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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8-02 03:0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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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雪莉儿·凯·塔迪夫

出版社:浙江出版集团数字传媒有限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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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之子

雾之子试读:

主要人物介绍

萨蒂·康奈尔:《纽约时报》畅销书作家,擅长创作悬疑小说,有酗酒历史,外表柔弱,内心坚强,相信直觉和命运,儿子是她最珍爱的人。

雾魔:出没于浓雾中的神秘绑匪,每年春天绑架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让警察束手无策,居民谈之色变。

菲利普·迪姆恰克:萨蒂的丈夫,知名诉讼律师,生性风流,曾多次出轨,贪慕名利,身陷经济诈骗案。

萨姆:萨蒂和菲利普的儿子,刚满六岁,聪明可爱,求知欲强,对蝙蝠非常痴迷,三岁时突然不再开口说话。

沙基:退伍医疗兵,参加过海湾战争,有战后精神创伤倾向,性情暴躁,占有欲强。

杰伊·卢卡斯:抢劫案科探员,50岁左右,为人诚恳,办案经验丰富,工作认真负责。

利娅·温特斯:萨蒂相识八年的好朋友,浪漫爱情小说作家,单身,性感迷人,男人缘极佳。

艾玛:上了年纪的老太太,经营和谐租屋,常年生活在森林里,历经风霜,性情如男人般豪放粗犷。

埃德:艾玛的双胞胎弟弟,酒吧老板,喜欢和女人调情。

马修·博尼克:单身父亲,从事建筑业,女儿被雾魔绑架。

科特妮·博尼克:马修的女儿,雾魔绑架的第七个孩子。

弗格斯:红胡子胖身材的苏格兰男人,希望木屋住客。

卡瑞萨(卡丽):沙基的妻子,四年前死于一场火灾。

玛莎:埃德的妻子,六十多岁,欣顿图书馆的义工。

阿什莉:沙基的女儿,四年前死于一场火灾。

亚当:沙基的儿子,四年前死于一场火灾。

主要事件地图

埃德蒙顿:加拿大艾伯塔省省会,萨蒂的家庭所在地。

卡尔加里:艾伯塔省最大的城市,萨蒂的图书经纪人所在地,以卡尔加里牛仔节出名。

弗莱明·沃恩律师事务所:菲利普工作的律师事务所。

西埃德蒙顿商场:北美最大的购物中心,位于埃德蒙顿,萨蒂为儿子购买生日礼物的地方。

西贸游乐场:位于埃德蒙顿,萨蒂一家曾经出游的地方。

格雷修女医院:埃德蒙顿的一家社区医院。

欣顿:位于艾伯塔省,埃德蒙顿西边约三百公里处的一个镇,埃德酒吧所在地。

和谐租屋:艾玛经营的出租木屋,分布在欣顿附近的森林里。

无穷木屋:萨蒂居住的临河木屋。

希望木屋:弗格斯居住的木屋。

卡多明山洞:欣顿附近的一个蝙蝠洞,当地有名的旅游景点。

欣顿图书馆:玛莎当义工的图书馆,卡丽曾经在那里工作过。谨以此书献给塞巴斯蒂安、贾森和本以及所有“失踪”的孩子……献给那些过早被夺走的,那些离家出走的,那些被满怀爱意地送走的,或那些被从慈爱的父母身边偷走的孩子们。献给那些被情绪左右的,在城市街头迷失自我的,以及那些心灵受创的人,我们会永远记住那个真实的“你”。献给那些失去亲人,却仍坚持不懈、不知疲倦地寻找母亲、父亲、姐妹、兄弟、女儿或儿子的人们。愿你们找到力量和希望。那些被抛弃、被遗忘和失踪的人们,愿你们找到永恒的爱,那些现在、将来并将永远被亲人挂念的人们,愿你们都能找到……回家的路。雪莉儿·凯·塔迪夫

序章 死亡

2007年5月14日

她准备好迎接死亡了。

她坐在餐桌旁,一只手里抓着半瓶菲利普最珍贵的红酒,另一只手里是一把上了膛的手枪。她盯着那块陌生的金属,想用意念让它消失,可它还在那里。

萨蒂检查了一下手枪,特别是枪膛里唯一的一颗子弹。“一颗就够了。”

如果她不出错的话。

萨蒂把枪放在桌子上,朝壁炉上方的照片看了一眼。照片镶在锡制相框里,挂得有些歪斜。一支散发着香草气味的蜡烛照在照片上,还有很多同样的蜡烛在木屋的原木墙壁上投射出摇曳的影子。

萨姆可爱的小脸微笑着注视着她。

生气勃勃的笑脸。

从萨蒂坐的地方能清楚地看到他右边门牙上的一个小缺口,那是缺乏耐心的父亲太早放他自己走路的结果。但责备菲利普也毫无意义——尤其现在他们都失去了那么多东西。

况且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萨蒂的目光从壁炉台上扫过。除蜡烛之外,那上面还放着三件东西:两个信封,分别是给利娅和菲利普的;一个公文包,里面放着一张光盘,是萨姆那本书的插图和手稿。

她已经兑现承诺,完成了那本书。“不能说话不算数。是吧,萨姆?”

一滴热泪从她的脸颊滑落。

萨姆走了。

现在,我还有什么理由苟且偷生?

萨蒂灌下最后一口辛辣的赤霞珠红葡萄酒,然后松开了握着空瓶子的手。瓶子没有摔碎,它滚到椅子底下,在硬木地板上继续来回滚动了几下。接着屋里安静了下来,只有那座古董落地钟在房间一角“嘀嗒嘀嗒”地走着,让她想起了那只鞋底扎了颗图钉的小丑鞋。

嗒,嗒,嗒……落地钟“铛”地响了一声,散发出一股不祥的气息。

午夜将至。

差不多是时候了。

她在桌上的灰尘中画下了一个代表无穷的符号——∞。“萨蒂和萨姆。永不分离。”

铛……

眼泪涌进萨蒂的眼眶,她强忍着泪水。“对不起,我救不了你,宝贝。我尽力了。上帝,我尽力了。原谅我,萨姆。”她痛苦地呻吟起来。

什么东西刮着她身后的窗户。

萨蒂把脸贴在结霜的玻璃上,随后突然倒吸一口冷气,猛地退了一步。“走开!”

他们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从夜晚雾气的漩涡中飘出来的六个孩子,无论在睡梦中或清醒的时候,他们无时无刻不在纠缠着她。月光下,他们在一团雾气中开始吟唱。“夜半时分,天清气朗……”“你们都是幻影。”萨蒂小声说。“两个亡童,拳脚相向。”

一只苍白的小手贴在窗户外面。凝结的水珠像眼泪似的,从那只手下面一滴一滴地顺着玻璃流了下来。

萨蒂把自己的手放上去,和那孩子的手叠在一起,然后她颤抖着把手拿开。“你根本不存在。”

落地钟继续发出惊悚的报时声。

在酒精和药物的双重作用下,房间开始旋转,她的胃里也翻江倒海一般。萨蒂深吸了一口气,没有时间去呕吐了,萨姆在等她。

泪水淌下她的面庞。“我准备好了。”

铛……

萨蒂毫不犹豫地举起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不要!”孩子们尖叫道。

她把枪抵在头上。枪管冰凉,和她的手、她的脚……她的心一样冰凉。

萨蒂突然抽噎了一下。

落地钟响了最后一声,然后周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午夜了。

她的目光又回到萨姆脸上。“母亲节快乐,萨蒂。”

她不慌不忙地吸了口气,用力把枪压在太阳穴上,然后紧闭双眼。“妈妈来了,萨姆。”

她扣动了扳机。

第1章 雾魔

2007年3月30日

萨蒂·康奈尔盯着手中玩具上的价签,暗自笑道:“这里面塞了什么,黑钱吗?”她把小兔子扔回玩具箱,转向旁边身高腿长的女人。“你打算送什么生日礼物给萨姆?”

她最好的朋友戏谑道:“我应该送什么给他?你儿子什么都有。”“你就别提这个了。”

但利娅说得没错,萨蒂和菲利普毫无原则地宠着萨姆。难道不应该吗?他们等了很久,才等到了一个孩子,至少萨蒂是这样。经过了两次流产,萨姆的出生简直是个奇迹——一个理应得到万千宠爱的奇迹。

利娅大声抱怨道:“天呐,这里简直成动物园了。”

西埃德蒙顿商场的玩具精品店里挤满了狂热的顾客。春季的第一次大减价总能使人们蜂拥而至。玩具店里到处都是疲倦的父母,他们偶尔拍打一下自己任性的孩子——就像在户外烧烤时拍打烦人的大黄蜂似的。一个忧心忡忡的男人正在通道间寻找他的儿子,显然这位父亲一转身,他儿子就不见了。每条通道里,都有父母在冲他们的孩子大喊大叫,威胁他们、哄骗他们、恳求他们,但最后统统缴械投降。“那是谁把这些动物放出来的?”萨蒂看着店内攒动的人头说。

购物车的车轮发出刺耳的声音,过度疲劳的孩子们不停地大声哀号着,这一切都让她头疼不已。她要是留在家里就好了。“借过。”

一个留着漂白过度的卷发、体态丰满的女人一脸歉意地对萨蒂说。她推着一辆婴儿车从她们身边挤过去,车上坐着一个正在尖叫的“小外星人”。没走多远,她停下脚步,弯腰擦去那孩子嘴角上的脏东西——似乎是块黏糊糊的大米布丁。

萨蒂转向利娅。“谢天谢地,萨姆已经过了那个阶段了。”

她儿子今年五岁,过几天就是他的六岁生日了。他是萨蒂眼中的珍宝,实际上,他就是整座宝库。萨姆是个精瘦的小淘气,一头乱蓬蓬的黑发、蓝宝石般的眼睛和完美的唇形都和妈妈一模一样,而性格却与爸爸截然相反。萨姆本性善良、温柔、而且可爱,但菲利普却缺乏耐心、为人冷淡,冷淡到已经很少再说我爱你了。

萨蒂凝视着手上的结婚戒指。我们之间出了什么问题?

其实她清楚问题出在哪里。作为一名诉讼律师,菲利普名利双收。他变了,萨蒂爱上的那个人、那个充满梦想的人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自己几乎完全不了解的陌生人,结了婚却又不想要孩子。

也不想要妻子。“这个怎么样?”利娅用胳膊肘推了推萨蒂。

萨蒂看着那辆黄色翻斗卡车说:“在车上装个蝙蝠玩偶,萨姆会爱死它的。”

她儿子对蝙蝠的痴迷几乎已经到了可笑的地步。他总是把电视调到探索频道,没完没了地寻找任何关于这种毛茸动物的节目。“讨厌鬼菲尔买了什么?”利娅干巴巴地问。“新的跳蛙游戏。”“我还是无法相信,那孩子会做那么多事情。”

萨蒂咧着嘴笑道:“我也是。”

萨姆吸收信息的速度非常快,他的脑袋简直像块海绵,不管什么事情只要看一遍就能掌握。他的观察力也很敏锐,仅仅靠观察萨蒂就学会了开门,菲利普只好在门的上方再加装一把锁。萨姆三岁时就已经会用遥控器和DVD播放机了,而直到现在萨蒂开电视还成问题。

萨姆……我乖巧可爱、不可思议的小天才。“我送他张影碟吧,”利娅说,“《蝙蝠侠前传》怎么样?”“他才六岁,不是十六岁。”“我哪里懂这些?我又没孩子。”

三十四岁的利娅·温特斯身材苗条、性感迷人,一双浅褐色的眼睛上刷着浓密的睫毛膏,深褐色的头发挑染了几种不同的颜色,显得野性十足。她的脸上总是挂着性感撩人的笑容,而且喜欢比自己年纪小的男人。萨蒂脸色苍白,鼻梁和脸颊上有几片小雀斑,相比之下,利娅的脸晒成了棕褐色,显得十分干净。

八年前的一天,利娅突然发电子邮件给萨蒂,咨询写作和出版方面的问题。从那天起,她和萨蒂就成了最要好的朋友、最知心的姐妹。当时她们约在埃德蒙顿最热闹的书店——“书立”见面,利娅还以为只是喝杯咖啡而已。但她们一见如故,聊了差不多五个小时。利娅曾以为萨蒂是那种炙手可热的作家,不会在她身上浪费多少时间,她们现在还会拿这件事开玩笑。然而萨蒂给她的不只是一点时间,她把自己的心分了一部分给利娅。

一个体格健硕、长得像柯林·法瑞尔的英俊男人从她们身边走过,利娅两眼发光地看着他的背影。“我要一个这样的,”她垂涎三尺地低声说,“打包带走。”“你不可能在玩具店里遇到真命天子,”萨蒂一本正经地说,“他们一般都有主儿了。而且我觉得,在‘缘’也没戏。”“缘”俱乐部是怀特大道上一家很受欢迎的夜店。这家店自夸说,他们拥有全市最好的女士之夜,到时有浑身肌肉的脱衣舞男助兴。利娅是那里的常客。“为什么?”

萨蒂翻了个白眼。“因为缘里挤满了浑身臭汗、浅薄自负的年轻人,他们只对一件事有兴趣。”

利娅茫然地看着她。“上床啊,”萨蒂补充道,“老实说,我真不知道你为什么喜欢那里。”“什么嘛,你傻了啊?”利娅抬了抬眉毛,邪恶地笑着说,“这是我作为公民应尽的义务,总得有人教教那些年轻人。”“应该有人教教菲利普,”萨蒂嘀咕道。“为什么——他不举?”“老天,利娅!”“怎么回事?快招。”“等会儿喝咖啡的时候再说吧。”

利娅看了看表。“还去老地方?”“当然了。要是去其他咖啡店,你觉得维克托会原谅我们吗?”

利娅轻声笑道:“不会。要是我们背叛他,他会少给我们放鲜奶油的。你到底买什么给萨姆?”“等我看见就知道买什么了,我在等一个征兆。”“你总是这么相信天意。”

萨蒂耸了耸肩。“船到桥头自然直。”

她们沿着通道继续往前走,为她们心中最可爱的小男孩寻找礼物。突然,萨蒂发现了一件东西,她相信萨姆一定会喜欢的。她大叫一声,一脸得意地看着利娅,好像在说:我说得没错吧。“这辆自行车太合适了。等星期一他真正生日那天,我再给他。反正在星期日的生日派对上,他的朋友们会送他很多礼物。”

萨蒂这时还不知道,萨姆见不到他的自行车了。

到那时,他已经不在萨蒂身边了。∞∞∞“整整一星期没见到你们俩了,”维克托·关说,“你们再不来,我就要打911报警了。”“这周很忙,”萨蒂回答道。她把手提包扔在柜台上,又问了句:“生意怎么样,维克托?”“寒流一来,又有起色了。”

这个年轻的华裔男子是“泡沫浓情”的老板。这家咖啡店离萨蒂家只有几个街区,店里有一个天然气壁炉,气氛轻松舒适,当地的音乐家杰西·格林和亚历克西娅·迈尼恰克也常到这里坐坐。维克托自制的汤和羊乳酪凯撒色拉无以伦比,这里的摩卡拿铁更是让人垂涎欲滴。

利娅径直朝洗手间走去。“你知道我爱喝什么。”

萨蒂点了一杯印度奶茶和一杯摩卡。“你看见今天早上的大雾了吗?”维克托问道。“嗯,我早上送萨姆去学校,一路上雾好大,几乎连前面的车都看不清楚了。”

她打了个冷颤,维克托关切地看着她。“你见鬼了吗?”他问。“不是,我只是厌倦冬天而已。”

萨蒂从架子上拿起一份报纸,往楼上的半层走去。壁炉边的沙发上没有人,她坐下来,把报纸扔在桌子上。

头版上的大字标题让她倒吸一口冷气。

雾魔再度出手!

萨蒂有点喘不过气来。“天呐,不是又来了吧。”

头版最显著的位置上是一个金发碧眼的小女孩坐在水泥楼梯上的照片。现年八岁、住在埃德蒙顿北区的科特妮·博尼克失踪了。报纸上说,这个女孩是半夜从家里消失的。没有破门而入的迹象,也没有证据显示是谁带走了她,但调查人员肯定,这次作案的与带走其他孩子的是同一个人。

萨蒂打开报纸,翻到第三版继续看报道。她对那女孩父亲的遭遇感同身受。马修·博尼克是个单亲父亲,他从安大略省搬到埃德蒙顿来做建筑工,是为了能过上更好的生活。鉴于房地产市场的急速发展,他的决定不无道理,可是现在他却在祈求女儿平安归来。“你们的饮品,”维克托把两个杯子放在桌子上。“谢谢,”萨蒂回答道,但没有抬头。

她无法将视线从另一张比较小的照片上移开,那是博尼克和女儿的合照。他满面笑容,而他女儿则伸着舌头,摆出一个可笑的姿势。

爸爸的宝贝女儿,萨蒂难过地想。

利娅猛地坐在萨蒂旁边的扶手椅上。“这个猛男是谁?”“他女儿昨晚被人绑架了。”“太可怕了。”“是啊,”萨蒂拿起杯子,尝了一小口。“有人看到什么了吗?”“没有。”她看着利娅说,“除了大雾。”“他们认为是他?”

萨蒂一目十行地看完报道后说:“还没人要求付赎金。像是他。”“该死。这是——第六个孩子了?”“第七个。三个男孩,四个女孩。”“还要再抓一个男孩。”利娅的声音中充满了恐惧。

雾魔,这是人们对他的称呼。他在浓雾的掩护下,于深夜或凌晨偷偷潜入目标家中,把猎物抱在怀里,然后像大雾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夺走了孩子们的灵魂,也偷走了父母们的希望与梦想。每年春天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四年来,年年如是。

萨蒂合上报纸,说:“换个话题吧。”

她的目光在店内飘过,观察着维克托这里形形色色的顾客。在楼上的一个角落里,三个十几岁的男孩在玩扑克牌,还有一个男孩在旁边看着,每当其中一个朋友获胜,他就会欢呼一声。萨蒂对面坐着一个穿淡紫色运动衫的红发女人,她正噼里啪啦地敲着笔记本电脑,还时不时停下来,恼火地看看那几个闹哄哄的男孩。老拉尔夫——咖啡店的常客之一——坐在楼下,正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阅读每一份报纸,每看完一版,他就会端起面前的黑咖啡,抿上一口。“对了——”利娅翘着长腿,拉长声音问,“你和讨厌鬼菲尔怎么样了?”

萨蒂皱着眉头说:“我也想知道。他总说晚上在公司加班。”“那你觉得呢?他在乱搞?”

利娅从不拐弯抹角,在任何事情上都是如此。“也许他只是在努力工作。”她安慰萨蒂道。

萨蒂摇了摇头。“他今天早上两点才回家,浑身香水和酒臭味儿。”“他们律所不是在做那个石油泄露的案子吗?肯定所有员工都在加班吧。”

萨蒂哼了一声。“也包括布丽奇特·莫罗。”

她丈夫经常郑重其事地跟她说,布丽奇特是他的得力助手。显然,对于弗莱明·沃恩律师事务所来说,这个新人举足轻重。这个苗条的金发女律师显然为她的胸部花过不少钱,重要的是她从不离开菲利普半步。

萨蒂想知道布丽奇特上厕所的时候怎么办。

可能拉菲利普一起进去吧。“他们可能真没什么,”利娅安慰她。“真没什么就好了。那次在会后派对上,我看见他们俩在一起,他们绝不只是普通同事。布丽奇特牢牢抓着菲利普的胳膊,好像他是她的。菲利普还一会儿大笑,一会儿和她咬耳朵。”萨蒂撅着嘴说,“他的同事都用同情的眼神看着我、可怜我。我看得出来,连他们都知道了。”

利娅一脸厌恶地说:“你问过他吗?”“我问他是不是又在外面乱搞了。”

就在萨姆出生之前,菲利普承认自己出过两次轨。据他说,那两次都是短暂的办公室恋情。“都是逢场作戏,”他说,接着把自己的不忠全怪到她头上,怪她挺着大肚子,性趣索然。“他怎么说?”利娅催促道,像一只垂涎T骨牛排的斗牛犬,不达目的绝不罢休。“什么都没说。他气冲冲地跑出去了。你过来之前,他刚从公司打过电话给我,说我无理取闹,说我冤枉他,让他很伤心。”她压低声音说,“他问我是不是又开始喝酒了。”“王八蛋。你居然奇怪我为什么还是单身。”

萨蒂什么也没说,而是回想起了自己的婚姻。

他们也幸福过——曾经幸福过,但那是在她一头扎进酒里之前。结婚头几年,菲利普对她体贴入微,她决定专注于写作的时候他也很支持。但从萨蒂开始提及生儿育女,一切就完全不同了。

萨蒂冲利娅笑了笑,感激她忠诚的陪伴与理解。一定是命运将利娅带到了自己身边。她所做的已经远远超过了一个朋友应尽的义务,如果萨蒂打电话找她,她会立刻放下一切。利娅是萨蒂生命中的重要支柱,特别是在酒瓶召唤萨蒂的那些日日夜夜里。她甚至陪萨蒂参加过几次匿名戒酒会的活动。

而菲利普在哪里?也许和布丽奇特在一起。“来嘛,姐们儿,”利娅笑着说,“我知道你很想骂人,骂出来吧。”“你知道我不说那种话。”“你也太循规蹈矩了。菲利普是个蠢货,是个王八蛋。说出来让我听听。王——八——蛋。”“脏话还是留给你说吧。”萨蒂温柔地回答道。“太他妈的对了,骂人真是一种释放。”利娅小心地呷了口茶,“对了,书写得怎么样了?”

萨蒂笑了。“文字部分昨天就完成了,明天开始加插图。我太兴奋了。”“书名想好了吗?”“疯狂蝙蝠。”

利娅抬了抬纤细的眉毛。“唔,很合适啊。”

萨蒂开玩笑地拍了拍她胳膊。“这本书讲的是有一只小蝙蝠,他的回声定位系统出了问题,所以找不到回家的路了。起初,他以为自己接收到的是无线电信号,但后来才意识到,自己接收到的是其他动物的思维。”“很有意思,萨姆会喜欢的。”“我知道。我居然等了这么久,才想到专门为他写点什么。”

几个月前,萨蒂决定在写下一部莱科萨·凯恩系列悬疑小说之前,先休息一阵,主要是因为她的经纪人为她争取到了两本儿童图书的合约。“是该休息休息了,”她承认,“莱科萨需要休息一年,放个大假。”“这叫什么休息啊,”利娅说,“我几乎都见不到你,你老是没日没夜地写萨姆那本书。”“花再多时间也值得。”“比写悬疑小说难吗?”“我觉得更好写,就是画插图费点事,”萨蒂对自己的回答有点惊讶,“不过萨姆能激发我的灵感。他是我的缪斯。小孩子的视角与我们截然不同。”“真希望我也有一个。”

萨蒂的下巴差点掉了下来。“孩子?”“缪斯啦,白痴。”

萨蒂笑了。“你的香艳爱情小说写得怎么样了?”“卡住了。我把克莱尔困在海盗船的甲板下面,锁在一个没有出口的货舱里了。”

自从处女作《甜蜜的命运》获得成功后,利娅找到了自己的定位,并开始创作她的第二部历史爱情小说。“那货舱里有什么?”

利娅冲她苦笑了一下。“一箱一箱的百慕大朗姆酒。”“这个嘛,她不会去喝酒。那她还能做什么呢?”“不知道。如果你的想法是把船员灌醉,她困在那里做不到。”“要是船着火了呢?”

利娅的双眼透出兴奋的光芒。“没错,火真能让温度上升。一语双关哦。”

她们沉默了一会儿,各自想着心事。“哎,”萨蒂终于开口了。“我很想把头发剪短,你觉得怎么样?”

利娅盯着她。“你想剪掉这么漂亮的头发?老天,萨蒂,都已经长过胸口了。”她换上浓重的爱尔兰口音说,“你那爱尔兰脑子坏掉了吧,小妞儿?”“打理起来太麻烦了。”萨蒂撅着嘴说。“菲利普怎么看?”“他喜欢我留长发,”萨蒂皱着眉头回答道,“也许这也是我想剪短的原因之一。”

利娅笑了。“那就去剪,姑娘。”

半小时后,她们分了手——利娅急着回到天真无邪的克莱尔和她那挥舞着长剑的英俊海盗身边,而萨蒂对等待着自己的空房子却没那么兴奋。萨蒂坐上自己的运动款马自达3时,脸上露出了笑容,她像往常一样感到很宽慰,因为她选择了实用,而没有像菲利普那样选择虚荣炫目的奔驰。

萨蒂瞥了一眼时钟,解脱般地叹了口气,差不多该去学校接萨姆了。

她心头一颤。

也许今天会有些进展。

第2章 阴影

看到萨蒂站在教室门口的那一瞬间,萨姆像个野小子一样大叫着冲过来,几乎把她撞倒在地。“喔,小男子汉,”萨蒂气喘吁吁地问,“你在扮演什么呢?人猿泰山?”“我们刚看过《风中奇缘》。”屋内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你好,珍。”萨蒂说,“今天怎么样?”

珍·艾里斯的班上都是有听觉障碍的孩子。“跟往常一样,”幼教老师回答道,“恐怕还是没什么进展。”

萨蒂努力掩饰自己的失望。“也许明天就有了。”

她打量着萨姆,他的听力明明没问题。

为什么他不讲话呢?“宝贝,你今天过得好吗?”

萨姆没理她,自顾自地穿上厚外套,又把脚塞进防寒靴里。“今天很开心。”珍边说边打手语,“萨姆交了个朋友,一个真实的朋友。”

萨蒂有些惊讶,萨姆第一次交上了现实中的朋友。以前他就只有一个假想中的朋友乔伊。“嘿,小男子汉,”她把萨姆搂入怀里,“妈妈今天可想你了。你交上了新朋友,我真高兴。他叫什么名字?”

萨姆不回答,萨蒂只好转向珍。“维多利亚。”女教师说完还使了个眼色。

萨蒂笑着捋捋萨姆的头发。“好了,小帅哥,咱们走吧。”

她向珍挥手道别,然后拉起萨姆的小手。她总是不禁惊叹,萨姆的手与自己的手有多么契合,他的皮肤是多么温暖柔软。

他们走到外面的停车场,萨蒂一打开车门,萨姆就跳上后座的儿童座椅。萨蒂探身给他扣好安全带,又亲亲他的脸。“像只小虫子,温暖又舒适?”

萨姆伸出大拇指。

汽车驶离学校时,萨蒂瞟了眼后视镜。萨姆直直地看着前方,对嬉笑着等待父母的孩子们视而不见。她儿子是个害羞的小男孩,喜欢独来独往,而且因为不开口讲话,常无意中吓跑别的孩子。

他只是不想说话而已,她纠正道。∞∞∞

萨姆并非天生是哑巴。

他两岁时,萨蒂曾经教过他字母表。到了三岁,他已经能读短句了。可有一天,毫无征兆地,萨姆不再讲话了。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打击,萨蒂伤心欲绝。

而菲利普呢?他的举止怪异得无法形容。起初,他似乎很愧疚、很担心。然后又大声指责她,明枪暗箭地说她干了很多坏事,说得她后来也将信将疑起来。有一次吵到撕破脸的时候,菲利普用手紧紧掐住萨蒂的胳膊。“你怀孕的时候是不是喝酒了?”他质问道。“没有!”萨蒂哭着说,“我一滴酒都没碰过。”

他怀疑地眯起眼睛。“真的?”“我发誓,菲利普。”

他瞪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摇摇头走开了。“我们得带他去看看。”萨蒂追着他说。

菲利普转过身来。“你到底想怎样?”“市区有位专科医师,是惠顿医生推荐的。”“惠顿医生就是个白痴。等萨姆懂事了、愿意说话了,他自然会开口的。除非你已经彻底把他给毁了。”

菲利普毫不顾及他人感受的话语深深地伤害了萨蒂。他一去上班,萨蒂就拿起电话给萨姆做了第一次预约。背着菲利普做事,萨蒂心里并不好受,但他没有给她选择的余地。

到三岁半的时候,萨姆已经做过了不知多少次听力测试和智力测验,还有X光、超声波检查和心理治疗,但没人能解释为什么萨姆不说话。据一个医师的诊断,他的声带完全没有问题。医师说得没错,萨姆会叫会哭还会喊,在他很小的时候,他们没少听到这些。

最终,萨蒂硬拖着菲利普一起去看了门诊,但那位心理医生——一个畏畏缩缩的小个子男人,打着花哨的红条纹领带,可惜过分鲜艳的装饰没能改变他的气质——并没有带给他们什么好消息。他坐在消过毒的金属桌子后面,一直在看菲利普,还一直在发抖,像是患了妥瑞氏症。“你们儿子受到了某种精神创伤。”医生说。这点事连萨蒂都能看出来。“可能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呢?”她惊惶地问。

医生拨弄着领带。“产生这种症状通常是由于……由于虐待。”

菲利普从椅子上蹦起来。“该死的,你这话什么意思?”

那人哆嗦了一下。“我……我是说也许你儿子被什么人或事吓到了,比如父母间的争吵,或是亲眼看到有人滥用药物或酗酒。”

萨蒂被他说的最后几个字吓坏了。菲利普看她的目光中全是愤怒和指责。

医生深吸了一口气。“当然了,也有可能是由于身体上的伤害或是性——”

菲利普一言不发,从医生办公室摔门而出。

萨蒂紧随其后。

不用说,菲利普又要责难她。在他看来,萨蒂的几次流产都是喝酒造成的,尤其是萨姆语言发展迟缓的问题。

当晚,等到萨姆上床睡觉后,菲利普搜遍了抽屉柜的每一个角落,接着又去检查衣柜。

萨蒂揪心地看着他。“你在干什么?”“找酒瓶!”他厉声说。

萨蒂用嘶哑的声音低声说:“我跟你说了,我没喝酒。”“一朝酗酒……”

菲利普愤怒地涨红了脸,朝萨蒂逼近,而她退缩了。“都是你的错!”他大声吼道。

内疚使人痛苦,如此具有毁灭性的无形力量,不是萨蒂能够抗衡的。∞∞∞

萨蒂看着后视镜中萨姆心形的小脸和严肃的表情。她不明白为什么萨姆不说话,这个问题她已经想过上百万次了。她愿意付出一切,就为了能听到萨姆的声音,哪怕就一个字。任何一个字。萨蒂一直祈求学校的环境能够打破萨姆的语言障碍。

可惜没那么走运。

突然,她极其渴望听到萨姆的声音。“萨姆,叫声妈妈,好吗?”

萨姆用手语比划出妈妈。“来吧,宝贝,”她乞求着,“妈——妈。”

镜子里的萨姆笑了,还用手指着萨蒂。

泪水涌入了萨蒂的眼中,但她眨眨双眼忍了回去。总有一天,萨姆会讲话的,会叫她妈妈,还会对她说“我爱你”。“总会有那么一天的。”萨蒂低声说。

而现在她只需要适应现状就好了,因为她能感受到一股确凿无疑、血浓于水的羁绊。母子之间的联系是从受孕那刻建立起来的,即使不说话,萨蒂也总能知道萨姆的感受。

萨蒂沿着通往埃德蒙顿东南部的道路,驶进了一片宁静的住宅区。她开上门前的车道,刚一按下车库门的遥控器,立刻注意到了闪闪发光的银色奔驰车停在宽敞的双车位车库里。

她倒吸了一口冷气。

菲利普在家。“好了,小男子汉,”萨蒂喃喃地说,“爸爸在家呢。”

她把萨姆抱出后座,朝门口走去。但孩子不停地扭动身子,萨蒂只好把他放下来。萨姆一着地马上飞奔进屋,直接跑上楼。卧室门撞上的声音吓得萨蒂一哆嗦。“恐怕我们都不太想见到爸爸。”萨蒂说。

她把钥匙扔进门边桌子上的水晶盘里,把手提袋放到桌子底下,接着踢掉鞋子,深吁一口气然后直奔“战场”。

但菲利普书房的门关着。

萨蒂转身去了厨房。

战斗可以暂缓。不差这一会儿。

一小时后,萨蒂从菲利普书房门前经过,正好听到他在电话中对别人大发雷霆。不管对方是谁,显然是被臭骂了一顿。紧接着,有什么东西突然砸到了门上。

她往后退了一步。“萨蒂,别来瞎搅和。”

菲利普一直反锁着书房,不肯出来吃晚饭,所以萨蒂做了一顿简单的晚餐,萨姆吃热狗,而她自己则吃色拉。她在橱柜上给菲利普留了一盘昨晚的火腿、土豆和蔬菜。

晚饭后,萨蒂给萨姆洗好澡,然后帮他换衣服准备睡觉。“利娅阿姨今天来过。”她一边给萨姆系上睡衣扣子一边说,“她托我向她最爱的小男孩问好。”

萨蒂已经写完了那个关于蝙蝠的故事,除此之外就没什么可说的了。她可不打算告诉他,自己已经订好了生日蛋糕,还买了辆新自行车当礼物。她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自行车搬进屋,藏到地下室里的。“想听我读个故事吗?”萨蒂问。

萨姆咧嘴一笑。

她坐到床边,向书架那边扬了扬头。“你挑吧。”

萨姆的目光在成排的书间游移着,似乎拿不定主意,随后他盯住了一本白色背脊的书。他每晚都选这个故事。“又是《我想象中的朋友》?”萨蒂被逗笑了。

萨姆点点头,然后蹦上床,盖好毯子。

萨蒂依偎在他身边,读着凯西的故事,她不禁想到了萨姆。凯西想象中的朋友总是给凯西惹麻烦。在过去的一年里,萨姆坚称有个和他同岁的小男孩乔伊住在他房间里。萨蒂经常撞见萨姆又是微笑又是点头,好像在和谁交流似的,不说话,也不打手势,只用怪异的表情来表达。有时候,萨姆似乎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丽莎说:‘闭上眼睛。’”萨蒂念道。

萨姆急忙闭起眼睛。“现在翻到下一页,运用你的想象力。”

萨姆翻过书页,然后睁开眼睛。当他看到凯西想象中的朋友——丽萨——的彩色画像后,他的双眼熠熠发光。“你看到我了吗?”萨蒂笑着读道。

萨姆指着镜中的女孩。“晚安,凯西。晚安,朋友。故事讲完了。”

萨蒂合上书,把它放到床头柜上带蝙蝠标志的闹钟旁,然后从床边站起来,弯腰吻了吻儿子温暖的肌肤。“晚安,谁——是——萨姆。”

萨姆抬起小手,用手指在空中画了一个横着的“S”,这是他们每晚必做的仪式。“萨姆的‘S’。”萨蒂温柔地说。

就和每天晚上一样,她也画出一个相反方向的S。“萨蒂的‘S’。”

两者叠加,形成一个无穷的符号。

萨蒂笑了。“一直到永远。”

她关上床头灯,轻轻退出房间。走到门口时,萨蒂回过头,借着走廊的灯光看着萨姆宛如天使的面庞。然后她关上门,把脸贴在门上,闭上双眼。

萨姆是唯一真心爱她、信任她的人。自打他第一次用乌黑睫毛下的大眼睛望向萨蒂的那一天起,萨蒂便完完全全、毫无保留地爱上了他。没有什么比母爱更纯洁的了。“我漂亮的小乖乖。”

萨蒂转过身,一头撞上了一个高大结实的物体。她定睛一看,笑容立刻不见了。

是菲利普。

他并不高兴。一点也不高兴。

菲利普低头盯着萨蒂,一只手按在墙上挡住她的去路,轻蔑地翘着嘴唇——在他们相逢的那一晚,他唇上的笑意是多么富有魅力啊。“你该告诉我一声萨姆要睡觉了。”

萨蒂从他身旁绕过。“你很忙,一贯如此。”“该死,你到底什么意思?”

萨蒂被菲利普无礼的语气吓了一跳,但她没说话。“你不会还在疑神疑鬼吧?”菲利普抓起她的胳膊。“我跟你说过了,布丽奇特只是我的同事,我们没别的关系。天啊,萨蒂,别那么幼稚,你都快40岁的人了。你最近到底怎么搞的?”“我什么问题都没有,菲利普。还有我今年才38,不是40。”萨蒂挣脱开手臂,从他身边挤过,径直向卧室走去。

他们的婚姻已经名存实亡。“我早就知道不会有好结果。”萨蒂的母亲曾在电话里这样对她说。那一晚,菲利普承认了他的第一次出轨,萨蒂当时哭得像个泪人一样。

但她已经证明了母亲是错的,不是吗?萨姆出生那年,事情似乎有了转机。可惜后来她和菲利普又开始争吵。最近更升级为每晚一次,至少菲利普在她睡着前回家的晚上都是如此。

菲利普走进卧室,然后“砰”的一声把门摔上。“你知道吗?”他说,“你这几个月表现得真像个怨妇。”“我没有。”“冷淡的怨妇。咱俩都明白这不是经前综合症造成的,你大概已经不来月经了。”

萨蒂看着试衣镜中自己畏缩着的哀伤身影。对于菲利普不管不顾的辱骂,她早该习惯了,可事实上,每一次他的辱骂都像刀子似的插进她的心脏,而且一次比一次深。总有一天,她会再也无法拔出这把刀子。那时他们会怎么样?为离婚的统计数据添上一笔?

菲利普等在她身后,抓狂地用手梳理着自己已经开始发白的棕色头发。

有那么一瞬间,萨蒂为自己的想法感到羞愧。“你有没有在听我讲话?”他气急败坏地说。

那一瞬间过去了。

萨蒂精疲力竭地叹了口气。“你想让我说什么,菲利普?你总不回家,在家的时候也总在书房里忙工作。我们没法一起做点什么或者去哪——”“天啊,萨蒂!我们才和莫里斯夫妇一起出去过。”“我指的不是公司的应酬。”萨蒂辩驳道,“我们不再见老朋友,我们不再去看电影,不再坐下来谈心,不再做……爱。”

菲利普抱着手臂,皱着眉头。“那要怪谁呢?反正肯定不是我的错。每次我想接近你,你总把我推开。你要知道,男人对拒绝的忍耐力是有限的,然后——”“什么?”萨蒂转身面对菲利普,“然后你就会出去拈花惹草?”

菲利普盯着她看了好一阵子,空气变得紧张起来,像毒蛇一样悄然缠绕住他们,露出毒牙,一触即发。

最终他开口了,平静的语气中透着失落。“你要是能偶尔把倾注到萨姆身上的爱分给我一些,我也不会禁不住诱惑出去鬼混。”

他大步跨出房间,接着楼梯上传来了急促响亮的脚步声。一分钟后,大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萨蒂颤抖着松了口气。“懦夫。”

她不知道这是在说菲利普……还是自己。

萨蒂撩开窗帘,向楼下昏暗的街道望去。街上没有往来的车子,只有几辆停在人行道旁边。车库门微弱的辘辘声令她不禁抓紧了窗帘。她听到发动机挑衅般的轰鸣声,接着看到奔驰车倒着开下车道,车后拖着一道凝结的尾气。路面上新结的冰闪着光,轮胎旋转着碾过马路,车子迅速驶远了。

似乎最后下定论的总是菲利普。

萨蒂注视着车尾灯炽热的光芒,直到它们消失在夜色之中,随后对面闪烁不定的街灯吸引了她的目光。灯光熄灭时,她皱了皱眉头。邻居家的狗开始狂吠,可能是因为突如其来的黑暗,也可能是因为菲利普离开时发出的噪音,她不太确定。

然后有什么东西从树丛里钻了出来。

在路灯右边几米远的地方,一个笨重的身影在人行道上慢慢地走着。萨蒂确定那是个男人。她能看出来他穿着一件厚重的外套,还戴着帽子,但其他的就看不清楚了。

那人在街对面正对她家的地方停了下来。

萨蒂肯定他在抬头看她。

她颤抖着退出那男人的视野,让窗帘垂回原处。等呼吸平稳下来,她又贴着墙走到窗边,暗中向外窥视。

街对面的邻居盖尔正在遛她的狮子狗卡利,但除了那女人和她的狗,人行道上空无一物。

萨蒂锁好所有的门窗,打开了安保系统。

第3章 初见

第二天早上,萨蒂把萨姆送到学校后,开车去索贝斯超市买牛奶和洗衣液。她走过烘焙食品区时,看见现场推销食物的利兹·克伦肖在冲自己挥手。这个女人精力充沛,说话像放连珠炮一样。“萨蒂!我正想你呢,你最近怎样?”

利兹长得娇小,虽然已经50岁出头,可看起来却只有35岁。她的三个孩子都已成年,孙子也有四个,但他们都住在东部。她身边没有可疼的亲人,所以对萨姆非常钟爱。萨姆也挺喜欢她。“小家伙好吗?”利兹用手抚平耳后的一缕红棕色卷发。“他的生日快到了吧?”

萨蒂把牛奶夹在一只手臂下,另一只手拿起一个试吃的蛋奶派。“星期一,不过生日派对是在星期天。他一想到有那么多生日礼物收,可兴奋着呢。”

利兹递给萨蒂一把塑料勺子。“你送他什么?”“一辆新自行车。”萨蒂边嚼东西边说,“不过我等星期一再给他。”“我也想送他点什么,这可是利兹阿姨的礼物啊。诶,他想要什么?游戏,还是书?”

萨蒂咧着嘴笑了。“一只宠物蝙蝠。”

利兹打了个冷颤。“呃,这小家伙口味真怪。”

萨蒂吃完,对着手中的空碟子皱皱眉头,眼睛又贪婪地转向摊子上的其他试吃食品。“没错,我正设法劝我老公呢,看看能不能给他买一只小狗代替了事。”“嗯,萨姆一定会喜欢的。”“是啊,但菲利普还没答应。”

他恐怕也不会答应。

萨蒂又消灭掉了两份试吃品,这才回家。她一边开车,一边想着菲利普和萨姆的关系。他很少见自己的儿子,见到的时候,空气中也总有一种让人紧张不安的气氛。他从来不跟萨姆说话,除非是想让儿子捡起地上的东西,但语气也总是很不耐烦。菲利普还从来不陪萨姆玩儿。他永远都很忙,要不就是他不想弄皱衬衣,或是弄脏裤子。

萨蒂叹了口气。她愿意付出一切——任何代价都可以——只要能看见菲利普和儿子并排坐在地上,一起拿着恐龙模型或玩具小人。

进屋后,她直奔厨房,把一大罐牛奶放进冰箱接着来到洗衣间,先把洗好的浅色衣服投进烘干机,再开始洗深色的那筒衣服。她忘我地投入在家务活儿中,一上午很快就过去了。

萨蒂吃了点东西,然后在客厅角落的一张小书桌边坐下来。她抽出几张水彩画纸,为《疯狂蝙蝠》的封面绘制草图。两点钟的时候,她已经画好了封面草图和前四页的插画。“不错。”她喃喃地说。

萨蒂收拾好画纸,顺手把两张沙发上的靠枕摆正。她扫了一眼房间,屋里四白落地的。她不禁眉头紧蹙。房间很宽敞,她本想用鲜花和色彩鲜艳的版画来做装饰,可菲利普不同意。他不喜欢改变事物的原样,一切各在其位,不要任何浮夸润色。萨蒂唯一能随心所欲布置的只有萨姆的房间。

电话铃响了,是萨蒂在卡尔加里的经纪人。“嗨,杰克逊。”萨蒂说,“我还以为你把我忘了呢。”

电话那端的人假装发出一声叹息。“我可不会那样。别忘了你可是斯塔尔人!”

杰克逊·斯塔尔这个多伦多人运营的斯塔尔文学代理公司,连纽约的头面人物都视之为劲敌。“作家会议有信儿了吗?”萨蒂问。“打电话给你就是为了这事。九月我帮你接了五个城市的活动,包括多伦多的犯罪小说作家会议和纽约的犯罪心理小说家团体研讨会。”

萨蒂对着电话露出笑容。“你得给我多少钱呀?”“五千,酒店和差旅费另算。”“好,我很满意。多谢了。”“随时效劳,下午我把支票存进你的账户。”听筒里传来了翻动纸张的声音。“那你什么时候来我们这儿?”

萨蒂的视线转到菲利普的书房门口。他上班去了,但萨蒂仍能感觉到他的存在、他的反对。菲利普不喜欢杰克逊,甚至有点嫉妒他。“对不起,杰克逊。我有一阵子都走不开,可能要等到我忙完萨姆的书。”“书做得怎么样了?”

萨蒂告诉杰克逊她的进展,然后挂断电话。

萨蒂想到自己私人账户里的那笔外快,整个人欢欣鼓舞。他们大部分的钱一直由菲利普掌管,全用于各项投资了。菲利普每周给萨蒂一点生活费,并约定萨蒂挣的钱全部用于萨姆和她自己的基本开销。感谢上帝,她有一份不薄的收入。说不定今年夏天他们终于可以去迪斯尼乐园了。

全家一起去度假,阳光、城堡和骑马,各种想法占据着萨蒂的脑袋,她几乎是踩着舞步跳进洗衣间的。第三筒衣物烘干后,她叠好萨姆的衣服,与在洗衣篮后面找到的一双菲利普的袜子一起放进衣物筐里。萨蒂把衣物筐夹在一只手臂下面,吃力地往楼上走去。

她走进主卧室,打开高脚柜最上面的抽屉,尽量不去看那五个碰得叮当作响的小酒瓶。菲利普想把它们藏在长衬裤下,但却藏得不够仔细。

五个瓶子,五口美酒。

萨蒂把袜子扔进去,砰地关上抽屉。她又回到走廊上,在萨姆的房门口踟蹰着。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碰到黄铜门把手,就觉得脖子后面寒毛倒竖。萨蒂神经质地笑了笑,旋转把手,推开门走进去。

她快速扫视了一遍萨姆的房间,一切正常。于是她将衣物筐放在床上。旁边的枕头上扔着一件蝙蝠侠T恤衫。

萨蒂闻了闻T恤衫。“干净的。”

她把T恤衫叠好,放在筐里的衣服上面,接着又将散落一地的霸王龙、迅猛龙和翼龙模型捡起来,收进玩具百宝箱里。几分钟后,萨姆的衣服都已在衣橱里放好,只剩下一件埃德蒙顿油人队的外套。

萨蒂拿着外套向衣柜走去。

嘶……

她听见声音吓了一跳。“镇定点儿。要是让菲利普看见,看他怎么说你?”萨蒂自嘲地笑了笑。“他会说你是个傻瓜蛋儿。”

她拽开衣柜的门。

里面的玩具和衣服一片零乱。在衣柜底部,情人节游行时留下的一个红气球夹在两个毛绒动物玩具之间,正嘲笑般地向她发出嘶嘶声。

萨蒂看着那气球一点点地漏气,自嘲道。“白痴。”

她挂好外套,把气球扔进垃圾桶,接着走下楼去。一小时后,萨蒂出门去接萨姆时,早就将气球的事抛在脑后了。∞∞∞“今天是星期五,”离开学校时萨蒂说,“是公园日哦。”

萨姆发出一声欢呼,他的嘴边粘着一圈卡夫酷A橙味饮料留下的痕迹。

萨蒂皱起眉头。“咱们得先把小脸洗干净,免得让爸爸看见。”

他们穿过停车场,沿人行道走到游乐场里。草上仍然覆盖着一层薄毯般的积雪,但并不妨碍十几个小孩在公园里玩耍。

萨蒂让萨姆在秋千上坐好,与他十指相扣。“抓紧了,宝贝儿,不要放手。”

她轻轻地推了一下秋千,接着又推了一下。

阳光在萨姆的黑发上跳跃。他闭着双眼,背往后倾,兴高采烈地晃动双腿,在空中越荡越高。他甚至都没注意到自己的一只靴子被甩出去,空降到了几米之外的地上。“噢,你飞起来喽,萨姆。”萨蒂喜笑颜开地说。“像只蝙蝠。”

她看着儿子,突然有种冲动,想让时间停在这一刻,想永远沉浸其中。每逢这种时候,她总是遗憾自己没带相机。

耳边是萨姆温软的傻笑。笑声慢慢酝酿,变作一连串欢乐的声波,荡漾开去。

连萨蒂旁边的年轻母亲也忍不住微笑起来。

那女人说:“他玩得真开心。”

萨蒂点点头。“是啊,小孩子嘛,总是这样无忧无虑的。”“你说得没错——安德鲁!”

女人分神注意到一个一脸雀斑的瘦长男孩攀上带顶篷的滑梯嬉闹,立马冲出去,留下她的女儿——一个还在学步的婴儿——坐在萨姆旁边的婴儿秋千里。

萨蒂难以置信地望着她的背影。这女人究竟是怎么想的?刚有一个女孩儿被绑架,她怎么能把女儿留在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身边呢?

萨蒂的眼神游移至这座校属公园的另一端。

一群母亲正围坐在野餐桌旁聊着天。一个约摸四岁、橄榄肤色的男孩独自一人在繁忙的停车场附近游荡着。一两米外,一个大一些的男孩——大概有13岁——把一个胖嘟嘟的女孩推下了滑梯的台阶,还有一个不知是男孩、女孩的小不点正在沙坑里,把泥巴当作美食吃得不亦乐乎,天知道那上面还粘了什么脏东西。这一切,桌边的那些女人都不闻不问。

婴儿秋千里的孩子小声哭了起来。

萨蒂无奈地摇摇头,让萨姆的秋千慢慢停下来。她把萨姆抱下秋千,想带儿子回家,又不放心让小女孩一个人留在这里。

一双褐色的大眼睛盯着她的双眼。“妈妈?”

萨蒂感觉到了女孩的恐惧。“你妈妈很快就回来了。”

女孩眼泪汪汪地啜泣着。

几分钟后,那位母亲跑了回来。“呀,瞧他的顽皮劲儿,还以为他会摔死呢。”她朝长雀斑的男孩努了努嘴。

萨蒂抿着嘴。“你女儿害怕了。”

年轻女人瞪大眼睛,忍不住粗俗地笑道:“女儿?她不是我的孩子,这两个都不是。我是他们的保姆。”

萨蒂大吃一惊。“保姆?”“嘿,每次别人都以为我是他们的妈妈。”听那女人的口气,好像母亲的身份只不过是附近一元店随便就能买到的徽章。

那女人把婴儿抱下秋千。萨蒂轻蔑地看了她一眼,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一声不响地拉着萨姆的手,带他回到车里。“像只小虫子,温暖又舒适?”她扣好萨姆的安全带。

萨蒂钻进驾驶座,正要伸手去关车门,却鬼使神差地向街对面望了一眼。

那边有一个戴反光太阳镜的男人,头上一顶牛仔帽,压得低低地遮着脸。他独自一人坐在一辆灰色轿车里,车窗摇下一半,正注视着在公园里玩耍的儿子或女儿。萨蒂看不清楚那人的长相,但她确实看见了那人脸上得意的笑容。

要是菲利普愿意花时间带萨姆来这儿玩该有多好啊。

她把车倒出车位,缓缓驶向停车场的出口。

就在这时,她又注意到了轿车里的男人。他不再望向游乐场那边,阴影笼罩下的目光直视萨蒂。见到萨蒂过来,他将目光转向别处。萨蒂这才松了口气。

第4章 夜袭

“你晚上回家吃饭吗?给我回个电话。”萨蒂听到菲利普语音信箱的问候语后说道。

她挂断电话,心灰意冷。

快六点了,她需要和菲利普谈谈——趁事情还没完全失控。

也许心理治疗管用。

萨蒂重重叹了口气。

哪天要是菲利普肯去做什么心理辅导,一定是天有异象,猪羊升天,连牛也会飞。

从萨姆房里传来砰地一声闷响。“亲爱的,你没事吧?”

萨蒂靠在楼梯底下倾听,但萨姆没有哭闹,她又放心地走回客厅。

电话铃响了。“喂?”

萨蒂只听见了呼吸声——沉重的呼吸声。

她挂上话筒,最近的骚扰电话可不少。

电话铃再次响起。

萨蒂拿起话筒。“你好?”

仍旧只有呼吸声。“是谁啊?”萨蒂叹了口气,对方的沉默让她生气。“你就这点本事?”见那边仍毫无反应,她又接着说:“你觉得这样很好玩吗?可惜我不觉得。”

电话那端突然发出一阵大笑。“利娅。”萨蒂轻声抱怨道。“嘿,萨蒂,”利娅哧哧地笑着说,“你今晚有啥计划?”“我不知道。我希望菲利普能早点回家,别像往常那样。你呢?”“我得出去。我楼上每周五都派对,我敢说顶上天花板随时可能让他们踩塌。当然,要是他们邀请我的话还不赖。”

萨蒂能听出利娅言语间的沮丧。“那不如来我这儿吃晚饭?”萨蒂说。“你不介意?”“介意什么,傻瓜。”但菲利普可能会。

不过萨蒂绝对不会这么跟利娅说——尽管利娅早就知道菲利普不是自己的头号粉丝。菲利浦对利娅有意见。他不赞同利娅的生活方式、着装打扮,还有她对萨蒂的影响。多年来菲利普一直想让萨蒂和公司同事的妻子打好关系,这样他也会有面子。“噢……”利娅拉长声音,假装慎重考虑要不要接受免费晚餐的邀请。“好吧,我过去,二十分钟就到。不过讨厌鬼菲尔一回来我就走,明白吗?”“明白。”“哎,晚饭吃什么?”

萨蒂笑着说:“萨姆的最爱。”“芝士通心粉?”利娅抱怨道。“不是。”萨蒂轻声笑着说,“他的另一样最爱,肯德基。”“太好了!我十分钟就到。”

利娅出现在门口。她下身穿一条黑色紧身裤,在脚踝处如喇叭般散开,上身穿一件艳丽的青铜和银色滚边的吉普赛风衬衫。“诶,这可是周五晚上,”利娅看见萨蒂挑起的眉毛,说道,“我待会儿还要出去。不说了,小主人在哪儿?”“萨姆!利娅阿姨来了!”

小人儿像风火轮一样刷地飞下楼来,滚进她朋友张开的双臂里。

利娅哎呀一声。“你越来越重了,小家伙。”

萨姆抬头看着利娅,露出一脸坏笑。“明天你就六岁了。”利娅说着,吻一吻萨姆的脸颊。“噢,到周一才正式六岁。”萨蒂提醒利娅。

利娅耸了耸瘦削的肩膀。“吹毛求疵。”她将萨姆放下。“要过生日高兴吗?”

萨姆点点头,咯咯笑着跑上楼去。“晚餐马上到。”萨蒂说着往厨房走去。

利娅跟在她身后。“我们尊敬的法律精‘鹰’大人还没回来?”“没有。”“你还认为他是——”

萨蒂不悦的目光让利娅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呃……”利娅斟酌着说,“我是说在没有真凭实据之前,是我就不会纠结太多,有可能他们就是普通同事。”

萨蒂摆出一副臭脸。“或者你可能是对的。”利娅忙补充道。“我不知该怎么办。”“你得找他本人谈,但要有心理准备,有些话听了你可能会难受。”利娅的声音柔和起来。“上帝,不应该让你——”

门铃响了。“是周先生。”萨蒂说道,很庆幸谈话被打断了。

她忙走进客厅,从钱包里掏出几张20加元的钞票,然后打开前门。一个比萨蒂年长、长得挺帅的男人穿一件湿漉漉的雨衣站在门廊里,他一手拎着一个纸袋,另一手拿着小票。“谢谢。”萨蒂边说边递钱给对方。“唉,特雷弗哪儿去了?”

男人微微一笑。“你知道我们的名字,肯定是买了不少鸡翅吧。”“我的儿子就爱吃肯德基。”

男人点点头,把袋子递给萨蒂。“特雷弗在医院割阑尾。”“哎呦,希望他早点康复。”“是啊。好了,晚上愉快!”男人说道。

萨蒂关门时,听见利娅在她背后窃笑。“萨蒂,他瞄了你可不止几眼哦。”

萨蒂的脸刷地红了。“好朋友,我以为他瞄的是你。”“才不是,他见我在这儿很失望。啧啧,我们来扳手腕,谁赢归谁?”“我可是有夫之妇。”

利娅不留情地瞪萨蒂。“有夫之妇,也许吧。可我的好姐妹,你又不是行尸走肉。”“你知道我不会那样做,我对菲利普许下过誓言。我会信守承诺,即便他不这么做。”“这一点我很佩服你,萨蒂,你丈夫也该向你学学。”

晚饭后,利娅把萨姆送进被窝,收拾的工作则留给萨蒂。她收拾完毕,瞅着电话发呆。菲利普还没有打电话来。“我想他人刚到,正在停车。”利娅在萨蒂身后说。

几分钟后,菲利普进屋来。他好像当萨蒂不存在一样,把公文包扔在餐桌上,朝利娅那边不耐烦地瞥了一眼。“晚上吃什么?”菲利普问道,眼里闪着光。“肯德基。”萨蒂回答。“在冰箱里。”

菲利普撇着嘴看看利娅,用不满的眼神将她从头到脚、再从脚到头打量了一遍。“怎么,今晚又有下流派对?”“没有,”利娅冷冷地说,“除非你知道哪里有高雅的。”“怎么,想吃了我不成?”“我是想,菲尔,但我不吃猪肉。”

菲利普恨恨地看了利娅一眼,大步迈出厨房。“我该走了,萨蒂,”利娅闷闷地说,“我预感有暴风雨要来了。很抱歉,亲。”“该抱歉的是我。我不懂他为什么非得对你这么无礼。”“他是嫉妒我们的友谊。不过别担心。我们是一辈子的朋友。对吗?”

萨蒂抱住利娅。“一辈子。”∞∞∞

萨蒂换上一件睡觉穿的超大号T恤,迟疑地往菲利普那边瞥了一眼。利娅走后菲利普几乎没说过一句话。他没有说,“今天过得怎样,萨蒂?”或是,“今天做什么了?”“案子有新进展么?”萨蒂有点犹豫。

菲利普一边脱裤子,一边咕哝道:“你知道这事我不能谈。”

那就跟我说点别的。

萨蒂换了个话题。“萨姆今天在学校过得很好。”

菲利普停在浴室门口。“他开口说话了?”

萨蒂咬着下嘴唇,摇了摇头。“那就算不上过得很好。”菲利普拉着脸说。

萨蒂看着浴室门在他身后关上,瘫倒在床边。她搞不懂菲利普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如此冷漠,如此残酷?

萨蒂钻进冰凉的被子,直勾勾盯着粉白的天花板,不知道自己能忍受漠视到什么程度。菲利普渴望成功,这种激情一直是他的动力。他处理跨国公司的案件游刃有余,因此总能参与一些备受瞩目的案子。他每天工作很长时间,还经常在办公室的沙发床上过夜。

至少菲利普自己是这么说的。

浴室的门嘎吱响了一声。

萨蒂翻过身去。菲利普关掉台灯,摸上床在她身旁躺下,一缕幽幽的花草香水味从他身上散发出来。不是萨蒂的香水,那是淡淡的忍冬花香味。萨蒂讨厌忍冬花。

萨蒂假装睡着,等着菲利普的呼吸放缓,或是等他的鼾声响起。好一会儿的时间,萨蒂不知道自己是否该说点什么。她感觉到了耳边沉重的呼吸声,一只手摸进她的T恤,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大腿。“有件小事需要你帮忙,萨蒂。”

你已经很长时间不需要我了,萨蒂忍住没说出口。现在你想做了?那我的需要呢?“我得和你谈谈。”菲利普的手正往上滑,忽然听见萨蒂这么说道。

他的手僵住了。“谈什么?”“你知道我想说什么。我想我们需要帮助。”

菲利普突然抽开手,仿佛萨蒂的话烫伤了他。“你要想看心理医生,去就是了。”“是咱们一起去。”萨蒂不依不挠。

床垫动了一下。

萨蒂坐起来,打开台灯。

菲利普一丝不挂地站在床边,刚刚勃起的硬物迅速耷拉了下来。他用尖锐的目光盯着萨蒂,两眼冒火,好像萨蒂是个疯婆子。

她疯了吗?“我不需要什么鬼心理医生,萨蒂。有问题的不是我。”“我们的婚姻出了问题,”萨蒂说着从床上弹起。“我们需要心理咨询。如果你不愿意为我这么做,至少也要为了萨姆。求你了!”“为了萨姆?我的上帝,萨蒂!最近一切都是为了萨姆。为了他,我们好好的公寓不住,要搬到这房子里。现在我要开将近1个小时的车,不是15分钟,才能到办——”“那公寓不适合有孩子的人住。”

菲利普用一只手指指着萨蒂。“以前你认为我们住那儿十全十美,直到你那个爱管闲事的朋友开始出来兴风作浪。”“你这么说什么意思?我要搬出公寓跟利娅一点关系都没有。”“她改变了你,萨蒂,也改变了萨姆。既然你看不到……”菲利普耸耸肩。

萨蒂盯着他,摸不着头脑。“有孩子后我自然和以前不一样,你以为会怎么样?现在要考虑的还有其他人,不止我们俩。”

菲利普的下巴抽动了一下,但他仍旧一言不发。“我的上帝,”萨蒂轻声说,“你这是在妒忌吗?妒忌萨姆?”

菲利普愤怒地“嗬”了一声,抓起枕头大步朝门口走去。“我没有妒忌我儿子,我只是不喜欢在你身上看到的变化。”他骂骂咧咧地冲出房间。“我也不喜欢我在你身上看到的变化。”萨蒂喃喃地倒在床上。我为什么还要和他在一起?

这问题真傻。答案很清楚,她不走是因为萨姆,因为她内心的某个小角落仍然相信菲利普能变好,会变好。

萨蒂忆起那个让她的生活开始崩塌的夜晚。“我不想要小孩。”菲利普告诉她。“我觉得现在这样很好,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要破坏这一切。”“会破坏掉什么?”萨蒂问道,觉得难以置信。“你仍旧有你的工作,我也有我的,但我还想要小孩。”“好吧,我不想。”

这次讨论不欢而散。

萨蒂以为菲利普会改变心意,她自己也别无他法,便偷偷停了避孕药——一步错棋。菲利普发现未开封的处方药盒后,整整一天都拒绝和萨蒂说话。一周后,萨蒂发现自己怀孕了,她欣喜若狂,菲利普却大发雷霆,他冲萨蒂大喊大叫,骂她是阴谋小人。

第二天萨蒂流产了。

没错,他们曾经是幸福的一对,是所有朋友眼红的对象,尤其有一些人以为他们拥有一切。朋友们不知道那是萨蒂门面功夫做得好。在外面,她强颜欢笑,告诉大家他们的生活有多幸福,可私下里……

没有什么可否认的,她就是只可怜虫。

一开始萨蒂只是睡觉前偶尔喝一杯,为了镇定自己的情绪,因为菲利普总是晚归。但一杯变成两杯,再变成三杯。连萨蒂自己都没意识到,她白天也喝起酒来,还将酒瓶藏在菲利普不会注意的角落。

第二次流产后,萨蒂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她确信自己受到了惩罚,罚她永远不会有孩子。几乎整夜整夜和萨蒂作伴的是她的另一个“挚友”——朗姆酒。

再后来菲利普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

菲利普升做律所合伙人的那晚永远改变了萨蒂的生活。一位新的合伙人和他太太为了庆祝新生儿的到来,举行了一场特别的宴会。这对夫妇受到了众人的瞩目和律所高级合伙人的赞赏,这让菲利普开始重新考虑生孩子的问题。突然间,养个小孩似乎是提升社会地位和升职加薪的绝佳手段。

一年以后,萨姆出生了。

打从发现自己怀孕的那一刻起,萨蒂就把酒戒了。虽然一开始很艰难,但有利娅的帮助,有萨姆作为回报,她向所有恶魔开战,并且大获全胜。

从此她远离了酒精。∞∞∞

萨蒂钻进被窝,紧闭着双眼,忍住快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她不会哭,不会为菲利普哭。

屋外有一只狗吠了起来。“看来给萨姆买小狗的事没戏了。”

萨蒂好像才刚合上眼,就被打破玻璃的声音吵醒了。刺耳的尖叫让她心率加速。她从床上跳了下来。

一出卧室,萨蒂首先注意到的是席卷整条走廊的刺骨寒气,接着她发现萨姆的房门半开着。

她把门一推,“上帝!”

儿子房间里冰冷的寒风向她袭来。萨蒂看向外墙,在那儿发现了罪魁祸首。百叶窗大敞着,窗玻璃被砸得粉碎。在地上,离萨姆的床不到半米的地方躺着一块砖头。“发生什么事了?”菲利普厉声问道,一边打开了电灯开关。

萨蒂说不出话,只伸出一只手捂住喉咙。她的目光扫过房间落到萨姆床上,随即发出一声尖叫。

床上没有人。

惊恐在萨蒂体内燃烧,灼热而可怕。“萨姆?”

在她身后,衣柜的门嘎吱响了一声。萨蒂走上前去,但菲利普抢先一步猛地把门拉开。萨蒂心头的大石一下子落了地,她的心肝宝贝正泪流满面地蜷在衣柜的角落里。

萨蒂一把搂住萨姆。“只有我的小蝙蝠侠才会藏在衣柜里。”她喃喃自语,抚摸着萨姆的头发。“菲利普,谁会干这种事?”“妈的,我怎么知道,可能就是一群小屁孩在外面喝酒闹事。让萨姆回床睡觉,我们把这些清理掉。”“我带他到我们床上睡。”萨蒂静静地说。“他今晚不能睡这儿。”“行,那只好我收拾玻璃了。”

萨蒂抱起萨姆朝房门走去。她能听见儿子的心跳得很快,直至她走到卧室,把萨姆抱到那张2米宽的大床上盖好被子,孩子的心跳才缓下来。萨姆伸手要妈妈抱,萨蒂亲了亲他的额头。“别害怕,你很安全,亲爱的。我保证。”

菲利普拖着吸尘器,停在门口。他不愿直视萨蒂的眼睛。“明天一早我就报警。”他说完,就从门口消失了。

一分钟后,吸尘器咆哮着工作起来。

只有在这些时刻——虽然少有——萨蒂才能记起当初嫁给菲利普的原因,他总会担负起所有的责任。

第5章 小丑

周日下午1点半刚过,利娅就到了。

萨蒂看了一眼好友情绪低落的面孔,直觉告诉自己,出状况了。“怎么了?”萨蒂问道。“他们没有你的蛋糕订单,萨蒂。”“可我上周打过电话给他们,他们怎么能——”她注意到了利娅狡猾的笑容和闪烁的双眼。“怎么回事?”“愚人节快乐!”

利娅冲下人行道。一分钟后,她带着一份甜蜜的礼物回来了——萨姆的蝙蝠侠生日蛋糕。“愚人节中午就结束了,你知道的。”萨蒂小声抱怨道。“在加拿大可不是,小傻瓜。而且,我忍不住嘛。”

萨蒂满脸堆笑地说:“没问题。我明年再报复你。”

利娅踢掉鞋子,玩杂耍似的捧着蛋糕盒直奔厨房。“冰箱里没地方了。”“那就放橱柜上,”萨蒂一边说,一边把一包热气腾腾的微波爆米花倒进大碗里。“你准备好了吗?”“不就是小孩儿的派对吗,能有多恐怖?”

萨蒂张了张嘴,但什么也没说。利娅没有孩子。

而且今天之后,她会非常庆幸自己没有孩子。

萨蒂和利娅走进客厅时,里面已经一片混乱。家具上到处是孩子和玩具。客厅一角的沙发上,一对双胞胎正跳着争抢一把塑料剑。萨姆在学校认识的新朋友维多利亚双手叉腰,站在旁边。“住手!”小姑娘命令道,“把剑放下,别打了!”她每说一个字,金色的发辫就晃一下。

在客厅中央的地板上,一个棕红色头发的男孩正聚精会神地看着电影。在他旁边,萨姆正忙着扮霸王龙,他的喊叫声和朋友们的尖叫声、震耳欲聋的电视声对抗着。到目前为止,萨姆占了上风。

利娅惊恐的表情显得有点可笑。“老……天……啊,”她说,“你到底要怎么搞定这么多小怪物?”

萨蒂笑着把爆米花碗递给她。“这就是我让你来的目的。”

利娅的脸刷地变白了。“嘿,你只让我去取蛋糕,可没说过让我留在这里。”“不留下来就没蛋糕吃了。”“可这是……敲诈勒索!”利娅愤愤不平地说,“那好吧,不过我吃完冰淇淋就走。”

门铃响了。

萨蒂用抹布擦了擦手,快步走向前门。她打开门,看到菲利普雇来助兴的人已经到了,她松了口气。

小丑克兰西站在门廊上,橙色的卷发随风飘动着。他的脸上刷着一层厚厚的白色颜料,一个红色的球状大鼻子盖在他的鼻子上,夸张的深红色微笑占据了他的下半张脸。这笑容给萨蒂的感觉是怪异,而不是快乐。“嗨,康奈尔太太,”小丑带着浓重的鼻音说,“抱歉我来晚了,我的车坏了,而且——”

萨蒂招手让他进来。“没关系,你能赶来,我已经很感激了。你看起来……嗯……色彩很丰富。”

小丑上身穿一件蓝橙色条纹外套和一件白衬衫,下身是一条肥大的明黄色长裤,配着两条橙绿色加金色的背带。他头上顶着一个很小的高顶礼帽,外套左边的领子上别着一朵巨大的雏菊。

萨蒂怀疑只要吸一口,香气就能充满自己全身。“你想要现金还是支票?”她问。“现金,如果你有的话。”

萨蒂从兜里抽出一沓20加元的钞票,数了300块出来。她停了一下,又多加了40块。

你最好值这个价,克兰西。

萨蒂把钱递给他,说:“三个小时,对吗?”

小丑点了点头,把钱放进帆布包里。“我到时自己离开……”他看了看表,“5点15分结束,之后你就要自己想办法了。”“好的,谢谢。”

克兰西笑了笑。“你打过电话给中介公司吗?”“我一直忙着应付那些孩子,腾不出手来。”

深红色的微笑拉得更长了。“那老板还不知道我迟到的事,谢谢你。”

有人在萨蒂身后不耐烦地哼了一声。“你要真想感谢她,”利娅嘲讽地说,“那就把那些小捣蛋鬼赶到一起,做好你的工作。”

小丑用那双褐色的眼睛注视着萨蒂。“没问题,Su casa es mi casa。”

接着他点点头,踩着48码的荧光红大鞋,重重地走进了客厅。爱热闹的萨姆用快乐的尖叫声对他表示欢迎。“我的天啊!”萨蒂呻吟道。“就想想萨姆一旦开口说话,声音得有多大吧。”利娅说,“他一开始,你就没法让他闭嘴了。”“那会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一天。”

利娅有点难过。“我知道。”

萨蒂看着萨姆和朋友们跟克兰西一起玩起来。孩子们被小丑迷住了,他们扯他的背带,在他的大鞋上乱踩,每次小丑用雏菊嗞水,他们都会发出一声尖叫。“嘿,”利娅捅了捅萨蒂说,“我们去弄杯巧克力奶吧。我得喝点东西,把爆米花冲下去。”

萨蒂一边跟着利娅往厨房走,一边回头望去。萨姆灿烂的笑脸让她也不禁微笑起来。“你是个幸运的妈妈,”利娅柔声说。“我知道,萨姆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那部分。”∞∞∞

萨蒂和利娅送走最后一个孩子,一关上大门,就不约而同地长出一口气。她们相互看了一眼,然后大笑起来。“他还是婴儿的时候,给他过生日可容易得多。”萨蒂说。

利娅把软塌塌的头发往后面拢了拢。“我只有一句话想跟你说,朋友,明年这个时候我要去做根管治疗。跟这相比,那简直是天堂。”“如果你能搞到半价优惠,我就和你一块儿去。”“行啊,不过那就意味着菲尔真得露面了。”利娅很不客气地说。

萨蒂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嘿,”利娅说,“他肯定有很充分的理由,才没来参加亲生儿子的生日派对。”

萨蒂抬了抬眉毛。“你觉得是?”“一定是。也许他对我来说是个混蛋,大多数时候对你也不好……但他爱萨姆。”“我知道,但有时我觉得他更爱他自己。”“高兴点吧,”利娅看着乱糟糟的屋子说,“萨姆的派对搞得非常成功。”

萨蒂跌坐在椅子上。“是啊,多亏了克兰西。他干得很好,把孩子们哄得很开心。我在厨房忙着点燃那些该死的手持冷烟花,都没注意到他什么时候走的。”“你走运了,明天你还得从头再做一遍。”“是啊,家庭生日派对。你会来吧?”“我不会错过的。萨姆看见你送的那辆自行车一定高兴死了。”“我打算下周末带他去公园学骑车,你想来吗?”“当然。”

利娅闪进了厨房,萨蒂听见她在冰箱里东翻西找。“啊哈!”利娅大叫道,“运气真好。”

利娅回来的时候,手上端着两杯蜜桃冰茶。她把其中一杯递给萨蒂。“干掉,然后我帮你收拾房间,免得菲利普回来看见。”

萨蒂发愁地看着整个客厅,纸盘堆得到处都是,她很周到地在餐桌旁放了一个垃圾桶,但这些纸盘还是没去它们该去的地方。每张桌子或柜子上,只要有空的地方就有塑料杯,有些还装着半杯汽水,杯子的数目比孩子的人数还要多。“呃……”利娅在她身后说。

萨蒂随着好友的视线望过去。

一块巧克力蛋糕渍——黑乎乎的,看着跟干了的血渍差不多——在离地面大概1米高的地方,从厨房的一面墙上划过,最后以一个小小的手印告终。“你的房子简直是废墟,”利娅又多余地加了一句。

萨蒂叹口气。“唉,至少安静了。”

因为兴奋和垃圾食物的关系,萨姆感到很疲倦,已经上楼回自己房间去了。萨蒂最后一次看到儿子的时候,他正躺在床上。“他可能睡着了,”利娅替她说了出来。

萨蒂一口灌下冰茶,然后开始动手收拾厨房,客厅则由利娅负责。经过1小时的奋战,她们只要吸吸地毯、再打开洗碗机,就算大功告成。“都收拾好了,”利娅说着,一边抹去眉毛上的汗珠。“谢谢,剩下的我一个人就可以应付。”

萨蒂看着利娅钻进车里,她身体里有个声音很想大喊,“回来!”“别犯傻了,”萨蒂喃喃自语。

萨蒂关上大门,锁好门锁,接着又锁好其余的门窗,把警报器设成夜间模式,然后上楼去看萨姆。

她打开萨姆的房门,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萨姆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把所有毯子都压在身子下面。他半张着嘴,发出轻柔的鼾声。萨姆的脸上还糊着巧克力蛋糕,沾着白色、黑色和蓝色的糖霜,嘴上有一撇汽水留下的橙色小胡子,但因为玩得太累,他早已沉沉地睡着了。“生日快乐,小家伙。”萨蒂又拿了条毯子盖在他身上,一边在他耳边悄悄说道。

她关上房门,走下楼去等菲利普。∞∞∞

萨蒂突然从沉睡中惊醒。她猛地坐起来,深深地吸了口气,又看看自己身边。床上没有人,毯子还压在枕头下面。她在楼下等菲利普等了几个小时,最后还是放弃,上床睡觉了。

萨蒂仔细看了看卧室里的钟,12点半,她才睡了差不多45分钟。她感觉到昏暗的屋内有丝异样,但这股气流很微弱,可能只是她自己的呼吸而已。

有风?

萨蒂眯着眼观察窗户。是关着的。

房子里什么地方的地板嘎吱一响。

一定是菲利普回来了。

萨蒂掀开毯子,下了床,向门口走去。她想起从萨姆窗口扔进来的砖头,于是停住脚步。想象着一群十几岁的小流氓破门而入,她的胃上下翻滚起来。

那样警报器会响的,傻瓜。

但她还是把耳朵贴在门上,用心听着。

开始是一片寂静。接着又是嘎吱一声。“菲利普。”萨蒂压低声音叫道。

她正准备打开房门,突然听到一种陌生的滴答声。菲利普买了个钟放在走廊上?

萨蒂又听了听。

嗒,嗒,嗒。

不管那是什么,都离她越来越近了。

她的心开始狂跳起来,呼吸也变得急促。一个影子从门下经过,萨蒂不禁屏住呼吸。她的心都快跳出来了。

影子不见了。

萨蒂小心翼翼地推开门,但只开了一条缝。

走廊上没有人。

也没有滴答声。

也许我在做梦吧。

她颤抖着笑了一声,猛地拉开房门,但这不过是虚张声势。也许菲利普还在书房工作,也许是他去看萨姆了。“菲利普?”

萨蒂穿过走廊,在萨姆卧室外停住脚步。风吹过她的脚趾,使她感到一阵刺痛。她打了个哆嗦,然后推开房门。

菲利普新换上的窗户大敞着——漆黑一片,如饥似渴——像一张觅食的大嘴。窗帘在夜风的吹动下,像两条挥舞着的舌头。

萨蒂眉头一皱。菲利普没有开窗,他没和她们母子俩说一句话,一大早就去上班了;也不会是萨姆开的,他还不够高。

是我没关吗?

萨蒂穿过房间,几乎没往萨姆床上看。她伸手去拉窗户,用力把它关上。窗户咔嗒一声锁上,刺耳的声音打破了夜晚的宁静。

然后她瞥了一眼萨姆的床。

萨姆一点反应都没有,但话说回来,他一向如此。萨姆一睡着就跟昏迷似的,除了音爆,什么都无法吵醒他。

萨蒂踮着脚尖走到床边,摸了摸萨姆的头发。然后她闭上双眼,闻着小孩子的甜蜜气味,俯身亲亲他温暖的前额。萨姆散发着巧克力和阳光的香气。“像只小虫子,温暖又舒适。”萨蒂轻声说。

她往后退了一步,感觉脚碰到什么软软的、毛茸茸的东西。萨蒂摸黑在地板上摸索了一会儿,发现是菲利普前一天晚上送给萨姆的毛绒玩具狗。她悄悄走到壁橱边,慢慢拉开柜门,把玩具扔进去,然后回到走廊上,顺手关上房门。

萨蒂向走廊尽头望去,几片黑影在角落里的绒花树间跳动着。绒花树有大半堵墙高,旁边是一个椭圆形的小窗户,窗外一轮新月清晰可见。天空中没有一丝云彩,月亮像挂在隐形项链上的吊坠,散发着珍珠般的光芒。

这么美丽的夜晚,应该和爱人共享。

寂寞涌上萨蒂心头,但她耸耸肩、赶走那种感觉,然后拖着沉重的步子走下楼,去厨房喝了杯果汁。五分钟后,她回到楼上,一心只想爬回床上,不再去想儿子生日派对当晚,菲利普连电话都懒得打这件事。

萨蒂经过萨姆卧室门口时,门下闪烁的灯光引起了她的注意。接着她隐约听见“咚”的一声。萨姆肯定又从床上摔下来了,他以前就摔下来过两次,一般会尖叫着醒来。

萨蒂打开房门,吸了口气,她注意到一件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

窗户又打开了。

她眨了眨眼睛。“这是怎么——?”

月光从窗口透进来,照在床上,床上空无一人。“萨姆?”

萨蒂伸手去找电灯开关。“如果是我,就不会开灯。”

在儿子卧室里听到陌生人嘶哑的低语声,萨蒂做了最自然不过的事。

她按下了开关。

第6章 对峙

一个戴黑兜帽的怪物把她儿子抱在怀里。

萨姆一动不动。

房间中的氧气似乎瞬间被抽光了,萨蒂感到不能呼吸。杯子从她手中滑落,橘汁在脚下洒了一地。萨蒂说不出话来,颤抖着向前迈出一步。“求你——”“别动!”绒衣兜帽的深处传出陌生人的咆哮。“给你十秒时间做决定,是让我带着你儿子离开,还是杀了他。”那人挪动了一下萨姆没有生气的身体,一件金属物在他手中闪光。

一支枪,枪口对准萨姆的头。

萨蒂不由自主地开始发抖。哦,上帝啊……“放了他。”她用颤抖的声音说。

男人哼了一声,似乎觉得萨蒂的话很好笑。当他扭头去看窗子的时候,萨蒂见到一张幽灵般的面孔,上面有一个似乎被打破过好几次的鹰钩鼻,隐约能看见一道红色的痕迹从鼻侧延伸到他宽厚的嘴唇边。他石膏般苍白的脸颊上爬满了坑凹的痕迹。

是痘痕吧,萨蒂猜想。

男人转回头,同样仔细地打量萨蒂。“你怎么他妈的那么蠢?把那该死的灯关上。”

尽管萨蒂手抖得厉害,但她还是照办了。

男人一袭黑衣,隐没在阴影笼罩的角落里。

萨蒂深吸了口气。“你对我儿子做什么了?”“只是给他吃了点安眠药。”男人失望地叹了口气,“干吗非得过来瞎搅和?你要是老老实实睡你的觉,我早就出去了。”“我要我的儿子。”萨蒂声音中带着呜咽,“放开他,然后离开。我绝不告诉任何人。求你了,把他交给我,你就离开吧。”“门儿都没有。”

男人的举动出乎意料。他走到月光下,坐到床上,让萨姆端坐在他的大腿上,仿佛把萨姆当成腹语表演者的人偶。“是吧?萨姆。”他捏着萨姆的下巴,将他的头从左转到右。“不,妈妈,”男人学着怪异的儿童腔调说,“我要跟这个人走。”

萨蒂身子一晃倚在墙上。“不,他不能跟你走。”

男人把萨姆抛在床上。“该死,该死,该死!”

他声音中纯粹的疯狂让萨蒂直打哆嗦。“我来告诉你这事要怎么收场。”他咕哝道,“首先,你要答应在这房间里待二十分钟不能离开。”“等一下!”萨蒂哭喊道,泪水从脸上流下来,“用我来交换他。你不需要他,我跟你走,你想把我怎么样都行。”“我不需要你,”男人用枪摩挲着萨姆的头发,“我要的东西已经到手了。还有五秒钟。”

萨蒂喘不上气来了,她的心在疼痛、燃烧……死亡。“你有病……变态。”萨蒂咬着牙说。“我不是变态。”“那你抓我儿子干什么?”“你他妈的少管,闭嘴。你已经把事情搅得够糟了,从来没有人见过我,没有人!”

此时萨蒂想起了那个人。

雾魔。

她缩回墙边。“我不会让你带走我儿子的。”

雾魔发出嘲弄的笑声。“你不让我?”

萨蒂呆呆地站着,从头到脚都在颤抖。“对,我不让。”

转瞬间,她扑向手枪。男人反手扇了她一巴掌,她左边的太阳穴疼得快爆炸了。萨蒂被激怒了,她怒吼着又扑到他身上。这一次她成功地打掉了他手中的枪。

萨蒂扑到地上去捡枪。

男人一脚踢在她的肋部。“蠢货。”

为了把萨蒂从枪边踢走,男人又给了她一脚,接着又是一脚。然后他俯下身,拽着萨蒂的头发把她拖起来,甩到房间另一边。萨蒂重重地撞在梳妆台上,一阵钻心的疼痛贯穿了她的体侧。她痛苦地倒抽了一口气,一抬头就看到萨姆无助地倒在那个男人怀里。“我现在就要离开,”雾魔说,“带着这个孩子。可你阻止不了我,知道为什么吗?”

萨蒂既不能动弹也说不出话,只能摇摇头。“因为你要是敢来阻止我……”雾魔把枪按到萨姆头上,装出扣动扳机的样子,“砰!”“我可以给你钱,”萨蒂大叫,“我账户里有两万五千块。”

雾魔冷笑道:“在你眼里他就值这么点钱?”“我求求你了……十万块!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求你,你要多少钱尽管告诉我。”

雾魔把萨姆扔上肩头,轻松得像是在扛一袋土豆,接着大步向萨蒂走来并弯下腰,阴影中他的脸庞与萨蒂近在咫尺。“我要的是没有任何新闻报道。”他说。他的气息像是烟草、洋葱与啤酒气味的大杂烩。“没有外貌描述,什么都没有。我要你回床上睡觉,装作从没见过我。”“我办不到。”“你能办到,你会照办的。”“但警察——”“去他妈的警察!你想不想你儿子活命了?”

萨蒂害怕了。“当然想,我要萨姆活下去。”“在这房里待二十分钟再离开。”

萨蒂伸出一只发抖的手。“别带走我的孩子。”

雾魔直起身子。他猛地拉开门,走廊的灯光倏忽间照亮了他的样子。“求你了。”萨蒂哭泣道。“求你了,”雾魔轻蔑地模仿她,“你可真没用。”

萨蒂闭上眼睛,心里也有同感。然后她做出最后的努力,艰难地朝门口爬去,身子痛苦地扭动着,仿佛即将被卷入翻滚的热浪。

雾魔盯着她,扭曲的嘴唇露出阴险的笑容。“一旦我看到有外貌描述——哪怕是你说见过我——我就马上把你的孩子剁成血淋淋的碎块送回来。你明白吗?”

萨蒂答不出话。“还有两秒钟!”雾魔厉声说道,同时举枪对着萨姆的头。“好吧!带他走!只求你……不要伤害他。”

萨蒂做了她唯一能做的事,让这个疯子带走她儿子。

她独自在黑暗中哭泣,不敢乱动,但什么都不做更让她害怕。“上帝,帮帮我吧,”她呜咽着,“救救萨姆!”

但上帝没有听到。∞∞∞

一点十五分,菲利普磕磕绊绊地进了屋,说他磕磕绊绊算是客气的了。萨蒂在楼上萨姆的房里,听到玻璃掉到地上的声音,接着听见一阵破口咒骂。

她盯着墙上带有蝙蝠标志的钟。

二十分钟到了,还超了五分钟。时间过得太慢,就像教皇葬礼上总也唱不完的挽歌。伴着一阵无法承受的疼痛、悲伤以及内疚,萨蒂头脑一片空白,瘫倒在萨姆床上。

她强忍着肋部的抽搐站起身来,两腿打晃,心脏狂跳,脑袋抽痛。

我该怎么办?要怎么跟菲利普说?

她哀叫道:“上帝啊,萨姆……”

萨蒂一手扶着门框,走到走廊上。她听到楼梯上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喉咙火辣辣的。

菲利普转过拐角,看到萨蒂以后踉跄地停住了。“萨蒂?”他含混不清地说,“里(你)在干什么?不睡觉等我?”“菲利普,我需要——”“我需要你给我吹箫。”菲利普色迷迷地笑着扑向她。

萨蒂挡开他的手臂。“菲利普,别闹了!”“我是有点醉了,”他撅着嘴说,“不过咱们还是可以——”“萨姆不见了,”萨蒂低声说,“他把萨姆带走了。”“什么?”“雾魔……把他……带走了,菲利普。”夹杂着断断续续、痛彻心扉的抽泣声,萨蒂一字一顿地挤出一句话。

菲利普盯着她。“你他妈在说什么啊?”他把萨蒂推到一旁,跌跌撞撞地走进萨姆的房间。“萨姆正睡在他的——”

他困惑地停住了接着跑到衣柜前,猛地拉开门。“他在哪?萨蒂。”他四处乱翻,差点撞到萨蒂,“你对我儿子干什么了?”

萨蒂愣住了。“我什么都没做,菲利普。我告诉你了,萨姆被绑架了。”“绑架?”菲利普惺忪的醉眼立马清醒过来,脸色也变白了,“该死。”他的样子像是冷不防被人在肚子上打了一拳。

萨蒂缓慢地走向他们的卧室。“你要干什么?”菲利普跟在她身后追问。“报警。”“你还没报警吗?”

萨蒂伸手去拿无绳电话。“我才刚刚……发现他不见了。”

菲利普坐在床上,看着萨蒂拨电话。

报警台的接线员一接电话,萨蒂冷静的情绪瞬间崩溃。“我儿子被绑架了。”她对着电话哭了起来。

对方记录下她的信息,又指示她不要挂断。“警察马上就到。”

萨蒂握着电话站在窗边,望着楼下的街道,没有一点生命的迹象,没有汽车,没有灯光。

没有萨姆。

然后她听到远处传来警车的笛声。“你看到什么人了吗?”菲利普恼怒地说。

萨蒂犹豫着把话硬是咽了回去,因为她想起了雾魔最后的话。“哪怕是你说见过我……我就马上把你的孩子剁成血淋淋的碎块送回来。”

萨蒂相信他干的出来,要是自己敢说些什么,萨姆就死定了。到时自己又该如何带着良心上的愧疚活下去?但同时萨蒂又意识到,一旦开始撒谎,就没有回头路了。

她忍住抽泣。“我听到有动静,以为他掉下床了。可等我过去看是怎么回事……”萨蒂凝视着电话,“萨姆已经不见了。”

谎言开始了。

第7章 谎言

两位警探出现在萨蒂家的门前。其中年轻的那个,高个子,一头棕黄色的头发剪得极短,看起来就像刚从学校毕业。而另一个脑袋谢顶,可能快退休了。他们后面还跟着三个犯罪现场部门的调查员,手里都拎着金属箱。

菲利普口齿不清地欢迎他们:“警官们,请进。”“康奈尔先生、康奈尔太太,我们感到很遗憾。”年长的警探说着和萨蒂握了手。“实际上,我姓迪姆恰克。”菲利普插嘴说,“为了方便写作,我太太保留了婚前的姓氏。”

探员眯起缀满皱纹的眼睛。“那就是康奈尔女士。我是卢卡斯探员,这是我的搭档帕特森探员。”他从上衣兜里掏出一张素净的白色名片递给萨蒂。

探员贾森·卢卡斯,抢劫案科。“抢劫案?”萨蒂困惑地问。“绑架案也归我们管。”

萨蒂领着他们上楼,在萨姆的卧室前停下。“这就是你儿子的房间?”帕特森问。

萨蒂点点头,年轻探员和犯罪现场调查员们立即进入房间。萨蒂靠着墙壁,一动都不敢动,唯恐自己碍事,可又怕如果自己下楼去,他们可能会遗漏什么。“我想喝点什么。”菲利普一边嘀咕一边摇晃着转向楼梯,“你要不要?”

萨蒂眉头紧蹙。“你喝得够多了。”“我是说咖啡。”菲利普耷拉着肩膀走向楼下。

卢卡斯探员清了清喉咙。“康奈尔女士,我得问你些问题。咱们能下楼去吗?”

萨蒂摇摇头。“我需要待在这儿,离萨姆的房间近点。”

探员同情地看了她一眼。“我们能找个地方坐下吗?”

萨蒂点点头,带他去了卧室。“抱歉,屋里太乱了。”萨蒂一边说,一边去捡地上的一件睡衣和一件淡紫色的长袍——利娅送的圣诞礼物,可肋部的疼痛让她不禁缩回了手。“不要紧的。”探员端详着她,“康奈尔女士,你左边的眼睛上方有血迹。”

萨蒂摸了下额头,手指上有点发粘。“只是擦伤,”她立即解释道,“在发现萨姆不见之后,我在楼梯上摔了一跤。”“需要去医院吗?”“等一下我会去的。”萨蒂轻坐在床沿,床单在她手中扭结成一团。“你一定要找到他——”萨蒂顿了一下抬起头,“对不起,您怎么称呼来着?”“叫我杰伊好了。”

杰伊拉过一把椅子放到她跟前。他刚过五十岁,一头稀疏的灰发,中等身高,大概超出标准体重十几公斤。他的棕色眼睛显得很疲惫,眼睛下方的黑眼圈上刻着深深的皱纹,告诉人们这个人见过太多不幸的事情。虽然如此,他的眼神还是和善的。“康奈尔女士,最初的72小时是最关键的。你告诉我的越多,我们就有越多线索可以跟进。”

萨蒂缓缓吸了口气。“我准备好了。”

杰伊掏出笔记本和钢笔。“当时家里只有你一个人?”

萨蒂点头。“菲利普在……加班。”“你什么时间上床睡觉的?”“11点45分。”“你说有声音把你吵醒了,那是几点?”“12点30分。”

杰伊匆匆记下几笔,然后抬起头。“你做了什么?”“我打开卧室门,突然听到有动静。”“什么动静?”“钟表的滴答声。”萨蒂顿了一下,“至少我觉得是,但我家走廊上没有钟。菲利普讨厌钟,尤其是会滴答作响的。”

她知道自己跑题了,可她不在乎。“要是我第一次开了灯,也许……”她的目光在房间中游移,最后落在了床边萨姆的照片上。“第一次?”杰伊的声音里带着诧异。

萨蒂迎上他的目光。小心点,别搞砸了。“我一醒来,就去查看过萨姆。他睡着了,但窗户开着。我就把窗户关上,然后下楼喝了点东西。等回到楼上时,我听到了重击声,我想是萨姆从床上摔下来了。我拉开门时……”她屏住呼吸,稳住,“萨姆已经不见了。”“时间对不上啊。”“什么?”萨蒂茫然地盯着杰伊。“你报警是在1点18分。”他查阅笔记,“你在楼下待了多长时间……喝东西?”“我没注意,”时间,你个白痴!“可能有半小时,我……我还打扫了一下厨房。”

杰伊向前探过身。“你当时到底喝的什么?”

萨蒂过了一会儿才明白他在暗示什么。“橘子汁,”她平静地说,“我现在不喝酒,只是曾经有过酒瘾。”看到探员扬起眉毛,萨蒂咬着嘴唇说,“我已经戒酒快七年了。”“你知不知道有什么人想要伤害你或你的家人?”杰伊一边问一边在笔记本上继续写。“没有,但有一天晚上,有几个孩子用石头打破了萨姆房间的窗户。”“你报案了吗?”“菲利普报了。”萨蒂说着揉了揉额头,“我说,萨姆被绑架不是因为……私人恩怨,是雾魔干的。”

杰伊抬起头。“你看见他了?”

萨蒂深吸了一口气,心里真想踹自己两脚。“还有谁会在大半夜的绑架孩子呢?”

帕特森走进屋来。“我们需要康奈尔女士来辨认些东西。你见过这个吗?我们在你儿子床底下找到的。”他举起一个标着证物的塑料袋。“我的天哪。”萨蒂惊叫起来,伸手去抓袋子。

袋子里有一样东西,小丑克兰西的红鞋。

她把它翻过来,一个闪闪发光的小物件吸引了她的目光。一枚银色的图钉扎在鞋跟上。

咔嗒、咔嗒、咔嗒。“我们给萨姆的生日派对雇了个小丑,”萨蒂用沙哑的声音说,“他叫克兰西。当然这不是他的真名。”“我们会找到他的,女士。”帕特森说。“我想知道你们是通过哪一家公司雇佣他的,”杰伊说,“还有他们的电话号码。”

萨蒂凝视着袋子里的鞋。“都在菲利普那里。雇佣小丑的事,我交给他办了。”她紧闭双眼,强忍着一股恶心的感觉。

是她的错。她放雾魔进了自己家。她跟他说过话,还付给他340块,让他去逗一整屋天真的孩子玩。她看着雾魔与自己的儿子玩耍,而且很明显他根本没有离开过,因为警报器一直没响。“克兰西一定是藏在什么地方了。”萨蒂说。“哪里?”

答案闪现在萨蒂脑中。“萨姆的衣橱。上帝啊,我放雾魔进了我家。”“我认为不是他。”杰伊说着从萨蒂手中拿过袋子。“你什么意思?不是他是——”

杰伊摇摇头。“不对,这不符合他一贯的作案手法。雾魔从不留下证据,他在这方面很狡猾。这可能是个模仿犯。”

这无法说服萨蒂,完全说不通。她曾和雾魔近在咫尺,她提到雾魔时,明明看到对方全身一颤,但她不能告诉杰伊这个。“难道他不会改变作案手法吗?”“相信我,康奈尔女士,任何可能性我们都不会放过。”杰伊猛然转头朝门口看去,“你丈夫呢?”“我丈夫?”“他是个律师,对吧?”

萨蒂点头。“公司法律师。”“说不定有人想威胁他。”“不,”她争辩道,“是他,雾魔。”

杰伊眯起眼睛。“你怎么知道?”“我就是知道。”

菲利普此刻倒像个绅士,他走进屋里,手中端着个冒热气的杯子。“给你,萨蒂,我想你也需要喝杯咖啡。”

萨蒂举着杯子在眼前转动,长大嘴巴傻看着。杯子是去年萨姆送自己的母亲节礼物,是利娅帮萨姆选的,上面的卡通图案是一个外星小男孩和他母亲在飞船上。送给全宇宙最好的妈妈。

萨蒂强忍着没哭出声,可泪水还是从她的面颊滚落下来。“该死!”菲利普咕哝道,“真对不起,萨蒂,我——”“迪姆恰克先生,”杰伊打断了他,“我需要知道昨晚你在哪里。午夜与今天凌晨1点20分之间。”“是啊,菲利普,”萨蒂嘲讽道,“请告诉我们你在哪,和谁在一起,我们都想知道。”

菲利普涨红了脸。“我在办公室,加班。”“具体的地址是哪里?”杰伊问。“弗莱明·沃恩律师事务所,市中心的加斯帕街。”“就你一个人?”

菲利普的目光转向萨蒂。“不,我和布丽奇特·莫罗在一起。”他顿了一下,“她也在那里工作。”

杰伊清了下喉咙。“确切地说,你和莫罗女士是什么关系?”

萨蒂抱起双臂。“警官问得太客气了。菲利普,直说吧,你是在和她讨论原油泄露还是在上她。”萨蒂又对探员说:“同样的问题我已经问了好几个月了。”“我和布丽奇特的关系与我儿子被绑架有什么相干?”菲利普高声问。“请回答我的问题。”杰伊说。“布丽奇特和我是同事。”菲利普跌坐在床上,坐在萨蒂旁边,“也是……情人。”

看,终于说出口了。几个月来这个问题的答案一直在萨蒂心中啃噬着她。如果在昨天,甚至只是几个小时以前听到这个答案,她的心恐怕会被撕碎。但奇怪的是,她现在一点也不在乎。

反而冒出一阵窃笑。“有什么可笑的?”菲利普瞪着她问。

萨蒂盯着她丈夫,这个男人几年来一直看轻她、忽视她,还背着她四处胡搞。“我不在乎,菲利普。”“不在乎我和布丽奇特上床?”菲利普不解地问。

萨蒂笑了,仿佛他是个傻小子。“不,我就是不在乎你,仅此而已。不在乎你做什么,和谁做,反正又不是和我。我在乎的只有萨姆,他才重要。”萨蒂用手指戳着菲利普的胸口,“你不重要,你一文不值,只是个——”“康奈尔女士,”杰伊打断了她,“你是怎么联系上克兰西的?”

萨蒂瞥了眼菲利普。“是我丈夫找的,从市中心的一家宴会公司那里。”

菲利普脸色一沉。“什么意思?你想说这都是我的错?是你先提出请那该死的小丑的。”“是啊,可你也该多加小心,查清他的底细。”

菲利普蹦起来。“你凭什么责备我,萨蒂!”“迪姆恰克先生,”杰伊冷静地说,“现在不是互相指责的时候,找到你儿子才是重点。我们每浪费掉一秒,寻找工作就越困难。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菲利普坐回床上。“我明白,很抱歉。”“好了,跟我说说小丑的事。”“几星期前,我一进办公室就看到桌上有张小丑公司的传单,所以我就预约了他。”“传单还在吗?”“我想还在。”

菲利普起身离开。过了一会儿,他拿着传单回来,把它递给杰伊。探员扫视一遍,然后用手机拨了个电话。他和一个人低声谈了几句,几秒后,他挂断电话。“是手机号码,关机了。”“不能用GPS追踪吗?”菲利普询问。

杰伊点点头。“我们会的,但他很可能已经扔掉了,他行事很周密。”“这么说我们中了他的圈套?”萨蒂怀疑地问。

探员又点了下头。“他已经策划了一阵子了。他知道你在什么地方工作,你们的日常作息,还知道萨姆的生日快到了。”

杰伊向着菲利普打开塑料袋。“把传单放进来,我要拿去验指纹。只有你接触过传单,对吧?”

菲利普点点头。“除了我,就是把它放到我桌子上的人。”“这是受害者援助中心的电话,”杰伊塞给萨蒂一张卡片,“要是你有话要倾诉……或者别的什么,任何时间都可以联系他们。”“我们不需要和陌生人倾诉。”菲利普说。“随你便。不过如果你需要的话,它随时可以给你帮助。”“他不愿意谈论我们的问题。”萨蒂讥讽地说,“是吧?菲利普。你想要每个人都相信我们是模范家庭,你是模范丈夫。得了吧,你的儿子失踪了,菲利普。萨姆丢了!”

菲利普起身走向房门,但萨蒂看到了他眼中的泪水。“我下楼去。”他头也不回地说。

望着菲利普的背影,萨蒂有些失落,又为自己出口伤人感到些许羞愧。不论菲利普做过什么,他总还是自己的丈夫……而且他们还有孩子,孩子正需要他们。“我看最好还是回局里分开询问你们。”杰伊轻声说,“我很抱歉不得不问到布丽奇特的事。”“别这么说。此前我只是怀疑我丈夫有外遇,现在我知道了。”萨蒂深吸口气,“找回萨姆的机会大吗?”

探员不太自在地挪了下位置。“想听真话?”

萨蒂点点头。“每过一小时,萨姆的机会都在变小。但你要乐观,要相信他会回来,别失去希望。”“我也只剩下希望了。”“同时,我们也会去调查布丽奇特·莫罗女士。”“她和萨姆的失踪没关系。”“妒火中烧的情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探员说着走向门口,“但是别担心,康奈尔女士,真相总会水落石出的。”

他的话吓得萨蒂直打颤。决不能让警察或是菲利普知道她见过雾魔。

萨姆会没命的。

那样她也活不下去了。

第8章 画像

警探和犯罪现场调查人员离开后,房里静了下来。菲利普把自己反锁在书房里,拒绝跟萨蒂说话,所以萨蒂只有一件事可做。她吃了一粒安眠药,然后爬上床。她胸部下方的皮肤一片瘀青,肋骨挫伤,可能已经断了。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萨姆。他受伤了吗?他冷吗?饿吗?害怕吗?

他当然害怕,你这个白痴!

萨蒂躺在床上,懊悔一阵阵地向她袭来。她盯着屋子里的黑影,有些期待雾魔再次出现。

他在怎么折磨萨姆?

两小时后,萨蒂还醒着。萨姆不见了,她怎么可能睡得着?还有一件事也令她非常痛苦。

今天是周一了,是萨姆的生日。

萨蒂用胳膊肘撑起身子,伸手打开台灯,肋骨处的灼痛让她忍不住呻吟了一声。时间是4:35,外面还是很黑。她跌了回去,头“咚”地落在床上。她想起杰伊·卢卡斯说过的一句话。“真相总会水落石出的。”

萨蒂仿佛见到了一屋子的鬼,狠狠地打了个寒噤。如果真相被揭开,萨姆会死的。“你必须保持缄默,”萨蒂小声说,“一个字都不能说,现在还不能说。”

她盯着床头柜。一个黑色皮革公文包从半敞着的抽屉里露了出来,那里放着所有的插图草稿,都是为萨姆的书准备的。

萨姆……

她不想再继续躺下去了。萨蒂强忍着泪水坐起来,然后伸手把公文包拿过来。她拉开拉链,研究起一张色彩鲜艳的画来。画中是一只眼睛不对称、长相滑稽的棕色蝙蝠,他正在把不停下滑的宽松短裤往上提。

萨蒂微笑着擦掉眼泪。“萨姆会爱上你的,巴蒂。”她哽噎了一下,但很快就收住了,没有哭出来。

这时候可不能失控。萨姆需要我。

她翻着插图,任由它们带自己回到那些幸福的时刻——仅仅几个小时之前这份幸福还在她身旁。萨蒂想起萨姆的笑声,还有他拆生日礼物时的笑脸。

她呻吟道:“他还没收到自行车。”

也许她再也见不到萨姆骑那辆车了,也许她再也见不到他——“不许瞎想!”萨蒂制止自己,使劲摇了摇头。“萨姆会回来的,他们会找到他的。”

他们得先找到雾魔,她内疚地提醒自己。而且只有一个人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可以这么说吧。

萨蒂的目光落在一张白纸上。

雾魔的警告声在她脑子里回响起来。“如果让我看见关于我的描述——甚至如果你说你见过我……”

她敢吗?

萨蒂竖起耳朵,想听听有没有脚步声或说话声。

整栋房子里像一个人都没有似的。

她拿起一支铅笔,然后深吸一口气,开始勾画雾魔的面孔。这张画绝不能让任何人看见。她涂涂改改,不时咬着笔头全神贯注地回忆雾魔的脸——鹰钩鼻,深陷的双眼有些发肿,左脸颊上还有坑凹的痘痕。萨蒂在雾魔的脸周围画上帽兜,素描完成了。她愤怒地盯着那张画。虽然有点粗糙,但就是他——雾魔。“别伤害我儿子。”萨蒂流着泪轻声说。

她想把纸撕碎,但出于倾诉的需要,她把那人所说的话、所做的事、所穿的衣服全部写了下来。接着她把素描夹在两张白纸中间,一起塞回公文包中。她不用担心被菲利普发现。菲利普对她的工作不感兴趣。

说起这个,他对我也不感兴趣。

拉开抽屉放公文包的时候,萨蒂看见了萨姆在学校照的照片。相框不知怎么掉进了抽屉,幸好玻璃没有打碎。

她拿起照片,回忆着她发现自己怀孕那天、萨姆出生那天、她和菲利普带萨姆回家的那个早上,还有萨姆第一次走路、第一次大笑——多么令人快乐的声音——还有他第一天上学……那么多第一次,今后还会有更多第一次。

萨蒂把照片紧紧压在胸口,巨大的悲痛吞没了她。滚烫的眼泪无法抑制地涌了出来,她撕心裂肺地抽泣起来。“萨姆……我的宝贝。噢,上帝……萨姆!”∞∞∞

6:30,萨蒂放弃了继续睡觉的打算。她忍着身侧的疼痛坐起来,拿起电话打给利娅。“嗨,”她的朋友半梦半醒地粗声说道,“怎么这么早打电话来?菲利普在犯浑——?”“我需要你,利娅。”萨蒂只说了一句话。

利娅坚定可靠的声音传了回来。“我15分钟内赶到。不管是什么事,我们肯定能解决。”

电话挂断了。

萨蒂下床去洗澡。洗头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没脱内裤。洗完澡,她匆忙穿好衣服,袜子都没换,还是昨天穿过的那双。

她穿过洒满阳光的走廊,来到萨姆卧室门口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门大敞着,萨姆早上总是这样开着门。萨蒂往屋内望去,有些期待看见萨姆坐在自己的床上。

但房间里空无一人。“萨姆。”

她半掩上房门,继续往楼下走去。厨房里传来碗碟清脆的撞击声。萨蒂在最后一级楼梯上停了下来。“利娅?”“太好了,你洗完澡了。”见萨蒂走进厨房,利娅说,“我煮了咖啡,烤了面包。说吧,出什么事了?是菲利普吗?”

萨蒂看着好友,感觉泪水又要涌出来。她眨眨眼忍了回去。“是……萨姆。”“他没事吧?”

萨蒂摇了摇头。“他不见了,利娅。”“去哪儿了?”

萨蒂忍不住抽噎起来。“被雾魔带走了。”

利娅惊恐地睁大眼睛。“不!怎么能是萨姆。”

萨蒂只是点了点头,她已经不愿意再多说一句话。“不,萨蒂。”利娅痛苦地叫道。

看到好友眼中的泪水,萨蒂双肩颤抖,痛哭着瘫倒在利娅怀里。利娅紧紧地搂着萨蒂,像哄婴儿似的摇晃着她,轻轻地抚摸着知心姐妹的头发,陪她一起落泪。“他不见了,利娅。萨姆不见了。我该怎么办啊?”

利娅也不知道。

萨蒂一安静下来,另一股思潮就会涌上心头。一浪高过一浪的回忆和痛苦向她袭来,最后她迷茫了,不知所措……喘不上气来。“我……受不了……了,”她抽泣着,“他抓走了萨姆。噢,上帝啊。他为什么要抓走我的儿子?”“我不知道,亲爱的,”利娅哭着说,“但我们会把他找回来的。”

沉默了好一阵子,萨蒂突然抬起头,盯着好友的眼睛。“我和菲利普做了什么,为什么会遇到这种事?老天在惩罚我们吗?在惩罚我吗?”“萨蒂,你没做错任何事,”利娅激动地颤声说,“这不是你的错。没有人该受惩罚。”

萨蒂不相信她的话。

利娅开车带萨蒂去了一家无须预约的诊所。据医生诊断,萨蒂的肋骨擦伤了,但万幸的是没有骨折。医生给萨蒂开了些止痛药,还安排她第二天去格雷修女医院照X光——只是为了安全起见,医生说——他还叮嘱萨蒂下楼时要多加小心。

之后,萨蒂让利娅回家去。“目前没什么可以做的了,”她说,“而且我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如果你有任何需要,萨蒂——任何事都可以——打电话给我。”“我只需要萨姆。”∞∞∞

夫妻二人在市中心的警察局度过了整个下午。菲利普去那里和萨蒂汇合,但他迟到了半个小时。他向杰伊道歉时,那位警探毫不留情地瞪了他一眼,这让萨蒂感觉舒服些了。然后菲利普和萨蒂被领进一间没有窗户的办公室中,房间里十分拥挤,一张破旧的桌子上堆着几摞文件夹。

萨蒂盯着那些文件夹。那里面有一个是萨姆的。“我们需要知道,在过去几天里,你们俩是否有人注意到了任何反常的事,”杰伊拿出笔记本说,“所以我们想先一起询问你们。这样可以吗?”“怎么都行,”萨蒂说,“我只想找回我儿子。”

菲利普的嘴角抽动了一下。“我也是。”

杰伊转向萨蒂。“你有没有注意到有陌生人在你家附近转悠?有没有人去过你家?”

萨蒂缓慢地摇了摇头。“就利娅来过,还有那个小丑。噢,还有一个肯德基的送货员。”“那萨姆的学校呢?在那里见过什么人吗?”“没有,只见过他的老师。”“这周你和萨姆还去过哪些地方?”杰伊追问道。

萨蒂绞尽脑汁,努力回忆自己和萨姆一起做过的所有小事。因为外面太冷,大多数时间,她都和萨姆在屋子里玩,除了带他去公园那天。

她告诉了杰伊。“你在那里见过什么反常的人吗?”杰伊问。

萨蒂摇了摇头。“那里大多数是孩子的父母。噢,有位父——”她抬起头、倒吸了一口冷气。“有个男人坐在车里,我还以为是某个孩子的父亲。”“能描述一下他的相貌吗?”

萨蒂退缩了。“我不知道。他坐在车里,还带着帽子和墨镜,我没看清楚他的样子。我觉得他35岁左右,或者40出头。”萨蒂说的不完全是谎话。“你看清楚他的车了吗?”“对不起,我没留意。是深色的——灰色或黑色。四门。我就记得这些了。”杰伊还没开口,萨蒂又说,“我也没看见车牌。”“你认得出品牌或车型吗?”“萨蒂连轿车和跑车都分不清。”菲利普冷冷地说。

萨蒂瞪了菲利普一眼,他马上闭上了嘴。

杰伊匆忙记了下来。“那生日派对呢?”“只请了萨姆的朋友,没有陌生人。”萨蒂说。“再了解一下背景资料。”杰伊把笔记本翻到新的一页。

接下来的几分钟里,杰伊详细记录下他们的全部生活——日常作息、朋友以及曾经进入过他们家的每一个人。他认为小丑的嫌疑最大,因为探员们在萨姆房间里找到了那只鞋,他们也会去调查那个送货员。

萨蒂和菲利普被分开来,单独询问了差不多半个小时,然后他们就可以回家了。

离开杰伊办公室时,萨蒂抓着他的胳膊问:“你觉得要多长时间才能找到萨姆?”

警探很不自在地瞥了她丈夫一眼。菲利普站在几米外看着手表,好像有更重要的地方要去。“这要看是谁抓走他了,康奈尔女士。”杰伊说。“你说过前3天很关键,之后会怎么样?”“我们会继续找。你给我们提供了很多线索。”“如果是雾魔怎么办?”萨蒂继续追问。

杰伊咬了咬嘴唇。“我们没找到过他抓走的任何一个孩子,但这可能是好事,很有可能他们都还活着,包括萨姆。”杰伊又看了看菲利普。“但前提是雾魔抓了萨姆。没有目击证人或犯人特征,我们没多少线索可以跟进,但我们会调查所有的可能性。”

没有目击证人或犯人特征……

警探的话让萨蒂退缩了,她快步绕过大厅转角,迫不及待地想要从警察局里逃走。靠近等候区时,萨蒂突然刹住了脚步。

有一双长着浓密睫毛的蓝眼睛在看她。

萨姆!

他坐在椅子上大哭着。一看见萨蒂,他笑了,示意萨蒂再走近些。

萨蒂喜出望外,如释重负。她转向杰伊说:“你们找到他了!”“什么?”“萨姆!”萨蒂转过身,指着椅子说,“他在——”

椅子上没有人。

萨蒂的大脑麻木了。她见到萨姆了,他还曾冲自己微笑,对自己挥手。

菲利普抓住萨蒂的胳膊,拉着她走出了警察局。“那样不好玩,萨蒂。”“我没开玩笑,”萨蒂抢着说,“我以为……噢,算了。”

开车回家的路上,他们一句话都没有说。菲利普把奔驰停进车库的时候也是一样。萨蒂一进屋就踢掉鞋子,把皮包扔在地上,拖着沉重的脚步上了楼。吞下2粒止痛药和1粒安眠药后,她爬上了床。

这时还不到6点。

第9章 骗局

萨蒂慢慢醒来,揉着倦怠的眼睛。她觉得双眼非常干涩,好像有人在上面撒了一层面粉,顺带又把面粉揉进自己眼里,极有可能是昨晚所吃药丸的副作用。

她眨了眨眼。

第二天了,她的心头肉不见了。

萨姆。

萨蒂坐起来,双腿在床边耷拉着。她的胃里翻滚沸腾,似乎有什么咕嘟咕嘟地直往上冒,如一条蜷曲的毒蛇随时准备出击。她的两肋灼痛,火辣辣的感觉向上延伸到喉咙,最终转成一声痛彻心扉的哀泣脱口而出。“萨姆!”

不管萨姆在哪里,他肯定吓坏了。这一点萨蒂确信不疑。她想要安慰他,想要驱走他的恐惧。这个时候萨姆本该准备上学去,就跟每个周二早上一样。可如今,他正和……

那个恶魔在一起。“噢,上帝,你为什么任由他带走我的宝贝?”萨蒂捶打着着床垫。“为什么?”

她用力擦干眼泪,然后伸手拿起电话。“我是萨蒂·康奈尔。”杰伊·卢卡斯接起电话后,萨蒂说道。“我正要打电话给你。你能来一下市警察局吗?”“什么事?你找到萨姆了?”

那边顿了顿。“没有,但我们确实需要再和你谈谈。”“菲利普要不要也过去?”“不用,就你一个。”

萨蒂挂断电话,然后迅速穿好衣服,心里却在想别的事。

为什么杰伊要单独和她谈?难道他不知怎么的猜出自己在说谎,怀疑她见过带走萨姆的那个男人?∞∞∞

萨蒂在前台登记后,被带到一间小办公室里。她不安地坐下。杰伊走进办公室,手里拿着一个灰色的文件夹。他和萨蒂握了握手,然后坐到办公桌后面。“康奈尔女士,”他开口说,“我接下来要告诉你的话高度敏感,内容绝对不能外传。按说我根本不该和你谈论这件事,但它可能和萨姆的案子有关。不过我要提醒你,在这件事被公之于众之前,如果你把它告诉你的丈夫或者其他的任何人,我们只能被迫起诉你妨碍我们办案。听明白了吗?”“我……明白,听明白了。”“你知道有人在调查你丈夫诈骗和挪用公款么?”“什么?”萨蒂脱口而出,“你在说什么?”“过去一年里,我们反诈骗犯罪部门一直在调查他。从你报警时起,我就把你们俩都列在康奈尔这个姓氏下面,所以没看出什么关联。但后来我更正你丈夫的姓时,发现他的名字被做了标记。”“可——那不可能。菲利普绝不会——”“我们也在调查你丈夫的同事莫里斯·桑德斯。我们怀疑他们一直在把客户的资金偷偷转移到自己的海外账户,总金额约有800万元。”

800万?

萨蒂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的丈夫——正义的捍卫者——竟然侵吞客户财产,竟然是个贼。“不是有无罪推定这一说吗?”她警觉地问。

老侦探同情地看了萨蒂一眼。“反诈骗部门派了卧底,那人和你丈夫很熟。”“谁?”“我现在不能告诉你,但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萨蒂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康奈尔女士?”“我……我以为你想跟我说萨姆的事。我想你或许发现了——”她一时语塞,双手捂脸,扑倒在桌子上。“对不起,康奈尔女士。”“请你,”萨蒂把脸埋在手里说,“就叫我萨蒂。”“我说……萨蒂。我知道你承受了很大的痛苦,不过——”

萨蒂猛地抬起头来。“不过什么?800万元比我的儿子更重要?这就是你想说的吧。”

杰伊伸出一只手放在桌上。“请你先听我把话说完。大多数绑匪都是受害者的亲人,而且经常是配偶。菲利普可能策划了这次绑架——”“你认为是他绑走了萨姆?动机呢,赎金吗?”“他可能认为银行会借钱给他,或者可以从家人或律所那里拿到钱。如果他认为能拿到钱还给那些人,救自己一命,那就有可能是他把萨姆藏到什么地方去了。”

萨蒂勃然大怒。“不!菲利普不可能那样做!”“走投无路的人往往不择手段,康奈尔女——萨蒂。”

萨蒂往后一推椅子,顺势跳了起来。“我的丈夫也许是个懦夫、是个贼,但他绝不会为了钱让萨姆身陷险境。绝对不会!”

杰伊换了换坐姿。“也有可能是菲利普的哪个客户绑了萨姆。你丈夫招惹的那些人可都不是省油的灯,他们为了要回钱,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我说的你明白吗?”

萨蒂目瞪口呆地看着杰伊。“你认为他们带走萨姆是要报复菲利普?”“有可能。”“不可能!是雾魔干的。”

两道锐利的目光直视萨蒂的双眼。“你怎么知道?”

萨蒂张开嘴,准备把一切都告诉杰伊。但她耳朵里回荡起雾魔粗哑的声音。“血淋淋的碎块。”

她的肠子都扭结起来。

她该说出来吗,把知道的都告诉杰伊?“康奈尔女士,如果你知道什么——”“我不知道。”萨蒂说着转身要走。“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没法帮你找到萨姆。”“那你为什么那么肯定是雾魔干的?”杰伊又问了一遍。

小心,萨蒂。“我就是知道,算是直觉吧。”萨蒂站在门口,坚定地看了探员一眼。“找到雾魔,你就会找到我儿子。”∞∞∞

离开警察局后,萨蒂开车去了格雷修女医院。一天过去,她感觉好了点,但还是想去确认有没有伤到筋骨。本来她的肋骨还没有那么疼——可是放射技师指示她在X光台上像条离开水的鱼儿一样翻来翻去:向右侧卧,向左侧卧,再仰卧。她离开医院时,身上痛得更厉害了。开车回到家,萨蒂吞下几片泰诺止痛片。

没别的事可做,她唯有等待。

漫长的等待。

那天晚上,菲利普一回家就躲进书房。萨蒂盯着他的背影,怒火中烧。她又气又惊,气的是警方不去找雾魔,惊的是知道了她丈夫的犯罪行为。

她敲了敲门,然后把门推开。“菲利普,我需要谈谈——”

话像鱼刺卡在喉咙后面。

书房里一片狼藉,看着闻着都像一个单身汉的住处。一面墙边的沙发上铺着皱巴巴的床单和毛毯,一堆菲利普的衣服被踢在旁边的角落里,看不出是干净的还是脏的。窗边的桌子上堆满了空的披萨饼盒子和其他外卖包装盒。橡木办公桌上立着两个印有弗莱明·沃恩字样的咖啡杯,杯里半满的咖啡放了得有一周,已经凝固了。其中一个杯子在木质桌面上留下了一圈咖啡渍。

不过更令萨蒂震惊的是菲利普。

他手里有一支枪。“你在做什么?”萨蒂的语速很慢。

菲利普镇静地用一块布擦拭那把枪,接着把它放进一只松木盒子里。“别担心,萨蒂。只不过是做做样子。”“做给谁看?”她脱口而出。“你疯了吗?这家里不能有枪。有萨姆在就不行——”萨蒂突然顿住,眼睛瞧着地面。“枪没有上膛。”菲利普说道,好像这样有什么区别。“这是违法的。先说你哪里弄来这支枪?”

萨蒂看着菲利普推开椅子从桌边站起,大步走向壁橱,然后把盒子塞进顶层的架子上。“有人帮我搞到的,”菲利普说,“那个人欠我一个人情。”“你认为你需要——一支枪。”

萨蒂牢牢地盯着菲利普,想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紧张,为什么一个向来循规蹈矩的人——出轨除外——会拥有一件武器。这武器只有一个用途——杀人。

萨蒂咬咬嘴唇。“你吞了那些人的钱,你害怕他们,不是吗?”

菲利普一脸震惊。“他们找上你了?”“没有,是警察。他们都告诉我了。”“这不可能,”菲利普故作镇定地说,“他们不可能什么都知道了。”他坐到办公桌上。“他们知道得够多的了。他们把我弄到警察局,还威胁说,如果我告诉你他们找我谈过,就要控告我。”“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萨蒂坐到和菲利普正对面的椅子上。“警察怀疑萨姆的失踪与这件事有关。”“完全没有。”菲利普坚决地摇了摇头。“我的同事不会绑走萨姆。他们反倒可能向我下手,也许会割破我的轮胎给我个警告。但他们不可能绑架萨姆。”听起来他像在试图说服自己。“我相信你,菲利普。但我们不需要警察浪费时间在你的同事身上,现在他们应该出去搜捕雾魔。是他带走萨姆的,我敢肯定。”萨蒂眉头紧蹙。“等等!你是怎么知道他们在调查你的?警察说那是个卧底行动。”

菲利普揉揉太阳穴。“一个投资人打电话告诉我的。这个人在警察局里有认识的人,他发现有人在调查我和莫里斯。他威胁我,说如果我告诉别人任何有关他商业交易的事,他就会杀了我。相信我,在抓走小孩之前,这个人会先干掉我。”“你究竟偷了什么人的钱?”

菲利普耸了耸肩。“大多是毒贩。”

萨蒂咬着牙,忍住没伸出手给桌子那边的他一个耳光。“天哪,菲利普!你真以为他们会由得你偷走他们的钱?”“我没有办法。我们房贷那么重,账单越来越多,你又老是要钱——”“别找借口,”萨蒂跳起来冲他喊道,“你有种就不要都赖在我身上。是你偷的钱,是你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

接下来是一段长长的沉默,时间的空白被无数疑问填满。

最后菲利普说:“你要我怎么做?以命抵债吗?”“我不要你怎样。”萨蒂强硬地说道,然后大步走出了房间。

终于,这次她说了算。∞∞∞

接下来的一天仍然没有萨姆的消息。

警察局那边没有进展,萨蒂失望地制作起寻人启事来。她在启示上印上萨姆的小脸,而且小心地不提及雾魔。她四处张贴启示,邮箱筒、银行外面的橱窗、便利店公告栏,以及任何想得到的地方。接着她又在方圆五个街区内挨家挨户散发,希望有人见过什么。一张车牌、一辆车……萨姆。任何东西。

有两次,她拿起电话想打给马修·博尼克,最近失踪的那个女孩的父亲。但萨蒂能对他说什么呢?

嗨,你不认识我,但我们有相同的遭遇。我们的孩子都被一个疯子抓走了,我见过他,和他说过话,但我没有告诉警察。“我的天,萨蒂。”她的声音还没有自己的呼吸声大。“他会以为你也是个疯子。”

萨蒂心中有个声音渴望向一个与她有相同遭遇的人,一个和她一样害怕、一样被抽空的人倾诉。每次在电视上看到科特尼的父亲或是在收音机里听到他说话,萨蒂都能感受到对方眼睛和声音里流露出的深深痛楚,他失去女儿之痛不亚于萨蒂失去萨姆之痛。

萨蒂偷偷从报纸上剪下每一篇关于雾魔的报道。她甚至到卖当地日报的报亭买来了旧报纸。她把所有东西都收在自己衣柜的一个塑料盒里,隔几个小时拿出来整理一番,还做了笔记。然而,她不愿意看其他孩子的照片。

除了萨姆。每次她看到萨姆的脸都会哭起来。

萨蒂的弟弟和弟妹从哈利法克斯打电话来。布拉德在加拿大海军中当水手长,正准备被派驻阿富汗。他们夫妇向萨蒂道歉,因为不能丢下一切,不能给两个小孩找个保姆、然后飞来埃德蒙顿。萨蒂让他们不要担心,说等他们赶到这儿,警察已经找到萨姆带他回家了。

她拼命想相信这一点。

接着萨蒂的父母也打电话来。他们像候鸟一样,正在美国的亚利桑那州享受温暖的生活。他们想从那里飞过来,但萨蒂劝他们不要来。他们的问题已经快把萨蒂逼疯了。“反正你们也帮不上忙。”萨蒂告诉他们。“但我们想陪在你身边。”她母亲流着泪说。“我知道。”

萨蒂是知道。她母亲的出发点向来是好的,但萨蒂受不了整夜听她哭泣。“如果你有什么消息,要给我们打电话。”她母亲恳求道。“我会的。谢谢你,妈妈。”“还有亲爱的,如果你有什么需要——”“我会打电话。爱你。”

当晚菲利普回到家时,浑身散发着杰克·丹尼威士忌的酒气和罪恶的气息。他四仰八叉地倒在沙发上,躺在萨蒂旁边。“我想是那些投资人绑走了萨姆。”他像在发着呓语。“要是我能料到他们会干出这种事,我绝不会动他们的钱。不会,如果我知道他们会抓走我儿子的话。”他跌到地上,在萨蒂跟前像婴儿一样紧抱住她的双腿。“我搞砸了,萨蒂。”“是,你搞砸了。”萨蒂木然地说。“如果被关起来,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他痛苦地呻吟着。“监狱我住不了。”

萨蒂厌恶地说:“这就是你所担心的?”

就在这一刹那,她的丈夫从神一般的法律界传奇人物变成了一个哭哭啼啼的胆小鬼。萨蒂一把推开他,冲向房间的另一边。到了门口她站住了,她真想不管他,让他被自己的内疚淹没。“是雾魔抓走了萨姆,”萨蒂恨恨地说,“与你无关,与你任何一个客户都没有关系。”

菲利普抬起头,他的眼神有些疯癫。“你是这样想的?”他擦了擦鼻子,晃晃荡荡地站起来。“没错。你说得对,萨蒂。这不是我的错,不可能是。”

萨蒂由得菲利普在客厅里自言自语,自己走进卧室关上门,把门反锁。

菲利普会知道她的意思。如果他能走上楼来的话。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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