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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8-02 06:47: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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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庄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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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猫岭诡秘事件

黑猫岭诡秘事件试读:

暗诡

楔子

依循相守十年的规矩,黑猫岭镇逢五为集。

这一日是民国三十三年农历十月十五,恰逢集日。黑猫岭镇从大清晨开始,惟一的长街上就挤满了从各处山寨赶来的乡民,人声鼎沸。叫卖山货的、耍把戏的、玩西洋镜的,将青石板铺成的长街塞得水泄不通。

平日里那些随处可见的野猫也因了受惊的缘故,纷纷逃出镇子,钻进了附近的黑森林里。

货郎许常德从镇公所走出来后,手里捏着三块现大洋。朝着现大洋吹了口气,听到银元发出铮铮之声后,他得意地将三块银元放进了贴身的口袋里。这一次,依着陈郎中写的单子,许常德充作脚夫,屁颠屁颠跑了一趟县城,进了一批西洋药,交给了陈郎中。三块大洋正是陈郎中给他的奖赏,除开一去一来的路费,正好挣了两块半银元。

站在长街上,许常德感觉有些肚饿,本想去镇子东头的李家大宅喝口稀粥,刚走了两步,才想起李家大宅三个月前遭了土匪刘胡子的洗劫,李大善人也被砍下了脑袋和四肢,只剩一截残缺的躯干挂在大宅外的旗杆上。李大善人每逢集日施粥的惯例也因此停了三个月,许常德暗道一声晦气,只好迈步来到开包子铺的李二娘家,在那里吃了两个猪肉白菜馅的包子,就准备回屋歇息。

许常德的家在野狗沟,离着黑猫岭镇约莫有着五里路,那是个小村子,比黑猫岭小多了,只住了几户人家。沿着官道,许常德拎着一只货郎口袋大步流星朝着家走,归心似箭。

刚走了一盏茶的功夫,他忽然听到头上传来几声乌鸦的哀鸣,甚是凄凉。抬头望了一眼,才发现天色突然变得有些黯淡。天边还有几朵乌黑的云正飞快地游移,终于遮住了圆盘似的太阳。

糟糕,要落雨了。千万不能让雨淋到自己,这初冬的雨可怕得要命,淋到身上就发寒,浑身打摆子,少不了到陈郎中那里挨一针盘尼西林。眼看好不容易挣了两块半大洋,要是淋雨患了风寒,肯定被那天杀的陈郎中赚回半块银元回去,这可不划算。

刚这么想着,他的胸腔忽然一阵难受,猛烈地咳起了嗽。他连忙用手掩住了嘴,等平息后,他挪开手,却见到手心有一滩嫣红的血迹。

许常德幽幽叹了口气后,抬头看了看天色,决定折官道旁的小路下山回野狗沟去。

这条小路真的称得上是羊肠小道,逶迤在一面陡峭的悬崖上,弯弯曲曲,煞是惊险。所幸小路旁全是粗壮的松树,可以搭一搭手,所以还算得上安全。许常德把货郎口袋拴在腰间,攀着松树树枝,刚向山下走了几步,突然感觉膝盖后侧猛地一疼,小腿不由得没了气力,幸好抓住了树枝,不然差点就连滚带爬地摔下了悬崖。

只听“喵呜”几声狂啸,几只凶神恶煞眼睛泛红的黑猫呼啸着从许常德的脚下跑过,一阵风似的,转眼就沿着小路跑下悬崖,不见了踪影。

这几只黑猫发疯了吗?居然跑得那么快。

一想到镇子里流传已久的那些关于黑猫的恐怖传说,许常德就不由得感觉心中一阵阵发紧。他狠狠咒骂了几句后,继续小心翼翼地下山。约莫两袋烟的功夫,他终于下了山,只要再沿一条狭窄的兽径,穿过一片密密麻麻的树林子,就是野狗沟了。他站在平地上,伸了伸懒腰,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双脚,正要提步继续前行的时候,忽然树林里传来一声乌鸦的哀鸣。接着,乌鸦的哀鸣声蓦地响成一片,此起彼伏,叫声铺天盖地,淹没了整个树林,似潮水一般向许常德扑了过来。

许常德目瞪口呆地站在树林前,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他放眼望去,这才看到不远处树林的林梢上,站满了通体黢黑的乌鸦。

乌鸦是凶鸟,它们的出现往往意味着潜藏的死亡。不过,许常德却并没有感觉到害怕。相反,他的脸上还出现了一丝不易为人发现的浅笑。

许常德知道,乌鸦聚集的地方,多半都会有尸体的存在。而在这偏僻的树林里,最有可能出现的,就是野兽的尸体,比如山鸡、比如野羊。要是运气好的话,能捡到野猪也说不一定。

要是捡到了野兽的尸体,只要拿锋利小刀削去腐坏的烂肉,用盐码了之后,再在灶台上熏晾七八天,下个集日就可以背到黑猫岭镇,当作半成品的腊肉挣上一点散碎银子。这种事,以前许常德又不是没干过。

想到了这一点,许常德顿时莫名激动了起来。他大声吆喝着向树林跑了过去,想要把林子里的乌鸦都惊走。不过,还没等他走进树林,那些乌鸦竟全都呼啸而起,向远方高耸入云的藏龙山飞去,不一会儿就在空中变成了无数个微小的黑点。

树林顿时变得安静了下来,静得就像一座空荡荡的坟墓。

许常德缓慢走进了树林中,用力抽动着鼻翼,搜寻着空气中腐败糜烂的动物尸体的气味。不过,他并没有嗅到腐烂的气味,倒是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很新鲜的血腥味。循着这腥味,他绕过了一棵干枯的悬铃木,这棵悬铃木掉光了树叶,看上去就好似被砍了头颅的士兵一般。

然后,他看到了一具尸体。一具人的尸体。

尸体就躺在悬铃木树干后的地上,赤裸着身体。这是一具男尸,浑身肿胀,肚子像鼓起来的一个小山包,脑袋和脸肿得好像黑猫岭镇上朱屠夫案板上摆着的猪头一般,七窍中盈着乌黑的血,却没有外溢。在尸体旁,还趴着几只通体黢黑的野猫,赤红着眼睛,贪婪地盯着尸体那鼓胀的肚子。

许常德吓了一大跳,心脏怦怦乱跳着,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他想转身就跑,一双腿却不听他使唤,一步也迈不开来。而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声“喵呜”。一只黑猫狰狞地叫了一声后,一跃跳到尸体的肚子上,伸出了前掌。

猫爪轻轻划过了尸体肚子上的皮肤,“哗啦”一声,尸体的肚子上多了一道血痕。只是一刹那,乌黑的鲜血从那道血痕里涌了出来,发出“汩汩”的声响。尸体的肚子骤然剖成了两爿,那只黑猫显然猝不及防,竟跌落进裂开的尸体腹腔中。黑猫挣扎着从尸体的腹中爬出,浑身都浴着乌黑而又带着血红的黏液,看上去煞是恐怖恶心。

黑猫伸出舌头舔了一口嘴边的黏液后,又发出一声狞叫。四周的黑猫就像伤寒病人在陈郎中那里打了盘尼西林针一般,顿时兴奋了,同时发出了如婴儿啼哭一般的嚎叫,冲到了尸体前,大口大口撕咬吞噬着从尸体腹腔中滚落的黑色黏液与内脏。

许常德只觉得裤管一热,他知道自己因为恐惧而失了禁。这一下他也回过了神,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后,转身就跑。沿兽径穿越小树林的时候,他的草鞋跑丢了,赤着的脚脖子被尖锐的草芒划出一道道伤口,传来生硬的疼痛。但他哪里还管得了这么多,只顾着向前奔跑。

终于,许常德冲出了树林。在他的面前,是宽敞的官道。他不禁想,要早知道树林里有这么一具恐怖的男尸,他就不走这条小路了。

而现在,许常德必须得去黑猫岭的镇公所报案,人命关天,就算是土匪刘胡子干的好事,也得在镇长王大爷那里落个案才行。这一次,他不敢再从小路回黑猫岭了,只能从官道走。

在官道上,许常德疯狂地奔跑着。当他转过一个急弯,越过一道山壁的时候视线陡然开阔。这时,他忽然看到前方有一个瘦弱的年轻人,穿着一身合体的西装,戴着礼帽,提了一口皮箱,杵着一根文明棍,正不慌不忙缓慢行走在官道上。第一章 真假难辨的李家少爷

01

下午申时之后,黑猫岭镇的集市已经渐渐散去。镇长王安亭和镇里的西医师陈郎中坐在镇公所里正下着象棋,突然听到屋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然后又听到了货郎许常德惊慌失措的惨叫声。“不好了,出大事了!”

王安亭年轻时在省城混过袍哥,听说坐过香堂的位置,所以镇里的乡民都尊称他一声王大爷。王大爷今年虚岁五十有三,民国二十三年入了镇公所成为镇长,这已经是第十个年头了。毕竟是混过袍哥走过江湖的人,王大爷处惊不乱,抬起手指,拈住一粒棋子,缓缓落在棋盘上,扬眉对陈郎中说道:“将军!”

陈郎中微微一笑,抱拳道:“还是王大爷厉害,我认输了。”

王大爷哈哈大笑之后,这才站起了身,走到门边,大声对着浑身颤栗的许常德呵斥道:“你在这里哀叫个什么?扰了你王大爷的雅兴,当心王大爷打你板子!”说完之后,他才发现许常德光着脚,没穿草鞋。许常德的身边还站着一个陌生的年轻人,岁数和陈郎中差不多,二十出头,身着一套合体的西装,戴着礼帽,还杵着一根文明棍。

足足费了一袋烟的功夫,许常德才结结巴巴将他在悬崖下那片小树林里的所见讲出来。王大爷听完后,脸色微变,但很快就恢复了镇定。他从怀里摸出一把盒子枪,晃了一晃后,转身对陈郎中说:“走,我们去小树林看看究竟。”

陈郎中耸了耸肩膀,问:“我也去?”

王大爷不紧不慢地答道:“当然你也要去!自从三个月前土匪刘胡子攻打李家大宅,灭了李家三十口人,李大善人的女婿被杀了后,我们镇公所里就缺了仵作。你是医生,又是西医,仵作的事就只好让你来做了。”

陈郎中只好苦笑着站起了身,跟着王大爷出了门。而王大爷好像想起了什么,对着门边那个站着的陌生年轻人问道:“你又是谁?”

这年轻人放下了手中的皮箱,不卑不亢地答道:“我叫李莫展。是李大善人李志民的亲生儿子。”

听完这句话,王大爷顿时脸色大变。

三个月前,黑猫岭镇东头的李家大宅遭到了土匪刘胡子的突然袭击,全家三十余口人尽数被灭门,李大善人李志民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连脑袋和四肢都被砍下来了,四肢不知被抛扔到了何处,缺了脑袋的躯干被挂在大宅门外的旗杆上,脑袋则摆着旗杆下。大宅被刘胡子一把火烧了个精光,只剩一座废弃的塔楼幸免于难。

王大爷知道,李大善人十年前将刚满十周岁的亲生儿子李莫展,送到省城里的洋学堂读书。这十年来,李莫展从来没回过黑猫岭,每年都是李大善人亲自去省城探望儿子。好几次和李大善人下棋的时候,王大爷都劝李大善人把儿子叫回身边来共享天伦之乐,但李大善人却说好男儿志在四方,就且让李莫展趁着年轻在外闯荡一番吧。

当时王大爷还笑称李大善人不懂得享清福,没想到李家被灭门的时候,却只有在外念洋学堂的李莫展幸运逃脱了这一劫。

王大爷将盒子枪放回枪袋里,握住了李莫展的手,激动地说:“莫展,你暂且在镇公所里歇息一会儿,我和你爹有着过命的交情,你千万不要拘束。我先去野狗沟那边处理完无名尸的事,再回来与你重长计议。”

李莫展点头道了声谢,而王大爷则回屋给正在家里绣花的女儿王娇娇打了个招呼后,就领着十多个镇里保安团的团丁,与陈郎中一起沿着官道向野狗沟赶去。

在许常德的带领下,王大爷和陈郎中来到了野狗沟外的那片小树林。

在那棵悬铃木后,他们看到了这具无名男人的尸体。准确地说,这已经称不上是一具完整的尸体了。尸体只剩一张完整的人皮,蒙在一副白森森的骨架上。所有的血肉都不见了,是被那些贪婪的黑猫吞噬殆尽的。

黑猫岭的镇名里虽然有黑猫两个字,镇子里也有人养猫,但却绝对没有人养黑猫。黑猫被这里的人视作邪恶的生灵,一旦看见后就会提刀砍杀。据说,这与镇子里一个流传多年的恐怖传说有关。

所以,镇子里的黑猫都逃了出来,躲进黑森林里自生自灭,这么多年来,竟然还是生存了下来,还不停繁衍后代。正因为黑猫的命运如此凄惨,所以它们在黑森林里不管见到什么东西都会吃。但王大爷和陈郎中怎么也想不到,这些邪恶的黑猫竟然会如嗜食腐尸的乌鸦一般,吞噬了尸体的血肉。

面对只剩骨架与一张人皮的尸体,几个团丁已经忍不住呕吐了起来。今天赶集,李二娘包子铺的包子做得又白又大,皮薄馅多,保安团的团丁们都吃得不少。可惜,现在全都吐了出来。

陈郎中毕竟是西医医生,他捂住口鼻小心拈起了那张薄薄的人皮,仔细看了一眼后,说:“真是奇怪,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死法。皮肤上没有瘀斑,也没有伤口。惟一的伤口是被尖利的猫爪划开,腹腔里的鲜血和内脏全化成脓水。应该是一种很可怕的毒,一种我从来没见过的毒!”

王大爷的眉头紧紧蹙在了一起,良久,他才唤过了一个团丁,小声说到:“你去一趟省城,把赵麻子请到黑猫岭来。”赵麻子是省城出名的神探,听说他有一张坑坑洼洼的麻子脸,甚是吓人,但却又心思缜密,曾经破获无数大案。陈郎中不禁心想,那赵麻子日理万机,省城的事都忙不过来了,你王大爷又何德何能,会因为一具死状惨烈的无名男尸就将赵麻子请来?

陈郎中的心思显然被王大爷看出来了,他褪下手指上的一粒绿玉戒指,交给了这个团丁,说:“只要赵麻子见了这粒戒指,他一定会来的。”想来王大爷与赵麻子定然有着私下的深厚情谊。

陈郎中还是有点诧异,问:“为了这么一具来历不明的离奇男尸,有必要请神探赵麻子来吗?”

王大爷笑了一声后,才神神秘秘地答道:“这么一具男尸当然没必要劳动神探驾到。不过,李莫展身份的真伪,却有必要请赵麻子来甄别一下。”

陈郎中这才明白了王大爷的想法。黑猫岭镇就两家富户,王大爷和李大善人。李大善人虽然死于土匪刘胡子之手,大宅也烧了个精光,但镇子外的上千亩良田还在,每年还有近万块现大洋的租子可以收。

李莫展已经出门这么多年,相貌变化极大,谁也不敢肯定这个突然到来的年轻人就是李大善人的亲生儿子李莫展。

难怪王大爷会想到请赵麻子到黑猫岭来走一趟。

02

这具被一张人皮裹着的白骨,被团丁用一张破席子卷着,带回黑猫岭镇,存入镇尾的义庄中。此时已是酉时,初冬天黑得早,虽然现在天还亮着,但镇公所里已经准备好了油灯。

王大爷进了镇公所,却没见着那个自称李莫展的年轻人,于是连忙问镇公所的文书。文书说李莫展在屋里坐了一会儿后,就出门了,说是要去看看自家的大宅。王大爷眼皮蓦地抖了一抖,又问文书:“你有没有给他说刘胡子血洗灭门的事?一座大宅的废墟又有什么好看的?”

文书点了点头,说:“当然说了,但李家少爷还是执意要去看一眼。他还在镇公所外买了香蜡纸烛,说是要去祭拜一下他的亲生父亲。”“呃。”王大爷凝神片刻后,对陈郎中说,“郎中,你陪我去一趟李家大宅。现在李家什么都没了,就去请李家少爷到我家里来吃顿便饭吧。”

不管李莫展是真是假,场面上的事,还是得面面俱到的。

王大爷的宅子就在黑猫岭镇长街的西头,镇公所旁边,与东头的李家大宅遥相呼应。准确地说,镇公所是借王大爷家偏屋扩建而成的。黑猫岭镇的保安团也是王大爷出资设立的,他亲任保安团长,保安团的团丁也住在王家大宅中守卫。

为了防范土匪,大宅有着坚固高耸的围墙,围墙上修建了炮台和枪眼,戒备森严。平日有两个厨师特意为保安团和镇公所的人煮饭,不过王大爷自己吃的饭菜,却是他的宝贝女儿王娇娇亲自下厨做的。

王娇娇刚满十七,她的妈妈,也就是王大爷的老婆,十年前就死了。那时王大爷刚终结了省城里的袍哥生涯,带着一大笔银元在回黑猫岭的路上,却遇到一股流窜的土匪。一番激战之后,那帮土匪全死在了王大爷的盒子枪下,而王娇娇的妈妈却脑袋中了流弹,当场断了气。

王大爷视女儿为掌中之宝,捧在手里怕坏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眼看着家有小女初长成,现在王大爷最着急的就是为王娇娇挑上一个合眼的丈夫。相貌英俊的陈郎中是在三年前来到黑猫岭开西医诊所的,王大爷觉得这个年轻人还不错,所以也将他纳入了招婿的视野之中。

不过,要是今天来到黑猫岭的那个年轻人真是李莫展,或许他的条件又比陈郎中好上了许多。

王大爷和陈郎中穿过镇里的长街,来到东头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暗了。

劫难后的李家大宅,如今变作一片焦土废墟。原来的花园早就不见了,焦黑的泥土与化为木炭的树枝,无声地叙述着三个月前那惨烈的一幕。围墙虽然还在,不过到处都是被土匪炸开的缝口。几幢残缺的厢房在即将来临的夜幕中矗立着,开裂的墙体摇摇欲坠,随时都会坍塌。只有远处一座塔楼孤单地伫立中,在黄昏中只留下了一副剪影,看上去甚是凄凉。

塔楼的门锁着,还贴着封条。封条是王大爷在那场大火后,为了保护李家最后的财产,亲手贴上的。李莫展就站在塔楼下,静默地注视着眼前的残垣断壁,眼眶中盈出一汪浅浅的泪水。他是如此沉浸在自己那悲伤的世界里,就连王大爷和陈郎中走到身边,他也没有留意到。

王大爷轻轻咳了一声嗽,这才惊醒了李莫展,他连忙打了个招呼。王大爷和蔼地说:“莫展啊,你回到了黑猫岭,就是这宅子的主人。虽然李大善人以前佃给农户土地的契约全都毁在了一把火里,但我王大爷一定会为你做主的,帮你重新订立契约。”“真是太感谢王镇长了。”李莫展微鞠了一躬。

陈郎中也插了句话,说:“李先生,现在你家宅子里没人了,今天晚上你就到王大爷家里住一夜吧。那边已经准备了晚餐,正等着你呢。”

李莫展刚要道谢,突然之间,宅子废墟外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喧哗声。王大爷循声抬眼望去,只见一群衣衫褴褛的农户打着火把越过了围墙,气势汹汹地冲入李家大宅。为首的一个人,正是已经重新穿上草鞋的货郎许常德。

03

乡村里的农户,想法总是很简单。以前他们佃李大善人的土地栽种庄稼。每年收成后,将租子交给大善人,剩下的粮食自己留一部分吃,再拿一半卖,虽然算不上富有,但也混得了温饱。就算实在混不了温饱,每十天一次的集日上,李大善人都会在大宅外施一锅粥,请赶集的农户与乡民吃上一顿。

三个月前李大善人死在了土匪刘胡子的手中,脑袋和四肢都被砍了下来,躯干挂在大门外的旗杆上。农户们看到着恐怖的一幕后,先是感到了惊惧,但随后却又觉得很开心。李大善人死了,租佃农田的契约也毁在了刘胡子放的那把大火里。是否这就暗示了他们,以后不用再给李大善人交租子了?反正他们全家三十余口人全都被灭了门,那些田土自然没有了主人,就应该归农户们自己所有了。

当然,农户们的这种开心,多多少少有点不厚道。

许常德也在野狗沟里佃了一块李大善人的地,他寻思着今年年景不错,要是不用再交租子,他可以将收成换成一笔钱,或许可以到县城的妓街买回一个愿意从良的中年女人。就在他打着如意算盘的时候,却在今天发现那具恐怖的无名男尸后,遇到了李大善人的亲生儿子李莫展回乡。

正如晴天忽遇惊雷,许常德的心情很是郁结。跟着王大爷和陈郎中回到黑猫岭镇后,他踟蹰来到李二娘的包子铺,叫了一盘猪肉馅包子,又要了一壶豆子酒。在半醉中,他给同桌的几个农户说了李莫展回黑猫岭的事。说完之后,他喷着酒气说:“谁知道这家伙是不是真正的李莫展?说不定是个冒名顶替的骗子呢。”

许常德的这句话惹起了农户们的话头。在豆子酒的作用下,这群衣衫褴褛的农户们认定李莫展是假的,他到黑猫岭来,就是为了那上千亩良田,还有每年近万块大洋收入的佃金。所以,吃过了包子后,他们叫来了一群住在镇内镇外的农户,气势汹汹杀到李家大宅,想要揭穿李莫展的画皮。

王大爷毕竟是镇长,又把持着黑猫岭镇的保安团,在农户的眼里,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大人物。果然,他只目露凶光,朝这群人梭巡了一遍,农户们就静默了,一句话也不敢再说。“过去李大善人对你们怎么样?”王大爷的声音很低沉,却充满了威严。“王大爷,过去李大善人对我们这些佃户是很厚道。每年收成好的时候,他不加租,就算收成不好,他也会酌情减租,从来没派家丁逼过我们。”许常德唯唯诺诺地答道。不过,他马上又说,“可是,一码事归一码事。现在我们怀疑这个李莫展不是真正的李家少爷,如果他是个骗子,那可怎么办?”

王大爷不禁皱起了眉头。这也是个让他头疼的问题。

许常德旁边一个秃顶的农户也大声说道:“对,常德兄弟说得对!要是这个年轻人真是李大善人的亲生儿子,我张秃子第一个和他重新签一张佃田契约,日后继续按时足量交租。”王大爷知道,这个张秃子是把种地的好手,农户中就数他租佃李大善人的田地最多,在农户中说话也称得上有份量。

王大爷看着张秃子,点了点头,郑重地说道:“嗯,这个事嘛,也请各位乡民们放心,我会处理好的。老话说得好,真的假不了,假的自然也就真不了。我已经修书给省城里的神探赵麻子,请他来确认李莫展李先生的身份。我王大爷丑话先说在了前面,一旦确认了李先生是李大善人的亲生儿子,你们每个佃了李家田土的农户都要重新和李先生签订契约,要是谁敢耍花招,我饶不了他!当然,要是李先生是假的,我腰杆上的盒子枪也不会放过他。”

他说这话的时候,陈郎中注意到,李莫展依然站在塔楼边一言不发,面不改色,一副坦然的模样。

04

不过,王大爷说完这些话之后,农户们却并没有离去,他们似乎都在等待这许常德或者张秃子说话。毕竟到李家大宅来惹事,是许常德鼓动的,而张秃子又是佃户中威望最高的一个人。

王大爷也明白这一点,于是向许常德和张秃子问道:“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许常德挠了挠头,诺诺地说:“王大爷,我看没必要请神探赵麻子来黑猫岭吧……”“此话怎讲?”“不知王大爷听说过没,十九年前李大善人为了给独生儿子——也就是李家少爷李莫展——办满岁酒。他在宅子里摆了一场大宴,还请来了县城的戏班,热闹了三天三夜。”

这件事王大爷是知道的,当时虽然他还在省城混袍哥,但也从旁人嘴里听说过这事。不过,这又和甄别李莫展的身份有什么联系呢?

许常德又神神秘秘地说道:“李大善人喜欢书法,写得一手好字。那天搭戏台的时候,他一手抱着李家少爷在台子上,一手握着毛笔,当场写了一副龙飞凤舞的大字,写的是‘难得糊涂’这四个字。”“那又怎么样?”“后来,李大善人为了向乡民们展示这幅字,将李家少爷放在了桌子上,然后双手举起了条幅。这时,还是婴儿的李家少爷在桌上乱爬,手按到了盛满黑墨的砚台里,然后手掌又按到了刚写好的条幅上。”“哦?!”王大爷瞪大了眼镜,“你是说,写有‘难得糊涂’的条幅上,留下了李家少爷的掌印?”

许常德点了点头,说:“是的,准确的说,应该是李家少爷的指印留在了条幅上。这件事,那天去喝满岁酒的乡民都知道。”他身旁的张秃子也附和道,确实有这么一回事。“那么,现在那张条幅在哪里的?”王大爷偏过头,望了一眼满目疮痍的李家大宅,不禁寻思,宅子被一把火烧得只剩下一堆废墟,只怕那张条幅也毁在了火场中。

不过,许常德却说:“李大善人当时看到李家少爷弄脏了条幅,一点都没生气,反而请来了字画廊的先生,裱好之后,挂在了塔楼里。他还笑言,要是这幅字挂在厅堂里,难免被朋友嘲笑。塔楼少有人去,挂在那里最合适。”

王大爷明白了,他立刻高声说道:“好!现在我就去撕掉塔楼大门的封条,我们一起上楼找到那张条幅,当场验一下李家少爷的身份真伪!”他瞟了一眼李莫展,却看到李莫展低垂眼帘,仿佛身边这些人讨论的事根本与他没有任何关联。

王大爷猜,如果他不是心中无鬼,那就是世上最懂得演戏的人。

漆黑的塔楼是砖石建成的,但栏杆与每层楼的门廊都是木头修的,里面还存有不少李大善人自己作的字画。塔楼居然在土匪刘胡子放的那把大火中安然无恙幸存下来,实在是难得的奇迹。

天已经黑透了,幸好许常德和张秃子都持着火把,照得塔楼之下一片光亮。王大爷站在塔楼大门前,一把撕掉了三个月前他亲手贴上的封条。在撕之前,他仔细看了一下,封条完整无损,三个月来,绝对没有旁人进过塔楼。

塔楼共有七层,寓意七级浮屠。楼道黢黑,并且很逼仄。三个月没有人进入,潮湿的空气中充斥着霉烂的气味。王大爷走在了最前面,据许常德回忆,那副写有“难得糊涂”的条幅,装裱后挂在了塔楼的最顶楼。刚走到三楼的时候,忽然塔楼外传来了一声尖啸声,划破了黑猫岭的寂静的夜空。

王大爷愣了愣,他走到塔楼第三层走廊上,朝外望了一眼,顿时脸色大变。

李家大宅外,不知什么时候,又多了点点火光,是火把的光亮。还有得得作声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间或夹杂着吵闹鼎沸的喧嚣声浪。“砰!”突然一声枪响,紧跟着,打着火把的马群已经接近了大宅的围墙。只听许常德大叫一声:“不好!是刘胡子的队伍!”

土匪刘胡子的队伍盘踞在藏龙山中已有多年,有人说他是个大胡子,也有人说他是个白面书生,但却从来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据说就是在藏龙山的土匪窝子里,在土匪面前,刘胡子也一直蒙着面,平日不住在窝子里,只有发号司令的时候,他才会如鬼魅一般出现。

传说刘胡子有一手好枪法,百步穿杨,说取你的左眼,绝不打你的右眼。此刻他的队伍趁着夜幕赶到黑猫岭镇的李家大宅,又是为了哪般?

王大爷也来不及多想,他从兜里摸出了一截口哨,放入口中,大声吹了起来。这是他通知保安团的信号。可是保安团的团丁现在正在西头的王家宅子里吃饭,而刘胡子的队伍马上就要冲到塔楼之下,团丁哪里还来得及赶过来?

王大爷顿时感到一阵胸闷,但他还是从腰间拔出了那把盒子枪,朝着围墙外放了一枪。不过,这枪放过去,非但没打着土匪,反倒激起了匪徒的怒气,长枪短枪齐发,塔楼的墙壁上顿时劈哩啪啦地落下了碎砖,留下一个个坑坑洼洼的弹孔。

众人赶紧躲回塔楼的内室里,避开了匪徒的枪弹。

王大爷不由得长叹一声,心说难道自己这条老命竟要葬送在塔楼里吗?可怜看不到心爱女儿嫁人的那天了。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相貌儒雅的李莫展忽然一个箭步,只是身形一闪,竟已冲到了王大爷身边,一手夺过了王大爷手中的盒子枪,然后猫着腰,弓身挪到了塔楼的走廊上。“你要干什么?”王大爷高声惊问道。

李莫展一言不发,只是冷冷向外望了一眼,然后说道:“擒贼先擒王。”说完之后,他撩起了手,朝着围墙那边放了一枪。“砰!”只见围墙那边传来一声惨叫,一簇火把落到了地上。然后,匪徒的喧嚣声变作了一片寂静。显然,李莫展这一枪打死了来犯的土匪头子。

李莫展朝着楼下朗声喝道:“还有不怕死的,就尽管放马过来吧!你李爷爷管保让你直着进来,躺着出去!”他的这声吼,顿时引来农户们的一片叫好声。

这一下,土匪不敢再靠近了,几簇摇晃的火把聚拢在了一起,似乎正商讨着什么。片刻之后,土匪开始撤退,不过在他们离开之前,朝着塔楼射出了几支燃烧着的箭。

王大爷见识过这种箭,知道土匪在箭头上绑了浸过火油的布条,点燃后再射出来的。火箭划过夜空的时候,燃烧的布条发出“嗤嗤”的响声。火箭射在了塔楼顶层的木栏杆上,点燃了走廊和栏杆上的木头。一时间,浓烟顿起,火焰越来越烈,热浪从顶层弥漫了下来,竟让王大爷他们根本无法再停留在塔楼里。

土匪的马蹄声已经远去,王大爷正想要下楼的时候,听到有个农户高声赞扬李莫展枪法出众是个神枪手的时候,许常德却忽然不阴不阳地来了一句:“是啊,李先生枪法真是好,就和传说中刘胡子的枪法一样好。”

王大爷这才想起农户们还在怀疑李莫展的身份,许常德甚至还暗示李莫展就是传说中从不以真面目示人的刘胡子,他刚才一枪撩倒土匪头子,只是做了一场戏而已。看来要想证实李莫展的身份,惟有找到顶层那张留有李家少爷幼时留下指印的条幅才行。

可是顶层正燃着大火,要是条幅毁在了火场中,那就再没办法证明李莫展的清白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王大爷高声说道:“谁要是到楼顶救出那张‘难得糊涂’,我王大爷赏他十块大洋!”

佃户一年交的租子,正好值得上十块大洋。王大爷的这句话刚说完,一个农户已经挤出人群,脱下衣裳蒙在了头上,径直冲向楼道上了楼。

这个农户,正是脑袋顶上没有头发的张秃子。第二章 西医诊所中的密室命案

01

火势越来越大,王大爷领着陈郎中、李莫展和农户们退出了塔楼外。

火光中不时传出木头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响。一想到张秃子还在火场中寻找那张李大善人留下的“难得糊涂”,王大爷就不由得感到心里一阵阵绞痛。要是为了那十块大洋送了张秃子的命,那他王大爷就是害死张秃子的罪魁祸首。反正已经请来了省城的神探赵麻子,就算找不到那张条幅又有什么关系?

就在王大爷不停自责的时候,塔楼的大门突然冲出了一个被火团裹着的人,怀里抱着一副装裱过的残缺字画,浑身黑黢黢的,眉毛都被烧焦了。

这个人正是张秃子。那副“难得糊涂”被他找到了,不过条幅的大部分都被火焰吞噬了,留下来的只剩下一个写着李大善人落款与印章的纸角。不过,在李大善人的印章下,果然有一个很小的指印,黑黑的,正是婴儿时代的李莫展留下的那个指印。

为了救出这张条幅,张秃子浑身受了严重的烧伤,遍体鳞伤,痛得躺在地上连声惨叫。幸好陈郎中在,他连忙让人抬着张秃子,送到他的西医诊所去。而这时保安团的团丁们在听到王大爷的哨音后,终于赶到了李家大宅,正忙着救塔楼的火。

陈郎中的西医诊所就在镇公所旁,也是租了王大爷家的屋子。事实上,用来做西医诊所的这间房,原本是王家宅子的一间厢房。自从租给了陈郎中,就闭了宅子里的那道门,在靠近长街的那面破墙开了一扇门。

安置好张秃子,上完了药膏,又打了一针盘尼西林和安眠针后,陈郎中吩咐留下一个农户,帮忙照看受伤的张秃子。然后他出了诊所,转个角之后,走进了王家大宅。

都已经是深夜了,他还没吃晚饭,刚才王大爷托来了口信,让他忙完后过去吃顿便饭。

等他来到王家宅子的大厅,看到厅里站着几个人,分别是王大爷、李莫展、货郎许常德、开包子铺的李二娘,还有几个镇子里叫得出名字的农户。在厅里的正中,摆着一张朱漆圆桌,桌上铺着那张残缺的条幅,条幅旁,还有一张白纸,白纸旁摆着一盒印泥。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张条幅上。

王大爷一看到陈郎中来了,立刻朗声说道:“郎中,你终于来了。好了,证明人都来齐了,我们现在可以请李先生落下指印,然后对照条幅上的指印,验证他的身份。”

陈郎中这才明白,原来王大爷请他来吃晚餐是假,让他来验明李莫展身份,才是真正的用意。

李莫展微微笑了一下,当着众人的面,伸出了一只手,露出了拇指。他将拇指在印泥中按了一按,抬起手,在落在了白纸上,再提起手。白纸上结结实实留下了赫然一个指印,然后李莫展毕恭毕敬向后退了一步,摆了摆手,示意请王大爷上前一观。

王大爷抱了抱拳,说道:“李先生,多有得罪了。”他上前一步,拾起了桌上的白纸,放到那张残缺的条幅前,弯下腰,眼睛凑拢了两个指印上,细细比对了起来。

良久,他终于直起了身,顿了一顿,高声说道:“的确!两个指印完全相同,没有半点出入!我可以确定,这位李先生就是李大善人的亲生儿子李莫展!”

王大爷将两张白纸逐一递给了其他几个人,每个人看了之后,都点着头确定了李莫展的身份。许常德的脸色甚是难看,他知道自己今年收获后娶媳妇的愿望彻底落空了,看完之后,他把白纸重重放在了圆桌上,就想要转身离开。没想到李莫展却突然说了一句:“常德兄弟,麻烦你给众位乡亲带个话,签了契约后,今年的租子就不收了,就算我李某人回乡的一点见面礼。”

许常德顿时一惊,颤声问道:“李少爷,你说的都是真的?”

李莫展点了点头,说:“是的,我说的都是真的。不过,我有一个条件。”“什么条件?”“我准备马上重建李宅,还需要各位乡亲来帮衬帮衬。修房子的材料我自己花钱买,但是毕竟如今不比以往,我手上的现钱也不活络,重建宅子的劳力就得请各位佃户来出了。”李莫展说道,他又补充了一句,“当然,重新修成以前的规模,也就没那个必要了。我只要简简单单的一幢房子,修坚固一点,只要能防范刘胡子的攻打就行了。”

许常德心里盘算了一番之后,心想农户们缺的是银元,劳力却是永远都不会欠缺的。佃了李家田地的农户,至少有三百户,每家出一个人帮李少爷修房子,就算修一幢坚固的碉楼,也花不了几天的工夫。只要能省去一年的租子,出点劳力又算得上什么?

于是他连声应承,满面喜色地冲出了王家宅子,迫不及待想要把这个消息告诉给等在长街上的乡亲们。

李二娘和另外几个镇里的人出了王家大宅,王大爷赶紧招呼李莫展和陈郎中去饭堂吃饭。饭堂中,王娇娇已经准备好了一桌子的饭菜。她早就从团丁的口中得知了今天夜里李莫展一枪退敌的事迹,所以端菜的时候,她不时地打量着这面目儒雅的李莫展,脸上微微泛起一朵桃花。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眉宇中露出羞涩的王娇娇,陈郎中忽然感到了一阵没有来由的失落。过去王大爷有心撮合他与娇娇的时候,陈郎中老是顾左右而言他,有意绕开话题。可现在身边多了英俊潇洒能文能武的李莫展后,他却觉得心中郁结,很是不舒服。

王娇娇下厨亲手做好了一大桌菜,花生猪手煲、酱猪脸、清炒笋尖、青椒牛肉丝、四喜丸子、清炖老母鸡汤,虽是几道简单的家常菜,但却做得很是雅致,满屋都是四溢的香气。

坐在桌边,李莫展道了一声谢后,就埋下头吃起了饭菜,一句话也没说。屋里的气氛顿时显得有点尴尬。王大爷咳了一声嗽后,才打破了屋里的宁静。他问:“莫展啊,你真的决定不收这一年的租子了?”

李莫展点了点头,说:“是的,我回来了,自然应该为乡亲佃户们送上一点福祉才行。”“那你重建李宅,也没必要只修一幢房子呀。就算修一幢固若金汤的碉楼,那也显得太寒酸了。莫展,我还是建议你修个院子,就算没以前的规模大,也不能扫了你父亲的面子!要是手头紧,我可以借给你。可惜以前为你们李家设计大宅的圆通法师,如今变得又聋又哑又瞎,躲在藏龙山山腰的归来寺里不出来了,不然我一定请他来为你重新设计房屋。”

李莫展笑了笑,说:“不用了,我的心意已决。只要有幢让自己觉得舒服的房子,再在原来的宅院里种点自用的果蔬,那就足矣了。”

见李莫展如此说来,王大爷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而陈郎中忽然插了一句话,问道:“李先生,修了房子后,您又准备做点什么呢?总不能整天呆在宅子里吧?”

李莫展望了一眼陈郎中后,说:“下一步的计划我还暂时没有定好,不过,等房子建好后,我准备为死去的父亲和家人办一场法事,平息他们未化的怨气。”他又转过头,向王大爷问道:“王镇长,您刚才说,藏龙山里有个圆通法师,您能请他来为李家死去的所有人做一场法事吗?”

02

圆通法师是在十年前出家为僧的,也就是王大爷结束省城的袍哥生涯,回到黑猫岭的那一年。在出家之前,他叫朱岭南,是个技艺高超的泥瓦匠,建房子修房子是一等一的好把式。他还精通风水,为庭院设计布局,李家以前的大宅和王大爷的宅子,都是他设计后主持修建的。

就在那年,朱岭南监督工匠建好了王大爷的宅子后,忽然勘破红尘,遁入了空门,一个人住进了藏龙山里废弃多年的空寺,自取法号为圆通。圆通将多年积蓄全部拿了出来,为空寺重塑了佛像,并为寺庙取名为归来寺。

在他削发为僧的那一天,在密室里用金针刺入自己的眼睛、耳朵,并喝下了哑药。按他之前的说法,要想安心伺佛,一定要断绝所有尘世的杂念与牵挂。只有又聋又哑又瞎的僧人,才能全心全意地伺候佛主。

十年来,全靠王大爷和李大善人的接济,圆通才在归来寺中活了下来。尽管土匪刘胡子的窝子也在藏龙山里,但刘胡子从来没为难过圆通,偶尔还会为圆通送一点山里的珍蘑竹笋。就连王大爷和李大善人派去给圆通送米送面的下人,也没受过刘胡子的骚扰。

所以黑猫岭的乡民都戏称,藏龙山半山腰的归来寺,是一道界线。归来寺以下,归镇长王大爷管辖。只要过了归来寺,那就得刘胡子说了算。

现在的圆通自然是不能再主持修建房子了,但每逢黑猫岭镇上死了人,乡民还是会请他下山来主持葬礼做法事。就算他说不了话,也看不见东西,但只要他穿着大红袈裟站在黑猫岭的祠堂里,敲一敲木鱼,就能让乡民们感觉到佛祖的慈悲为怀。

李莫展提的这个要求,王大爷自然能帮忙满足。他答应,只要李莫展定好了办法事的时间,他就派宅子里的下人去归来寺请圆通法师过来。

当天夜里,李莫展住在了王家宅子里的偏院里,就挨着陈郎中的西医诊所。不过,偏院的厢房,门是朝着宅子里面开的,这多多少少又让陈郎中感到些许的不顺气。

那一夜,陈郎中睡得很不踏实。朦胧中,他梦见了一具只剩一层皮包裹着的干枯骨架,晃晃悠悠向他走了过来,每走一步,骨架就喀喇喀喇作响。骨架的脸就像一具干尸,根本看不出他长什么模样。它在陈郎中的面前,停下了脚步,两片干涸的嘴唇嗤啦一声之后,张开了,露出丑陋残缺的牙床,还有一根蜡黄色满是褶子的舌头。

陈郎中在睡梦中,大声惊呼:“你是谁?你要干什么?”但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这骨架就是今天下午在野狗沟旁的小树林里,发现的那具无名男尸。他连忙颤声说:“求求你,冤有头债有主,谁害了你,你就去找谁吧,千万别来找我!”

那骨架嘿嘿笑了一声,还是不走,却嗤啦嗤啦倒吸起气来。刹那间,它就像县城庙会时手艺人卖的西洋气球一般,全身鼓胀了起来,就连一张紧贴着骷髅头的脸皮,也渐渐充盈了起来。

这张脸慢慢变得清晰,浮现在陈郎中的面前。这是一个年轻的男人,眉清目秀,两眼中带着一丝英豪之气。他直视着陈郎中的眼睛,一言不发,只是阴恻恻地笑着,笑得陈郎中只觉毛骨悚然,两块蝴蝶骨之间的背心正中不停渗出细细密密的冷汗。

年轻人终于停住了笑声,他轻轻呼出了一口气,脸上的肉立刻就瘪了下去,就像被刺了一刀的鱼肚一般,变回了蒙在骷髅上的一层皮。但只是片刻,他又嗤啦吸了一口气,又变成一个有着完整躯干与肉体的年轻人。

不过,这一次他的模样和刚才那一次有了很大的不同。这一次,他的脸竟然变成了李莫展的模样。

骨架不停呼气吸气,他的模样也变来变去。一会儿是一个不知名的年轻人,一会儿又是李莫展。两张脸轮换交替,又重合在一起,变成一张阴森可怖的虚影,身体的轮廓就像雾气一般扩散,最终笼罩住了身处梦魇之中的陈郎中,让他手足无力无法动弹。

03

清晨,陈郎中终于浑身冷汗醒了过来。他钻出被窝的时候,初冬的寒冷令他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当他想起昨天夜里做的那个有着诡异骨架的噩梦,他颤抖得更厉害了。

因为梦魇的关系,他感觉双手有些麻木。揉了揉手腕后,他走出了卧室。

陈郎中的西医诊所一共有四间房,一间诊室,一间药库,一间病房,还有一间卧室。

张秃子在塔楼的火场里身受重伤之后,全身敷了药膏,注射了抗炎的盘尼西林和镇静的安眠针之后,躺在病房里。陈郎中还请了一个乡民帮着在病房里照看张秃子。

当陈郎中走到病房外的时候,忽然又想到了那个令他恐惧到极点的噩梦。他心中不禁泛起了一个古怪的念头,难道是那个死在野狗沟小树林里的无名男尸的冤魂,趁着寒夜向他托梦来了?

冤魂到底想要告诉他什么?那两张不断重合的脸,是不是在提醒他,李莫展和小树林的男尸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

陈郎中不由得怀疑起李莫展的身份。但昨天那两张白纸,他也仔细检查过了,两个指印除了大小之外,确实没有其他任何不同,李莫展就是李大善人的亲生儿子。

那问题出在哪里呢?如果李莫展是假的,那么最初那张有着他幼年时指印的“难得糊涂”就是假的。可塔楼已经封存了三个月,那副“难得糊涂”又是张秃子冒着生命危险从塔楼火场里救出来的。要是条幅是假的,那么如果不是三个月前塔楼里的条幅被人换了,就是张秃子作了假,用一张假的条幅换了原来的条幅。

陈郎中顿时心中霍然开朗。难怪张秃子救出的条幅,大部分都被毁损了,只留了李大善人的印章和那个指印。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李家大宅被刘胡子一把火毁掉之后,王大爷曾经亲自带着保安团清理了火场,并没有在废墟中找到李大善人的印章。说不定在救火的时候,被别有用心的人捡去后,与李莫展共同设下了一个局,而张秃子也一定是李莫展的同党。

想通了这一点,陈郎中的气也顺了。他决定好好盘问一下张秃子,他知道西洋安眠针有一种功效,只要掌握好份量,病人就会处于半睡眠的状态。在这个时候,只要问病人什么,他都会如实回答,就算是最隐秘的问题,也不会有半句虚言。

陈郎中决定去一趟镇公所,把王大爷请过来,当着他的面审问张秃子,自然不容得王大爷不信。

听了陈郎中的话,王大爷半信半疑地跟着陈郎中来到了西医诊所。他不踏实地问:“那西洋安眠针真有这么好的效用?”陈郎中答道:“在西医理论中,这是完全有可能的。听说省城的神探赵麻子就是这么办案的,所以才破获了那么多大案要案。”

王大爷顿时感了兴趣,他低声说:“要是真的有效,你送我一点安眠针,并且给我说说用法。以后镇子里要是出了什么案子,我就用这个办法来拷问犯人!”

言语之中,两人已经走到了病房门前。陈郎中拿出钥匙正准备开门的时候,才看到门锁挂在了门板外,他才恍然大悟,昨天夜里张秃子和那个照看他的乡民都在病房里的,当然不能从外面把门锁上。陈郎中哑然失笑,伸出手来,推了推门,没想到门板却巍然不动,根本就推不开。“咦?!门从里面反锁了?”陈郎中诧异地说道。话音刚一落下,他忽然听到了一声猫叫。“喵呜——”

猫叫声竟是从病房里传出来的。

王大爷不禁惊声问道:“怎么回事?你在病房里养了猫?”

陈郎中摇头,答道:“我最怕乱窜的猫狗打烂药瓶,所以从来不准这些小动物入内。大概是那个照看张秃子的乡民带了猫进来吧,还从病房里锁上了门。”他的心里还是感觉到一丝不快,按照西医的理论,病房里要尽量保持洁净,不然张秃子身上的烧伤处会感染,到时候会更加难以治疗。

就算张秃子是陈郎中心目中潜在的阴谋同党,但他也是一个病人。在西医师的眼中,病人就是病人,就算是个歹人,也一样是需要救治的病人。

陈郎中拍了拍门,大声叫道:“开门!我是陈郎中!”但是屋里却一点动静也没有。

因为陈郎中的拍门,门板微微翕开了一条罅隙。蓦然之中,一股淡淡的骚腥气味从病房里泄了出来。

这气味是如此熟悉,陈郎中确定,自己以前一定在什么地方嗅到过这样的骚腥味。他很快就想起了,他昨天下午临时充当仵作,在野狗沟旁的小树林验那具无名男尸时,曾经嗅到过一模一样的气味。当时,气味是从那具男尸的皮肤下散发出来的。

陈郎中心中蓦地涌出一团疑云,一种不详而又恐怖的感觉席卷而至,汹涌得几乎将他淹没。他发了狂地抬起腿,一脚踹在门板上。他的气力是如此之大,门板竟然被他一脚踹开了。门板向内倒塌,落地的时候腾起了一团浅浅的尘土。

几乎与此同时,一只有着赤红眼睛的黑猫忽地从病房里冲了出来,正好撞在陈郎中的小腿上。黑猫的肚子鼓鼓囊囊,嘴角还沾有一丝嫣红的血迹。它“喵呜”大叫了一声,恍若婴儿的啼哭声,然后就一溜烟跑出了西医诊所。

病房里的病床上没有人,床下只有一团怵目惊心的血泊,颜色红得刺眼。血泊中,躺着张秃子的尸体,陈郎中是从尸体上包裹着的药膏看出这是张秃子的,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任何办法能确定这就是张秃子。因为,张秃子现在也变作了包裹在干枯骨架上的一层皮。

张秃子一处裸露在药膏外的人皮上,有一道猫爪划出的血洞,他的血肉与内脏都化作了乌黑的肉糜,从这个血洞滚落了出来。地上的血泊旁,还有无数梅花花瓣一般的脚印。不用说,这都是刚才那只黑猫留下的。

而那个照看张秃子的乡民却不见了,病房里根本没有了他的踪影。

04“一定是那个你请来照看张秃子的乡民杀死了他!”王大爷骇然叫道。“可是,他杀了人后,又是怎么离开的?”陈郎中尽管心中惊惧不已,但还是深吸一口气后,镇定下来,梭巡了一眼屋里的情形。刚才,病房的门是从里面反锁上的,而且为了防盗,墙壁上的四面窗户上都安了铁制的栏杆栅条,栅条极密,也极兼顾,就连猫都钻不进来,更不用说有人可以从栏杆的缝隙中翻出去。

不仅不知道那个乡民杀了人后是怎么逃出病房的,病房中还多了一只来历不明的黑猫。忽然间,陈郎中心中暗暗生出一个奇怪的想法。难道那个乡民杀了人后,变成了一只黑猫,然后用猫爪划开了张秃子的胸膛,吃尽了滚落出来的血肉内脏?他不禁想到刚才那只黑猫滚圆的肚子与嘴角边的血迹,顿时感到一阵气闷,呕吐的感觉油然而生。

幸好,他还没吃早饭,所以只是干呕了一声之后,就抚着胸口平静了下来。而这时,他看到王大爷忽然睁开了低垂的眼帘,眼中爆出一道精光。王大爷苍白着一张脸,颤声说道:“一定是黑猫夺魄!”“什么是黑猫夺魄?”陈郎中诧异地问道。

王大爷沉吟片刻之后,才语气缓慢地说道:“郎中,难道你没注意到,在我们黑猫岭的镇子上,从来没有哪家哪户喂养了黑猫?”

黑猫岭镇里,很多人家里都养了猫,毕竟乡村里老鼠多,只要养只猫,起码能让家里不遭受老鼠的骚扰。不过,确实没有一家一户有人养了黑色的猫。镇外的森林里倒是有不少黑猫,但那都是流浪的野猫,只要出现在镇里,立刻就会被镇上的乡民们拿着笤帚棍棒赶出黑猫岭。似乎整个黑猫岭的人都很讨厌黑猫,甚至可以说,有些恐惧黑猫。

事实上,对于黑猫的恐惧,是从十年前开始的。

那时是民国二十三年,当时黑猫岭的镇长还是罗清江,人称罗大爷。罗大爷是方圆几十里的首富,儿子在蒋委员长的队伍里当团长,有枪有炮,虽然离黑猫岭很远,但藏龙山的土匪却颇为忌惮,从来不敢到镇上来滋事。

罗大爷喂了只黑猫,小名叫三三,浑身黢黑,没有一根杂毛,只有一双眼睛血一般红。罗大爷很是喜欢这只叫三三的黑猫,走到哪里都抱着。三三很聪明,在罗大爷的调教之下,还学会了很多只有狗才能学会的事,比如罗大爷叫一声趴下,它就会立刻趴下。而平日,三三也在镇里和其他猫一起嬉戏,不过说来也怪,三三只和浑身黢黑的黑猫一起玩,其他颜色的猫,它根本理都不理。

那时候,县城的邮差老头每个月都会骑着自行车沿着官道来到黑猫岭镇,给罗大爷邮来他儿子寄的书信。而罗大爷调教三三学会最得意的一个本事,就是在县城邮差老头到来的那一天,他只要吹一声口哨,三三就会飞奔到镇口,等着邮差。邮差老头看到三三后,知道这是罗大爷的心爱之物,就会弯下腰,把罗大爷儿子的信搁在三三的嘴边。三三马上就喵呜大叫一声,然后叼着信跑回镇公所。

那一年农历十月,也是初冬的季节,到了邮差老头送信的那天,三三又等在了镇口。午时的时候,三三叼着信回到了镇公所。罗大爷从三三嘴缝里取出了猫牙叼着的信件,然后摊开了手,三三猛一蹬地,如往常一般跃进了罗大爷的怀里。

罗大爷撕开了信封,看了一眼信纸上的内容,顿时身体剧烈地抽搐了起来,头晕眼花,差点一头摔在了地上。信里的内容是,他的儿子罗团长在前线以身殉国了,一颗炮弹落在团部里,他的大半个脑袋都被弹片削了下来,白花花的脑浆流了一地。

罗大爷只感天旋地转,三三还在他的怀里撒娇般喵呜叫着,罗大爷突然大声叫道:“该死的三三,都是你带来的坏消息!”他抓着三三后颈上的皮毛,高高举了起来,然后用尽全身气力,将三三掷在了地上。“砰”的一声,三三落在镇公所那用三合土打成的坚硬地面上,脑袋先着地的,顿时头上裂了个大口,血和脑浆同时迸了出来,当场就丧了命。

而这时,大概是三三尸首的血腥气息弥漫了出去,罗大爷只听到镇公所外传来一阵杂乱的猫叫,一群黑猫不知从哪里突然窜进了镇公所中,向罗大爷扑了过来。无数只猫爪抓向了罗大爷的脸,不一会儿,罗大爷的脸就被抓出了一道道伤痕,鲜血直流。他想挣扎,可窜进镇公所里的黑猫却越来越多,它们围住了倒在地上的罗大爷,用爪抓、用牙咬。

镇公所外的保安团团丁听到了罗大爷的惨叫,提着盒子枪冲进镇公所,看到满屋的黑猫,还有倒在地上鲜血直流的罗大爷,赶紧朝着天花板放了一枪。黑猫听到枪响后,受到了惊吓,顿时一哄而散。这时候,这个团丁看到了血泊中的罗大爷,他顿时忍不住弯下腰大口大口呕吐了起来。

此时的罗大爷,已经变成了一具森森的白骨,上面还存留着一丝丝血肉和褴褛的布条。他身上几乎所有的血肉和内脏都被这群黑猫噬咬掉了。

罗大爷被黑猫吃掉的消息,就像长了脚一样,马上传遍了整个黑猫岭。镇上的居民恐惧了起来,他们发现长街上果然出现了无数只浑身黢黑的猫,眼里全泛着赤红,神情诡异地在青石板上飞快跑过。而罗大爷儿子的死讯,则以更快的速度传到了更远的地方。

那天夜里,藏龙山里的土匪杀到了黑猫岭,洗劫了整个镇子。除了戒备森严的李家大宅之外,其他所有人家全都被抢光了所有值钱的家当。镇口的歪脖子榕树上,倒挂着罗大爷的白骨。

后来,黑猫岭镇上的乡民们都说,要是罗团长的死讯是邮差老头亲自送到罗大爷手里,那个慈眉善目的老头一定会开导开导罗大爷,劝他节哀顺变。那样的话,罗大爷就不会把心中的怨气发泄在黑猫三三的头上。如果黑猫三三不死,它的那些黑猫朋友就不会冲进镇公所里为它报仇,咬死罗大爷。要是罗大爷不死,凭他的威望,还能在土匪进犯的时候组织起镇里的保安团,与土匪一决生死。

如今镇子遭了灾,说来说去,都是黑猫三三的错。

从此之后,镇里的乡民们开始痛恨起所有黑猫。喂养了黑猫的人家,将自家的黑猫扔进了镇外的水井里。而那些在长街上游荡的黑猫,则被乡民们用火铳斧头追赶着,逃入了镇外的森林里。

原以为那些逃入森林的黑猫自生自灭,过不了多久就会消失殆尽。没想到森林里的黑猫却越来越多,它们互相交配,繁衍生息,很快就成了森林新的主人。

乡民们也曾带着武器进入森林,剿杀那些黑猫,可不管怎么剿杀,还是无法减少黑猫的数量。人与黑猫,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偶尔要是有落单的乡民进了森林,就会遭到黑猫的攻击,变成一具只粘连了一点皮肉的白骨。

有人说,森林里的黑猫已经成了精。还有人说,那些黑猫甚至可以幻化为人形,杀人吃人只是为了夺取人的魂魄,以便它们修炼成妖。

就是在乡民们与黑猫争斗得最为激烈的时候,王大爷回到了黑猫岭。那时,藏龙山的土匪还常常进犯群龙无首的黑猫岭,每次都可以满载而归。王大爷回来的路上,遭遇了土匪,虽然杀了不少匪徒,但他的妻子却死在了土匪的手里,这让他无比悲痛。

王大爷是混过袍哥的人,手里又有些银元。他让乡民们暂时放下对黑猫的仇恨,买来了三八大盖和盒子枪,重新组织了黑猫岭的保安团,在镇口建起了瞭望塔与碉楼。自从王大爷回了黑猫岭后,土匪连续攻打了好几次,都被王大爷打得个落花流水,铩羽而归。

乡民们见着了王大爷的好,也就拥护他做了镇长,一做就是十年。

这十年里,王大爷让土匪不再敢接近黑猫岭,让乡民们好好种地,休养生息,还建立了逢五赶集的制度。乡民们的日子渐渐变得好了起来,也就淡漠了与黑猫的仇恨。现在森林的黑猫已经不再主动攻击进了林子里的乡民,即使有人落了单,也能安全穿越森林。偶尔还会有几只胆大的黑猫靠近了镇子,王大爷也不让乡民们拿火铳杀猫,只是让人点上一挂鞭炮,驱赶走了就行。

自从前一天在野狗沟旁的小树林看到吞噬无名男尸血肉的黑猫后,王大爷心中就有了不好的预感。他猜会不会是凶恶的夺魄黑猫又回来了?但当时他还不能肯定,可现在看到张秃子离奇死亡后的情形,却不能不让他做出了最终的判断。

要知道张秃子是在一间从里面锁上的密室里被杀的,原来那个照看张秃子的乡民莫名其妙不见了,病房里却多了一只黑猫,黑猫又啃噬了张秃子的血肉。这不用夺魄黑猫来解释,又能用什么来解释?

就在他黯然神伤的时候,忽然听到西医诊所外传来了团丁的叫声:“王大爷!王大爷!您在哪里?”听声音,正是他派到省城去请神探赵麻子的那个亲信。

王大爷顿时脸上露出了如同获救般的神情。只要赵麻子来了,再大的麻烦也能解决!第三章 什么也不说的圆通法师

01

赵麻子的模样,就和他的名字一样,脸上坑坑洼洼。不过呢,那些坑洼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麻子,而是无数连在一起的脓疱,黑红混杂,很是可怖,让人看了一眼就不想看第二眼。他的眼神倒很是锐利,一眼扫过来,就仿佛可以看透人的五脏六腑,心中有鬼的人当即就会双腿发软,四肢打颤。而在他的手上,则戴着一双白色的手套。

陈郎中读过洋学堂,也看过时兴的程小青霍桑探案小说,明白侦探带手套的目的,就是为了不破坏犯罪现场的指印。他不禁心想,赵麻子果然是名不虚传的神探,即使在办案之余,也敬业地戴着手套。

赵麻子一见到从镇公所旁西医诊所走出来的王大爷和陈郎中后,就朝王大爷抱了抱拳,摸出那枚戒指,问:“您就是王镇长吧?来的路上我已经听说了这里有具死状怪异的尸体,还请王镇长带我去义庄看上一看。”

王大爷接过了戒指,套在手上,赶紧回礼道:“先别忙去义庄,刚才这里又发生了一起离奇的密室命案。”当他戴上戒指的时候,陈郎中注意到,王大爷的另外一只手指上,还戴着一粒绿玉戒指,指环已经深深陷入了他的骨节中,想必已经戴了很长的年头。“密室命案?”听到王大爷的话后,赵麻子脸上乍一变色,但随即恢复了常态,说道,“命案现场在哪里?快带我去看看!”

进了西医诊所的病房里,细细听陈郎中叙述完整个情况,又听王大爷讲完黑猫夺魄的传说后,赵麻子蹲在了地上,仔细检查起地上这具只剩一层皮包裹着的白骨。他用戴着白手套的手指,拈起了那层还保持着湿润的人皮,捏了捏,又将手指放在鼻翼前嗅了嗅,紧蹙起了眉头。

接着,赵麻子检查了一下倒在地上的房门,仔细看着那把从里面关上的门锁,又站起身扳了扳窗户上的铁栅条。栅条很坚固,底部全是完整的铁锈,没有任何被取下后重新安装的痕迹。他的眉头蹙得更紧了。

赵麻子又仰起头,望着屋顶的房梁,足足看了一盏茶的功夫,才垂下了头,重新打量着张秃子的尸体。

最后,他费力地移开了地板上张秃子的尸体,凝神注视着地上的血泊。良久,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诡秘的微笑,浮现出了然于心的神色。

一看到赵麻子的微笑,王大爷立刻问:“赵神探,您看出了什么蹊跷?”

赵麻子面有神色地说道:“你们之所以会认为这起命案的黑猫夺魄,就是因为这间屋的房门是从里面紧锁的,铁栅条也没人可以钻出去。那个照看张秃子的乡民离奇失踪了,屋里却莫名其妙多了一只黑猫,所以你们就觉得黑猫应该是那个乡民幻化的。或者说,乡民是黑猫幻化的。而这所有的论断,都是基于惟一的线索——这间发生命案的病房,是一间密室。”“对!密室!”王大爷和陈郎中同时大声叫道。

赵麻子沉声说道:“在侦探的眼光中,无论什么时候,都要抛却幽魂杀人的论调。在我所侦获的无数起案件中,每一桩都是人为的,从未遇到过什么鬼怪作祟的怪事。即使有些案子看上去像是鬼魂干的,但经过严密的逻辑演绎以及细致调查后,最终都能确定是有恶人伪装成了鬼魂。所以,当我听说黑猫夺魄的传说后,第一个反应就是,在办案的过程中,绝对不要受到黑猫传说的影响,首先考虑这起案件是人干的!”“那么,又怎么解释密室呢?”

赵麻子望了一眼提问的陈郎中后,说:“密室,其实并不是真正存在的。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真正的密室杀人案,所谓的密室都是伪装出来的。如果找不到伪装的破绽,那只能说是我的功夫不到家。”

他走到了门板前,指着门锁,说:“门锁没有设置机关的痕迹,窗户的铁栅条也没有被破坏的痕迹,这就说明了,杀害张秃子的凶手,不是从这两个地方逃走的。”他又抬着头,望了望房梁,说,“房梁很高,屋里也没有足够高可以踩踏攀援的家具。另外,房梁的木柱上全是灰尘,没有绳索捆绑的痕迹,所以现在也可以排除凶手是从屋顶离开的可能性。”“那凶手是从哪里逃出去的?”陈郎中迫切地问道。“房门、窗户、屋顶都被排除了,那只有一个可能性——凶手是从地下逃走的!”

赵麻子指着地上张秃子尸体旁的血泊,说:“你们发现了吗?这些血正在减少,因为它们在流动,流入了地下。这屋子的地板是三合土打的,很坚硬,按道理说血液不应该流入地下。这就说明了,地板下很有可能存在一个地道。不管工匠的手艺再是巧夺天工,只要有地道,都会存在缝隙的。血液就是顺着地道的缝隙,流入了地下!”

听完赵麻子的话后,王大爷赶紧一声大喝:“来人啊!拿铁锹和铲子来,那病房的地板全掀了!”

02

正如赵麻子所分析的那样,几个团丁挖开了病房地面的三合土后,果然发现了一处地道。地道上方,有人用一块木板涂成了三合土的颜色,惟妙惟肖,几乎可以乱真。如果不是神探赵麻子的推理,众人根本无法在病房纸上用肉眼发现这个地道的入口。

而在地道的入口下,横陈着一具白骨,白骨之外,覆盖着一层松弛的人皮。从这具白骨上披覆着的衣衫颜色来看,正是那个陈郎中请来照看张秃子的乡民。

这倒也说明了,张秃子并不是死在了邪恶的黑猫手中,只是有人借用这个恐怖的乡野传说,伪装了密室杀人的现场。

凶手定然是趁着昨天夜里,带着一只象征着恐怖的黑猫,从地道潜入了病房,然后用极其邪恶的手法杀死了张秃子和那个照看他的乡民。之后,凶手将变作白骨与人皮的乡民拖入了地道,再将黑猫留在了病房里,关好了地道的入口。一切看上去,就像是那个乡民在密室里杀死了张秃子,然后幻化成黑猫的真身,一如黑猫夺魄的传说。

王大爷不由得高声赞道:“神探果然名不虚传,只是靠眼观八方,便堪破了凶手的伎俩,真是高人啊!”

不过,赵麻子却并没有露出得意的神色,反而转过满是脓疱的脸来,朝着王大爷望了一眼,眼中爆出两道寒芒。王大爷顿时一个哆嗦,只觉得浑身透体冰凉。他发现,自己竟陷入了一张看不见的黑网,处境相当的微妙。

凶手使用的地道,是在病房的地底发现的,而这间病房又是陈郎中租用王大爷自家宅院的一间屋改建而成。陈郎中请工人改建西医诊所,只是封了内院的门,然后又破墙开了一扇面朝长街的大门,并未对地面进行任何改建。这一点,所有参与改建的乡民都可以作证。

那么,地道是谁修的?王大爷作为房屋的主人,无疑成为了最有嫌疑的一个人。

当然,王大爷是镇长,手中又掌控着保安团,旁人即使想到了这一点,也不好径直质问他。不过,王大爷已经注意到,除了神探赵麻子用怀疑的目光看着他,就连陈郎中的眼色也有点不对劲了。

在这个时候,为了能够撇清嫌疑,同时证明清白,王大爷立刻大声叫道:“我的宅子是归来寺的圆通法师在出家前主持修建的!这条地道一定与他有关!”“圆通?”赵麻子蓦地愣了愣,沉吟片刻,脸上的神情很是古怪。陈郎中注意到,王大爷也不说话了,他脸上的表情也同样古怪。病房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尴尬起来,每个人都不说话,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又像塞满了火药,只要一说话就会爆炸。

良久,赵麻子才抬起了手腕,用带着白手套的手指指着地道的入口,沉声说道:“我们先下地道去,看看这条地道究竟通向哪里?”他竟已不再追问有关圆通法师的事。

点了一只火折子,赵麻子第一个跳进了地道中,将那具乡民的骨架踢到一边,清理出了甬道。随后,陈郎中也跳了下来,王大爷跟在了最后。赵麻子举着火折子沿着黑暗逼仄的甬道缓慢前移着脚步,摇晃的火苗映射在他那张坑坑洼洼的脸上,显得甚是狰狞可怖,一如传说中的妖魔鬼怪。

甬道并不长,只行进了片刻,三个人便已找到了出口。出口又是一块向上可以翻转的木板,推开之后,顿时见着了朗朗晴天。钻出甬道,陈郎中才发现,这里原来是王家宅子的庭院,出口恰在一片梅花林的一端。尽管还是初冬,但梅树已经绽出了朵朵黄花,清香扑鼻。

在回过头来看地上这块地上的木板,被涂成了泥土的颜色,甚至还有松软的突起,与梅花林里的土壤别无二般。由此可知,不管修建地道的人是不是圆通法师,这个人的手艺都称得上巧夺天工,绝对是高手中的高手。

不过,神探赵麻子与王大爷就像是约好了一般,仍然只字不提圆通的名字,反而张望起四周,看附近有无可疑人等出没。陈郎中不禁暗笑,现在在这梅花林里张望一番,又能有什么用?张秃子是在昨天夜里被杀的,凶手从地道逃到王家宅子里,难道还会一直留在这里等着被抓?

说来也巧,陈郎中正在暗自寻思的时候,三个人突然同时听到梅花林的另一端传来了两个人说话的声音。因为隔着密匝匝的梅树,声音听得不是很真切,但也能分辨出那是一男一女正在小声说这话。

赵麻子使了个眼色,然后踮起了脚掌,轻轻向说话声传来的地方慢慢走了过去,所经之处,一点声响都没有发出来。陈郎中和王大爷也有样学样,跟在了赵麻子身后,靠近了梅花林的另一端。

说话的声音逐渐清晰,当陈郎中分辨出究竟是哪两个人在说话的时候,他顿时感觉到心中隐隐作疼。说话的人,正是他暗中思慕的王家小姐王娇娇,而另外一个则是刚回到黑猫岭的李莫展!

只听到李莫展毕恭毕敬地向王娇娇问道:“不知王家小姐这么早把我叫到梅花林来,是为了什么事?”

王娇娇发出一声娇笑,反问:“难道找你出来,就一定得有什么事才行?”

显然李莫展有些局促,此刻竟答不上一句话来。这时,王娇娇才说道:“听说李家少爷不仅有着一手好枪法,而且还能武能文,读过城里的洋学堂。”“呵呵,王小姐过奖了。”李莫展谦虚道。不知道为什么,一听到李莫展谦虚回答的声音,陈郎中就觉得心里堵着慌。

王娇娇又说道:“我们闭塞地方的小女子,从来没见过大市面,听说城里流行时代曲,我在乡下还从来没听过呢。不知道李少爷能不能为我唱首时代曲来听听?”“这个……”李莫展有些说不出话来了。

而就在这时,王大爷突然从梅花丛中走了出来,大声叫道:“莫展啊,你就给小女娇娇唱首歌来听听吧。”王大爷抱着的是另一门心思,如果能将王娇娇和李莫展撮合在一起,黑猫岭镇上的两家大户就算的联姻成了一家,这也是他求之不得的事。

虽然西医诊所的陈郎中还对李莫展的身份有所怀疑,但张秃子已经死了,一切怀疑都没有确实凭据,只是空穴来风而已,不用放在心上。

王娇娇看到父亲从梅花林中走了出来,不知道他老人家在梅花林里呆了多久,也不知道刚才自己与李家少爷的话有没有被听到,所以顿时羞红了脸,扭扭捏捏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随后,她又看到紧跟父亲走出梅花林的陈郎中,不禁感觉到了一丝尴尬。她知道过去父亲常想着撮合自己与这位陈医师,但陈医师似乎并不领情,但多多少少也让她心里有了一点别样的情愫。

而当王娇娇看到梅花林还走出一个满脸脓疱的陌生丑八怪时,情不自禁尖叫了一声,吓得花容失色,差点晕倒在了地上。

03

李莫展读过洋学堂,毕竟见多识广沉得住气。经由王大爷之口,他得知了赵麻子的身份后,不由肃然起敬。尽管他还不知道张秃子死在陈郎中西医诊所病房的消息,但他还是明白能引动赵麻子现身黑猫岭镇,定然有着天大的案子。

李莫展向众人抱了抱拳后,朗声说道:“既然王镇长都说了这话,那我就献丑了。”

话音落下,他深吸一口气之后,开始唱起了一首动听的情歌。“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你不必讶异\更无须欢喜\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掉\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这是诗人徐志摩的一首《偶然》,歌词缠绵悱恻到了极点,李莫展低沉的嗓音也充满了忧伤。荡气回肠的歌声中,王娇娇竟听得有些醉了,眼眶中也不由自主盈出了一汪泪水。而陈郎中则有些自惭形秽,埋下了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曲终了,几位听众都有些痴了,李莫展轻声道了声谢后,才将几人拉回到了开满了黄花的梅花林里。王大爷连声赞道:“莫展的歌喉实在是出人意料地好啊!”

李莫展的脸上却没有露出得色,反倒幽声叹了口气。“莫展为何叹气?”王大爷赶紧问道。

李莫展答道:“我刚回到黑猫岭镇,父亲尸骨未寒,家中三十余口人尽数罹难,正应该是我悲恸欲绝的时候,我却在花前月下唱着不着调的靡靡之音,真是罪过啊!”

听了这话,王大爷也不知道该怎么劝说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莫展又说道:“如果我是一个孝顺的儿子,本应该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寻找全家人的尸骸,殓装入土,而我却寻思着先给自己盖一座碉楼。我简直是个禽兽不如的畜生!”一边说着,他竟一边狠狠抽了自己几个耳光。声响很是清脆,想必他根本就没有留力。

王大爷赶紧说:“莫展,人死不能复生,你还是节哀顺变吧。”

李莫展两颊已然红肿,他又抱了抱拳,说:“王镇长,我刚才失态了,真是抱歉。但这真的是我的肺腑之言,我不能一错再错下去了,房子可以不忙着盖,但法事却一点也不能耽误。我想请王镇长帮忙,今天就把藏龙山归来寺的圆通法师请来,为我惨死的全家老小做最次最隆重的法事。”

王大爷握住了李莫展的双手,说:“好的,我马上就派家丁赶到藏龙山延请圆通法师,你就放心吧。”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甚是诚恳,但站在一旁的陈郎中却发现王大爷的眼神很是闪烁,心中似乎藏着什么难以言说的秘密。他同时也发现,神探赵麻子那满是脓疱的脸上,也浮现出古怪的神情,仿佛哭笑不得一般。

为什么当话题牵涉到圆通法师的时候,王大爷和赵麻子的表现都是如此诡异呢?难道他们之间存在着什么秘密?陈郎中的心中,不由生起重重疑窦。

王大爷当即就召来了一个信得过的家丁,吩咐他立刻动身前往藏龙山的归来寺。而赵麻子则去了义庄,探查那具在野狗沟里发现的无名男尸的情形。李莫展回了李家大宅,请来佃户为他掘地搜寻家人的骨骸。

寻思着再呆在王家宅子里也没有什么意思,于是陈郎中回到了西医诊所。刚处理完几个头疼脑热的乡民,收了一点散碎银子之后,诊所的布帘忽然一扬,从外面走进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王大爷。

陈郎中赶紧站了起来,作了个揖,说:“王大爷,您找我有事?”

王大爷点了点头,然后努了努嘴,示意换个隐秘的地方谈话。陈郎中只得将王大爷带入了张秃子惨死的那间病房中,此时张秃子和那个乡民的骨骸已经被团丁送到了义庄,但屋里依然弥漫着一股怪异的血腥气息。

王大爷直接开门见山道:“郎中,我知道你的观察力很是敏锐,想必刚才从我和神探赵麻子的神色中,看出了一点蹊跷?”“呃……”见王大爷如此直接,竟有些让陈郎中感到有些无所适从。

确实,王大爷找到陈郎中,正是想谈谈关于圆通法师的事。其实,王大爷明白,陈郎中冰不清楚他和赵麻子与圆通法师之间究竟存在何种关联,他之所以会如此开诚布公,正是想让陈郎中不要再胡思乱想。

现在这个时候,王大爷最怕有人胡思乱想,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十年前圆通削发为僧前,是远近闻名的能工巧匠,同时也是王大爷最好的朋友。圆通遁入空门前,设计并主持修建的最后一幢宅子正是王家大宅。

他作出出家的决定很是突然,没有任何一个人提前知道这个消息。当王大爷听说后,赶紧跑到了圆通家,询问详情。圆通什么都没说,他只是从手指上摘下一粒绿玉戒指,交给了王大爷。他说:“王大爷,你是镇长,想必日后镇里一定会发生古怪的案子。如果遇到了连你都无法解决的案子,就让人带着这粒戒指去省城找一个叫赵麻子的人。只要他到了黑猫岭,绝对可以替你解开一切难题。”

在那个时候,赵麻子并不出名,王大爷根本就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但出于对好友的信任,他还是接过戒指,戴在了手指上。之后,圆通走进自己家里的密室中,半个时辰后,王大爷觉得有点不对劲,踢开了密室的铁门,才发现圆通已经用钢针刺了自己的眼睛、耳朵,并喝下了哑药。圆通遁入空门后,王大爷还派了几个亲信去省城打听赵麻子的消息,却没有一个人知道省城里有这么一个人。

但让王大爷没想到的是,仅仅只过了一年,省城那边就传来消息,说一个刚来到省城警局的外乡人,竟连破大案,成了警局里的神探。而这个人,正是赵麻子。

说完之后,王大爷正色说道:“郎中,我想你一定也猜到,圆通与赵麻子之间,肯定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不然,我也不能用圆通给我的绿玉戒指请来日理万机的神探赵麻子。但是我没想到张秃子的死竟会牵扯出病房下的地道,地道又牵扯出圆通,现在我也不知道赵麻子会不会秉公处理这起案子……”

04

圆通法师是接近傍晚的时候,才被那个亲信家丁背来黑猫岭镇,直接送到了点着油灯的镇公所中。圆通五十多岁,很瘦,瘦得皮包骨头。要不是他还喘着气,乍一看上去,就和那三个死状惨烈的死者没什么区别。两个眼眶中一片空洞的圆通,身披一件很是肮脏的红色袈裟,袈裟很大,看上去不像是他穿着袈裟,倒像是袈裟穿着他。

一看到圆通,王大爷就不由得叹了口气,对陈郎中说:“这十年,圆通过得太苦了。出家前,他可是一个虎背熊腰的大汉啊。现在瘦成这个样,他真的是以身在伺佛啊!”

这还是陈郎中到黑猫岭五年来第一次见到圆通,不由向王大爷问道:“圆通又聋又哑又瞎,你的家丁是用什么办法把他叫来的?总不至于一到归来寺,就将他背在背上带回来吧?”

王大爷笑了笑,说:“家丁只要用手指在圆通法师的手掌上写字,就能让他知道要做什么事。”

原来如此。陈郎中走到了圆通身边,虽然明知圆通看不见他,但他还是毕恭毕敬行了个礼,用手指在圆通的掌心写了几个字:“法师您好,我是镇里的西医师陈郎中。”

圆通的面上却毫无表情,只是微微点了点头。陈郎中本还想问问圆通,是否知道王家宅子地底的秘道,这时他却听到身后传来赵麻子严厉的喝斥:“圆通是最有嫌疑在王家宅子里修建地道的人,陈先生,你不能单独和他用指画的手段说话。所有的问题都得由我亲自来问!”

本来赵麻子这么说倒也是无可厚非,毕竟他才是侦探。但他的语气却是太过于严厉了,这让陈郎中心中很是不舒服,他没好气地回敬道:“谁都知道你和圆通法师颇有渊源,让你一个人问,谁又敢肯定你能够秉公执法?”

这一句话就像是捅了马蜂窝一般,赵麻子悖然大怒道:“真是岂有此理,我在省城混了近十年,就算是皇帝老子我也敢拉下马,从来没一个人说过我贪赃枉法。人正不怕影斜,就算你不相信,我也没办法!呵呵,我们都知道张秃子死在了你的病房里,谁又能肯定不是你在租下了王镇长的偏院后,没有偷偷挖一条地道呢?”“那王大爷能够凭借圆通给的一枚绿玉戒指请到你这大名鼎鼎的神探到偏远的黑猫岭镇来,你和圆通法师又有什么关联呢?”因为知道圆通法师听不见自己所说的话,陈郎中说起话来也是毫无顾忌。“哼!”赵麻子拉长了脸,他满脸的脓疱顿时显得更加骇人。他顿了顿,朗声说道:“不错,我以前是认识圆通法师,他出家前是我的表哥。幼时我父母双亡,正是靠他做泥瓦匠挣钱抚养我长大。不过,我赵麻子向来都是认事不认人,如果王镇长宅子里的地道确实是圆通修建的,几起命案也与他有关,我定然会亲手捉拿他,绝不会顾及半点面子。最多不过在他伏法后,我自断双腕,以补偿他的抚养之恩!今日在场的所有人都可以为我赵麻子做个见证!”

此话一出,倒让陈郎中感到了不好意思,他赶紧道歉,说自己只是基于公正的立场上,才误会了赵麻子,请神探收回刚才所说的话。赵麻子却冷冷地望了一眼陈郎中,掷地有声地说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当着王大爷和陈郎中的面,赵麻子坐在了圆通法师的面前,用手指在圆通的掌心写着字,一边写,一边对王大爷和陈郎中解释道:“我这是在问他,知不知道王家宅子的地底有一条地道。为了避嫌,我并没有告诉他我的身份,他并不知道我就是他的表弟。”

话音落下之后,他也停下了手指的动作。而这时,圆通忽然露出了笑容,尽管他不能说话,但也能看出那是一种欣慰的笑容。但只是一刹那,他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激动的表情。他满脸通红地一把捉过赵麻子的手,使劲写着什么。

赵麻子凝神分辨着圆通所写的字,等圆通写完后,赵麻子才悠悠长叹了一口气,说:“圆通告诉我,他早已一心伺佛,过往的事他都记不得了。”

王大爷和陈郎中都露出了失望的表情。赵麻子又伸出手指,在圆通的掌心上写着什么。他说道:“我现在告诉圆通,这条地道或许关系着三条人命,希望他看在人命关天的份上,告诉我真相。”

三个人都在等待着圆通的回答,可圆通却蓦地缩回了手掌,藏在了肮脏的袈裟袍子中。他本来就没有眼珠,此时眼皮耷拉了下来,不再理会赵麻子了。

赵麻子无奈地叹了一声,说“唉,要是换了旁人,或许我早就大刑伺候了,饶是再刚强的汉子,在我设计的大刑之下,也不怕他不说出心底的秘密来。可惜,就算圆通不是我的表哥,我也不能对一个又聋又哑又瞎的老人动刑,那是会触犯天颜折寿的。”

这句话在陈郎中耳中听来,倒是别有一番滋味。他认为赵麻子所说的大刑应该不是什么酷刑,而是用坊间传说的安眠针来诱问。不过圆通是哑巴,注射了安眠针也没法说话,更不能用手指写字,安眠针对于他来说根本就起不了任何作用。赵麻子并非他口中的“不愿为”,而是“不能为”。

眼看再问也问不出什么名堂,陈郎中只好和王大爷、赵麻子走出了镇公所,就在出门的时候,听到从长街东头李家大宅那边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抬眼望去,长街上出现若干火把,由远及近,正是李莫展带着一群帮他修房子的佃户向镇公所走来。

见到镇公所外的三人,李莫展连忙抱拳道:“刚才听包子铺的李二娘说,她看到圆通法师已经被请到了镇公所,我在李宅那边已经准备好了一桌豆油炒制的素斋,想请法师过去。”“哦?这么快就修好了厨房?”王大爷问道。

李莫展波澜不惊地答道:“一想到圆通法师今天会到黑猫岭,我就让佃户们没有急着建碉楼,倒是先修好厨房和饭厅,买来了豆油和素菜,又请李二娘帮忙烹饪。不管怎么,我都不能亏待了法师才是。”

王大爷还是略感有点失望地说:“呵呵,本来我让小女娇娇为法师准备了一桌精致素食,还想请你和郎中、赵神探一起来吃的。不过既然你已经准备好了,那还是让法师到你那里去吧,千万别浪费了好菜。”

说话之际,王大爷看到了穿着一身黑衣的包子铺老板娘李二娘,提着一个竹篮,正从镇公所外经过,向镇口她自己的包子铺走去。他不禁向李莫展努了努嘴,暗示怎么他没留李二娘在大宅里一同晚餐。

李莫展明白了王大爷的意思,只好无奈地说:“李二娘做好了饭食执意要回她的铺子里,她还要为婆婆煮晚饭,怎么也不肯在我那里一起吃晚饭。”

王大爷叹了口气,说:“唉,李二娘真是个苦命的人,十年前土匪攻打黑猫岭镇,也就是前任镇长罗大爷死的那时候,他的丈夫李二哥神秘失踪了。那时我还没到黑猫岭,她还被乡民们称为李二姐呢。听说李二哥是个老实人,大棒都敲不出一个屁来,乡民们都说他被土匪拉去不是做了下等苦力,就是当了土匪练马刀的活靶子。”

这事陈郎中倒也有所耳闻,知道李二娘为了照顾李二哥的母亲和与李二哥所生的两个小孩,才在镇口开了一家包子铺,每日起早贪黑。如今两个小孩都已十五六岁了,李二哥的母亲也还健在。镇里人都说,日后一定要为李二姐立上一面贞节牌坊。

圆通法师去李家大宅的时候,是李莫展亲自背着他的。李莫展在离开镇公所的时候,对王大爷说:“王镇长,我那边现在只修好了厨房与饭厅,卧室与厢房还没有修建。一会儿吃完了素餐,我还得叨扰一下您家。请您为我准备一间卧室,还为圆通法师也准备一间。”“没问题!当然没问题!”王大爷豪气爽朗地答道。

陈郎中无意中朝李莫展背着的圆通法师望了一眼,忽然发现圆通此刻浑身正剧烈地颤抖着。似乎心中充满了无法言说的恐惧。

圆通心中究竟是恐惧着什么?陈郎中不禁暗自猜度道。第四章 胆大包天的土匪刘胡子

01

王家宅子里的晚餐缺了李莫展,王娇娇显然很是失落,只扒拉了几口清香的素食后, 便说吃饱了,起身向闺房走去。

饭厅里只剩下了陈郎中、王大爷和赵麻子三个人。吃了几口菜后,陈郎中开始对赵麻子阐述起自己对李莫展真实身份的怀疑,他说的时候,赵麻子瞪大了铜铃一般的大眼,仔细听着陈郎中的话。特别是说到张秃子从塔楼火场里救出的那张“难得糊涂”时,赵麻子径直拍了一下大腿,兴奋地叫道:“陈医师,你提供的线索非常重要,演绎假设也符合逻辑。确实,张秃子的死,实在是蹊跷多多。如果不是蕴藏着一起惊天的阴谋,谁又会没事杀死一个在火场中烧伤的乡民呢?”

这话,王大爷可不喜欢听,他正准备撮合女儿与李家少爷,而去王娇娇对李莫展也颇有好感,他都看在眼里,喜在心里。于是他反驳道:“现在张秃子已经死了,那张‘难得糊涂’究竟是不是他换的,谁也不敢打包票肯定。你们又凭什么说李家少爷的身份是假的呢?”“呵呵!”赵麻子笑了一声后,说,“很简单,只要为李莫展画一张像,我再给省城的手下写一封亲笔信,让他们去李莫展在省城读过的洋学堂调查一番,是真是假立时就能分辨!”“可是,谁来为李莫展画像呢?在我们这穷乡僻壤,可不想城里那样,到处都有画像师傅。”陈郎中问道。

王大爷也说道:“过去圆通法师出家前,倒还会画点人像,使然画得不是特别好,但只要不仔细看,还是能认出是谁。可惜他现在成了瞎子,不知道李莫展长什么样,不然真可以让他来画这张像。““嘿嘿。就算圆通不能画像,我也能找个人来画。”赵麻子轻松地说道。“谁能画?”

赵麻子又笑了:“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真看不出来这凶神恶煞一般的神探赵麻子竟然还会一把泼墨丹青的好手段。王大爷赶紧吩咐下人撤走了一桌饭菜,取来笔墨纸砚。赵麻子用毛笔轻轻蘸了以下黑墨后,又在清水里化浅了,慢慢在白色的宣纸上绘起李莫展的模样。

赵麻子实际上只见了李莫展两面,但他却过目不忘,牢牢记住了李莫展的模样,画在纸上,竟是惟妙惟肖,分毫不差。王大爷看到宣纸上的李莫展后,也不由得“噫”了一声后,高声赞道:“真是想不到赵神探竟有如此神技,就算开家画馆,也是绰绰有余了。”

赵麻子笑了一声后,将宣纸放到了一边,等待墨迹干涸。他又取出一张白纸,找了支细一点的狼毫毛笔写起了给省城手下的信。只是一盏茶的工夫,他已经写好亲笔信,按下了指印,封好后交给了王大爷,说:“请你找个信得过的家丁,赶紧将这画像与信件送到省城的警局去。最多不出三天,就能查出李莫展的真伪。”

王大爷立时叫来那个今天才去藏龙山请来了圆通法师的家丁,这个家丁名叫王福,他听完王大爷的吩咐后,小心翼翼将封好的信封放在了贴身的衣兜里,诺了一声后,转身就出了门。

王福走了后,赵麻子忽然笑着问:“王镇长,能不能再把酒菜送到桌上来?刚才说画就画,饭都还没吃完呢。还有,既然圆通没过来,还是来点荤的吧。老吃素食,会全身没力的。”

这话深得王大爷之心,刚才只是不想拂了女儿的一番心意,尽管嘴里都淡出了鸟来,他也不好说什么。反正娇娇已经回闺房了,就是上点酒肉,也没什么关系。只可惜享不到娇娇的手艺了,王大爷只好吩咐宅子里的佣人去做点家常便饭。

刚吩咐完毕,忽然之间,宅子外面传来了一片嘈杂声,有人在呼喊,又有马嘶的声音,紧跟着,几个人听到外面“砰”的一声枪响。枪声划过了寂静的夜空,顿时黑猫岭镇里所有的狗都叫了起来,间中还夹杂着野猫如婴儿啼哭般的叫声。“出了什么事?”王大爷大声喝道。

一个保安团的团丁闻声冲了进来,颤声答道:“镇长,不好了,刘胡子的队伍又打来了!他们要来报昨天夜里在塔楼的一箭之仇。”“这又有什么好怕的?我王大爷平时是怎么教你们的?一群毛贼来了也大惊小怪的,赶快守住瞄准孔,看到土匪靠近就开枪,看他们又能怎么做?”

这个团丁并没有离开饭厅,而是诺诺地说:“镇长,今天来的土匪跟往常有点不一样……”“什么不一样?”“刚才王福奉了您的手令出门,我们几个弟兄刚关上门,就听到宅子外传来马嘶的声音。我们不知道外面是什么人,也担心会是土匪,于是上了围墙上的炮楼,通过瞄准孔向下看。着不看不打紧,一看却吓了一大跳。”“你们看见什么了?”“我们只见王福趴在了地上,脑袋都没了。在他旁边,还有一匹马,马上没有骑着人,只有一副空马鞍。”

听到王福的死,王大爷很是沮丧,这个亲信跟了他很多年,没想到就这么死了。半晌,他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赵麻子忽然插了一句话,问:“刚才那声枪响又是怎么回事?”

团丁答道:“我平日与王福素来交好,关系很是不错,见到他惨死在宅子外的长街上,心中也很是愤怒。于是我让两个兄弟在炮楼上的瞄准孔监视着,我和另外几个兄弟打开了大门,查验王福的尸体。没想到却看到一条白色的影子正潜伏在围墙墙根的阴影中。因为那是个死角,所以我们在围墙的炮楼上没有看到。”“然后呢?”“然后我猜那条白影就是杀死王福的凶手,于是抬起手,就用盒子枪朝白影轰了一下。”“你打中了吗?”

团丁摇了摇头,说:“那条白影看到我抬起手,定然猜到了我要放枪,身形只是一闪,就窜进了围墙边的一间屋里。”“哪间屋?”

团丁忽然扫了一眼陈郎中,语气古怪地答道:“是陈医师的那间西医诊所……”

陈郎中顿时脸色大变。

02

十多个团丁已经将陈郎中的西医诊所包围了个水泄不通,哪怕一只苍蝇也没法脱逃出去。但陈郎中与王大爷、赵麻子显然心中不是那么稳当。因为只有他们三个人才知道,在诊所的病房里,有一条地道可以直通宅子里面的梅花林中。

王大爷也是身经百战,他立时喝退了团丁,不紧不慢地说道:“赵神探,我现在就跟随保安团的团丁去西医诊所,麻烦您去梅花林看看。”赵麻子立时允诺了,他也明白王大爷的苦衷,毕竟秘道直通宅子内部,那是天大的秘密,就算团丁也不能知道的。“那我干什么呢?”陈郎中焦急地问道。见过昨天夜里李莫展展示一手好枪法,赢得了王娇娇的好感,他也有些急了,想要表现一下。可他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西医医师罢了,又能怎么表现呢?

所以王大爷望了一眼陈郎中,说:“你就在饭厅里等着我们吧,我可不想还分神来保护你。”说完,他就掏出了盒子枪,与赵麻子一起出了饭厅。

陈郎中一个人呆在饭厅里,懊丧不已。他知道刚才的枪声一定会引来长街东头的李莫展,到时候李莫展又可以展示以下自己能文能武的强处。而自己呢,只是个文弱书生,虽能药到病除治病救人,但却不能提刀扛枪,在年轻女子的眼中自然少了几分魅力。想到这里,他不由得长长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他忽然心中一动。王大爷让赵麻子去梅花林,正是担心那个白衣人从诊所的地道偷偷潜入了王家宅子里。如果那个白衣人的动作迅速,只怕在赵麻子赶到梅花林之前,已然离开了梅花林,可能早已经躲到大宅中的任何一个隐蔽角落。

而此时王娇娇在她的闺房里,只有一个十四岁的小丫头做她的使女。闺房在大宅的正中偏南处,外面是一片竹林,还有一座小小的花园。两个女孩子呆在这样幽静的院子里,要是那个白衣人正好躲进了王娇娇的闺房中,那她岂不是异常危险?

陈郎中只觉得自己的胸口扑通扑通直跳,心中都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他赶紧跑到厨房,要了一柄才道,就急匆匆地出了饭厅,向王娇娇的闺房跑去。

陈郎中沿着弯弯曲曲的回廊,快步跑到王娇娇的闺房外的竹林旁。虽然并不远,但陈郎中的后背还是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胸口也不停起伏着,大口喘着粗气。嗅着远处飘来的梅花暗香浮动,他很快便平静了下来,然后一边向王娇娇的闺房走去,一边高声叫道:“王小姐,你在吗?我是陈郎中!”

这时,他听到王娇娇的闺房里传来了奇怪的声音,“嘤嘤”的,很微弱。是轻声哭泣的声音!抽泣声从闺房里飘出,如烟一般,被房梁与砖墙切割成一缕一缕的丝,又在屋外顽强地重新黏合在一起,水银泻地般,无孔不入地钻进了陈郎中的耳膜里。

陈郎中的头皮霎时一紧,像是发了麻一般。他已经分辨出了,那是王娇娇的哭声。闺房里究竟发生了什么?难道那个神秘的白衣人就藏身于王娇娇的闺房中么?他对王小姐做了什么?

而闺房中的哭声竟突然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一声猫的叫声:“喵呜——”在这寂静的深夜里,猫叫是如此清晰,如此摄人心魄。

陈郎中壮起了胆子,挥舞着拳头冲进了闺房院子。刚冲入院子的月亮门,他便脚下一绊,摔倒在了地上。回头一看,才发现绊倒他的竟是一具没有头颅的纤细尸体。从朴素的衣着与身材来看,这具没有头颅的尸体,正是那个服侍王娇娇的十四岁丫头。小丫头的颈项处涌出了嫣红的鲜血,还没有凝固,院子里散发着浓重的血腥气味。霎时,一只黑猫如一阵风般从陈郎中的脚下掠过,吓了他一大跳。

如果不是陈郎中刚才太过于心急,其实早就应该能够从空气里不寻常的气味发现地上的女尸。

看到了小丫头的尸体后,陈郎中心中扑腾扑腾乱跳着,心脏也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迸出来了。那个白衣人果然心狠手辣,连十四岁的小丫头都没有放过。他不禁想到刚才王娇娇突然消失的哭声,她为什么不哭了?难道是因为她再也不能哭了?

死人是永远不会哭泣的。

陈郎中的心中,油然而生出一丝凄惶的痛楚。这感觉缠绕着他,几乎令他浑身冰凉,如坠进寒窖之中。霎时,他的眼眶中盈出了一汪眼泪。“吱呀——”闺房的门被一只手推开了,屋里跌跌撞撞走出一个身着亵衣花容失色的年轻女人,“噗通”一声跌坐在地上,惊恐地抽泣着说:“陈医师,我在这里的!快来救我!”这求救的女人正是王大爷的掌上明珠王娇娇!

看到王娇娇没事,陈郎中顿时宽了心。他赶紧上前一步,扶起了王娇娇,问:“这里出了什么事?”

王娇娇的脸上浮现出恐惧骇然的神情,瞳孔也蓦地放大,她断断续续地说道:“是刘胡子!刘胡子就在我的闺房里!”说完之后,她竟因为承受不了强烈的刺激而径直晕倒在了陈郎中的怀里。

陈郎中搂抱着王娇娇柔软的身体,一时间没有了主意。他抬头望了一眼面前的闺房,门依然开着,屋里的烛光飘摇着,似乎随时都会熄灭。

王娇娇说,刘胡子就在这间屋里。可陈郎中赤手空拳,又怎么敢独自面对穷凶极恶的悍匪呢?但是自己如果像只缩头乌龟一般在庭院里瑟瑟发抖,若让王大爷与李莫展知道了,他又怎能抬头挺胸做人?

就在他犹豫之际,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陈郎中回过头去,看到隐没在黑暗中的一张脸,坑坑洼洼,像鬼一般。来人手里提着一把盒子枪,正是省城来的神探赵麻子。

陈郎中长吁一口气,心说这下有救了。可还没等他这口气提上来,心情顿时又跌回了谷底。因为他看到赵麻子身后还跟着一个人,是李莫展!

李莫展扬起手,“啪”的一声枪响。只是片刻,怒气冲冲的王大爷便带着一队团丁赶到了王娇娇的闺房,将这院落围得水泄不通。

03

当李莫展在自家宅第听到镇子西头传来枪声之后,就知道王家宅子出事了。那时他刚陪圆通法师吃完了素餐,连碗筷都还没收拾,就赶紧叫上几个强壮的乡民赶到王家,在陈郎中的西医馆外见到王大爷之后,王大爷也没瞒他,径直说了诊所地道的事。

李莫展听完之后,立刻皱起了眉头,说道:“这地道并不长,你们从屋里出来之后,就算赵神探马上赶到梅林,只怕那个白衣人已经先行一步出了地道口,藏在了宅子的庭院里。”

王大爷恍然大悟般拍了拍脑门,大声叫道:“哎呀,不好!我把所有的团丁都拉到了这里,娇娇一个人在闺房里的。要是白衣人去了她那里,那就糟糕了!”他满脸冷汗手忙脚乱地指挥团丁赶快回宅子里去。而李莫展则进了西医馆,找到了地道入口,用最快的速度穿过地下的甬道,在出口处遇到了赵麻子。

李莫展和赵麻子赶到王娇娇的闺房外,看到了小侍女的尸首,心中先是一惊,随后看到王娇娇躺在陈郎中的怀里,这才放下了心。

不过,当听说悍匪刘胡子就藏身于王娇娇的闺房中之后,两人还是不由得吓了一跳,没想到这刘胡子胆子竟如此之大。久闻刘胡子有一手好枪法,所以赵麻子和李莫展也不敢贸然行事。所幸,王大爷带着一队精悍团丁赶到了这里。

陈郎中用力掐着王娇娇的人中,终于让她醒了过来。时近初冬,凛冽的寒风令身上只穿着亵衣的王娇娇不住地发着抖。陈郎中赶紧脱下了自己的大衣,披在了王娇娇的身上,刚恢复清醒的王娇娇向他露出一个感激的眼神,这不禁让陈郎中赶到十分受用。

赵麻子那狰狞可怕的脸忽然凑了过来,向王娇娇问道:“王小姐,你别怕,给我说说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王娇娇被赵麻子那满是坑洼的脸吓了一大跳,好半晌才惊魂未定地说道:“我吃完饭后回到闺房,小翠已经帮我烧好了洗脸水……”小翠就是那个十四岁的小侍女。

回到闺房后,王娇娇洗好了脸,烫过脚之后,在床上借着烛光看会儿西厢记便准备歇息了。这事王娇娇远远听到大门那边传来几声枪响,想到平日里藏龙山的土匪从来不敢招惹自家大宅,宅子里又有那么多团丁护院,所以她也没有多作担心,只是对小翠说:“你出去看看,最好叫一两个团丁到这边来,帮我们看看门。”

小翠勤快地出了闺房大门,刚出去没几步,王娇娇就听到屋外传来一声闷哼,瞬间便没了声息。

王娇娇心中不觉一惊,她披衣下床,走到门边朝外望去,一看到门外的情形,不由得发出一声尖叫。小翠躺在月亮门内的泥地上,满身的污血,头颅已经不见了。在小翠的尸首旁,站着一个身着白衣的男子,脸上蒙着一张黑布,只露出一双阴骘的眼睛,正滴溜溜地抬头望向站在闺房中的王娇娇。而小翠的头颅,就托在这个白衣人的手掌心中,鲜血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变作一团血泊。

王娇娇正想大叫救命,只见月亮门前白影一闪,白衣人竟蓦地飘到了她的身前,伸出手按住了她张开的嘴唇。白衣人狠狠瞪了王娇娇一眼后,说道:“王家小姐果然名不虚传,确实是一等一的美女,在下刘胡子这厢有礼了。”

原来这白衣人便是臭名昭著的藏龙山匪首刘胡子。王娇娇吓了一跳,全身竟没有了气力,软绵绵地瘫倒在地上。刘胡子狞笑一声之后,又说:“王家小姐已到了女大当嫁的年岁,不知是否有了心上人?如果还是孑然一身,不妨考虑一下在下?”

王娇娇恐惧地说不出一句话来,嘤咛一声,喃喃答道:“不……不要……”

刘胡子眼睛瞪得更圆了,仿若铜铃一般:“不?不要?哼!这世上还没人敢对我刘胡子说出一个‘不’字!这事就这么定了,三日后的午时,我便会派人抬着花轿请你上藏龙山,做我的压寨夫人!你若是不从,我便让你们的全家变得和我手中的这颗人头一个模样!”

此话一出,刘胡子便将掌心里托着的那颗小翠的头颅狠狠砸在了地上,刹那间,鲜血四迸。小翠的头颅变得支离破碎,再也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王娇娇不敢再尖叫了,取而代之的,是嘤嘤的抽泣声。

这时,闺房外传来了脚步声,还有一个男人的声音:“王小姐,你在吗?我是陈郎中!”是陈郎中赶到了这里。

王娇娇正想大叫救命,抬起头看到刘胡子那双阴骘的眼睛,她顿时觉得仿佛有一双看不到的手狠狠掐住了自己的脖子,让她说不出一句话来。刘胡子微微笑了一声之后,身形又是蓦地一闪,躲入了闺房的内室,正是王娇娇平日里歇息的那间卧室。

他是想躲起来么?趁着刘胡子进卧室的工夫,王娇娇拔腿就跑,冲出了闺房。她看到了站在月亮门内的陈郎中,赶紧扑了过去。但她马上觉得双腿发麻,一点气力也使不出。或许是刚才刘胡子让她感觉到了过多的恐惧,现在她仿佛所有的力量都被抽离出了身体。所以当她一扑入陈郎中的怀里,挣扎着说出了几个字,便昏厥了过去。

04“这胆大包天的刘胡子,竟然敢到我家里来撒野!”王大爷忿忿地咒骂道。从女儿的话里,他知道刘胡子此刻还呆在闺房的卧室中,根本没有出来。真是太不把众人放在眼里了,要是这事让外人知道了,岂不笑掉了大牙?王大爷扬起了手中的盒子枪,大声喝道,“来,跟我进去,今天不把刘胡子废在这里,我的‘王’字就倒过来写!”

李莫展噗嗤一笑,说:“‘王’字倒过来写,不还是一个‘王’字么?”

这没轻没重的话显然让王大爷很没有面子,他愣了愣,正想说什么的时候,却看到李莫展已经握着一把盒子枪,冲入了王娇娇的闺房中。王大爷这才恍然大悟,李莫展刚才用那句话引开了自己的注意力,接着他一个人冲进闺房中,是想凭借一己之力制服刘胡子。

对于王大爷来说,李莫展这么做,有好有坏。好的是,不用自己亲自涉险进入闺房捉拿刘胡子。坏的是,毕竟在黑猫岭镇里是他王大爷说了算,要是李莫展真的独力捉获了刘胡子,只怕镇里人都会认为李莫展文武双全,损了他王大爷的威名。

说不定到时候还会有人提议让李莫展来做镇长,之前他免除一年的租子,不正是收买人心的举动么?王大爷心中仿佛打翻了五味瓶似的,酸甜苦辣五味陈杂。

一盏茶的工夫,就听到工夫里传来李莫展的声音:“里面哪有什么人呀?刘胡子根本就不在这里!”

王娇娇颤声说道:“真的!我发誓,我看到刘胡子钻进了我的卧室里!”

王大爷朝陈郎中望了一眼,问:“是不是刘胡子趁着娇娇晕过去的时候,偷偷溜了出来?”

陈郎中立刻反驳道:“不!不可能!我就是担心这一点,所以当时王小姐一晕过去后,我并没有马上掐她的人中,而是注视着闺房的大门,害怕刘胡子从门里出来。我敢肯定,自从我到了这里之后,绝对没有任何人打这扇门出来过!”“这怎么可能呢?刘胡子又没有翅膀,也不可能变成苍蝇,从我们的眼皮底下消失……”王大爷怒气冲冲地说道。

这时,一直没有言语的赵麻子却突然冷静地说道:“看来,在王小姐的闺房卧室里,也藏着一条秘道……”“什么?娇娇的屋里也有秘道?”王大爷惊呼道。

赵麻子点点头,说:“是的。既然从梅林道诊所都有一条秘道,为什么在闺房的卧室里就不能有一条秘道呢?”

王大爷还想说什么,张开了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陈郎中也附和道:“对,赵神探说得很有道理。谁都不知道圆通法师当年修建大宅的时候,究竟暗中建造了多少条秘道。看样子只有设法撬开圆通的嘴,我们才能知晓真相。”

赵麻子不由得长长叹了口气。圆通是他的表兄,怎么才能撬开他的嘴巴呢?就算他不是自己的表兄,他也不能对这样一个又聋又哑又瞎一心伺佛的老人严刑拷打。

那会遭天谴的。

而面对这么多人注视的目光,赵麻子也知道自己必须做点什么才行。沉吟片刻后,他捋了捋白手套,沉稳地一步步走入了王娇娇的闺房中。第五章 血溅归来寺

01

闺房中依然弥漫着血腥,那是地上那颗小翠的破碎头颅所散发的气味。久经沙场的赵麻子只是微微皱了皱眉,便走入了王娇娇的卧室。

卧室里,除了一张红木绣床,还有一个梳妆台、一只木衣柜。李莫展正勾下了腰,仔细观察着卧室的地板,寻找是否存在地道的蛛丝马迹。赵麻子找到一口有着鸳鸯戏水图案的瓷盆,走出闺房,在屋外的水缸,接满了一盆水,又回到了卧室中。“哗”的一声,赵麻子将瓷盆中的水全泼在了卧室的地板上,然后观察着水会流向哪里——这是早些时候他在陈郎中西医诊所里得到的经验,现在只是如法炮制而已。

可惜,地上的水并没有流动,看来地上没有缝隙,地底也没有缝隙。

李莫展露出了失望的神情。而赵麻子却朝四处看了看,然后低声说道:“咦,怎么我总觉得这卧室有点逼仄呢?”

赵麻子出了王娇娇的闺房,沿着墙根转了一圈后,又回到了屋中。他对满脸疑惑的王大爷、李莫展说道:“我刚才用脚步丈量了一下王小姐闺房宅地的长宽,然后除去墙砖的厚度,发现得到的结果与屋里的长宽有点出入。”“你的意思是……”王大爷不解地问。

倒是李莫展明白了赵麻子的言下之意,他问道:“你是说,这屋子里有夹墙?”

赵麻子点了点头,答道:“没错,据我分析,这道夹墙就在卧室靠南的一侧。”他一边说,一边走到了卧室靠南的一边,用手敲了敲墙壁。“咚咚咚——”有明显的回音。

墙后果然是空的。“呵,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呀!”赵麻子开了一句玩笑后,猛地抬起了腿,一脚蹬在了墙砖上。“砰”的一声,墙并没有垮,赵麻子捂着发麻的脚,苦笑着说:“呵呵,哪有一脚就能踹开的墙?王大爷,看来你得找个铁锤来才行!”

王大爷一声令下,一盏茶的工夫,便有团丁抬来了几柄拆房用的大铁锤。两个团丁站在闺房卧室的南墙前,吆喝着号子,挥舞铁锤如急风暴雨般砸在墙砖上。很快,墙上便被砸开了一个窟窿。

果然,这道墙中真有一道沿着墙壁走向建成的夹墙。并不是很宽,只容一个人通过。在夹墙靠西的转角处,有一块木板,木板已经腐朽了。很得出,在木板之下,就是一条地道。

原来地道的入口是设在夹墙里的,难怪在卧室里没找到入口。当初设计大宅的圆通法师真是用心良苦。卧室里一定有一处甚为隐蔽的机关,只要触动机关,就能打开夹墙的入口。

赵麻子拔出腰间的盒子枪,侧着身体走入夹墙中,来到西面转角后,揭开了那块腐朽的木板。木板下有几处清晰的脚印,还有被撞毁的蛛网。不用说,有人刚从这里逃出了王娇娇的闺房,而那个人就是匪首刘胡子。“刘胡子怎么会知道大宅里有秘道呢?”站在一旁的陈郎中忽然自言自语地问道。

赵麻子回头狠狠瞪了一眼陈郎中,冷冷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宅子是圆通主持设计的,刘胡子知道这条秘道,自然说明了他与圆通有牵连。你放心,只要查证圆通法师与此有关的真凭实据,我会亲手捉拿他,并且自断双腕了解此事。”

说完之后,他又对李莫展说:“李先生,请你派人将圆通带到这里来,我想再问他一次关于大宅的事。我会向他陈明利害关系,希望他能看在兄弟情份上,剖开心迹,不再对我隐瞒事实的真相!”

李莫展点头答应了一声。

随后,王大爷叫团丁送来了几盏灯笼。赵麻子、李莫展、王大爷与陈郎中一起下了那条夹墙里的地道。地道很长,也很潮湿,没有岔道,四个人走了半炷香的工夫,才找到了出口。出口处是一块铜板,上过了油,很轻易就能推开。推开之后,竟已是黑猫岭镇外的官道旁了。

出了地道,走在最后的陈郎中轻轻扣下铜板,只听“啪”的一声,铜板合上了,竟发出机簧闭合的金属声。听到这声音,赵麻子蹲了下来,摸了摸铜板,又抠着铜板的边缘,想要揭开。可不管怎么使力,这铜板都无法再打开了。“嗯,这机关做得很是巧妙,只能从里面打开,不能从外面打开。”赵麻子说道。“那把出口的铜板做成这样,又是什么用意呢?”王大爷诧异地问道。

陈郎中忽然插口道:“很简单,圆通法师当初建造这地道的时候,只是将地道设计为逃生的途径。当大宅被攻击得无法抵挡的时候,宅子里的人就能通过这秘道逃到黑猫岭镇外的官道上。不过,他担心会有人误打误撞找到这出口,所以将出口设计成只能由内打开,不能由外打开,就是为了避免有人从外面潜入宅子里。”

说完之后,他长长吐了一口气。这一次,他总算比李莫展快一步找到了答案,这让他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不过,刘胡子已经从这条没有岔路的地道离开了王家大宅,此时只怕早就沿着官道回了藏龙山。他说他回在三天后掳走王娇娇,只怕也是打着从某处地道偷潜进王家大宅里的主意。

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赶紧找到圆通法师,想办法让他说出宅子里所有秘道的具体位置。只有这样,才能在宅子里提前做好准备,堵住所有土匪能够潜入的秘道。

于是四个人大步流星沿着官道回到了黑猫岭镇。

此时已是深夜了,镇上的人家都熄灭了烛火,万籁俱寂,只有远处的森林里传来了野猫的叫声。“喵呜——喵呜——”猫叫的声音,如婴儿啼哭一般凄惨。

02

走到了镇子东头的李家宅基,王大爷才发现不过仅仅一天,场景遭受烈火焚毁的荒废宅地上竟已经建好了几幢小砖屋,是厨房与饭厅。

本来说好圆通法师今天晚上会在王家大宅里过夜,王大爷也特地差人准备好了一间上好的厢房,没想到却被刘胡子打了个岔。想必现在圆通还呆在饭厅里的吧。

四个人径直来到了饭厅外,屋里亮着油灯灯光,因为窗户还没镶上玻璃,穿堂风令屋里的灯光不住地飘摇着。李莫展不禁有点担心,这样寒冷的冬夜会不会让圆通法师受凉。

进了饭厅,李莫展顿时感到一阵浓浓的暖意。留在这里的几个乡民已经在屋里生好了炭火,着才让李莫展稍稍放下了心。不过他马上就注意到,饭厅里除了这几个烤着炭火的乡民,并没有其他人。圆通法师并不在饭厅中,他到哪里去了?

李莫展刚开口一问,便有乡民答道:“李少爷,您刚带人去了王大爷那边没多久,圆通法师便用手指在我们几个人的掌心写字,说他要回藏龙山中的归来寺,任我们怎么劝都不行……”“哦?!”赵麻子插口问道,“那你们就让他走了?他又聋又瞎又哑,怎么能一个人回去?”

乡民唯唯诺诺地答道:“是许常德兄弟背着他,把他送回去的……要是我们不让他走,他便撒泼,用没有头发的脑袋使劲撞地……”

莫非圆通这是想要畏罪潜逃?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呀,就算回了归来寺,王大爷还是有办法找到他的。难道他是想籍着藏龙山上刘胡子的土匪庇护,令王大爷等人不敢上山找他么?

站在一边的陈郎中忽然说道:“这货郎许常德真是不要命了,什么钱都敢挣,他就不怕背着圆通回藏龙山的时候,遇到刘胡子的土匪?”

那乡民则满含深意地说道:“如果在这黑猫岭镇里只能找出一个不怕藏龙山土匪的人,那这个人一定就是许常德。即使镇里所有人都害怕藏龙山土的匪,他也不会怕的。”

赵麻子剑眉一挑,问:“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乡民干笑了一声后,说:“许常德除了在野狗沟里收拾那块什么也种不出来的地之外,还是个货郎,镇里唯一的货郎。因为,其他货郎都在出山的路上,被刘胡子的土匪杀了,只有他一个人从来没遇过险,至今安然无恙。”“你是说,许常德和藏龙山的土匪有瓜葛?”“呃……”乡民赶紧撇清道,“我可没这么说哦,我只是给你们说了一个多年来的事实而已……”

赵麻子朝王大爷望了一眼,却什么都没说。他似乎在责怪王大爷,镇里有这么一个与土匪有勾结嫌疑的人,王大爷却一点也不知情,不能不担上失察的责任。

王大爷有点尴尬地说:“赵神探,你也知道啦,这种事是要讲真凭实据的。如果只是有人在私下说许常德的闲话,我也没法捉拿他的。其实我也找他谈过,但他死不承认与土匪有瓜葛……”

尽管王大爷的话让陈郎中有些不满,但却深得赵麻子之意。赵麻子是省城的神探,受了西方法学思想的影响,深信“疑罪从无”的定则,在没找到一个人犯罪的真凭实据前,绝不妄言此人就是罪犯。

还是李莫展识得大局,他岔开了众人的争执,开口说道:“现在我们的当务之急,还是得马上找到圆通法师。”

赵麻子点了点头,说:“是的。不过藏龙山是刘胡子的地盘,我们又怎么才能保证在全身而退的前提下,找到圆通呢?”

陈郎中提议:“不如拉上黑猫岭镇所有的团丁,荷枪实弹冲上归来寺。哼,难道就只准他们土匪跑到我们镇里来撒野,就不准我们上去剿匪么?”“呃……”王大爷面露难色地说道,“团丁都是我付钱请来的,他们在镇子里凭借工事进行一下防御是可以的。但是让他们拼了老命上山剿匪,只怕再多给一倍赏金,他们也是不愿意的。毕竟那是拎着脑袋做才能的事啊!”

这时,李莫展镇定地让那几个乡民出了饭厅,然后说道:“依我看,还不如就让我和赵神探带着盒子枪上山去。我的枪法不赖,赵神探也有一身好功夫,一定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刘胡子眼皮底下带回圆通法师。”

王大爷感激地望了李莫展一眼后,说:“李少爷,这事和你并没有什么关系,没想到你却肯这样帮忙!”

李莫展却正色答道:“谁说这事和我没关系?我的全家都被刘胡子这帮土匪残杀了,我定要找他们讨个公道。再说了,超度我的家人还要圆通法师来敲敲木鱼,又怎么能让他一直呆在归来时里呢?”

王大爷挺直了腰杆,说道:“我也跟你们一起上山去吧。毕竟娇娇是我的女儿,我又怎么能独自一人躲在宅子里等你们的消息呢?”他拍了拍腰间的盒子枪,补充了一句,“别以为我的枪法就差了,想当年我从省城回黑猫岭的时候,就凭一把盒子枪,足足干掉了十几个土匪呢!”

说完这话,他忽然神情变得有些黯然。他想起当年回黑猫岭时与土匪的那场激战。他的妻子,就是在那场激战里中了土匪的流弹,倒下后就没能再站起来。

王大爷之所以执意要上山,除了为女儿王娇娇打算之外,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如果他真呆在宅子里等候李莫展与赵麻子的消息,只怕就算带回了圆通法师,他也会一辈子都被黑猫岭的乡民们看轻。这对于甚为镇长的王大爷来说,绝对是致命的。

眼见三人摩拳擦掌,陈郎中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激情。他大声说道:“我也和你们一起上山吧!”“你?!”王大爷吃惊地望着陈郎中的眼睛,说,“你也和我们一起去?算了吧,你什么功夫都不会,又不会用枪,我怕你去了,我们还得分神来保护你。”

陈郎中不卑不亢地笑了笑,对王大爷说:“别忘了,我是个西医师。你们就能肯定上山时就一定遇不上土匪吗?要是遇到了土匪,就不能避免与他们拼死一战。谁能肯定在枪战里没人受伤?我是医师,我能在最短的时间里,用最正确的方法来救治你们!”

本来陈郎中还想说,如果当年王大爷全家从省城回到黑猫岭的时候,他正好在王大爷身边的话,王夫人中了流弹之后,要是他在场救治,只怕王夫人现在还活着。但是为了避免激怒王大爷,陈郎中硬生生地将这几句话憋在了嘴里。

王大爷还想反驳陈郎中的话,但赵麻子走了过来,拍了拍陈郎中的肩膀,说:“好,你跟我们去吧。现在你就去西医馆取药箱,然后我们四个人一起上藏龙山找圆通法师去!”

03

这一夜,月黑风高,天穹中连颗星星都没有。四个人换上紧身夜行衣,揣着盒子枪上了去藏龙山的路。出发的时候,李莫展递给背着药箱的陈郎中一把盒子枪,陈郎中尴尬地推辞了,因为他不会使枪。赵麻子从绑腿里拔出了一把亮晃晃的匕首,说:“你拿这个防身吧。”

陈郎中笑了笑,从怀里摸出了一把月牙形的刀片,说:“我还是用这个吧,这东西我用习惯了。”那是一把锋利的手术刀。

趁着夜色,四个人快速向藏龙山进发。他们没有打灯笼,只是走几步路,就打燃白薯蔓与硝盐制成的火折子,朝前望上几眼,看清了前面的道路就向前走。虽然这样有点耽误事,但为了安全起见,只有这样才不会被刘胡子的土匪发现他们的行踪。

四人来到藏龙山下的时候,正是丑寅相交之际。沿着逼仄逶迤的弯曲山道上行,李莫展和赵麻子走在最前面,健步如飞地攀爬着。陈郎中和王大爷走得都有些吃力,但还是咬紧牙关跟在了后面。

赵麻子很有经验,他一直靠着山道旁的松林行进,留出了中间的石阶。这样一来,即使山道上端突然有人用灯光探照,他们也能及时躲入松林之中。

松林里还有不少无主的坟茔,林间不时闪耀着一簇簇泛着绿光的磷火。当赵麻子打燃火折子看路的时候,这些磷火也正好掩护了火折子所发出的光亮。

艰难行走了大约一个时辰,他们来到了半山腰。归来寺破败的庙门就在眼前,而天公也及时作美,半个月牙从密厚的云层中挣扎了出来,微弱的月光如水一般撒在庙门前的空地上。赵麻子朝庙门看了一眼后,便低声叱道:“大家停步!”

他躲在了一棵粗壮的松树后,探出半张脸,仔细看了一眼后,才低沉地说道:“庙门前,躺着一具尸体……”

陈郎中蓦地一惊,问道:“是圆通法师么?”

赵麻子摇了摇头,说:“不是,这个人的脑袋上有头发,不是圆通法师。”

刚一说完,他的喉头间便发出了诧异的一声响动:“哎哟,那不是尸体,这个人没死。他刚才动弹了一下,身上全是血!”

陈郎中也顾不了危险,背着药箱就冲了出去。他是医师,医师的职责就是治病救人,哪怕前方有未知的危险,就算不知道庙门前那个躺着的人是敌人还是朋友,他都有责任冲上前去救治伤者。

陈郎中怎么都没有想到,躺在庙门外垂死挣扎的人,竟然会是货郎许常德。

许常德的颈子被锋利的匕首划过,鲜血汩汩地流出。幸运的是,刀锋并没有割断主动脉,而只是割断了几根小血管,看上去流了不少鲜血,却并不会致命。他的四肢关节都被硬物敲碎了,估计起码三个月他都没法下床走路,也当不成货郎了。

陈郎中用布条捆绑住了许常德的血管后,又在创口上敷了一贴金疮药——尽管他是西医师,但也在药箱里搁了一瓶中医用的金疮药。在洋学堂里学医的时候,就有位开明的西洋教官说过,中西医结合,才是未来医学的发展方向。

许常德依然昏迷着,陈郎中用力压迫着他的心脏,可他还是醒不过来。赵麻子在山道上观察了片刻,发现四处并没有土匪的踪迹,这才放心地从松林里走了出来。他看了一眼庙门外躺着的许常德后,挥了挥手,便与李莫展一同闪身冲入了归来寺中。

只过了一会儿,他们就垂头丧气地走了出来,赵麻子的眼眶中还闪烁着晶莹的泪光。

李莫展失望地叹了口气,说道:“唉,圆通法师死了。一把匕首插入了他的左胸,他已经停止了呼吸。”

赵麻子咬牙切齿地说:“一定是刘胡子不想让别人知道王家大宅里秘道的秘密,所以才杀人灭口的。表哥,我发誓一定要将刘胡子碎尸万段,替你报仇!”

听到这个不幸的消息,陈郎中和王大爷都露出了黯然的神情。他们今天夜里辛辛苦苦到归来寺来,没想到却来晚了一步。归来寺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有救醒许常德才能获晓了。

怒气冲冲的赵麻子转身又进了归来寺,只过了一会人,他便端着一盆水出了庙门。“哗”的一声,他把水全倒在了许常德的脸上。躺在地上的许常德浑身激灵,竟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站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他在这盆水的刺激下醒了过来。“圆通是怎么死的?”赵麻子厉声问道。

许常德蓦地打了个哆嗦,脸色变得纸一般苍白,瞳孔骤然缩小,五官也变形地挤压到一块。

他仿佛回忆起了世上最恐怖的一件事。

再然后,许常德突然倒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不住痛苦呻吟着——因为他的四肢关节都被敲碎,自然无法安然站立。他刚才鲤鱼打挺站立起来,只是因为受了冷水的刺激后所作出的应激反应。

04

王家大宅那边传来的枪响,李莫展带了几个健硕的乡民带着武器赶了过去。许常德也想去看看热闹,但想到枪子没长眼睛,万一脑袋中了颗流弹,那他去县城妓街买个老婆的愿望就不可能实现了。所以许常德还是跟几个老实的乡民在饭厅里一边吃着李二姐做的素餐,一边喝着老酒。

这时,他们听到一旁打坐的圆通法师忽然发出“咿咿呀呀”的含糊声音。回过头去,几个人不由得大吃一惊。只见圆通法师垂下了头,用光头撞向了结实的地板。许常德赶紧一个箭步冲上去扶住了圆通,而圆通则伸出了手,在许常德的掌心里写着什么。

许常德念过几年私塾,所以识字。圆通法师在他手心里写的是:“我要回归来寺!要是再呆在这里,我们都会死!”

许常德劝了几句,要是李家少爷回来后发现圆通法师不见了,他可担不起这个责任。可圆通却又写道:“要是你不送我回去,我就撞地自杀!”

权衡了一下利弊之后,许常德只好给那几个一同喝酒的乡民说:“我还是背着圆通回归来寺吧。被李家少爷骂一通,总比看着圆通法师死在这里好。”说完之后,他便背起了圆通,出了李家宅子。

虽然夜幕中,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但许常德毕竟是货郎,这条路他早就走习惯了,即使闭着眼睛也能走个来回。他背着圆通大步流星穿过了青石板铺成的长街,刚走到镇口的时候,圆通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

许常德回过头来,却感觉圆通用手指在他的手臂上划着什么。圆通是在写字:“在这里休息一会儿。”

许常德不禁暗笑了一声,这圆通法师倒也体恤自己,怕他累了。不过这才走几步路,哪需要休息?他正准备在圆通法师的手心写字,告诉他自己不累时,他忽然听到旁边一幢屋里传来了有人说话的声音。

这里恰是李二姐的包子铺。李二姐刚和瞎眼婆婆与两个儿子吃完了晚饭,正和瞎眼婆婆唠叨着。许常德凝神听了听李二姐和瞎眼婆婆的话之后,发现那只是无关痛痒的家常话罢了,听了几句就厌烦了。他也懒得再在圆通法师的手心里写字,干脆一把将圆通背到了背上,继续向镇外的藏龙山走去。

上山的路上,不知道为什么,许常德一直觉得有点不对劲。他从感觉似乎后面有人跟着他。向后望了好几次,却只看到一片黏稠得像胶水一样的黑暗,什么人都没有看到。

大概是自己疑神疑鬼吧。许常德这样对自己说道。

一个时辰后,他终于背着圆通法师来到了半山腰那破败的归来寺前。推开虚掩的庙门,他将圆通放在了大殿佛像前蒲团上。他想找点光亮,可摸索了好一会儿,都没找到蜡烛与油灯。许常德这才恍然大悟,圆通是个又聋又瞎又哑的大和尚,他哪里需要什么油灯蜡烛?

许常德从怀里摸出了一个火折子,“啪嗒”一声打燃之后,大殿里出现了片刻的光亮,但立刻就熄灭了。就在这时,他忽然看到面前有一条白影,离他不到一尺的距离。

这个白衣人脸上蒙着一张黑布,露出一双阴骘到极点的眼睛。刹那间,白衣人的手中闪过了一道寒光。那是一把匕首,一把锋利的匕首。刚才许常德点燃的火折子,就是被白衣人吹灭的。

许常德不禁因为这巨大的恐惧,而发出一声凄惶的尖叫。但这尖叫声只是短促地响起后,便消失了。就在这一瞬间,白衣人已经扬起了手中的匕首,锋刃划过了许常德的颈项。一股鲜血飚了出来,许常德傻了一般呆立在大殿中。只是片刻,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连忙用手捂住颈子,就鲜血很快就染红了他的手掌,还滴滴答答落到了地上。“你是谁?”许常德用尽全身气力挣扎着问道。即使死,他也要做个明白鬼。

白衣人狞笑着答道:“我是刘胡子。”说完之后,他也点燃了一只火折子,大殿里重新恢复了光明。

圆通法师宠辱不惊地坐在蒲团上,他早已嗅到了大殿里的血腥气息,但他依然不动声色,一副泰山崩于眼前而不惧的模样。

许常德忍住剧痛,捂着颈子,跌跌撞撞冲出了庙门。他知道刘胡子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自己的颈子正汩汩流着鲜血,他也活不了多久了,他只想死在离归来寺远一点的地方。就算作鬼,他也不愿意再见到刘胡子。

在庙门外的空地上,出现的感觉全身无力,全身的血液仿佛被抽离一般,他呻吟了一身后,软弱无力地倒在了地上。扑倒在地之后,他的眼睛还没有闭上,正好可以看到有着微弱光亮的大殿中,身着白衣的刘胡子拿着锋利的匕首,一步步逼近了满面安详的圆通法师。

刘胡子扬起了手,将匕首狠狠插进了圆通的胸膛,又使劲搅动了几下。鲜血从圆通的胸口涌了出来,他只微微抽搐了几下后,便停止了扭动。

圆通死了,死在了刘胡子的刀下。

整间归来寺的大殿中,弥漫着血腥的气息。

刘胡子接下来要做的事,就是走出庙门,拾来一块坚硬的石头,冷笑着敲碎了许常德的四肢关节。

许常德痛得晕过去之前,最后看到的景象,是刘胡子轻轻扔掉石块,拍了拍手掌,然后冷笑着身形一闪,如流云一般朝山巅走去……第六章 与匪首在山谷中密会

01

许常德直到现在还惊魂未定,他的身体是被那盆凉水给撑着的,这下一说完,他就有些承受不住了,眼看着就软绵绵地快要晕倒过去。

赵麻子赶紧扶起了许常德,说道:“此处不宜久留,我们还是赶紧回黑猫岭吧。”

许常德已经没气力走路了,再加上四肢的关节都被敲碎了,只能让人背着他回去。本来陈郎中想背他的,可他毕竟是个文弱书生,哪有这个力气?还是李莫展仗义,他一把背起了许常德,大步流星向山下走去。

而赵麻子却没有急着走,他捋了捋白手套后,勾着腰又一次走入了归来寺中,点亮了火折子仔细打量着大殿里的情形。他是省城来的神探,而且罹难的圆通法师还是他表哥,他要搜寻捉拿元凶的一切线索。

片刻之后,他若有所思地踱出归来寺,跟上了下山的另外三人。不过,一路上他什么话都没再说,只是静默地行路。

四个人回到黑猫岭镇,已接近辰时。天边微微有些发白,镇外的林子里也传来了晨鸟的鸣叫之声。

又是新的一天,但王大爷的心里却沉甸甸的。他们已经一天一夜没有睡觉了,此刻眼皮都沉重得像是挂了铅块一般。王大爷交代镇上的团丁严加防范之后,便与李莫展、赵麻子和陈郎中回到了王家大宅中。他令下人准备好三间上好厢房,又给许常德找了一张床铺。

陈郎中忍住了睡意,回诊所配了补给营养的药水,带到大宅中给许常德打了一针。然后他来到王大爷为他准备好的厢房,刚一躺下,眼睛还没合上,便听到有人轻轻敲着窗户。“笃笃笃——笃笃笃——”

床边闪过一张可怕狰狞的脸,敲窗户的人,是省城来的神探赵麻子。

赵麻子闪身踱入厢房中,对躺在床榻上的陈郎中说道:“有兴趣和我去追寻真相吗?”

陈郎中打了个哈欠,问道:“赵神探,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知道宅子里秘道的布局了?”

赵麻子笑了笑,说:“秘道的布局,至今我仍是一头雾水,找不到突破的线索。不过,我却发现了另外的疑点。”“什么疑点?”“关于圆通法师被杀的疑点。”赵麻子说完这句话后,走到陈郎中面前,从怀里摸出了一颗褐色的药丸,塞进陈郎中的嘴里。

药丸入口便化,陈郎中只觉得喉头一阵苦涩,然后一股强劲的力量从胃部缓缓弥漫,渐渐涌上太阳穴,浓厚的睡意也消失得一干二净。陈郎中是医师,从尝到的药丸气味便猜到了刚服下的是咖啡因丸。这是从南洋一种名叫咖啡豆的植物中提炼出的药品,能够让人保持精神亢奋。以前他在洋学堂学医时,就看到学堂里的洋老师喝过咖啡粉兑成的褐色药水,即使每天只睡一两个时辰,也不会感到困倦。

一头雾水的陈郎中跟着赵麻子出了厢房,沿着弯弯曲曲的回廊走了一会儿后,在前面领路的赵麻子忽一转身,出了回廊,竟来到一间小屋外。

这正是安排给身受重伤的货郎许常德休息的那间屋。“赵神探,莫非你怀疑圆通的死与许常德有关?”陈郎中诧异地问道。

赵麻子点了点头,说:“是的,我怀疑归来寺的那场血案中,或许根本就没有什么身着白衣的刘胡子,所有一切都是许常德自编自导出来的!”“啊?!”陈郎中大惊失色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赵麻子答道:“还记得我在离开归来寺之前,曾经再次进入大殿中勘察现场么?”

当时赵麻子回到了大殿中,点燃了火折子,仔细观察着地上圆通法师的尸体。确实如许常德所说的那样,圆通死的时候面容安详,一副宠辱不惊视死如归般的神情。不过,赵麻子却在想,如果圆通是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突然被一柄锋利的匕首插入左胸,他要是来不及做出惊讶的表情就已经毙命,同样也会露出同样安详的表情。

众所周知,刘胡子使得一手好枪法,死在他手里的人,几乎全是死于枪杀,而且均是一枪毙命。归来寺在半山腰中,当时庙里没有其他人,刘胡子完全可以从容拔出盒子枪,开枪杀死圆通,他又何必用匕首呢?

赵麻子又注意了一下圆通的伤口。

那柄匕首插得相当准确,一刀便插入了圆通左胸的心脏,确实是一刀致命。既然是一刀致命,凶手又何必再搅动刀柄让鲜血流出呢?只有一个解释,凶手想要掩饰一刀致命的真相。

赵麻子回过头来,审视着地上那滩呈放射状的血泊。这是许常德颈子挨了一刀后,血管中喷溅出的鲜血。赵麻子不由得心生疑惑,为什么凶手杀圆通能一刀致命,而杀许常德的这一刀,却只割破了主动脉旁的几根小血管?而之后敲碎许常德的四肢关节,更是画蛇添足,没有半点必要。

仔细看着地上那滩血泊,赵麻子忽然恍然大悟。要造成这么一滩鲜血,起码要一个正常人身体中的一半血液才行。要是许常德一半的血都洒在了大殿的地上,只怕他已经死了,根本不可能支撑着活下,更不可能在一盆凉水的刺激下就醒过来。

如果地上的鲜血不是许常德留下的,那又是谁的血呢?

赵麻子抽动着鼻翼,沿着墙根在大殿内走了一圈后,脚步停在了那尊泥塑的菩萨前。他看到菩萨的脚下,渗出了一圈乌黑的鲜血。

他推开了泥菩萨,菩萨是中空的,里面的地上竟躺着一具黑狗的尸首,鲜血已经流尽,散发着令人几欲呕吐的恶臭。

赵麻子明白了,是有人将黑狗血撒在了大殿的地上。冒充许常德的鲜血。

由此可知,就算许常德不是杀死圆通的凶手,他也一定与真凶有着莫大的关联。

02

听完赵麻子的话之后,陈郎中不由得惊讶地问道:“为什么你不在归来寺里把这事说出来?”

赵麻子答道:“因为我担心归来寺附近还暗中藏着许常德的同党。那些匪徒故布疑阵,就是想骗过我们,实施更大的阴谋。所以,我更情愿让他们以为我们真的中计了。”“赵神探,你现在是准备审问许常德吧?为什么你要我陪你一起来呢?”

赵麻子正色答道:“我是省城的探长,审问犯人也一定要循着规矩来做,绝不能独自一人私下讯问,必须要有第三者在场才行。我让你来,正是想让你做个见证。”“为什么你没有叫王大爷和李莫展呢?”陈郎中问道。

赵麻子笑了笑,压低了声音,说:“没叫王镇长的原因,是因为这件事关系到他女儿的安危,他是当事人一方,所以在讯问过程中需要回避。而没叫李莫展的原因,则是因为——”他顿了顿,说,“陈医师,你不是也曾经怀疑过李莫展的身份吗?张秃子的死是不是与他有关,暂时还不得而知,所以我才没有叫他来。

陈郎中恍然大悟,脸上露出了钦佩的神情。

这时,小屋里,突然传出幽幽一声叹息。是许常德的声音。

赵麻子朝着陈郎中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他轻声说道:“其实,我之所以让你来,是想借着告诉你案情的同时,敲山震虎。刚才,我已经来过了一次这间小屋,在许常德的嘴里塞进了咖啡因丸。”

陈郎中明白了。

许常德上演苦肉计,敲碎了自己四肢的关节,躺在病床上自然无法逃脱。而服用了咖啡因丸之后,他的头脑又能保持无比清醒,听到屋外赵麻子和陈郎中的对话。

许常德在屋里用低沉麻木的声音喃喃说道:“赵神探,既然你什么都猜到了,那就请你进屋一叙吧。”

看来他决定全招了。

03

正如众多乡民猜测的那样,许常德确实与藏龙山中的土匪有勾结。不过,他并不是土匪中的一员,他只是借着货郎的身份出山进货,顺便帮土匪夹带烟土出去,再带回枪弹火药,挣上一点辛苦费。

许常德昨天收到了土匪派人送来的密信,要他把圆通法师带回归来寺。至于原因,许常德并不知晓,他只知道做成了这件事,土匪会给他一块银元作为报酬。

昨天夜里,李莫展听到王家大宅那边传来的枪声,立即带了几个健壮的乡民赶了过去。许常德认为那是土匪使出了调虎离山之计,他连忙趁着同屋烤火的乡民不注意,一脚踹倒了圆通法师,伪装成是圆通自己以头抢地。他胡乱用手指在圆通的掌心上写字,然后告诉另外几个乡民,圆通以死相逼执意要回归来寺。

骗过了无知的乡民,许常德背着圆通离开了黑猫岭镇,用了一个时辰才攀上了半山腰的归来寺。在那里,已经等候着一个身着白衣、脸上带着黑色面罩的人。这个人正是传说中刘胡子的打扮——尽管已经帮刘胡子的匪帮办过很多次事了,但许常德从来都没见过刘胡子的本尊。

刘胡子让许常德将圆通放在了大殿的蒲团上,然后扔了一个银元给他。许常德接过银元,开开心心地出了大殿,还没走上几步,忽然颈项一凉,深受摸了摸,全是鲜血。

难道刘胡子要杀人灭口?许常德的心里涌起了不详的预感。

几乎只是一瞬间,刘胡子便欺到许常德的身边,伸出拳头,重重击在了他的四肢关节上。许常德的四肢关节顿时全都碎裂了,他哀声嚎叫着求饶:“刘老大,我上有八十岁的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幼子,求你放过我吧……”

刘胡子冷笑一声,说:“我什么时候说过会要你的命?我只是想让你演一出苦肉计,让王大爷和省城来的神探赵麻子不会怀疑你。不然你要是安然无恙地回了黑猫岭,圆通法师却死在了归来寺里,你就是浑身长满了嘴也洗不清嫌疑。以后,我要你办的事,还多着呢。”

说完之后,刘胡子便转身进了庙门。许常德清楚地看到,在刘胡子的手里,握着一把锋利的匕首。他知道,刘胡子进了归来寺,一定会杀死圆通法师。

果然,片刻之后,刘胡子出了归来寺。他朝躺在地上无法动弹的许常德望了一眼后,冷笑着说道:“我也想看看那个省城来的赵麻子是不是就像传说中那么神奇,在庙里的杀人现场,我留下了一处不易被发现的破绽。如果赵麻子真是神探的话,就会发现这处破绽,然后知道你与圆通法师的死有牵连。”“刘老大,你这不是在害我么?”许常德叫苦连连。

刘胡子却说道:“你也别害怕,我会告诉你一个自保的办法。这赵麻子若想将你法办,你只需要告诉他一句话便能保你没事。”

说完之后,他将嘴凑到了许常德的耳边,说出了一句话。“刘胡子对你说了什么?”赵麻子厉声问道。

许常德答道:“刘胡子说了,如果你赵神探真能发现黑狗血的那个破绽,他就愿意与你见上一面,告诉你一个惊天的大秘密。”“什么秘密?”

许常德耸了耸肩,说:“我怎么会知道呢?我又不是刘胡子。”

陈郎中忽然插了一句话:“许常德,你怎么能这么肯定,只要你说出这句话,赵神探就能放过你呢?”

许常德露出了狡猾的笑容,答道:“因为那个见面的地方只有我才知道。到了那个地方后,我会做出一个只有我和刘胡子才明白的标记。见到那个标记,刘胡子才会出现。”

04

赵麻子背着许常德,和陈郎中一起偷偷从王娇娇闺房卧室里的那条秘道出了黑猫岭镇。

按照许常德的指印,三人沿着官道,向藏龙山快步走去。别看赵麻子是个干瘦的老头,但却身板硬朗,背着许常德就像什么都没背似的。当他们来到藏龙山下的时候,许常德忽然在赵麻子背后指着密林前的一处草丛,小声说道:“我们不上山,从这边走。”

陈郎中拨开了道边的那丛草,竟看到草丛后的密林中隐藏着一条羊肠小道。看得出这茂盛的草丛是有人故意种下的,若不是许常德指路的话,旁人根本无法找到这条隐秘的小路。小路的尽头是一处繁花似锦的山谷,那正是藏龙山的山脚。

沿着这条隐秘的小路向山脚下行走,越走便越幽暗。小路旁的树木冠盖四季长青,遮天蔽日,冬日的阳光本来就不够炽烈,山路又不时有山风掠过,密林深处还传来野猫凄厉的嚎叫声,这不禁让山谷里显得更加阴森可怖。

陈郎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最前面,他们足足花了半个时辰的工夫,才接近了山谷谷底。谷底是一块巨大的石头,很平。巨石上只有一颗挺拔的榕树,但却没有树叶,只有张牙舞爪的树干遒劲地指向阴冷的天空。

事实上,这是一棵枯死的榕树,不过因为根系已深深扎入了地底深处,所以他并没有坍塌,而是像个垂死的老人般,尽管老态龙钟,却依然没有倒下。

许常德说道:“这块巨石是山谷的最中心,四面的山峰上,都可以直接望到这里。”他顿了顿,又说,“朝西看,那座最为险要的山峰顶上,就是刘胡子匪帮的巢穴。巢穴正对山谷的地方,刘胡子设下一支从西洋人那里买来的望远镜。只要透过那支望远镜,就能将山谷中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哦?!”赵麻子问道,“莫非你要给刘胡子留下的标记,就是做在这棵枯死的榕树树干上?”“您果然不愧为省城来的神探!”许常德赞道。“记号要怎么做?”陈郎中问道。

许常德微微笑了笑,说:“很简单。陈医师,麻烦你从你的衣裳撕下一块衣角,然后捆绑在榕树西侧那根横生的枝条上。注意,一定要捆在第一处分枝的外侧。只要刘胡子巢穴的瞭望者通过望远镜看到这布条后,就会用能反光的镜子朝这里打‘三长两短’的信号。过不了多久,刘胡子就会亲自来到这里见你们。”

这果然是个不错的方法,既花不了什么工夫,又能保证安全。

陈郎中按照许常德的吩咐,撕下了一块衣角,攀爬上那棵干枯的榕树,绑在了在西侧的那根枝条上。接下来,三个人就坐在了巨石之上,抬头望着刘胡子巢穴所在的那座山峰,期盼着信号的到来。

大约一盏茶的工夫,山峰上闪过一道光亮。果然是镜子的反光射向了山谷之下。

一看到这道光亮,许常德便露出了笑容,大声说道:“我们现在等着刘胡子过来吧。他肯定也用望远镜观察过周围的情形,知道只有我们三个人在这里。”

这时,陈郎中不由得忧心忡忡地问:“刘胡子会不会带着人马过来与我们为难呢?”如果刘胡子真要对他们不利,许常德是肯定不会帮他们两人的。陈郎中只有一柄手术刀,只能近身肉搏,而且他只是一介文弱书生,即使近身肉搏也势必讨不了便宜。就算赵麻子枪法再好,也是双拳难敌四手,子弹有限,只怕两人的性命都会留在这里。

面对陈郎中的问题,赵麻子也无话可说。他也不敢肯定刘胡子会讲究江湖道义,只身一人来见他们。

倒是许常德说道:“不如我们找一处居高临下易守难攻之地暂时躲起来,先看看刘胡子究竟来了多少人。要是他一个人来的,我们就出来见他。要是土匪来得多了,那我们就别出来了。”“好,就这么办!”赵麻子点了点头。

许常德朝四周望了望,然后指着不远处的一棵冠盖繁茂的松树,说道,“我们就躲到那棵树上去吧。”

那棵树的树干很粗,赵麻子走到树下,朝上看了看,顿时面露喜色。在离地五六尺的地方,树上还有一处被树叶遮掩不易为人发现的树洞。树洞足以让一个人藏身于内,正对着巨石这边。只要赵麻子藏在树洞中,陈郎中和许常德躲到树荫繁密的树枝深处,就能确保不被刘胡子发现。

赵麻子走到松树旁观察这棵树的情形时,许常德对陈郎中说:“陈医师,麻烦你扶我走到松树下去吧。”他挣扎着站了起来,可刚一直立,便“噗通”一声跌坐在地上。毕竟他四肢的关节尽数破碎,浑身使不出一点气力来。

医者父母心,陈郎中见状后赶紧扶起了许常德,让他将一只手臂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可他的力气也不大,刚走几步便气喘吁吁地直冒冷汗。

赵麻子回过头来,笑了笑,走了过来,说道:“陈医师,还是让我来吧。”他示意陈郎中放下许常德,换他来扶。这让陈郎中很是不好意思,他是年轻人,这样的事却要赵麻子这干瘦的老头来做,他的脸不由得红了一红。

赵麻子倒也没有在意,他扶起许常德后,便一步步向松树走去。还没走几步,突然他感到背上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在这疼痛之下,他惨叫了一声之后,将身边的许常德扔在了地上。

转过头去,他看到许常德的手里握着一把月牙形的锋利刀片,正是陈郎中带来的那把手术刀。一定是许常德趁着让陈郎中扶他时,从陈郎中外衣里偷拿出来的。

而赵麻子伸手在背上一摸,竟是满手的鲜血。不用说,刚才许常德趁了赵麻子一个不注意,用力将手术刀插入了赵麻子的后背。“你……你这是干什么?”赵麻子气急败坏地大叫道。“嘿嘿……”许常德怪笑了起来,但随即遗憾地说道,“可惜我的手肘关节碎了,实在抬不起手来,不然这一刀一定抹在你的脖子上,让你当场毙命。”

站在一旁的陈郎中也愣了,当他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才结舌问道:“许常德,你疯了么?”

许常德咧嘴一笑,说道:“我才没有疯,我只是忘记了告诉你们,刘胡子是不会到这里来的,因为——他早就到这里来了,还和你们一直在一起。”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话,“我就是刘胡子。你们没想到吧?”

赵麻子和陈郎中顿时惊呆了,许常德就是刘胡子,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赵麻子就连后背传来的疼痛都忘记了,鲜血滴滴答答落在地上,散发出一阵浓郁的血腥气味。这气味飘扬在空中,从不远处的密林里传来的几声猫叫,数十只黑猫从密林里钻了出来,虎视眈眈地盯着松树下的三个人。

是血腥气味将它们吸引来的。

不过,黑猫毕竟是畏惧人类的,在人还没死之前,它们绝对不敢贸然上前。“怎么会是这样?”陈郎中喃喃问道。

许常德的眼中忽然闪过一道凌厉的光芒,他咬牙切齿地说道:“我来告诉你们一个故事吧,一段十年前的往事。第七章 十年前的往事

01

十年前,许常德十七岁,那时他是藏龙山里匪帮的少当家,长得强壮结实。那时他还不叫许常德,叫做许长青。他的父亲徐立三是藏龙山的老大,打家劫舍,喝酒吃肉,过着天上人间一般的日子。

徐立三的匪帮有着自己的规矩,一不抢穷人,二不抢官人。所以盘踞藏龙山多年,不仅民间流传他是劫富济贫的绿林英豪,就连官府也从未对他围剿过。日积月累下来,徐立三竟在藏龙山里攒下了不少的真金白银。

一日清晨,有探子来报,说有一队东北来的货商打藏龙山山脚过,马车留下的车辙很深,看来带了肥货。

徐立三当即下令,还是按老规矩劫道。货商不反抗,就只劫财不伤人。若是货商敢反抗,那就对不起了,格杀勿论。

十七岁的少当家许长青领着山中最剽悍的一帮土匪,在东北货商必经之处设下了埋伏,一看到货商经过,便鸣枪显身,用大刀逼住了货商的领头人。领头的货商是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他倒也识相,答应将货物全都留下。但那货商却说,他是替朋友带货的,也不知道所带的货物究竟的什么。东北人向来耿直,日后他要赔偿朋友所遭受的损失,所以请许长青稍等片刻,他将所有的货物做个清单,再让藏龙山的土匪们带走。

许长青也喜欢这样豪爽的人,于是答应了东北货商的要求。

东北货商所押送的货物还真不算少,但却没什么值钱的玩意儿,全是瓷盆、扫帚、锅碗瓢盆之类的东西,传说中的东北三宝人参貂皮乌拉草一件都没见着。

不过,藏龙山的土匪有自己的规矩,一旦出马,绝对不能放空响。就算这些东西不值钱,那也得拉回山里的巢穴去,这些抢来的东西说不定哪天就能派上用场,再说还有这么多匹运货的马呢。

所以这场清点,一直从午时延续到日下西山。天色渐暗的时候,许长青终于清点好所有的货物,而那时几乎所有的剽悍匪徒都无聊得快在路边睡着了。

放走了东北货商后,许长青在夜色之中,与同伴们押着马车,足足花了两个多时辰,才回到了藏龙山顶的巢穴。

当许长青走到山门前,一抬起头的时候,就看到山门上挂着一件圆滚滚的东西。一见到那东西,许长青不由得顿时大吃一惊,然后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了起来。

山门之上,挂着一颗破碎的头颅,正是许长青的父亲,藏龙山匪首徐立三。山门后,还有一具冰冷的尸体,手足四肢都被砍了下来,抛扔在不远的地方。

山门外还有车辙留下的印迹,见到车辙印后,许长青暗叫了一声不好,赶紧冲到了藏龙山匪帮藏宝的竹楼里,却发现竹楼里早就已经空无一物,而留守在山寨里的土匪全都死了,没留下一条活口。

所有的土匪尸体都一样,只在眉心处有个赫然的血洞。他们都是中了枪弹之后,一枪毙命的。

许长青这才明白,他们是中了调虎离山的奸计。他带着藏龙山最剽悍的匪徒下山劫道,山寨里只留下一帮老弱病残镇守。而那些东北货商的同伙却借机上了藏龙山山顶,来了个黑吃黑,不仅抢走了所有的财宝,还杀死了山寨里的所有活口。

许长青发誓要替父亲报仇,他拉着队伍下山追赶那队东北货商,可惜为时已晚,东北货商早就不见了踪迹。

徐立三死后,藏龙山的匪帮大伤元气,又因为多年积攒下的财宝被人洗劫一空,大部份的匪徒没有了盼头,纷纷不告而别。留下的匪徒又觉得十七岁的许长青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商量着想要篡取山寨老大的地位。

许长青也意识到了山寨中存在的危险,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他独自一人偷偷离开了藏龙山,决心隐姓埋名卧薪尝胆,以图东山再起。但在他的心里,一直都没有忘记为父亲报仇雪恨的大计。

出了山后,他吃尽了苦头。几年下来,他几乎瘦得不成人形,相貌也与从前有了不小的变化。终于,几年后他改名许常德,回到黑猫岭镇,却没有一个人认出他就是当年的少当家许长青。此时,他已经成了一个货郎,还在野狗沟租下了一块李大善人的地。

表面上,许长青是个货郎,实际上他却凭借一手好枪法,震了当时藏龙山上的土匪,并化名刘胡子,成了藏龙山上的老大。不过,他在藏龙山上一直都在脸上蒙着一块黑布,只露出一双眼睛,所以尽管做了好几年的刘胡子,却没有哪个土匪知道他的模样,也不知道刘胡子就是许常德。

这也是他的高明之处。他需要一个隐匿的身份,因为他还要为父亲报仇。

经过十年的暗中调查,他已经知道了当年的东北货商是谁,也知道了东北货商的同伙是谁。他怎么都没想到,破了诺大的藏龙山土匪山寨,黑吃黑的恶人,竟只有三个。

02“那三个恶人究竟是谁?”赵麻子厉声问道。

许常德冷笑一声后,说道:“十年前,李大善人并不是那么富有,但自从我父亲死了之后,他一下子就暴富了,还买下了黑猫岭附近几乎所有的农田。”“你是说,李大善人是黑吃黑的首领?”陈郎中的声音有点颤抖,他似乎不能相信这一事实。

许常德继续说道:“几乎与此同时,王大爷也来到了黑猫岭镇,他说来的时候曾经与藏龙山的土匪激战过一场。但那时正是我父亲被杀之后,藏龙山匪帮大伤元气,都是山顶的巢穴中歇息,哪还有人下山劫道?他分明说的是谎话。”“谎话?他为什么要说谎?”赵麻子问。“他是为了掩饰自己身上的伤痕!我父亲一身豪胆,当山寨遇袭的时候,又岂能束手就缚。一定是王大爷上山攻打山寨时,被我父亲所伤,为了掩饰才编造出这么一通谎言。”

赵麻子撇了撇嘴,说:“你这么推理,实在是太过于勉强了。”“呵呵——”许常德又冷笑了一声,说,“我曾经去省城暗中调查过,王大爷在回黑猫岭镇前,确实混过袍哥。不过他只是一个底层的小混子,也没积下什么财富,他又何德何能一回到黑猫岭,就请人修建下宅子,还组织起乡团防御土匪?他这笔来路不正的财产又是哪里来的?”

赵麻子想了想,也认为许常德说得有理。他抬起眼皮,问:“既然是三个人,那么还有一个人是谁呢?”“还有一个人,自然是那个扮作东北货商的人!而那个人,是——圆通法师!”许常德一字一顿掷地有声地说道。“啊?!是他?”当赵麻子听到自己表哥的名字后,顿时发出了一声惊呼。他颤声问道:“你凭什么这么说?你有证据吗?”

许常德答道:“我劫道的时候,曾经亲眼见过那东北货商的模样。而在那之后,当时还名叫朱岭南的圆通,一直以替李大善人和王大爷修建新宅的名义,呆在高墙内的工地中,从不见人。之后,他便削发遁入空门。一个人只要削去所有的毛发,相貌肯定会发生不小的变化,再加上他还刺穿了眼珠、耳膜,喝下哑药,原本强壮的身体也肯定会消瘦下去。尽管如此,但我还是可以肯定,现在虚弱削瘦的圆通法师,就是我当年见过的东北货商。”“既然你知道圆通就是当年的东北货商,你为什么没去找他要个公道?”陈郎中好奇地问道。

许常德答道:“如今他是个既聋又哑又瞎的老人,我一直认为他是良心发现,知道自己过去做了天怒人怨的错事,所以才这么做赎罪的。既然如此,我又何必赶尽杀绝呢?他这样生不如死的模样,已经是上天对他最好的惩罚了。所以我不仅没有杀他,反而让藏龙山的手下尽力保护他,千万不要让他太轻易地死去。”“那李大善人呢?”陈郎中语气变得有些激昂,“他几年来一直坚持在集日的时候,为贫苦的乡民们施粥。他给乡民定的租子也那么少,是所有人心目中的大善人。你为什么就不能放他一马,杀了他后还将他的四肢割下,头颅挂在了大门外。”

许常德冷笑道:“李大善人这么做,只是为了赎罪而已。我让他死,只是帮助他赎罪赎得更彻底一点。”“你们也太残忍了!”陈郎中纷纷得说道。“残忍?”许常德反问,“当年他们合伙杀死我的父亲,不也是同样砍掉了我父亲的四肢,还将他的头颅挂在了山门外。难道他们就不残忍?”

陈郎中顿时无言以对,倒是赵麻子忍住后背是伤痛,幽幽叹了一口气,说:“唉,真是冤冤相报何时了啊……”

良久,赵麻子才问道:“许常德,为什么你在这十年来,一直没有大规模找过李家与王家的麻烦,知道直到现在才报仇雪恨?”“因为——我一直都在追查一个天大的秘密!”许常德神秘地说道,“李大善人、王大爷和圆通三个恶贼夺走我父亲攒下的财宝后,即使修建大宅,购买良田后,还会剩下很多。我一直都在追查他们究竟把财宝藏在了什么地方,所以这十年来才没有动手收拾他们。”“这么说,你之所以现在才动手,就是因为你已经找到了藏匿财宝的地点?”赵麻子剑眉一挑,吃惊地问道。“财宝藏在哪里?”陈郎中也脱口问道。“哈哈,你以为我会告诉你们么?”许常德哈哈大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许常德忽然反问道:“为什么你们不问我刚才在枯死的榕树挂上那块布条,有什么用?”“呃……”陈郎中结舌道,“你为什么要我把布条挂在榕树上?”“哈哈,其实我是用这个信号通知藏龙山上的手下们,他们一看到这个信号,就会全体出动攻打王家大宅。我已经知道了秘道的秘密,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进入大宅里的任何地方!”许常德侃侃说道。

一听到这句话,赵麻子和陈郎中顿时变了脸色。

赵麻子上前一把,揪住了许常德的衣领,厉声问道:“你怎么会知道秘道的秘密?”

许常德丝毫没有惊慌地答道:“哈哈,当然是严刑拷打圆通后,他才说出来的。不然我为什么会杀死圆通?那只是为了杀人灭口而已!”“呸!圆通根本不可能告诉你秘道的秘密!”赵麻子怒骂道。“呃?!”许常德反问道,“你怎么知道圆通不会告诉我秘道的秘密?”

赵麻子愣了愣,一时半会却说不出话来。片刻之后,他才喃喃说道哦按:“好吧,就算是圆通告诉了你秘道的秘密,当初你为什么杀死圆通后,会自毁四肢关节?这完全是没有必要的事呀!”

许常德的眼色忽然变得有些黯然。他垂下头来,叹了口气,幽幽说道:“其实,我早就料到,只要有你赵神探在这里,我杀死圆通的真相就无法隐瞒。我自毁四肢关节后,才会让你们打消些许的疑心,我就有机会暗中除掉你赵神探。事实上,刚才我差一点就成功了!”

赵麻子闷哼一声后,骂道:“真是机关算尽,反误了卿卿性命。”陈郎中也庆幸地说道:“现在你被我们制服了,这下藏龙山的土匪群龙无首,他们就算攻进了王家大宅,也不一定有胜算。”

许常德又是一笑,说道:“你们真以为除了我之外,藏龙山就没有其他的首领了么?”“此话怎讲?”“我刚才一直向你们隐瞒了一件事……”许常德说道,“其实,我父亲并不是只有我这一个儿子。即使我不能完成报仇雪恨的大业,我那位隐藏在暗处的兄弟也会帮我完成的。我所做的一切,不仅仅是为了我一个人。哈哈,今天把你们引到这山谷来,我早就抱着鱼死网破的信念。即使被你们看破,也能达到调虎离山的计划!”

说完之后,许常德面颊上的咬肌忽然隆起,他的神情刹那间变得木然,一丝乌黑的鲜血从嘴缝流了出来。他的身体微微摇晃了一下,竟倒在了松树下。

03

赵麻子顿时大惊失色,赶紧松开了揪在许常德衣领上的双手。此事许常德的脸色一片死灰,眼中也了无生气,已然断了呼吸。

陈郎中上前掰开了许常德的嘴巴,却看到许常德的嘴唇里,牙龈立时化作一滩血水,向喉管里流了下去,接着连口腔内壁与舌头也化成了血水。只是一瞬间,许常德的口腔里就只剩下了一排白森森的牙齿,就连喉头的白色软骨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在一旁等候已久的那群黑猫似乎对于死亡的气息特别敏感,在这一刹那,如潮水一般纷纷涌了上来。为首的一直黑猫伸出利爪,只在许常德裸露在外的一处皮肤轻轻一划,皮肤陡然裂开,一滩乌黑的脓液“哗啦”一声便流了出来。

黑猫像饿死鬼一样,吞噬着地上的脓液,而地上许常德的尸体,很快就变成了一张蒙在骨架上的皮。

就和陈郎中曾经看到野狗沟里的那具无名尸体、在诊所里死亡的张秃子,还有那个照顾张秃子的乡民死后的模样,完全一模一样。

不用说,许常德是在齿缝里埋下了某种诡秘的药物,刚才他咬破了药物,正是药物的力量令他变成了如此可怖的模样。

轰走了这群嗜食死尸的野猫后,赵麻子强忍着后背伤口传来的疼痛,对陈郎中说道:“我们现在还是赶紧回黑猫岭去,争取赶在土匪到来前,先为王镇长报警提个醒。”

两人没有再去理会地上那具许常德的尸体,反正都只是一张蒙在骨架上的人皮了,连野猫都不屑一顾,就且让它自生自灭吧。不过,在离去的时候,赵麻子还是用那柄刺伤他的手术刀,麻利地在许常德的人皮上轻轻划过,取下了一块湿答答的人皮,揣进了怀里。

陈郎中有些诧异,他不明白为什么赵麻子会取走一块许常德的人皮。而赵麻子却只是诡谲一笑,什么都没有说。

下山谷容易,想要再爬上谷定就没那么容易了。赵麻子背上被捅了一刀,虽然陈郎中撕下布条稍稍捆绑了一下,止住了血流,但毕竟这是大伤元气的事,赵麻子上山走得颇为艰难。

他们下谷底只花了半个时辰,离开山谷却整整用了一个时辰的时间。

上山的时候,赵麻子不住埋怨自己。在许常德养伤的厢房外,他都已经推理到归来寺血案中,圆通法师左胸上的伤口明明是一刀致命,他都怀疑是许常德自导自演出这场好戏,没想到却被许常德的一通话误导了,以为真有一个身着白衣的神秘人存在。没想到自己最终还是受骗了,还差点赔上自己一条小命。

关于许常德临死前说到的那番话,赵麻子想到了一个问题,他问陈郎中:“你说,那个许常德隐藏在暗中的兄弟究竟是谁?”

陈郎中挠了挠脑门,窘迫地答道:“我实在是猜不到……既然他们已经知道了秘道的秘密,就能来无影去无踪地随意进出王家大宅……说不定许常德的那个神秘的兄弟一直躲在藏龙山里指挥土匪。”

赵麻子摇了摇头,说:“首先,昨天夜里白衣人从诊所的秘道进入王家大宅时,有众多人证证明许常德在李家和几个乡民一同喝酒。这就说明了白衣人不会是许常德本人,很有可能就是许常德的神秘兄弟。”

陈郎中很同意这个说法:“不错!我们已经证明了归来寺里没有什么白衣人,许常德也承认圆通法师是被他杀死的。当时许常德并没有去过王家大宅,他也不应该知道那个闯入王家的人身着白衣,但他却能编造出归来寺里有个白衣人,这更说明了白衣人与他是有牵连的。”

赵麻子赞许地点了点头,然后又说道:“我还很怀疑许常德说他是从圆通法师那里得知秘道布局的说法。圆通是我的表哥,我以亲情来劝说,他都不愿意告诉我。像他这样一个甘愿用钢针刺穿眼睛耳膜的僧人,早就将一切痛苦当作了享受,又岂是许常德用酷刑能威逼出来的人?”

陈郎中有点糊涂了,他不禁问:“你是说,许常德并不是从圆通法师那里知道秘道布局的?那他又是怎么知道的呢?既然他现在敢于让藏龙山匪帮用全力攻打王家大宅,毫无疑问是因为他已经掌握了秘道的秘密。”

赵麻子满怀深意地笑了笑,说:“那就只有说明,许常德的那个神秘兄弟早就已经潜入了王家大宅,用某种特殊的办法知道了这个秘密。比如说,他在宅子里一直寻找,说不定就误打误撞找到了秘道的出口与入口。”“神秘兄弟早就潜入了王家大宅?”陈郎中惊诧地问道,“那他是谁?难道是李莫展?”最近可疑的陌生人中,就只有李莫展一人。再说了,陈郎中早就对李莫展的真实身份有着怀疑,而最初在野狗沟发现的那具变作人皮的尸体,也来得那么突兀。

而且白衣人在王家大宅里现身的时候,据说李莫展一直在屋里单独陪着圆通法师用指画聊天。圆通已经死了,自然死无对证。

莫非,这才是杀死圆通法师的真正原因?

另外,派去省城调查李莫展的王福死在了王家大宅外,岂不正是为了阻止赵麻子的调查?

如果真是这样,所有发生的恐怖杀人事件都能得到一个符合逻辑推演的解释。

首先是许常德的那个神秘兄弟杀死了真正的李莫展,然后冒充他的身份来到黑猫岭镇,获取了王大爷的信任。张秃子必定也是藏龙山匪帮中的一员,借着匪帮在李家塔楼外放火箭的时候,他自告奋勇上了塔楼,然后换了那张李家少爷幼时留下指印的条幅,以此证明了李莫展的身份真实无误。

而当时只有两个人提出了条幅的事,除了张秃子外,另一个人正是许常德!

随后当赵麻子与陈郎中开始怀疑李莫展的身份,准备派王福拿着画像去省城调查时,神秘兄弟又化身为白衣人,在王家大宅外枪杀了王福。

分析到这里,赵麻子忽然一笑,说道:“陈医师,时常出现在王家大宅里的陌生人,除了李莫展外,还有另外一个人呢。”“还有谁?”“哼哼,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陈医师,你自己不也时常出现在王家宅子里么?而且你的诊所里也有一条秘道可以直通宅子内部。如果你事先无意发现了那条秘道,同样也可以趁着夜色自由进出王宅,偷偷探查宅子里的其他秘道。”

赵麻子的话,让陈郎中很是愤怒,他大声叫道:“赵神探,你竟然在怀疑我?”

赵麻子哈哈大笑了起来:“呵呵,陈医师,我作为一名侦探,当然要考虑到各种各样的可能性。将你视作许常德的神秘兄弟,这只是假设中的一种。不过我现在已经排除了这种假设。”“你是怎么排除的?”“许常德能为自己的兄弟而死,自然说明了他们兄弟情深。他们之间的情感在许常德的心目中,是最至高无上的。如果你真是许常德的神秘兄弟,又怎么会在许常德当着你面前自杀时,连一滴眼泪都不流下呢?”赵麻子说道。“哦——”陈郎中恍然大悟,“赵神探,难怪你会在离开山谷的时候,取走许常德的一块人皮。如果在王大爷家你突然出示这块人皮,并且说这是从许常德的尸体上割下来的,那个真正的神秘兄弟定然会动容失色。到时候我们只要细致观察,一切便能昭然若揭了。”“聪明!”赵麻子再次大笑了起来。此刻案情忽然有了突破性的进展,他连后背的伤痛都忘记了。

04

离开山谷后,陈郎中与赵麻子用最快的速度回到了黑猫岭镇。很幸运,藏龙山的土匪还没到达镇上。

赵麻子不得不庆幸在山谷中许常德动手早了一点。如果许常德多点心思,多拖点时间再下手的话,只怕就算赵麻子和陈郎中长了翅膀,也来不及赶回了。

进王家大宅前,赵麻子让陈郎中暂时保守许常德已死的秘密,也不要透露他们已经知道许常德有个神秘兄弟的事。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避免打草惊蛇,这天大的秘密只有在最关键的时刻抛出,才能起到轰动性的效果。

两人进了王家大宅,王大爷已经等候了许久。自从王大爷小憩片刻后发现省城来的神探与陈医师同时失踪了,便急得好似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他担心是刘胡子从秘道潜入后,干掉了他的左膀右臂。

当他看到赵麻子和陈郎中安然无恙回到大宅后,立刻迎上前去,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不过,他的笑容只维持了片刻,便凝固在了脸上,变得煞是难看。因为在这个时候,赵麻子告诉他,藏龙山的匪帮已经完全知晓了王家大宅里的秘道布局,匪徒正向黑猫岭赶来,片刻只见便会到来这里。

王大爷吓得惊慌失措,本来他一直以为大宅固若金汤,从未担心过土匪能攻破防御工事。可现在土匪竟然能从秘道偷偷潜入宅子内部,所有工事形成虚设,白白费了心机。

陈郎中不由得问了一句:“王大爷,现在我们怎么办呢?”

王大爷木然呆立了许久之后,喃喃说道:“让我想一想吧。你们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儿……”说完之后,他便转过身,自顾自走入了一间厢房,关上了门。

他在厢房里考虑什么?都火烧眉毛了,现在还有什么好考虑的?如果依了陈郎中的想法,现在最好大家一起撤出王家大宅,先暂时避一避。这么简单的道理,王大爷不会不知道。

难道,是因为王大爷当年从徐立三那里黑吃黑抢来的财宝么?难道财宝就被他藏在大宅里么?

陈郎中恍然大悟,难怪王大爷和李大善人都会请精通机关设计的圆通来为他们修建大宅。古人尚且知道延请精通鲁班术的能工巧匠修建机关重重的古墓,保不准王大爷和李大善人就是请圆通来为他们设计的秘道,用来藏匿从藏龙山夺来的财宝。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事情就有点不对劲了。既然是王大爷和李大善人请圆通来设计的秘道,那么他没有理由不知道秘道的布局呀!莫非王大爷装作不知道秘道的布局,是他一直在欺骗自己和赵麻子么?

一想到这里,陈郎中不由得背后冒出阵阵冷汗。一缕冬日的寒风忽然掠过,他竟禁不住打了个寒颤。第八章 秘道里的殊死较量

01

随后,陈郎中和赵麻子也将土匪即将进犯的消息,通知给了李莫展。通知李莫展的时候,他正巧陪着王娇娇在梅林里转悠,这让陈郎中很是郁闷。不过陈郎中随即心中暗想,要是能在王娇娇眼前当面戳穿李莫展的伪装,到时候鹿死谁手还说不一定。

听到这个消息后,王娇娇顿时吓得花容失色,连声惊呼。而李莫展则拍了拍腰间的盒子枪,朗声说道:“只要有我李莫展在,绝对不会让土匪伤到王家小姐一根汗毛。”

陈郎中不禁暗笑,李莫展这么说,是想以后将王家小姐拉回藏龙山做压寨夫人吧?不伤一根汗毛,也算是怜香惜玉的一种说法吧。

就在陈郎中、赵麻子与李莫展、王娇娇在梅林里各怀心事交谈着的时候,忽然有家丁前来通报,说王大爷请四人到他那间厢房,有要事相商。

四人进了厢房后,王大爷便开门见山地说道:“各位,实不相瞒,其实我知道宅子里的秘道布局。因为当年圆通正是遵了我的要求,才在宅子里埋下了秘道。我当初不告诉你们,只是因为这件事实在是太隐秘了,关系着我王家的生死存亡。”

按照王大爷的说法,他当年带着妻女回黑猫岭镇的时候,遭遇了藏龙山的土匪,还经历了一场惨烈的殊死较量。他杀死了十多个匪徒,但自己的爱妻却中了流弹,永远离开了人世。说到这里的时候,他不禁洒下了几滴凄楚的眼泪。

在黑猫岭定居之后,他担心藏龙山的匪帮会来报复他,所以才在修建宅子的时候,请圆通设计了数条秘道。有些秘道是用来逃生的,只能由宅内通向镇外的官道,就如王娇娇闺房里的那条秘道。有些秘道只能从外面通向宅子内部,是当大宅一旦被匪帮强占后,用来暗中潜伏入内报仇雪恨的,就如陈郎中西医诊所里的那条秘道。

他之所以没把这件事告诉给赵麻子、李莫展等人,是因为秘道的秘密,只有在最不得已的时候才能使用。一旦公开后,整座大宅的防御工事便会化为乌有。

不过,众所周知,赵麻子是省城来的神探,他说的话是掷地有声。既然他说匪帮已经知晓了秘道的秘密,不管他们是从什么途径知道的,现在都有必要马上采取措施。

王大爷定下一个计划。首先当务之急,是将所有可以进出的秘道封死,不管由内出外的秘道,还是从外入内的秘道,都得封死。因为那些只能由内出外的秘道,只要匪徒炸烂出口处的铜板,就能把秘道改为进出两遍的通道。

只有用这个办法,才能堵住匪帮入内的通道。

而这件事必须隐秘进行,不能让宅子里的团丁知道。因为日后若是剿灭了藏龙山的匪帮,这些秘道还可以掘通了继续使用。

这样的秘道一共有五条。如果在时间充裕的情况下,王大爷可以亲自逐一堵住秘道。但是因为藏龙山的匪帮已经出动了,再加上刚才王大爷又犹豫了一番,所以现在时间已经来不及了,他只能让赵麻子、李莫展、陈郎中与王娇娇分别去堵住秘道。

现在他能信任的,就只有这四个人了。

事不宜迟,五个人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将秘道封死。王大爷拿出了一张宅院的地形图,在图上分别标出了秘道的所在位置。

五条秘道里,已经有两条被人发现了,分别是陈郎中西医诊所里的那条与王娇娇闺房卧室里的那条。陈郎中被分配去堵塞诊所里的那条秘道,而王娇娇去堵自己闺房卧室里的秘道。另外三人则各自去封其他的秘道。

离开厢房的时候,王大爷特别嘱咐道:“大家堵完秘道后,请立刻回到这间厢房来!不要再在宅院里逗留。切记,切记!”

02

李莫展负责封闭的秘道,就在王娇娇闺房旁不远处的佛堂中,所以出了厢房他便与王娇娇一同向闺房附近走去。

而陈郎中则望了一眼赵麻子,心想有一条秘道让李莫展去封,这岂不是如同送羊入虎口?李莫展负责去封的秘道,铁定会成为藏龙山匪帮攻入王家大宅的关键所在。

不过赵麻子却低声对他说道:“别担心,王镇长是个心思缜密的人,他不会没想到这一点。我猜他这么做一定另有深意。再说了,我们对李莫展的怀疑,还没有找到切实的证据。如果匪帮真能通过李莫展负责的那条秘道攻打进来,那就正好证明了他就是许常德的神秘兄弟。”“可是……如果匪帮攻进了王家大宅,一切不是全完了?”陈郎中战战兢兢地问道。

赵麻子却笑了笑,说:“你放心好了,王镇长一定已经安排好了后路。”说完之后,他便抬脚向自己要负责的那条秘道走去。

陈郎中见状,只好阴沉着一张脸,来到了宅子里的那处梅林。

找到梅林的秘道出口后,他朝四处看了看,确定附近没有人后,他揭开木板,跳下了地道。

王大爷已经说过如何封闭秘道的方法。圆通当初修建秘道的时候,还暗中设计了一个自毁机关,只要按下机簧,秘道上方便会倾倒下浮土,掩埋整条秘道。

陈郎中沿着秘道一边走一边数着脚步。当他走到五十步的时候,便伸出了左手,在粗糙的墙面上摸索着。很快,他就摸到了一处冰凉的突起——这就是机簧的所在之处。陈郎中定了定神,犹豫了片刻,终于按下了机簧。

刹那间,只听秘道前方传来了沉闷的轰隆之声,伴随而来的还有薄薄的尘雾。

秘道已经被毁了。王大爷也说过,日后若能平定土匪,只要清除了堵塞的浮土,就还能继续使用秘道。不过,天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平定藏龙山的匪帮。

陈郎中也来不及再做多想,他赶紧转身退出了秘道。当他从梅林的出口出来之后,又将出口处那块伪装得与地上泥土一般无二的木板,重新置放在出口处。乍一看上去,根本看不出这里还有一处秘道的出口。

忽然陈郎中听到一边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转过头去,看到来人正是赵麻子。赵麻子的身上满是尘土,原本雪白的手套也变得有些肮脏。想必他也已经封闭好了自己负责的那条秘道吧。

就在这时,突然听到大宅外传来了一声枪响。“砰——”

接着枪声大震,大宅围墙的防御工事似乎展开了一场激烈的枪战。陈郎中与赵麻子互望了一眼,脸色都变得甚是严峻。他们都明白这短兵相接的枪声意味着什么。

藏龙山的匪帮已经赶到了黑猫岭镇,此刻他们正在攻打王家大宅。

赵麻子凝神聆听着强身,须臾之间,他便说道:“这宅外的枪声很是零星,匪徒是在声东击西。强行攻打大宅只是虚晃一枪,真正的主力正从秘道偷偷潜入大宅。”

说完之后,赵麻子挥了挥手,厉声说道:“陈医师,我们快回那座厢房。王镇长既然叫我们去那里集中,自然有他的用意。”

赵麻子拉着陈郎中,快步向厢房走去,在半路遇到了同样满身尘土的李莫展与王娇娇,四人几乎同时推门进了厢房之中。

王大爷已经坐在了厢房正中央的一张圆桌后,桌边搁了四张红木椅子,圆桌上还摆满了鸡鸭鱼肉,热气腾腾,香气四溢。

见到此番情景,陈郎中不仅暗自骂道,火烧眉毛的紧要关头,王大爷居然还有闲情雅致令人做出这么一桌菜。难道他是在想,就算死,也要做个饱死鬼?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此时也正好到了午餐的时辰,陈郎中也觉得腹中隐隐有些饥饿难忍。

王大爷摆了摆手,示意四人围坐在桌边。陈郎中犹豫了片刻,却见到赵麻子已然走到桌边入了座,他才定了定神,跟着坐在了桌边。

待四人坐好后,王大爷说道:“诸位不用担心,大宅有团丁保护,秘道也被封死了,这里固若金汤,绝不会有匪徒能够攻打进来,大家尽可以在此安心用餐。”

陈郎中却心想,要是一会儿匪徒从秘道进了大宅,看你王大爷还能不能如此气定神闲?

他还没想完,就听到厢房外的宅院里,突然响起一声巨响:“砰——”是枪声。随之而来的,又是一连串的枪声。

王娇娇顿时发出了一声尖叫:“天哪!匪徒进了宅子……”此刻她已是花枝乱颤,吓得连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李莫展赶紧拔出了盒子枪,猛地站了起来,做出一副要出房决一死战的模样。

赵麻子说时迟那时快,也拔出盒子枪蓦地站了起来,抢先一步跨出了脚,却正好与李莫展撞在了一起,两人同时跌坐在地上,就连各自的盒子枪也落在了地板之上。“李少爷,真是对不起!”赵麻子连声道歉,拾起了自己的那把盒子枪。

见到李莫展也拾起了自己的盒子枪,王大爷立刻不慌不忙朗声说道:“莫展,别太担心了,快坐下吧。我这宅子这么大,藏龙山来的贼人又岂能这么轻易找到这里。”他的话音很是威严,李莫展听到后,竟不由自主坐回了原处。

而就在这时,从圆桌下突然传来了“咔咔咔咔”的细微声响,就像是齿轮在转动一般。

而圆桌与旁边的五张红木椅子也同时缓缓向下降去。是圆桌旁方圆两尺的地板在下降,地板下还隐隐可以看到黑糊糊的空洞所在。

见众人均露出了诧异的神情,王大爷则微微一笑,说道:“圆通法师为我设计大宅的时候,不仅仅设计了进出宅院的秘道,还建了一处秘密的藏身之处。而这个藏身之处就在这间厢房地底。”

王大爷说完之后,地板也陷入了地底,而随着齿轮转动声,水平处新生的窟窿四边又伸出新的地板,拼合在一起,竟与原来的地板一模一样。不过,圆桌连同桌边的五个人都已经躲到了地底。如果现在有人闯入了厢房,绝对看不出这里曾经有一张圆桌,更看不出地底还别有一番洞天。

03“啪嗒”一声,王大爷用火折子点起了一簇火苗。然后,他站了起来,引燃了挂在四面墙上的几盏油灯。油灯的火苗微微摇曳,忽长忽短。由此可以知道,即使是在地底,也有新鲜的空气进入。

陈郎中满脸诧异地四下打量着。他看到自己的左手边,有一扇小门,门后是一条狭窄的甬道,黑糊糊的,不知通向哪里。

王大爷从墙根处拾起了一根长棍,棍的尖端绑着油布条,这是一根简易制成的火把。借着挂在墙上的油灯,王大爷点燃了火把,转过头来,说道:“大家跟我走吧,这条甬道的尽头,才是这座大宅里最安全的地方!呵呵,不仅我用来做危急时的藏身之处,就连我所有的金银财宝也都藏在了那里。”

话音未落,王大爷已径直走入了甬道。火把的光线照亮了甬道,甬道很狭窄,只能让一个人单独前行。

陈郎中赶紧站起了身,跟了过去,但他还是慢了一点,李莫展已经抢先一步,跟在王大爷身后走进了甬道。李莫展一只手握着盒子枪,另一只手则牵着王娇娇嫩如葱段的小手。所以王娇娇也跟着李莫展进了甬道,正好挡在陈郎中的身前。

而赵麻子也拍了拍陈郎中的肩膀,示意让他走在前面。陈郎中只好让开了道路,独自默默走在了最后。唉,谁让他是个百无一用的文弱书生呢?

甬道不仅很逼仄,而且还有很多弯道。一行人鱼贯而行,却只有王大爷手中一支火把,所以走在最后的陈郎中,视线时常被前面的人影所阻拦,这让他好几次都差点摔倒在甬道之中。

不过没走多久,他就发现前面的赵麻子放慢了脚步。特别是直行的时候,他慢得几乎赶不上前边的三个人。但只要一到了弯道,他便加快了脚步,快步走到墙根。

陈郎中明白,赵麻子之所以这么小心,是担心李莫展会突然发难。毕竟李莫展手中还有把盒子枪,这么狭窄的甬道中,如果李莫展朝后开枪,根本无法躲避。

不过,李莫展并没有突然发难。大约一炷香的工夫,五个人终于来到了甬道的尽头。这是一间很宽敞的大厅,王大爷点燃了大厅四壁的油灯后,熄灭了火把。大厅的空气依然很新鲜,天花板上挂满了溢着香气的香肠腊肉,大厅一隅有一只火炉,火炉旁还有一口大缸,里面盛满了大米。

王大爷笑道:“即使在这里躲上一个月不出去,也饿不死我们。而且娇娇也在这里,她的手艺可不错——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吃到她亲手做的饭菜哦。”王娇娇顿时露出了娇羞的面容。一半是因了父亲的夸奖,另一半则是因了自己的小手还被李莫展牵着。

李莫展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但他却并没有松开手,而是转口问道:“王镇长,刚才你不是说你的金银财宝也藏在了这里么?怎么我没有看到?”

确实,大厅里除了准备好的大米腊肉果蔬,并没有看到一点金银财宝的影子。

王大爷咧开嘴,乐呵呵地说:“既然我在危急时刻能将你们带到这里来,就说明我是绝对信任你们的。所以,就让你们见识一下也是无妨。”他走到了米缸旁,手伸进了盛满的大米中,似乎摸索着什么。

而就在这时,米缸后的墙壁里,传来了熟悉的“咔咔”声,墙里有齿轮正在转动。

渐渐,墙壁上裂开了一条缝,随着齿轮转动的声音,缝隙越来越大,里面竟是个很小的房间。房间的地上,摆着不少金条、古董与珠宝,黄灿灿的一片。而在正对面的墙壁上,有一块铸在墙砖上的铁皮,长宽均约莫三寸。铁皮上有呈“品”字型的三个孔洞,但孔洞却很浅,只有半指深,不知道是拿来干什么的。

李莫展不禁指着墙上的铁皮,疑惑地问道:“王镇长,这是用来做什么的?”

王大爷的神情忽然变得黯淡了下来,他语气沉稳地答道:“这是一把用特殊方法制成的锁,是圆通法师当年亲手设计并制成的。那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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