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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8-02 02:0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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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八重樱妖

出版社:武汉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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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情勿扰

非情勿扰试读:

序 别把自己当LV

我没有LV包,今年也不打算买。

身边也有一些朋友背着LV包,她们尽情往包里塞着薯片、卫生纸,甚至是带孩子出去时必备的尿布。在我看来,不管真假,也不管什么包包,只要够大,能装东西的,都是好包。可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一个包,绣上两个字母,就变得尊贵无比?仿佛背上它,就是很牛X的人?就是真正的贵族?

省吃俭用,啃父母,背一个这样包包,是一种无能。

搜刮民脂民膏,压榨劳动人民的血汗,这样包包堆满屋,还在网上晒的,是一种无知加无耻。

真正的富豪,都是一步一个脚印从底层爬上来。即使是富二代富三代,也从生下来之日就知道什么是阶级斗争,被教育得低调再低调,每日生活的环境,不比我们强多少。其实,这些都不是我写这本书的主要原因。

之所以要写这本书,是缘于对一档节目的思考。

该节目现在已经被人复制无数,红遍大江南北,引领了择偶的风潮。人们通过该节目,充分提高了相面的水平,可以通过一块表,一件衬衫,甚至是一个细微的动作推算出对方有多少家产,受过何等教育。美剧《试着对我说谎》算什么?真正的相面高手在中国。

看着众美女信誓旦旦,一口一个爱情、真理,可一旦看到对方骑自行车,马上灭灯;无房?灭灯;父母健全?灭灯……父母是高官,这个不用灭……

平心而论,吃萝卜长大的樱妖理解每一位渴望坐宝马、想吃山珍海味、想让人前呼后拥的美貌女子。伊们唇红齿白,身材前凸后凹,走起路来像葫芦精一样让男嘉宾们流口水。伊们有足够的理由说:我不喜欢萝卜,而且,长期喂食萝卜,会产生基因裂变,也许若干代后,会产下一个红眼睛、三瓣嘴、两只耳朵长又长、又蹦又跳真可爱的兔宝宝。

为了不变成兔子的祖先,于是乎……你懂的。

她们在台上以爱情的名义向钱冲。

学历、能力、年薪、职位、样貌、家庭背景……

这些无不被摆上台面。

她们唯一不问的,是理想,是对方是否孝敬父母,是对方有没有做过慈善,甚至是对方的爱好。

瞎子阿炳为了一口饭才抛头露面,即便是苏三,也会为爱情宁死不屈。在丰衣足食的今天,我们为什么还要像是古神话里的饕餮一样,终日觅食?我们缺的不是食物,而是精神。任何物质都填不饱我们空虚的内心,于是只能靠一件件牌子往身上披。

当你流露出狼人的绿光时,打量着眼前的对象,衣着是什么牌子,谈吐中知道多少外文,门口停的是什么车子时,他们也在打量你。

他们也在思考:

这个女人真的爱我吗?

她靠这种方式让多少男人摸过手呀?

这个女人不会是为了我的钱吧。

噢,就算是为了我的钱,她配吗?

她配坐我的兰博基尼吗?

她配当富二代甚至是富三代的妈吗?

她除了知道牌子,知不知道中国国旗长什么样?

知不知道二十四史是什么史?还是满脑子的狗屎牌子?

买一夜性,会不会更合算呀?美女,可以办卡吗?

她爱的是我的财,我爱的是她的材,钱财和身材互换,很公平……

樱妖平淡无奇的生活中,偶尔也划过一两个多金男子。可他们犀利的眼神无不在告诉我:钱,是不好挣的。

那些从底层一步步爬上来的男子,哪一个有清纯的眼光?像花泽类一样的浅笑?四爷一样的深情?那帮人精儿,很多时候不用樱妖开口,他们就知道我要做什么;一个眼神,就知道我做了对不起他们的事;微笑的角度不对,是假笑;走路的步子太快,是心虚;头上怎么出冷汗了?是吓的……和他们玩心机?女人们,永远要记住这句话:男人不狠,江山不稳。他们也是被人踩得七荤八素,九死一生,才熬到现今的地位。熬过来的是人精,熬不下去的成了神经。那种男人,怎么会随便把女人的“I LOVE YOU”放到心上?

当美女把富豪当猎物的时候,富豪们已经悄然转身,把你的名字排除在真爱之外。试问,当一个男人只是贪恋你的容貌,而在你年老色衰的时候,把你放到角落,你会嫁给这样的男子吗?不要把自己看得太高,以为时间会产生感情,时间会改变一切,时间会把小三转为正室。

世间的妖艳女子总是如庄稼般一茬接一茬地换,永远不缺货。即使革命成功,遇到一个大脑少根弦的有钱人,把你娶回家里,也只会当花瓶一样供着。美女们,枯坐天明等待一个男人是什么滋味?面对空墙白影,日复一日地枯坐……说不定最后会变成一代女达摩,参悟出什么擒夫七十二绝技。

对于真正的有钱人来说,LV,就只是一只包而已。不爱的女人,更是他们用以装饰的一只LV。所以,女人们,千万不要把自己当LV,只要别人买得起就卖。

LV再牛X,也只是个装东西的包。

宝马再贵,也只是个代步的工具。

它,给不了你真正的快乐。因为真正的快乐不是用牌子来衡量。牌子?真正的一流商品都是没有牌子的,一针一线全靠手工缝制,针针线线里全是爱。每一次落针,都会考虑顾客的需要——就像是真爱,人世间独此一份,别无分号。真正的一流品牌,就像是真正的超级富豪,低调得不能再低调——甚至不希望别人知道自己的存在。做到最好,但不求别人知道,接近于佛的境界,不但是最好的牌子,也是最好的女人、男人所追求的。

真诚、善良、智慧,这才是一个有脑子的人想选的妻子。众亲们可以看看那些高官富商的夫人相册,里面可有长得漂亮的女人?有,不过很少。我在里面看到最多的是贤妻良母。张明月(李嘉诚的妻子),如果去参加世界小姐选拔也一定入不了围。不过她们是靠自己的魅力去征服世间最优秀的男子,而不是靠三围再加一双狼一样的眼睛。让一个男人即使过去半个世纪都无法忘掉的女人,无论相貌如何,都是伟大的,品德也一定是高尚的。

人生的成功只有靠奋斗得来,才会心安理得,也才会有成就感。

人类可以活到九十岁,甚至一百岁。

为什么我们在二十岁就要坐上宝马?

为什么我们在三十岁已经不信爱情?

为什么我们在四十岁便成孤家寡人?

然后,在满是牌子的杂货铺里过完一生?

让脚步慢一些吧,再找一个相爱的人,一起去欣赏旅行中的风景,一起慢慢地走过路过,一起慢慢变老。有些东西,我们得到了,不一定快乐。

有些东西,我们失去了,一辈子都完了。感谢这本书,在写完它的时候,我也完成了自己的成长,从此不再迷恋品牌。每日里骑着除了铃不响哪都响的自行车,穿行于林间小路,不用怕酒驾,也不用怕撞人,更不用担心与豪车相撞;拎着十块钱从地摊上淘来的包包,尽情地装着喜欢的东西,也不必担心被人偷、被人抢。生命中,只有放下许多不必要的东西,才能快步前行,朝自己的梦想奔进。

我想我会一直这样快乐地生活下去。不知道看完此书后,你们还会把自己当成LV吗?还会怕天下人不知道你是LV吗?

在此特别感谢在此书写作中,一直给我鼓励和支持的《绝望的密室》作者——尹剑翔,还有在工作和生活中给予我关怀和成长的朋友们。谢谢大家。(注:文中出现的LV请童鞋们按键盘上的字母理解。)

第一篇 贫民窟里的百万富翁

我一直想知道,多少钱才够和一个喜欢的女人相守到白头。有了百万的时候,我想挣千万,有了千万的时候,我想上亿。当我有了上亿的时候,我的身边没有女人了。

1.初遇

我承认我比较“二”,否则我不会在大排档里炒海螺丝,否则那个叫徐明海的王八蛋不会左一次右一次地拿我当羊肉涮,否则我不会年近三十还嫁不出去。一个女人,相貌平平(胸部更平),很少会有男人有勇气愿意娶,尤其是我现在的一身海鲜味。油锅里倒映出的一张大饼子脸上,两只不算太大的眼睛,一头稻草一样的长发绾在油腻的白帽子里,两片明显的高原红是这么多年烟熏火燎所致。一双大手粗暴地上下翻腾。所以当徐明海说非我不娶的时候,我感动得一塌糊涂,而随后,钱包很受伤——比我的感情伤得还重。他现在不一定在哪个小狐狸的温柔乡里。

所以我使劲地炒着海螺丝、小龙虾,炒所有叫得上名的海鲜,仿佛锅里是无数个徐明海。赤热的火焰将我面部的水分带走,即使晚上做再多的面膜也弥补不了水分的流失。在炒完所有的海鲜后,我长出一口气,将吸了一半的烟吐了出去。妈的,姐以后再也不相信男人了。因为姐相信自己的长相,不会有男人真的爱上我。如果爱,也只是爱我不太充裕的钱包。那些男欢女爱的背后,永远是剪不断理还乱的利益。一无所有的感觉真好,再也不用担心男人对我图谋不轨了。

鲜香的海鲜味里,夹杂着令人作呕的水沟味,不过这丝毫不影响人们的食欲。这种价钱,你还想吃到什么?环境将就点吧。想享受,不远处就有酒店,就近只能有臭河沟。人人平等,只能是臭水沟里的排泄物平等——不管是三教九流,味道都是一样,都是一样地令人作呕。

这里是城市的远郊,风景不美,人口素质极低,吆五喝六地问候对方母亲的划拳声此起彼伏。啤酒像流水一样流进这些五大三粗汉子们的胃肠,再如滚滚长江般冲向了不远处的下水道。大多数人只是在转角处就地解决。更有的人解决完后一边甩手一边走来,嘴里不干不净地说:“尿到手上了,老板娘,拿点餐巾纸……”我就是在这样一群人中生存、生活——也许要这样一辈子。我在心底又问候了一遍徐明海的列祖列宗。

人有时候很奇怪,明明是恨一个人,却总是在每一分每一秒——只要大脑空闲下来——就会想对方。每想一遍,恨意就更深一层。除了怪对方无情,更怪自己脑残。这种方法如同自虐,痛并快乐着。至少能证明我曾经爱过——那个人爱不爱我,我就不知道了。

我也不想知道。

看一眼表,已经午夜十二点了。我是这家大排档的老板兼厨师,为了节省开支,只雇了一个十七岁的小男孩跑堂。他叫赵海,小平头,也是一双小眼睛,比我的还小。除了腿脚勤快外,一无是处。这样也好,至少扣他工钱的时候他不会跟我跳起来争辩。对面是另一家大排档,老板叫张什么的,反正挺文绉绉的一个名字。他戴着金丝边眼镜,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留着络腮胡子,让那张脸显得像是人猿泰山。更绝的是,好好一个男人,一大把年纪还学摇滚范,将头发一缕一缕地垂下。不过,总有一些艺校的学生远远看到他,就叫“偶爸”之类的。很长一段时间,她们误导了我,以为是像她们的爸爸,直到最近看韩剧才明白,“偶爸”的意思,是“哥哥”。

这年头,为了挣生意,什么招数都用,亏他也是男人。纵使如此,他们家的生意也远不如我。因为——

除了会炒菜,我什么都不会。那些漂亮的衣服从来都不曾属于过我,就算我把它们买回家,它们也从来不会把我衬托得漂亮一点点。我的要求不高,只要漂亮一点点就行。可男人们的目光从我的身上掠过时,无不充满着不屑:可惜了这件衣服。我怀疑父母把我带到这个世上的目的有点不纯——他们是为了让其他人活得更好,才生下我。

影碟机里正播着二人转。扎着两只冲天锥,穿着吊带背心外加大号拖鞋的小黄飞,怎么看都像我失散多年的亲姐妹。我们都是同样的辛酸——辛苦,酸楚。她是明明想哭还得笑,台下那帮人模狗样的家伙把她当作取乐的玩意;而我笑得如狗尾巴花般灿烂,心里却想哭——即使当取乐的玩意,我都轮不上。凭什么甩我龙虾姐像甩鼻涕一样,还每次都是带响的。

大排档的墙角有一张美女海报。海报里的女人据说是韩国的一个大明星,眼角眉梢无一不引人想犯罪。如果长成这个样子,应该就能得到想要的一切了。男人,说到底都是视觉动物。桌边的一个男人已经喝得大醉。松江市的每个夜晚,都有像他这样的男人。或许是对现实不满,或许是对自己不满。斜斜的灯光下,将他黑色的影子拉得老长。他的头伏在油花花的桌子上,手还在下意识地找着杯子。他的面前摆着一排啤酒瓶子,隐隐约约在说着什么:“孟芸,别走……我错了……我什么都给你……别离开我……”语气透着凄凉。真好,他喝醉了还有想念着的名字,而我即使醉死,都不知道念谁。

我走过去,敲了下桌子,粗声粗气道:“打烊了,付账。”叫了好几遍。

他挣扎着爬了起来——模样居然生得不错。是我欣赏的中长发,眉眼细长,有着勾魂的美,领口微开,露出了胸前的雪白。一股好闻的啤酒香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他的手指纤长,醉眼蒙眬地晃着手里的一张卡,看着我,说:“刷卡吧。”又摇了摇头,从口袋里摸出一大堆的零钱:有五块的,有十块的,就是没有百元大钞。

你他娘的有病呀!在大排档刷卡?别当我龙虾姐是好欺负的!我抓起了他——他的身体很轻,似乎一阵风就能吹走。黑色的休闲服,很多天没洗了——我的屋子里也有几套这样的,打算攒够一叠再洗——一摸料子就是地摊货,价钱绝对不会超过五十元一套。这条街上这种衣服多的是,这种人也多的是。就这德性还敢跟我刷卡?这张卡也是假的吧?刷你妈刷,我将他重重地扔回到椅子上。他竟回身紧紧抱住我:“是我不好……别走。我从来没有求过人……”散乱的头发中,他那一双醉眼竟然有着说不出的痛。我恶狠狠地,一根根掰他的手指,咬牙切齿道:“就你这种男人,女人离开你就对了!”

为了逃单也不至于这样吧。我推开他,继续冷声道:“快他妈的付账!”原谅我,我现在心情也不好。这句话我是对心里的徐明海说的。我希望他再回来追我,然后我再甩了他,可惜他不给我机会呀,怎么办……

那个男人似乎清醒了一些,晃晃脑袋说:“我打个电话。我的秘书应该在不远的地方跟着我。这么多年了……”他想了一下,又将电话放下,“都说好不再找她了……我又忘了……我这记性呀……”

手机应该是上个世纪的,直板,单色,连铃声都是那么枯燥。这种男人我见多了,他们有钱喝酒,有钱赌博,却没钱给喜欢自己的女人买一条丝巾,供自己的孩子上学。我轻蔑地用眼瞄他。他笑了笑,说:“老板,我不会欠你钱的。”“你是不是看《贫民窟的百万富翁》看多了?你是不是把自己当成微服私访的乾隆皇帝了?瞧你的衣服,瞧你的手机……算了,我也不指望你付账了。滚吧。”“这样吧,再给我一杯酒,我给你讲我的故事,好吗?”他摸了摸口袋,似乎在找什么,“真是个矫情的夜晚,烟没了。你有吗?”“有。”我递给他一根,不知道为什么,他找烟的样子像极了徐明海,我贪婪地盯着他,难道男人走投无路时都是这德性?我鬼使神差地拿了两杯啤酒过去,坐在他的对面。他似乎不急着喝,将酒送到唇边,又放下,突然仰望星空:“我女人走了。”

我男人跑了。我心里说。“她到另一个世界去了。”

我的男人就在这个世界,可我连他去哪都不知道。“我想把所有的钱给她,可是那里没有银行负责兑换。”

我的男人拿走了我所有的钱,把我留在这个世界里炒海螺丝。“我想跟她一起去,可是我现在走不了。”

我想找到那个王八蛋,把他大卸八块用锅炒了,可惜我现在没钱哪都走不了。“即使身在阴沟,也有仰望星空的权利,对吗?为什么当我仰望星空的时候,天却阴了?”

真是个矫情的主。也许每个人的骨子里都是矫情的——不远处的臭水沟,倒映着星空——我们都把臭水沟里的星空当作星空了。

这样一个夜晚,两个同样失情寂寞的男女,各自怀着心事,一个鬼魂附体般喋喋不休,一个灵魂出窍般心不在焉,各自倒着啤酒,却像是品红酒一般,小口啜着,仿佛只有如此,才能让千疮百孔的心平熨一些。

他终于开口讲他的故事了。这一开口,竟然讲到了天亮,而且在他讲述的过程中,我和他喝完了所剩的酒水。这件事情过去很多天后我都在怀疑,这难道只是我的一个梦?毕竟我太寂寞了,所以在我的潜意识里也希望有这样一个男子能爱着我,哪怕爱的结果是伤害。

好了,即便他的故事是吹牛,就让他吹牛吧。然后,我知道了,他吹的是骆驼。再然后,或肥或瘦或高或矮的骆驼漫天飞舞。

2.非情勿扰

我叫刘义。我这一生中有过许多女人,但老婆只有一个。每当我和女人上床的时候,都在想,她们有没有一丁点爱过我。我渴望爱,渴望那种燃烧的爱,刻骨铭心……每当我付钱给陪我上床、陪我度过漫漫长夜的女人时,心里就忍不住痛。真的很痛,不是因为钱,而是因为,我想找一个不用付钱的女人。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我不用担心一觉醒来钱包还在不在。你知道那种和喜欢的人窝在一个四十平方米的小房子里吃泡面的感觉吗?也许你猜到了,孟芸是我的老婆,而且是登了记的那种。我们有证的。她陪我吃了所有的苦,却在应该享受一切时……离开了我。

你知道她最打动我的是什么?她说:夫妻就是患难与共,如果你的饭不够,把我的一半也给你。能陪我享福的女人有很多,可是肯陪我吃泡面的女人却只有这一个。她不计较我的一切,除了我骗了她……

那年我参加了电视相亲——前几年很流行的玩意——好像叫《非情勿扰》。

我换上一套干净的衣服,开始了人生的又一段旅程。人的一生,总有一次或几次叫命中注定的东西决定了结局或喜或悲。如果我不参加那个节目,就遇不到孟芸。如果遇不到孟芸,就不会爱上她。如果不爱上她,就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如果不欺骗,她应该还活着。说不定已经给我生下了孩子。有时候我问自己,如果知道结局,当初还要爱下去吗?我不知道。有些事情不会再有机会改写。

那天我独自走在去电视台的路上,几次想要退出。这个游戏是挺无聊的。不过我每一天都在无聊着,反正也不在乎多一次。演播厅里热闹非凡,早已有看对眼的眉来眼去。

我得插一句,莎士比亚是对的。莎大叔说过,上帝给了女人一张脸,女人又自己造了一张脸。化妆和没化妆的女人就是不一样。经过后台的时候我看了一眼,一个个都跟菜市场练摊的,就上趟厕所的工夫,就像换了个人似的。但化过妆后,每个女人都差不多了——都是一样地美,可惜都一样地没有灵魂。只是有一个女孩子始终没化妆。她留着齐耳的短发,没有染色,穿着最简单的连体牛仔裤,竟然一件首饰都没有。这样的女生,应该是高手。近年来流行裸妆——就是化妆的最高境界——化了让人觉得没化。真正的色狼是懂得将人造美女和天生丽质分开来的。在高手面前,即使化了,男人也能看透。不过话说回来,男人也是如此。什么事情,做了,却让人感觉没做;没做,却又感觉是做了。似是而非,才是最高境界。大多数表面清高的人,实际上最龌龊不堪。有点扯远了。

我在工作一栏上写着:超市保安,月薪三千。我一上场,立马就傻眼了:那么多的灯光,那么多的女人。一双双的眼睛,像X光一样来回扫着,瞄着,似乎在计算着我的身家。可惜我让她们失望了。一套没有牌子的衣服,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发型,连块手表都没有。她们对我的热情远不如上一位有房有车的男嘉宾,甚至一个头上插着羽毛的女人对我冷笑一下,撇撇嘴。这种表情我懂。她是说,快点下去吧,就这种条件也来搞电视相亲。我那可怜的自尊心就要在她的一撇里消失殆尽了。

主持人先让我做自我介绍。大家对这样的场景是不是很熟悉?没办法。中国就是这样。一个节目火了,大家都跟着学。结果一打开电视,感觉每个台都差不多——只要换一圈频道,就不知道自己刚刚看的是哪个台了。“请亮灯。”主持人说。他也十分媚俗地留了一个光头,仿佛光头就是智慧的象征。唰……二十四盏灯全部亮起。他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让我们欢迎新上场的男嘉宾。”不知为什么,我想起了张艺谋的一部片子《大红灯笼高高挂》。如果有人愿意跟我走,那么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我,刘义,很荣幸地被某位女生点了灯?那种感觉,就像是一头牲口被牵到市场上,所有的卖主都可以品头论足:牙口太老了,灭灯;皮毛颜色不纯,灭灯;这个眼神色迷迷的,一看就不是好牲口,灭灯……突然明白为什么这个节目如此火暴了,因为讲了两千多年的男尊女卑,在这里终于掉了个过。“我们的这位男嘉宾可能被场上的二十四位美女镇住了。让我们给他一点时间,平复心灵的撼动。”

主持人不懂,老子见过的女人多了。

我慢慢地说:“我叫刘义,我来这里是寻找真爱的。我会让我爱的女人过上幸福的生活。”她们看了我的资料,嘴撇得更夸张了,还有的只看着自己的脚底板。“你是小保安吧,对吧。你觉得真爱是什么?你能对自己喜欢的女人好吗?你能为她们买喜欢的东西吗?你凭什么能保证若干年后你不会和现在一样?你懂什么是幸福吗?你看看你这身衣服,你养得起我吗?”一个露着半个肩膀,头上插着一根红色羽毛,打扮夸张的女嘉宾居高临下地问。我能感觉到她鼻子里冒出来的冷气。

我说:“那你有什么本事值得男人养呢?举个例子吧。如果说男人是房子,女人是家电。那么房子属于不动产,能保值,而且处于繁华地段的房子会增值。这就像是男人,只要一直努力,一定会站在最高的地方。家电是一种随着时间不断损耗而被淘汰的物品,就像女人的美貌和身材,随着时光而流逝,是一种逐渐贬值的东西。所以你看,房子老不要紧,只要结实就可以,而家电却是几年一淘汰。如果你能永远年轻貌美,那么我的话你可以忽略不计。”

那位女嘉宾冷哼一声:“那现在你这破房子也该面临强拆了吧。就这样的危房,你还打算买新近流行的家电,是不是有点对不起新潮家电?你看过四十平方米的小房子放背投电视的吗?”“我这个人比较怀旧。即使房子拆迁了,但家电还会留着。只要是我看上的家电,我会把它们再放到新房子里,而且只要还能将就用,就会用一辈子。”

全场的人都笑了。“男人都这么说,不过成功之后,又有几个会和自己患难与共的妻子再在一起?现在社会上多少功成名就抛妻弃子的,你怎么能保证不会和他们一样?”那个女嘉宾针锋相对。“人生,总是需要充满希望的吧。我给自己一次机会,可能是最后一次。对了,有一条资料我忘了写。其实我只有初中毕业,实在没法上学了,只好来到城市打工。因为你们的资料单上只有大专、本科和研究生,没有初中,所以学历那栏我没法填。既然是非情勿扰,我觉得有必要把我最真实的一面呈现出来。”有着短暂的冷场。空调风里吹出来的丝丝凉气让我清醒了不少。我远远望着一个个浓妆艳抹的女子,心里无比憎恨。我真的有些倦了,她们都是什么职业出身呀,明明是追求金钱和美男,硬说是要为事业和爱情献身。我把手里的话筒递给主持人:“我可以不玩了吗?我相信她们不会选我的,我走错地方了。”

主持人两根指头拉住我的衣襟:“刘义先生,再坚持一下,等她们全灭了你,你就可以下去了。相信我,会很快的……噢,导播,一会把这段掐下去,别忘了。”“我说我不想玩了。”“这样不合规则。”主持人挠挠一根头发都没有的脑袋说。“你少跟我玩这套,我不干了。”我转身往外走,突然主持人拉住了我:“大哥,你这样我在台里就没法混了。这个栏目是刚成立的,都是混口饭吃,互相关照一下吧。”

看来男人换脸也比女人换衣服快。刚想给他两句,又有女嘉宾发话了,是那个没有化妆的短发女子。她说:“你相信这个世上有至死不渝的爱情吗?你相信一见钟情吗?”“我相信。”我说,“虽然我没有遇到,可我一直在寻找。我想找一个不在乎我有多少钱,我是什么地位,不在乎我的长相,不在乎我明天早上起来睡在哪里,只在乎我的人。”

那个女孩沉吟了一下,说:“在这个城市里,如果没有房子,没有车子,没有票子,这样的爱情会有明天吗?”

我说:“如果有房子,有车子,有票子,但是不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那么这样的明天有意义吗?即使活到八十岁,也只是行尸走肉。我们还这样年轻,为什么不给自己机会搏一搏呢?”

灯灭了一大半,也许我讲得太文艺腔了。剩下的那些女生用可怜的眼神看着我。“你认为,人有可能改变命运吗?”那个短发女生问道。“有。不过要付出很多。”我突然感到烦躁不安,一座火山在蠢蠢欲动。这么多年,我以为自己已经忘了。可那个面容干净的女生,一下就让我想起了许多不堪的往事。握着话筒的手有些抖,我缓缓开口,淡然道,“我有一个弟弟。当初我们来到这个城市的时候,口袋里的钱只够买馒头吃的。我们用尽了所有办法,都找不到工作。最后只剩下一个馒头了。我弟弟问我,哥,咱们这一辈子是不是就是吃馒头的命?要不咱们回家吧。回家吃馒头,还能弄点咸菜。天天这么干咽,我受不了了。然后我和弟弟抱在一起哭,我那时候就发誓,以后一定要和弟弟过上好日子。后来……”“拜托,这里不是你忆苦思甜的舞台!你是不是有意要博得同情?好让那些白痴女嘉宾跟你走?又是馒头,又是咸菜的,你算是哪根葱呀?你觉得会有女生那么傻吗?这个世界只分两种人,一种是穷人,一种是富人。到处都是弱肉强食。如果女人跟你走的话,你拿什么养活她?养活她和你的孩子?你知道现在上个幼儿园多贵吗?你知道奶粉多少钱一罐吗?你知道上个重点小学还得查血统吗?你已经活得这样凄惨了,就别给全国的女同胞们添堵了。”

现场一阵哄笑。我从主持人的耳麦里隐约听到:“这段好。播出去一定火。”

女嘉宾纷纷灭灯,扑扑之声不绝于耳,有点像是青蛙集体跳湖自杀。只是悲壮的音乐迟迟没有响起。

主持人又问:“现场只有一位女嘉宾为您亮着灯,她似乎打定主意要跟你走了。她是15号孟芸。你愿意吗?如果你不愿意的话,现在可以拒绝的。”

主持人的眉毛微挑,似乎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孟芸这样一个漂亮女生会选我。我也不明白。

但我还是傻傻地点头,用最虔诚的表情,仿佛对着教堂里的神像发誓一样,说:“我愿意。”是的,我愿意相信,这个世上还有不爱钱财的女子。

是的,我愿意相信,我刘义身上真的还有值得女人爱的地方。

是的,我愿意相信,只因为我想放纵自己一把。就像是飞蛾扑火。即使最后她还是贪恋钱财的女子,我也不会后悔。只因为她在这样一个寒风刺骨的夏夜里,给了我最后的一盏小橘灯。我在心底发誓:孟芸,你千万不要骗我。我想再信任一次……

3.新工作

有时我在想,如果我不是无聊地玩了这个游戏,就不会认识孟芸。也许孟芸真的会在这种电视相亲上认识一个大款,那么她现在会不会活得很开心?不过,终是我负了她。

那天节目刚结束,我主动送她回家。那个夜晚真的很美好。孟芸那天穿着的连体裤很时尚,但我却感觉一点不衬她。后来才知道,她同寝室的姐妹知道她要参加一个这样的节目借给她的。我们沿着马路走,一前一后。华灯初上,她踩着自己的影子,像是一只贪玩的猫。

摆夜市的人开始忙碌起来。满街的长裙短裤五光十色。一些小摊贩卖力地吆喝着,满街都飘着炸丸子的香味。我给她要了份炸牛排,但想不起钱放在哪个口袋里了,有点狼狈地翻着。她手里拿着五元钱放到小贩的手里,回头对我说:“以后有的是机会,别找了。”

我们沿着夜市一直走,走到沿江而建的五星级大酒店。一层是落地玻璃窗。里面的情侣三三两两地坐在天鹅绒的红色窗帘后。红色的沙发包,银制的烛台,甚至是镂空的餐布,都散发出浪漫的味道,还有不时传出的钢琴曲。孟芸看了里面一眼,不置可否道:“如果不能跟喜欢的人一起吃烛光晚餐,还不如和喜欢的人吃炸牛排。你说话挺有意思的,竟然用房子和家电作比喻。都说一寸光阴一寸金,只要有光阴,早晚都能兑换成人民币吧。”

我说:“你也挺有意思的。那也得看方法,有些人一不小心就兑换成冥币了。那东西面值虽然大——我一直没弄懂阴间是怎么抑制通货膨胀的。”

说完我们哈哈大笑。她两只手都在吃,我自然没有办法拉她的小手。

孟芸吃着炸牛排,好闻的洗衣粉味从她的身上散发出来,我和她并肩走着。我们就这样一直走着。路灯下,她的身影非常迷人。

她开口了:“刘义,你知道我为什么选你吗?”“为什么?你难道不是因为喜欢我?”“哪有这么快就喜欢上一个人呀?因为我怕你想不开。”“我想不开?”“是呀。那个女嘉宾——就是头上插羽毛的那个——每次节目都标新立异。你知道她为什么那么说你吗?不知道吧——她是广告公司的平面模特。她参加这个节目是希望有人关注她。想得到关注,自然得有点特别之处呀。不过她也挺可怜的,我相信她不是那种人。这个世上总有人为了所谓的理想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

我有些烦,原来她是可怜我。不过也对,哪有那么快就喜欢上一个人呢。可能是我太自作多情了。

她看到我的情绪不高,接着又说:“刘义,我很喜欢你讲的那个馒头的故事。最后只剩一个馒头,你们怎么活下去的。”

我的喉结动了两下,却一点声音没发出来。

孟芸转过头,给我讲了她的家庭。她是从很远的地方来到这座城市的。她以为考上了大学就能改变命运,可大学毕业了才知道大学生比白菜还便宜。她在一家小得不能再小的礼仪公司做前台接待。每天看到有人来了,要起身,微笑。挣得不多,但很辛苦。她觉得有点对不起为了她付出一切的哥哥们,可又不想回到那个小镇上去过和普通人一样的生活。

她说:“刘义,你知道吗?我有一个哥哥,他为了供我上大学,到最苦的煤窑工作。那个煤窑里总是三天两头地往外拉人——拉死人。哥哥总说,只要我上了大学就有出息了,别像他们一样。可是——现在我怎么有脸回去呀?我只能拼命地挣钱。我不是没想过找一个条件不错的人。“可那些有钱人哪会对我们这些贫苦人家的女孩子动真情?他们那些富二代只是想和我们玩玩。我今天只是想走,想离开那个虚伪的舞台。那里没有真爱。而且如果我真想嫁富二代的话,在家乡就嫁掉了。我不想没有尊严地活着。”

尊严?尊严算什么?她还是太天真了。在穷人的眼里,有一口饭吃就已经很不错了。我曾经出卖所谓的尊严,只为了能活下去。我为了能活得更好,拿走了其他人的尊严。这个世界想要活得比其他人强,必须得抛弃正常人身上应该有的东西。比如说:善良、诚实,甚至是爱情。

她拍拍手,将吃完的包装放到垃圾桶里。抬起头,似乎在看着漫天的星斗。我说:“孟芸,我没想到你竟然懂得天象。太厉害了。告诉我,谁是你的真命天子。”

孟芸笑得前仰后合:“你看着吧,我不会在这里做一辈子前台接待。我要凭自己的力量,过上想要的生活。即使身在阴沟,也有仰望星空的权利。我不可以输的。”

我点头笑了笑。这个傻丫头,好天真呀,可惜长得这样漂亮。

那真是个美好的夜晚。我站在离她最近的地方,跟这个傻丫头一起仰望星空。夜风微凉,我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来给她披上。她笑着跑开了,说是不习惯陌生男人的味道。我身上有味道吗?我闻了闻。什么都没有啊。

我大叫道:“你身上都是洗衣粉的味道!我还没说你呢。你就不能加点碧珍吗?”

把孟芸送回住处后,我望着漫天的星光,突然想写一首人生美好的诗。可对着星空仰望了半天,连个屁都没憋出来。好多年没有动笔写东西了。然后我打了个电话。我说:“我想换个工作。”

“……”“超市保安,月薪三千的那种。”

电话那边憋不住乐了。

挂上电话,心想,这有可能是真正的爱情吗?请原谅我,虽然活了一大把年纪,但我真的不知道什么是爱情。看着电视里那些俊男靓女为了爱情寻死觅活,我就不明白,那东西有什么魔力?我的心里也寂寞呀,我也需要有一个女人爱。身份证上显示着:刘义,三十岁。我怕再不努力一下,这辈子就没儿子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尤其是跟那种一早醒来就管我要钱的女人睡觉,真是提心吊胆。所以我只和女人睡觉,不留女人过夜。现在连和女人睡觉都很少了。这天晚上,我整夜都在意淫,如果搂着孟芸这样一个大脑短路的女人睡觉,醒来会是什么感觉。

4.保安

我的新工作就在离孟芸不远的一个超市。这样当孟芸偶尔出来时,我就可以看到她。她的生活很简单,除了学习,就是工作,再不就是睡觉,偶尔也来这家超市买点东西。超市里总有一些包装损坏的用品。老板让我们把它们放到一起,降价出售。它们摆在一起花花绿绿,引起了不少人的围观。这些人里就有孟芸。我向她招手,她认出了我,和我打了招呼。“真奇怪,以前也常来这家超市,怎么没注意到你?”

我说:“那时候你可能没想到我这么英俊的人竟然没女朋友,所以不敢来勾搭吧。”

她也笑。

我将她带到超市后面:“这里还有许多也是降价的,比外面那些包装要好一些,但价格是一样的。有喜欢的吗?我请你。”

她有些不好意思。

我说:“这是老板给员工的福利,我想买也买不了这么多。”

我给她挑了几件确实是物美价廉的东西,并且像那些搞传销的人一样,滔滔不绝地说着这些东西的好处,而且还顺口插几句段子什么的。说得她乐得合不拢嘴。

末了,我说:“孟大小姐,孟大美女,孟大善人,看我说了这么多,可怜可怜,买两样回去吧。”

她将我推荐的东西全部买下。到收款处,我对收银员说:“这位小姐是老板的朋友,请按内部价处理。”

收银员用羡慕的目光瞅着孟芸,然后飞快地打着价码。孟芸不相信地问:“怎么才这样少?”

我说:“这是内部价。也是为了争取回头客嘛。如果觉得好的话,欢迎随时光临小店,不胜荣幸。”

我将东西装好,放到孟芸的手里。又说,“咱们真的是巧呀。原来竟然离得这样近,你说我怎么没发现你呢。”

孟芸说:“这很正常,我长得又不出众。”

她的美,不是第一眼就可以看出来的。不像李书洁,美得让人失去神智。她是美得自然、舒服,就像是路边最普通的小雏菊。和她在一起,我心里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平静。我喜欢静静地观察一个人。我喜欢研究人的本性。我更喜欢看一朵小小的雏菊是不是羡慕牡丹的艳紫,是不是真能忍受住默默无闻的冷清。我还想知道,女人是不是都一样,都喜欢香车宝马,奔驰越野。女人是不是都是无情的候鸟,一边唱着《我不想南飞》,一边投入有钱人的怀抱唱着《好日子》。真正的好日子是什么呢?我好像许久没有过过了。

后来,孟芸经常来我们超市。每次我都给她推荐那些破损不太严重但价格却很便宜的用品,大到凉席被褥,小到口香糖、牙膏,甚至还有一两包卫生棉,她也很配合地全部买下。

有时,我会顺手从架上拿下来一罐可乐:“我请你。喝吧。”

她扭头:“别为这件事把工作丢了。”“不会的,老板看不到的。乖,看你热的。超市里允许有千分之一的损耗。”

我和她躲在货架的角落处——这个地方摄像头照不到。她喝一口可乐,和我聊上一段。我们什么都聊,我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少年没这么神侃了。从人生理想,谈到世界格局;又从中华美食,谈到医学健康。用琼瑶的话说,那就是聊星星聊月亮,聊山川聊大海。算了,再说下去有凑字的嫌疑。不过,这日子过得太有聊了。

孟芸有时候也给我带点自己做的好吃的。炒土豆丝、烧茄子……比你做的炒龙虾什么的好吃多了。别瞪眼。女人一瞪眼就不美了,而且你的眼睛本来就小,真的不适合瞪。她带了双份的午餐,这时我们就坐在超市后面的休息室里你一口我一口地吃着。兄弟们都很识相地躲了出去。有时候,她看看书,看累了就在我的肩膀上趴一会儿,像是一只倦了的小猫。她说,要靠自己的力量得到想要的一切。她要给哥哥们买上大房子,让哥哥们有钱娶嫂子。她还要……她的愿望太多了,多得我都有些记不住了。不过我也问她:“我哪里好?”

她说:“你哪都不好。”“我知道,所有的一切我都知道。我除了长相还可以外,其他的一切都为负数。”

她又说:“可我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放不下你。吃饭的时候想着你饿不饿,天冷的时候想你冷不冷。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怪不得都说爱情是盲目的。我告诉你刘义,你吃过我做的饭了,这辈子就不能再吃别的女人做的东西。否则,你就得肠穿肚烂。”“不用这么狠吧?那如果你不在我身边呢?”

她的眼圈红了:“你是说我死了吧?那你就自己学着做呗。”“如果我不想学呢?我很笨呢?”“那你就绝食殉情吧。”

我抱着她的头傻笑。好久没听到这么过瘾的疯话了。我很想知道,自己系着小围裙的样子有多可笑。她嘴上的大道理一套套的,如什么样的男人才值得托付终生,什么样的人不好接触,可实际上她什么都不懂。那些很傻的道理在我听来是那么可笑,不过我也真的很喜欢她这点。这座城市这么大,不在乎房子车子的女人太少了。

她有点奇怪:“为什么别的保安都站着,你总是坐着?让老板看到了多不好?”“我腿不好,以前落下毛病了。老板照顾我。”

她听了直笑:“你们老板太大方了,还把自己的电脑让给你玩?雇这样的员工,他脑子进水了?”“对,他脑子进水了,不是一般地有病。哈哈。实话告诉你吧,我们老板是个超级游戏迷,可他打得超烂,没办法,只能求我游戏天才刘义了。我不坐着,怎么帮他打装备呢。而且我们老板也说,一看我就不是爱干活的人,这个岗位是最适合我的。这叫什么?宝贝就是放错了地方的垃圾。像我这种人,在别的地方一定是被当成垃圾员工,但这里的老板懂得让自己的员工发挥特长。”

她说:“你就吹吧。等哪天被炒了,看你怎么养我。”

我说:“这是你说的,你什么时候让我养?”

她推开我,拿起一本书:“过几天要考试呢,等等再说吧。”

可我不能等了。我怕了。我真正的对手出现了。

5.对手

孟芸的单位门口最近总停有一辆崭新的陆虎,车主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胖子,肥头大耳,大腹便便。每次孟芸的老板送他时,孟芸都会跟在后面,而那个胖子的脸虽然是朝着孟芸的老板,但眼神却落在孟芸的身上。这种眼神我太熟悉了——那是色狼才有的眼神。我记下了他的车号。

我特别想知道,一个真正有钱的人站在她的面前时,她会不会动心。那种吸引力不是一般的女人能抵挡得住的。想象一下吧:只要闭上眼睛忍受顶多半个小时,想要的一切都有了。尤其对女人来说,只要做出很“嗨”的表情,男人就会觉得很满意。所以我很理解为什么《蜗居》会那么火。不能怪女人太势利,毕竟只要是个普通人都会有不劳而获的念头。我一边打着游戏,一边用眼角瞄着孟芸公司的大门。我在等着这个答案。

第二天孟芸来找我的时候,没有了以往的活泼劲。

临走时她才说:“刘义,你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我?”

我反问:“为什么问这种问题。”“如果喜欢我……”她不言语了。“你是相中什么东西了吧。”我揶揄道。

孟芸似乎恼了,脸色变得纸一样白:“你是不是也把我当作那些人了?我如果为了虚荣,会和你在一起吗?我早和那个……”她狠狠地咬着下唇,转身跑了。

我外衣都没穿就追上去,边跑边怒道:“你今天是怎么回事?你到底怎么了?我哪句话惹你了?”虽然嘴上这样说,但心底却感觉,她是故意找碴。她想离开我。“是我不好,”她说,“我不应该爱上你。刘义,我就问你一句,你喜不喜欢我。”“我……我……”我一时语噎,说不出下一个字。总共才三个字,为什么我就是说不出来。如果我说了这三个字,她会不会要求跟我登记。而且我的心里盘算着《婚姻法》。如果登完记后,那么我的也是她的,她的也是我的。我会得到什么,我会失去什么。我双目无神,再努力了一次,还是说不出那三个字。认识孟芸已经一年多了。我们在一起吃着简单的盒饭,喝处理的可乐。每次盒饭都是她带来的。她没有一次管我要过伙食费。而我只能借她一个不算太宽的肩膀,让她在劳累的时候休息一下。孟芸很上进。我看她捧着厚厚的《计算机编程》在看。对于女孩子来说,这种书太枯燥了。有时她看书累了,在我的怀里睡过去……

我看到她的眼里闪着一种恨意。“孟芸……对不起。”我想抱她一下,汲取一点力气。她却一下闪开了。“刘义!咱们完了,你以后不要找我。”孟芸像个负气的小女生一样,那么可爱,那么呆小,有点像愤怒的小鸟。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我的心底渴望婚姻,渴望家庭,但我不希望这么快就结束,有些事情我还要再看看。而且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喜欢孟芸。男女之间很奇怪:总希望有人莫名其妙地爱自己,但,如果有人喜欢自己,又觉得莫名恐慌——到底为什么爱我呢?因为我实在没有优点。

孟芸跑得很快。也许她就会这样在我的生活中消失。

我回到超市,呆呆地坐在椅子上。电脑里那些游戏,生生死死,没有一个人物是真正属于我的。看着成堆的货品,花花绿绿的放在那里,无聊的人把它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到底拿还是不拿,到底买还是不买,就像哈姆雷特的生存还是毁灭问题一样让人寻味。那些营业员趁着没有顾客的时间,交头接耳地说着家长里短。不是婆媳不和,就是姑嫂不和的,要不就是孩子又上了什么补习班……

突然间我想到,这才是人间的烟火味。即使贵为九五至尊,还不是一样要吃饭拉屎打嗝放屁?我就像是一个渴望吃到鱼饵却不敢咬钩的鱼。我只想到鱼饵可以不让我饿死,但一看到明晃晃的钩子,我退却了。我是真的爱孟芸吗?我还是爱自己更多一些?

就在这时电话响了。我一看是孟芸,就不想接。我不知道接了之后要说什么。它一遍遍地响着,突然又一点动静都没有了。我的心一下沉得可怕。我在想,如果有一天我的生活里没有孟芸,我能接受吗?我突然无比怀念孟芸做的午餐,怀念孟芸毫无心机的微笑,甚至怀念她身上洗衣粉的味道。孟芸,你不要骗我。我这次是认真的。我把电话打了过去。我想告诉她,我爱她。我想告诉她,我想娶她。可是我没有房,没有车,没有存款,甚至连一个像样的戒指都拿不出来……我想问她,即使这样不堪,她还愿意嫁给我吗?我能给的,也只是一日三餐白米饭,举案齐眉到白头。

漫长的等待,我的心七上八下。结局有两种,一种是被拒绝,一种是被接受。可是我不等待,那么只有一种结局。老子赌了。

无聊的铃声响了很多遍,最后是: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她一定是很生我的气了。我盯着对面孟芸所在的公司。我就不信她还能不上班。可是这一天,孟芸都没有出现。

在他们快下班的时候,我走了进去。前台接待很有礼貌地接待了我。“我找孟芸。”“请问您是她的——”“男朋友。”

那个女孩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仿佛我是火星来的。“再说一遍,我叫刘义,是孟芸的男朋友,在对面的超市当保安。她哪去了?为什么下午没来上班?我没有多少耐性!”

我想我是快疯了,那个女孩子被吓得不轻。“中午的时候,老板告诉她,要陪客户喝酒,下午不用来上班了。”“是不是开陆虎那个王八蛋?”我逼近道。“您是说李总?是的。”她飞快地答道,似乎我是个瘟神,越快打发走越好。

我开着超市的那辆货车,开始满世界地找那辆陆虎。只要找到了它,就能找到孟芸。那时候我头一次感觉,这个城市好大,我好小,小到像一只蚂蚁。在蚁穴里,一只蚂蚁想到到另一只蚂蚁,会不会也像我这样,这样疯狂地跑着。我终于又打了电话:“那个胖子是谁?我要找到他。他的车牌号是××××××。”

终于找到了陆虎。开陆虎很了不起吗?又不是骑着一只真老虎。我就不懂了,为什么女孩子一看名车就都跑去,难道骑白马的都可能是王子吗?开陆虎的都是武松吗?

它停在一个KTV前。我的手机里有那个胖子的资料。不过是个皮包公司的代理人,却有这么大的胆色。一踏进这家KTV,我的心就跳个不停。那些衣着暴露的女郎,空气中散发着的荷尔蒙味道。一个个或暧昧或明媚的眼神,那些男人随便将手停留在随便女人的不随便部位。有一瞬间我甚至不想找了,我怕看到了什么不敢面对。包房里冲出一个女人。她的身材火暴到爆炸,胸部低得夸张,明显是想让人犯罪。她看到我,张大了嘴:“刘义?”

我一下想起来了,她是《非情勿扰》节目里露半个膀子插一根鸡毛当令箭的羽毛女。我连珠炮般发问:“看到孟芸了吗?哦,还有一个胖子跟着她的。”

羽毛女想了一下:“你们还真走在一起了?难得有人看得上她。那可是身家千万的李总。你如果真爱她,就放过她吧。当小三也比跟你喝粥强……”她没有再往下说,因为一把水果刀抵在她的咽喉处。我想我是疯了。

我威胁道:“人的动脉血管的厚度是一点五毫米。每问你一次,我都会深割零点五毫米,你只有三次机会。”

她吓傻了:“你不会玩真的吧?杀人犯法!”“孟芸在哪里?”

我的身体贴紧她的身体——我怕被这里的保安看到我的举动——所以保持着和她暧昧的姿势。“好吧,”她指了尽头的一个包房,说,“你的女人在那里,不过你如果不赶快去的话,她就不一定是谁的女人了。”

我扔下她,疯子一样地跑了过去。门打开了,我看到猪一样的胖子抱着一个女人正在说笑,而那个女人似乎神志不清,顺从地抚摸着胖子。我上前拉开他,他愕然地瞅着我,说:“刘义?”

世界真是小,这个胖子我认识。他满脸堆笑着说:“喜欢玩什么?我埋单。”“去你妈的!你这个禽兽!畜生!”

他被我骂傻了,说:“我招你了?你神经病呀?”

我转向他身边的女人。那个女人酥胸半露,正在风情万种地对我笑,说:“哥哥,你是不是想玩3P?”

居然不是孟芸!幸好不是孟芸。

6.我要娶你

我问:“孟芸呢?不是说跟你来喝酒了吗?”

胖子说:“是有一个女的叫孟芸。你还别说,那妞真够劲——她竟然把我给咬了!”

原来,这天老板叫孟芸陪客户去喝酒,她挺不情愿的,但是没有办法。李胖子席间提出包养她,被她泼了酒,还被她咬了。李胖子给我看他的伤口,一排细小的牙印——看来孟芸的牙齿保养得不错。我莫名地冷笑两声,那胖子吓了一跳。

原来孟芸的老板答应,只要这笔生意谈成了,就给她一套房子。他以为孟芸会和那些女人一样;孟芸以为只是陪着喝个酒,也就不再坚持不去了。这个傻丫头。如果我不在她身边,她这么傻不得被男人骗死?以为喝几杯就能得一套房子?做梦吧。别人辛苦一辈子都不能得到的东西,凭什么几杯酒就能换来?我心里一边暗骂着孟芸,一边去她的住所找她。

第一次来到孟芸的住所,里面摆了四张床位,但只有她一个人住。这是公司为员工租下来的,可以在里面免费住宿。但大多数女孩觉得太过简陋都选择了自己租房,只有孟芸一个人。孟芸正在收拾东西。她的东西很少,只有一包就装够了。我从后面抱住她,说:“孟芸,我离不开你。我想我是爱上你了。”

怀里的孟芸没有动,时光仿佛静止了,暖暖的阳光打在我们的身上,地上是一团巨大的影子,依稀可以分辨出两个相爱的男女。他们环绕得那样紧,生怕一旦分开,就再也没有缠绵的机会。她的脖子里散发出好闻的洗衣粉味道,很干净,同时还有一种女人特有的芳香。它们混合在一起,让我想起了家的感觉。她把手放到我的手上,似乎想要挣脱,我不放手。她只得无奈地任我抱着。

我说:“孟芸,我们结婚吧,我再也不逃了。”

孟芸在我的怀里转过脸。这时我才发现,孟芸的额头上竟然缠着白色的胶带。这个死胖子,看我怎么收拾他。

孟芸说:“可是我跟你受够了。我们相处了一年,你有没有说过‘喜欢我’?如果你不喜欢我,你为什么利用工作之便,将那些东西的包装损坏?别以为你们男人的小心眼我看不出来。你想对我好,却又怕伤我的自尊。这曾经很让我感动。可你到底想得到什么?我本来想一横心,傍个大款嫁了,怎么说也能改善自己的生活条件。可惜我做不出那种事情。刘义你知道吗?我整个下午都在想,如果你知道我跟了别人,做了不为人齿的小三,你会不会疯?会不会?我恨死你了!我恨你!!我恨你!!!”

我任她在我怀里挣扎,厮打。直到她累了,攻势缓了下来。她又说,“你有真的爱过我吗?如果你爱我,为什么我感觉不到?你每天除了帮老板打游戏,我看不到你一点上进的迹象。我跟你看不到未来。离开你,不是因为你穷,而是因为你不够爱我。就是那么简单的三个字,你都不肯给我。我和你在一起,会有未来吗?相处这一年来,我除了知道你叫刘义,你是超市员工,你有一个弟弟,其余的一无所知。我没有安全感。”“你还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你问吧。我所有一切都向你坦白。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得给我一次争取宽大的机会吧。孟芸,你想问什么。其实,不用问也能知道。我就是一个也许、大概、差不多、极有可能、一辈子游荡在社会底层的社会青年。不,也许社会青年都不能容我。”

孟芸堵住我的嘴:“我总得见见你的父母吧。”“我没有父母,”我说,“我和弟弟来到这座城市的时候,父母刚刚离开我们。为了生存下去,我们在工地上当过苦力,在餐厅刷过盘子,还到保洁公司去给雇主家擦过玻璃。三百六十行差不多都干完了……”“那我总得见见你弟弟吧。”“他,他现在服刑,你见不到他。”我说。

孟芸不再言语。

半晌她又说:“现在结婚恐怕不可能了。”“为什么?”

她说,她的工作可能要没了。中午吃饭的时候,那个胖子对她动手动脚,说话也不中听,她就将酒泼到胖子的脸上,胖子打了她一巴掌,还骂她贱人,然后就扑了上来。孟芸上口就咬,那胖子将她的头撞向了旁边的酒柜,后来害怕出人命,才放她走了。额头的伤口还是她自己打街边的小诊所包扎的。

她说得很简单,但我却听得七窍生烟——李胖子竟然敢说没对孟芸怎么样!我说:“孟芸,早晚有一天我会让他向你端茶认错的!”

孟芸扑哧一声笑了:“就你?算了吧。我只想好好过安稳日子,没有人找咱们麻烦就行了。既然是求婚,怎么也得有戒指吧。”她伸出了右手,道,“刘义,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只要有戒指,我就马上答应你。过期不候呀。现在可是超市特价时间哦,挥泪大甩卖外带跳楼价。”

孟芸歪着脑袋看我,我想了半天,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十元的钞票,将它先折成条,然后按照小时候学过的方法,折了一个戒指。我说:“孟芸,用不了多久,我就会把它换成钻石的,而且是十克拉以上的。”

孟芸说:“你就吹吧。那你也应该跟我去见我家人了吧。”

我点头。然后我们定下了去孟芸家乡的日子。这个游戏到此为止了。

我决定向她坦白我的一切。隆隆的火车上,孟芸抱着我沉沉睡去。我要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告诉她一切。可她会相信吗?她幼小、脆弱、纯洁的心灵能够接受这样一个事实吗?

如果我知道后来发生的一切,我宁愿就和她在松江市默默无闻地结婚,生子,永远不要回去。或许我会和她找到一个别的什么城市,或许……

7.不归路

列车飞一样地向前推进。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我在想选择一个什么样的时机对孟芸说出我的过去。孟芸终于睡够了。为了省钱,我们买了两张硬座的票。这十几个小时,可真够难为我的,为了让孟芸睡得舒服,我的一条胳膊已经麻了。还好,另一只胳膊可以抱住她软软的身子。好久没有这样享受过了。仿佛还是昨天,我和弟弟从小山村里走出来。那时我们连硬座都没有,一路靠逃票离开的。“想什么呢?”孟芸问我,“是不是想怎样讨我几个哥哥的欢心?放心吧。他们很好相处的,而且都很疼我。”

我淡淡地“哦”了一声,越是接近孟芸的故乡,我的心里越是乱成一团麻。这是一座不能被我熟知、掌控的城市。我对那里一无所知。而火车上的旅人,衣着也越来越简朴,面目却越来越粗犷。他们的身上有着一股说不出的味道。

对,那是煤的味道,阴冷而刺鼻。他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吃着烧鸡,喝着烧酒,大声地说话。我让孟芸坐到了里侧,害怕那些粗糙的人过往把她伤到。她说我矫情。她怎么会理解呢,我和他们打过交道。他们就像煤一样,简单而野蛮,不起眼的外表下,却有着毁灭一切的能量。就快要到了。我应该告诉孟芸一切了。

我说:“孟芸,你给我讲讲你的哥哥们吧。他们喜欢吃什么,喜欢玩什么,我好投其所好呀。”“把你那套油嘴滑舌的东西都收起来。他们对我最好了。只要你对我好就行了。还有,千万不要骗我们家人。我最讨厌骗子了。”

她这么一说,我把打好的草稿收起来。我相信凭我的智商一定能想出一个好办法来。“刘义,见过我的哥哥们,我们就登记吧。我相信他们会喜欢你的。”

我不置可否,含糊地“嗯”了一声。他们如果知道我现在的情况,会让孟芸嫁给我吗?孟芸到底是爱我多一些,还是爱她的哥哥们多一些?如果她的哥哥们不同意,她会铁了心嫁我吗?心里的算盘又开始自动启动。

我真讨厌我他妈的性格。总是想占有一切,总是希望我是太阳,所有的一切都围着我转。我希望在孟芸的心里,自己是唯一,即使所有的人都反对,她也爱我如初。可我却始终不愿意把我最有说服力的一面露出来。因为那是不为人知的一面,是我人生最不耻的一面。

孟芸望着窗外飞驰的景色,半晌才开口道:“刘义,可能你不了解我的家庭。我有四个哥哥。我是他们拉扯大的。这里的女孩子很少有读到高中的,可是我是个例外。当我要读高中时,家里已经很困难了。我的哥哥们——不,除了我的三哥——都不同意我再读书。可三哥说,只有读书,才可以不再像他们那样。三哥总说,我不是属于这里的。他为了我,竟然选择了下煤窑。你知道煤窑吗?像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知道呢?虽然你是个保安,虽然你也是从乡村来的。但煤窑……在我们这里有个规矩,只要一个家里有人下煤窑,即使欠别人再多的债,对方也不许再要了。下煤窑,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再逼下去就只能收尸了。三哥为了我,为了供我上该死的高中、大学,他选择了下煤窑。“有一次我去看他,他就穿一条短裤,那可是冬天呀。他看到我来了,先是很高兴,然后就很生气,说这里不是女孩子应该来的。我身上穿着三哥给我新买的羽绒服。虽然款式旧了点,但很保暖。我抱着三哥哭。三哥说他对不起我,不能给我最好的环境,他已经尽力了。我们待了十分钟,有人喊三哥,他就又要下窑了。我抱着三哥,说,‘哥,这个书我不念了,我不要你这么辛苦’。他当时就跟我急眼了。他说,再坚持一下,一生就会改变。他把我的眼泪擦干,又说,还有七年,还有七年他就可以离开这里。他要我答应他一定考上大学。“那可是三九天呀。那可是我的亲哥呀。我眼看着他只穿一条短裤又下井了。你知不知道,每一次下井,都可能是最后一次。那几年煤窑的事故频发,我真的怕。怕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三哥。那时候我不敢看电视,也不敢听新闻。我只希望时间快一点过,快点毕业上班。我上了大学,就不再管三哥要钱了。我一个人兼了两份工作。虽然很累,但那种感觉真好。我那时候想,如果毕业了,我一定找一份好工作,挣好多钱,给三哥买一幢大房子,帮他娶一个他喜欢的女人。“可是——我真的很努力,可为什么只是一个小小的前台接待,还要陪阿猫阿狗出去喝酒。我不知道这个世界是怎么了。我甚至不敢给家里打电话。我知道这次的事情我搞砸了,公司一定会把我炒了。刘义,我们结婚后,可不可以留在这个小镇?虽然这里很脏,人也很土,但他们都很善良。我想好好报答我的三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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