼睛是蓝色的,巨大无比——光瞳孔就高达一码。可是不见脸,也不见鼻,眼睛却是从一副超大的黄色眼镜看出去的。这显然是某位眼科医生为拓展他在皇后区的生意而把它们立在那儿,过后自己却倒下,永远闭上了双眼。要不就是把它们忘得一干二净,搬往他乡了。不过,他立起的眼睛虽因日晒雨淋、常年未漆而淡然无光,但依然若有所思地俯视着下面颇为壮观的垃圾堆积场。

灰之谷一边挨着一条恶气熏天的小河。吊桥拉启让驳船通过时,在等候的火车上乘客们可以注视这片满目凄凉的景象,长达半小时之久。通常情况下,火车在此也得至少停上一分钟。正是这一缘故,我初次见到了汤姆•布坎南的情妇。

他圈内的人都知道他有外遇。熟识的人对他相当反感,因为他常带着情人出入时尚的餐馆,把她独自留在餐桌上,自己却荡来荡去跟熟人闲聊。我尽管对她有点好奇,但我并不想见她——不过还是见到了。有天下午,我和汤姆坐火车去纽约。我们在灰场停下时,他一骨碌跳起来,拽住我的胳膊肘,硬把我拉下车。

“我们在这下车,”他强制地说,“我让你见见我的女友。”

我想他午餐时一定喝高了,他执意要我陪他的举动近似于暴力行为。他自以为是地推断我星期天下午一定是无事可做。

我跟着他越过一排白色的铁路栅栏,在艾克尔布格医生的盯视下,沿着公路往回走了一百码。唯一可见的是一排小小的黄砖房,坐落在垃圾场的边缘,像是专门服务此地的一条主街,四周什么也没用。砖房内开有三家店铺:一家在招租,另一家是个通宵营业的饭馆,有条灰渣小道进出,第三家是个汽车修理行,挂着一幅招牌:“修理”——乔治•B•威尔逊——“买卖汽车”。我跟在汤姆后面走了进去。

车行里不景气,空荡得很,唯一可见的是一辆积满灰尘、破破烂烂的福特车,搁在阴暗的角落里。我当时正思忖着,这个黑沉沉的车行或许就是个幌子,楼上藏的才是华丽浪漫的房间,车行老板从一间办公室冒了出来,拿着一块抹布擦着双手。他头发金黄,无精打采,脸色苍白,但模样还过得去。见了我们,他浅蓝色的眼睛里露出一线淡淡的希望。

“你好,威尔逊,老伙计,”汤姆说,兴冲冲地拍拍他的肩膀,“生意好吗?”

“还行,”威尔逊没说服力地答道,“你什么时候把那辆车卖给我?”

“下星期吧,我正让司机把车弄一下。”

“他弄得挺慢,是吗?”

“不,不慢,”汤姆冷冷地答道,“你如果觉得太慢,那我干脆把车卖给其他车行吧。”

“我不是那个意思,”威尔逊急忙解释,“我是说……”

他的话音逐渐消失,汤姆不耐烦地在车行里四处张望。接着我听到楼梯上有脚步声,一会儿一个粗粗的女人身影挡住了从办公室里透出的光线。她三十五六岁,体型微胖,不过像有些女人一样,她那微胖使她显得十分性感。一件痕迹斑斑的深蓝双绉衣裙上驾着一张既不匀称也不美的脸,但是她周身焕发出显而易见的活力,仿佛她浑身的神经都在不断地燃烧。她慢吞吞地笑了笑,然后从她幽灵似的丈夫身边走过,上前跟汤姆握手,直愣愣地望着他。她润了润嘴唇之后,头也不回就压低嗓门、粗声粗气地对她丈夫说:

“拿几把椅子来,你这人怎么啦,让人家坐坐。”

“哦,该拿。”威尔逊慌忙赞同,走进那间小办公室,顿时消失在墙的水泥颜色里。一层白色的灰尘薄纱似的覆盖着他深色的外套和白花花的头发,也覆盖着四周的一切——他的妻子除外,她正向汤姆凑过身去。

“我要见你,”汤姆急切地说,“赶乘下一班车。”

“好的。”

“我在车站底层的报摊旁边等你。”

她点点头,从他身边挪开,正好乔治•威尔逊搬着两把椅子从办公室门后面出来。

我们在路上没人看见的地方等她。再过几天就是七月四日独立日,有位一身灰土、瘦骨嶙峋的意大利小孩沿着铁轨一路点放着“鱼雷”鞭炮。

“这地方真糟糕,是吗?”汤姆说,皱着眉头与艾克尔布格医生相视了一下。

“糟极了。”

“出来走走对她有好处。”

“她丈夫乐意吗?”

“威尔逊?他以为她是去纽约看她妹妹。他蠢透了,连自己还活着都不知道。”

就这样,汤姆•布坎南、他的情人和我一起去了纽约——也不是真的相伴而行,因为威尔逊夫人识相地坐在另一节车厢里。汤姆出此一招纯粹是为了应付可能同车的敏感东卵熟人。

她已换穿了一条棕色束身连衣裙。在纽约站台汤姆扶她下车时,她的裙子紧紧地绷在宽宽的臀部上。她在报摊买了份小报《纽约闲话》和电影杂志,在车站杂货店买了罐雪花膏和一小瓶香水。上了楼,在回音重重的车道边,她连续放过四辆出租车,最后选叫了一辆新车,车身是淡紫色,车内坐垫是灰色。我们坐着这辆车离开了乱哄哄的车站,进入明媚璀璨的阳光下。忽然,她急速从车窗转过来,倾身向前,敲打着前面的玻璃。

“我要买条狗,”她郑重其事地说,“我要在公寓里养一条,养狗挺好——就一条狗。”

我们的车倒到一个灰白头发的老头跟前,他的模样活脱就像约翰·洛克菲勒,滑稽极了。他脖子上挂着一个竹篮,里面蹲着十来条生下不久,而且品种难辨的狗仔。

“它们是哪种狗?”威尔逊夫人见老头走近出租车窗口,急切地问道。

“各种都有。夫人,你要哪一种?”

“我想要一条警犬;我猜你一定有吧?”

老头朝篮里将信将疑地瞧了瞧,伸手进去,捏住一条小狗的后颈把它拎出来,小狗扭动不停。

“这可不是警犬。”汤姆说。

“对,它不一定是警犬,”老头颇为失望地说,“它多半是条棕毛猎狗。”他手抚着狗背上棕色的皮毛说:“看看这皮毛,很不错的。这狗绝不会隔三岔五地伤风感冒,给您添麻烦。”

“我看它挺可爱,”威尔逊夫人兴高采烈地说,“多少钱?”

“这条狗吗?”他以欣赏的眼神看着小狗,“十美元卖给你。”

这条棕色猎犬(毫无疑问,它的肌体肯定与某条棕色猎狗有关,尽管它的腿是雪白的)就这样换了主人,在威尔逊夫人的身上坐下。她抚摸着狗的全天候皮毛,格外高兴。

“这条狗是公的还是母的?”她轻声问道。

“这狗?它是公的。”

“是条母狗,”汤姆斩钉截铁地说,“钱拿去,用这钱再去买十条狗。”

我们坐着车到了第五大道,这个夏季星期天的下午真是温暖惬意,简直是一片田园风光,即使这时有一大群白色的绵羊从街角转出来,我都不会感到丝毫惊讶。

“等一下,”我说,“我得在这与你们分手了。”

“不,你别走啊,”汤姆急忙插话,“如果你不上公寓看看,茉特尔会生气的。对不对,茉特尔?”

“来吧,”她催着我,“我会打电话给我妹妹凯瑟琳,眼光好的人都说她漂亮极了。”

“呃,我的确想来,可是……”

我们继续坐车前行,穿过中央公园,朝西城一百多号街那边开去。到了第一百五十八街,看见一排白色蛋糕似的公寓,出租车在其中的一幢房子跟前停下。威尔逊夫人摆出一副皇后回宫的架势,扫视了一下公寓四周,捧着她的宠狗和其他刚买的东西,趾高气扬地走进屋去。

“我要把麦基夫妇请上来,”我们乘电梯上楼时,她宣布,“对了,我还得把我妹妹叫上来。”

她的套房在最高一层:有小客厅、小餐厅、小卧房和小卫生间。客厅内织锦靠垫的家具尺寸实在太大,从里面到门边都塞得毫无空隙。人在屋里一走动,就不断地会绊上女士在凡尔赛宫荡秋千的画页。墙上唯一的镜框是张放得过大的相片,显然是一只母鸡蹲在一块模糊不清的岩石上。可是远距离看上去,这母鸡却化为一顶女帽,犹如一位胖老太太兴冲冲地俯视着屋里。桌上堆着几份过期的《纽约闲话》小报,中间夹着一本《名叫彼得的西蒙》以及一些有关百老汇的八卦杂志。威尔逊夫人首先关心的是她的狗,打发一个不情不愿的青年电梯工找来一只垫满稻草的箱子和牛奶。开电梯的小伙子又自作主张地买了一听又大又硬的狗饼干,有一块在牛奶罐里浸泡了一下午,泡得稀烂。与此同时,汤姆从一扇锁着的壁橱里拿出一瓶威士忌。

我一生只醉过两次,第二次就发生在那天下午。虽然那天过了八点,屋里的阳光依然沁人心脾,但是一切好像都发生在朦朦胧胧的云雾之中。威尔逊夫人坐在汤姆的大腿上,给几个人打了一通电话。见烟抽完了,我出去在街角的杂货店里买烟。等我返回时,他俩都不见了。于是,我在客厅里小心翼翼地坐下,读了《名叫彼得的西蒙》小说中的一个章节——我什么也没看懂,不是书写得太烂,就是喝的威士忌搅乱了一切。

汤姆和茉特尔(酒过一巡之后,威尔逊夫人和我就彼此直呼其名了)在屋里再次出现后,客人们就开始上门了。

她妹妹,凯瑟琳,是个苗条而世故的女人,年纪三十左右,一头浓密的红色短发,一脸脂粉搽的像牛奶一样白。她的眉毛拔掉后又重新描过,角度还挺艳丽脱俗,可是自然轮回的努力又使眉毛恢复了原有的弧线,弄得她脸上不清不楚。她一动,胳膊上无数陶器手镯上下抖动,不停地发出叮当叮当的响声。看着她带着一副主人翁的神态急匆匆地进来,并以拥有者的目光扫视屋内的家具,我不禁心想她就住在这里。然而我问她的时候,她却哈哈大笑,把我的问题大声重复了一遍,告诉我她和一位女友同住在一家旅馆里。

麦基先生住在楼下一层,长着一张小白脸,十足的娘娘腔。他刚刮过胡子,因为他颚骨上还留着一块白的肥皂沫。他毕恭毕敬地跟屋里每个人打招呼。他说他是“玩艺术”的,我后来才弄明白他是个摄影师,那幅威尔逊夫人母亲的放大照片既模糊不清,又像幽灵在墙上飘拂,其实就是他的大作。他夫人的嗓音尖声怪气,人无精打采,相貌有几分姿色,只是令人厌恶。她大言不惭地告诉我,自从结婚以来,她丈夫已给她拍了一百二十七次照片。

威尔逊夫人先前已换过一次打扮,这会儿她又穿了件适合于下午出客的精致奶油色纺绸连衣裙。她在屋里一走动,裙子就会沙沙作响。新衣一换,她的个性也起了变化。她在车行里表现出的强劲活力令人刮目相看,可现在已演变成不可一世的傲气。她的笑声、举止和言谈一刻比一刻矫揉造作,随着她不断地膨胀,屋子在她四周似乎变得愈来愈小。直到最后,她好像坐在嘈杂、吱吱作响的木轴上,在烟雾弥漫中打转。

“亲爱的,”她装腔作势地大声告诉她妹妹,“好多人有机会就骗你,他们想的就是钱。上星期,我让一个女的来看看我的脚。一拿到她的账单,还以为她帮我割了阑尾。”

“那女的叫什么?”麦基夫人问道。

“埃北哈特夫人。她四处上门替人看脚。”

“我喜欢你的衣服,”麦基夫人说,“我认为它真讨人喜爱。”

威尔逊夫人听了这恭维话,不屑一顾地皱了皱眉头。

“这只是件讨厌的旧衣服,”她说,“我有时不在乎自己模样的时候就随便穿穿。”

“可是穿在你身上显得挺漂亮,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麦基夫人紧接着说。“要是切斯特能把你这个姿势照下来,我深信他能搞出一幅杰作来。”

我们都看着威尔逊夫人,一声不吭。她掠开眼前一束头发,回望着我们,嫣然一笑。麦基先生歪着脑袋仔细端详着她,接着又伸出一只手在自己面前慢慢地前后移动。

“我应该改变一下光线,”他稍停片刻之后说,“我想突出表现面部轮廓,再把后面的头发全拍进去。”

“我觉得不用改变光线,”麦基夫人叫道,“我认为……”

她丈夫“嘘”了一声,大家再次把目光转向摄影话题的对象,而汤姆·布坎南正好打了个出声的哈欠,站起身来。

“你们麦基夫妇俩得喝点什么,”他说,“茉特尔,再弄点冰块和矿泉水来,否则大伙都要睡着了。”

“我早让那小伙子去弄冰块了。”茉特尔眉毛一扬,对下人执行指令不力露出无可奈何的神情。“这些人,你非得老盯着他们。”

她望望我,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然后,她匆忙蹦到小狗跟前,狂亲它一番,接着又一阵风似的进入厨房,似乎那里有十几位厨师正在等着她发号施令。

“我在长岛那边拍过几张好作品。”麦基先生自信地说。

汤姆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有两幅我们配了镜框挂在楼下。”

“两幅什么?”汤姆追问道。

“两幅作品。我为一幅题为《蒙涛角——海鸥》,另一幅题为《蒙涛角——海》。”

妹妹凯瑟琳来到沙发前,坐在我旁边。

“你也住在长岛上吗?”她问道。

“我住在西卵。”

“真的吗?大约一个月前,我到那儿参加了一次聚会。在一个名叫盖茨比的男士家里。你认识他吗?”

“我就住在他的隔壁。”

“呃,人家都说他是德国皇帝卡尔瑟•维尔罕姆的侄子或表弟,他的钱就是从那关系来的。”

“真的吗?”

她点点头。

“我怕他。我可不愿有什么事落在他手上。”

有关我邻居这段引人入胜的信息传递被麦基夫人突然手指凯瑟琳而打断:

“切斯特,我觉得你也许能给她拍几张照片。”她大声嚷着,但是麦基先生只是意兴阑珊地点点头,把注意力转向汤姆。

“如果有人引荐的话,我想在长岛上多做些作品。我所索求的是有人帮我开个头。”

“你问问茉特尔,”汤姆说着,短促地笑出声来,正好威尔逊夫人端着一个盘子进来,“她会给你写一份介绍信,是不是,茉特尔?”

“让我做什么?”她问道,有点惊讶。

“你替麦基先生写封推荐信给你丈夫,这样他就能给你丈夫拍拍照,研究研究他。”汤姆的嘴唇动了一会,即兴发挥道,“题为《乔治·布·威尔逊在汽油站》,或类似的也行。”凯瑟琳凑到我面前,在我耳边轻声说:

“他们俩都无法忍受跟他们结了婚的那个人。”

“是吗?”

“都受不了。”她先看了看茉特尔,又望了望汤姆。“我说的是,既然受不了,那为什么还非一起过下去?如果我是他们,我就离婚,然后立马两人结婚。”

“她也不喜欢威尔逊?”

对这个问题的答复出乎意料,因为答复来自茉特尔本人。她正巧听到我的问题,给的答复不仅凶狠,而且粗鲁。

“你看看,”凯瑟琳得意扬扬地叫道。她接着又压低嗓门说,“他俩走不到一起就是因为他妻子。她是个天主教徒,而他们天主教徒不赞同离婚。”

黛西并非是个天主教徒,这个精心编造的谎话让我有点目瞪口呆。

“真要结婚的话,”凯瑟琳继续说,“他们会到西部去住上一阵,等风波平息了再说。”

“到欧洲去就更谨慎了。”

“哦,你喜欢欧洲吗?”她出乎意料地喊出声来。“我刚从蒙特卡罗回来。”

“真的?”

“就是去年,我和另一位姑娘一起去的。”

“待了多久?”

“没多久,我们去了蒙特卡罗就回来了。我们是从马赛去的。动身时,我们身上带着一千两百美元,可是两天之内就在一个小包间里被人骗光了。我告诉你,我们在回来的路上吃尽了苦头。天哪,我恨透了那个城市!”

从窗口朝外看,只见接近黄昏的天空一时显得绚丽多彩,犹如地中海那样蔚蓝甜蜜——顷刻间,麦基夫人尖声尖气的嗓音又把我拽回了屋里。

“我差点也犯了个错误,”她神奇十足地向我们宣告,“我差点嫁了个追我多年的犹太小子。我知道他配不上我,而且每个人都再三叮嘱我,‘露丝尔,那男人档次比你低多了!’不过,要不是遇上切斯特,那家伙说不定就把我娶了。”

“对呀,不过你听着,”茉特尔·威尔逊点着头说,“至少你没嫁给他。”

“我知道我没有。”

“嗨,我嫁了,”茉特尔含糊不清地说,“那就是你我境遇的区别。”

“你当初为何嫁给他,茉特尔?”凯瑟琳追问道。“没人强迫你。”

茉特尔思忖片刻。

“我之所以嫁给他,是因为我以为他是个绅士,”她总算开了口,“我以为他有点教养,谁知他连舔我鞋的资格都没有。”

“有一阵你可真痴迷于他。”凯瑟琳说。

“痴迷于他!”茉特尔难以置信地喊道。“谁说我痴迷于他?我对他的痴迷程度从未超过那个男人。”

她突如其来地用手指着我,引来大家都以指责的神情看着我。我竭力用表情来表白我跟她的过去毫无瓜葛。

“我唯一一次‘痴迷’就是当初嫁给了他。我立刻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误。他穿了别人最好的外套跟我结婚,还从来没告诉我。有天他出门后,人家来讨还衣服。”她环顾四周,想看看谁在听。“‘哦,那是你的外套?’我说。‘我还是初次听说这事。’不过,我把衣服还给了他,随即躺在床上,号啕大哭了一个下午。”

“她的确该离开他,”凯瑟琳又对我说,“他们在那车行楼上住了十一年了,汤姆还是她的第一个贴心相好呢。”

一瓶威士忌酒——第二瓶了——被各位不断地传着,要求添酒,唯有凯瑟琳除外,“她不喝东西感觉也挺好。”汤姆按铃叫来清洁工,让他去买些颇受欢迎的三明治,足以当作晚餐。我想出去透透气,在柔和的暮色中朝东走向中央公园。可是每次一想离开,我就被卷入一阵乱七八糟、喧嚣刺耳的争论,仿佛被绳索困住拉回我的坐椅。毋庸置疑,我们这排灯火通明的窗户高踞这座城市的上空,想必也给在黑乎乎的街道上驻足张望的过客提供了一点人生秘密。而我就像这位过客一样,抬头张望,低头思量。我既身在其中,又逍遥其外,对人生无穷无尽的千姿百态既好奇入迷,又嗤之以鼻。

茉特尔把她的椅子挪到我跟前,忽然间她暖暖的呼吸气味朝我袭来,和盘托出了她与汤姆初次相逢的故事。

“故事开始于火车上两个面对面的小座位,就是车上总是最后剩下的那两个座位。我去纽约看我妹妹,想在她那过一夜。他穿了套礼服和一双漆皮鞋,我忍不住盯着他看。每次他一看我,我只好装着在看他头上的广告。车进站时,他紧挨着我,他白色的衬衫正面紧贴着我的胳膊。因此,我告诫他我要报警了,可他知道我只是说说而已。我兴奋过了头,以至于跟他上了一辆出租车时,我都不知道自己坐的不是地铁。我脑子里颠来复去所想的就是,‘你不会永远活着;你不会永远活着。’”

她回头转向麦基夫人,满屋回响着那她强颜欢笑的声音。

“亲爱的,”她喊道,“我这件衣服穿过之后就送给你。我明天去另外买一件,为该买的东西和该办的事情开一份清单,写上按摩,烫发,给狗买条项圈,买只小巧可爱、装有弹簧的烟灰缸,以及给妈的坟买只带有黑丝结的花圈,摆上一个夏天没问题。我非得拟个单子,这样才不会把要办的事给忘了。”

九点钟了——转眼再看表时,我发现已是十点钟了。麦基先生在椅子上睡熟了,手握成拳头搁在膝上,活像照片里一个动手不动脑的家伙。我拿出手绢,擦去他脸颊上那块让我整个下午都不自在的肥皂沫迹。

那只小狗在桌上蹲着,两眼茫然地在烟雾中张望,不时轻轻地哼着。屋内的人一会儿消失,一会儿重现;一会儿商量去哪儿,一会儿找不到对方;一会儿找人,一会儿发现人就在几步之外。夜半时分,汤姆·布坎南和威尔逊夫人面对面站着,怒气冲冲地争论着威尔逊夫人是否有资格提及黛西的名字。

“黛西!黛西!黛西!”威尔逊夫人大声喊着。“我想叫她的名字就叫!黛西!黛……”

汤姆·布坎南一个敏捷动作,一巴掌打断了她的鼻梁。

接着就见浴室地板上撒落着血迹斑斑的毛巾,就听见女人的相互指责声,以及一片混乱中夹着的断断续续的哀号。麦基先生从瞌睡中醒来,目光呆滞地走向屋门。他走到一半又转身注视屋里的景象——他夫人和凯瑟琳拿着急救用品在拥挤不堪的家具中挤来撞去,嘴里还骂着、哄着,躺在沙发上的那位垂头丧气,鼻子流血不止,试图用一份《纽约闲话》小报盖住织锦椅套上的凡尔赛宫图片。接着,麦基先生掉头走出屋门。我从吊灯上取下我的帽子,跟了出来。

“改天过来吃个午饭。”我们乘着电梯叽叽嘎嘎下楼时,他提议说。

“在哪儿?”

“任何地方都行。”

“手別碰电梯开关。”开电梯的小伙厉声叫道。

“对不住,”麦基先生略带尊严地说,“我都不知道我碰着了。”

“好吧,”我说,“改天我一定会奉陪。”

……我站在他床边,他坐在被窝里,只穿着内衣,手捧着一本大相册。

“《美女与野兽》……《孤独》……《购货老马》……《布鲁克林大桥》……”

再后来,我似醒非醒地躺在宾夕法尼亚车站冰冷的下层候车厅,眼瞪着早上刚发行的《先驱论坛报》,等候着四点钟的班车。第三章

整个夏天,我邻居家里从早到晚传来音乐声。在他蔚蓝色的花园四处,男男女女在窃窃私语里、香槟杯影中和漫天繁星之下穿来复去,犹如飞蛾。午后涨潮时,我看见他的客人们有的从他的木筏高台上跳水,有的在他滚烫的沙滩上晒太阳。他的两艘摩托艇在海湾里劈波斩浪,拖着滑水板驶过汹涌翻腾的浪花。逢上周末,他那辆劳斯莱斯豪车就成了一辆小型公共汽车,从早上九点到深更半夜不停地接送城里来的客人。他那辆旅行车就像只黄虫穿梭不息地奔走在各个车站之间。到了星期一,八名仆人,包括一名额外的园艺工,拿着拖把、板刷、榔头和修枝剪刀忙活一天,清理头天晚上留下的一片狼藉。

每逢星期五,纽约的一位水果商会送来五筐橘子和柠檬——星期一,这些橘子和柠檬就成了一堆金字塔式的半圆皮壳,从他后门运出。厨房里有一台机器,只要管家在一个小开关上用拇指按上两百次,半小时之内两百个橘子就都能榨成果汁。

至少每隔两周,就有一大群包办筵席的人员,带来数百尺帆布和五颜六色的彩灯,这些灯足以把盖茨比宽广的花园装饰得像颗圣诞树。自助餐桌上摆放着琳琅满目的小吃,一只只五香火腿紧挨着五花八门的色拉和形同乌金色小猪和火鸡的面食。大厅里有个装着真铜栏杆的酒吧,备着各种杜松子酒、烈酒和甜酒,其中好多种酒早已罕见,多数女客因为太年轻而根本搞不清各种酒之间的区别。

七点钟之前,乐队准到。它可不是什么仅配五件乐器的小型乐队,相反却是配备了一乐池双簧管、长号、萨克斯管、提琴、圆号、短笛和高低音鼓的正规乐队。落在最后的游泳客人已从海滩上回来,在楼上更换衣服;纽约来的轿车一排五辆停满车道;大堂内、客厅里和阳台上花枝招展;女士们的发型时髦新奇,所披戴的纱巾也是卡斯蒂尔人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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