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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8-02 19:04: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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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范小青

出版社:安徽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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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之光

城市之光试读:

第一章

田二伏是田家岭村的一个青年农民,他喜欢听电台的节目,人家看到他的时候,他不是在劳动,就是在听广播。但是他的父亲田大爷不大喜欢儿子老是拿着一只收音机的那种样子,他觉得那样有点像浪荡子。田大爷说,我们田家的人从来都是勤勤恳恳劳动的。

这时村里有一个人走过他们家门口,他本来已经走过去了,但后来又退了回来,他站在门口看了看田二伏,问道:田二伏,今天的天气预报听了没有?

听了。

天气怎么样?

今天多云,田二伏说,最低气温……

气温不要的,这个村里人说,我要上街,不下雨就不用带伞了。

村里人走了以后,电台里又播天气预报了,这是今天的第二次预报,播音员说,今天多云转阴,有时有雨。

哎呀,哎呀,田二伏有点着急,他去追那个村里人,他在背后大声地喊他,喂,喂,你等一等。

村里人听到了田二伏的喊声,他便停了下来,回头看着田二伏奔过来。

天气预报又报了,田二伏奔过来的时候稍有些气喘地说,今天要下雨的。

下雨?村里人抬头看看天,这天会下雨吗?

天气预报报的,可能会下雨的。

噢噢。村里人说着,他仍然沿着田埂往街上的方向走。

咦,田二伏说,你不回去拿伞了?

不去了,村里人说,这天气我看不会下雨,就算下雨,也下不大的,就算下大了,我可以在街上躲一躲再走。再说了,就算不躲雨也不要紧,我不怕雨淋的。

他边说着,边向田二伏挥了一下手,就走了。田二伏有些遗憾地看了看他的背影,便回家去了。走到家门口的时候,田二伏听到他母亲在说话,田二伏的母亲平时不大说话,有点闷闷的,但是这一天她却说话了。她说,二伏的年纪也不小了,该去说个人家了,不要把大事情给耽误了。

田二伏的父亲想了想,觉得也对,那就去说个人家吧。他说。

这个事情媒人其实早就帮他们想好了。我手里有好几个,媒人说,你要哪样的?

田二伏的父亲也不晓得应该是哪样的,他不大好回答这个问题,他就说,你先说说看。

媒人说了一个马尾巴村的马小翠,她说了马小翠各方面的情况。田二伏的父亲听了,心里满意,便点了点头。媒人笑了一笑,田老大你倒蛮好说话的,她说,人家都要挑三拣四,你是拣在篮里就是菜了。

不就是嘛!田大爷说。

媒人又看了看田二伏,她向他笑了笑,说,二伏呀,你觉得马小翠怎么样呢?

田二伏的脸红了一下,他很想说好的,但是他的父亲抢在他的前面说,不要问他,他只知道那个东西。田大爷指指田二伏手里的收音机。

嘿嘿。

田二伏有点不好意思,他的收音机声音有些沙哑,但并不妨碍收听。电台的节目很丰富,田二伏经常听《生活热线》节目,有时候也听听情感世界之类的节目。听这种节目的时候,田二伏会把音量开得低一点。《生活热线》节目经常是由一个女的节目主持人主持的,她的声音很好听,有的时候也会换一个男的主持人,田二伏觉得他也不错,他们都是很亲切的。村里的人有时也跟着田二伏一起听听,说的什么呢?他们听了听,说,噢,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劳务市场上有保姆、商品房交易、出售旧自行车、饭店的订座热线、招聘光电工程师。这样的事情对他们是没有用的,这是城里人的事情,等于是广告呀,他们说。经常有听众打热线电话给主持人,田二伏也很想打一次热线电话,但是他家里没有电话。在田家岭村,支书和村主任家有电话,还有田二伏的堂叔田远富,他家里也装了电话,不过他在城里工作,平时很少回家。而且田二伏其实还没有想好,就算他可以打电话,他到底要说哪一件事情,因为他想说的话很多,到底选哪一个话题去说,他反而是没有主张的。后来媒人就到马小翠家去了,她说了说田二伏的情况,马小翠的父亲听了,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接着田二伏的父亲带着田二伏到马小翠家去。那个村子的人都到马小翠家来看田二伏。

嗨,马小翠说,你是田二伏,在学校里我见过你。

我比你高两级。田二伏说。

原来他们是认得的。

到了端午节的时候,田二伏的母亲叫田二伏给小翠家送粽子。田二伏去的时候,碰到村里的人,他们说,二伏啊,给丈母娘送粽子呀。

嘿嘿,田二伏说,跑一趟。好日定了没有呢?他们问。定了,新年头上,正月初三,田二伏说。

你就闭着眼睛等好日子吧。他们说。

田二伏来到小翠家,他把粽子拿到灶间交给小翠的母亲,小翠家的堂屋里坐着几个人,他们是村里的干部,正在小翠家喝酒。

小翠不在家,小翠的母亲对田二伏说,你到桌上去坐,你去和他们一起喝喝酒。

我不大会喝酒的,田二伏说,喝了要醉的。

练练,小翠的母亲说,男人总要喝点酒的,做新郎官的时候,人家不会放过你的。

嘿嘿,田二伏说,不过我也不是一点不能喝的,就是喝了脸红。

脸红不要紧的,小翠母亲说,喝酒脸红的人是好人,老实人。

人家也这么说的。田二伏说。

小翠的母亲引着田二伏到客堂间来,小翠的父亲看见了他,向他点了一点头。

来了。

来了。

坐吧。小翠的母亲拉出一张凳子,田二伏不大好意思坐,脸红红地僵了一会儿,后来他还是坐下了。

小翠的父亲对村干部和田二伏说,这是田二伏,这是村干部。

村干部也向田二伏点点头,田二伏就坐下了,他们给他加了一副碗筷,加了一只小酒杯,也斟上了酒。田二伏喝了一口,觉得很辣,他吐了吐舌头,脸就红起来,幸好没有人注意他,他们都在喝酒、说话。

马文林的病,看起来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一个村干部说。

支书躺在床上做支书了。另一个村干部说。

人呀,小翠的父亲呷了一口酒说,人有时候是很经不起的,那天,我是眼看着马文林这么摔了一跤,也不重的,就这么瘫了……

负责斟酒的人看到田二伏的杯子空了,就给他加一点,田二伏说,我不能喝了,我不能喝了。他边说边想用手捂住杯子。

那个人笑了一笑,仍然给他加了酒。

他们继续在谈那件事情,小翠的父亲说,医生怎么说的?医生也说不准,一个村干部说。

田二伏一直听着他们说话,在他们停息的时候,他说,推拿可以治疗瘫痪的。

有一个村干部看了看他,但是没有说什么。

乡里也没有什么说法吗?一个村干部说。

那天张书记看见我,问过一回的,另一个村干部说,也没有说别的,只是问了一问。

也可以针灸,针灸效果也很好的。田二伏又说。

小翠的母亲端了一盘热菜上来,她叫田二伏多吃菜,又说,小翠这死丫头,上街去到现在还不回来。

没事的,我可以等等的,田二伏说,有一个针灸医生,可以打热线电话给他。

小翠的母亲看到田二伏的脸红了,她笑了笑。

田二伏又转向村干部,他说,我有他的电话号码。

谁的?

那个针灸医生。田二伏说。

噢。

你们这里有没有电话?田二伏说,有电话我可以帮你们打一个电话。

他们向田二伏笑了笑,又稍微地举了举杯,喝了杯中的酒,田二伏也跟着他们一起举了举杯,也喝了。负责斟酒的人又给每个人加满了,给田二伏也加了,田二伏以为小翠的父亲会阻挡一下,或者叫他少加点的,如果是那样,田二伏就说,不碍事的,你们不要看我脸红以为我不能喝,其实我的酒量还可以的。但是小翠的父亲并没有阻挡,也没有叫那个人少加一点,所以田二伏也不好说出来。

王坤林家的那块老宅基,好几个人都在动脑筋,一个村干部说,马三,马六,伟民……

哪个伟民?另一个村干部说,是不是狗阿土家的老二?

就是二狗子,一个村干部说,现在大名叫伟民了。

马三盯得最紧,小翠的父亲说,跑我这儿也跑了几回了,我跟他说,你跑我没有用的。

这事情不大好弄,一个村干部说,到最后要闹矛盾的。

一个女人走到他们的门口,向里边看了看,小翠的父亲说,子平他妈,你有事?

小翠的母亲也走出来,向这个女人打招呼。

这个女人犹豫了一下,她看了看田二伏,小翠不在啊?她说。

上街去了,小翠的母亲说,到现在也不回来,二伏等她好一会儿了。

这是你们家女婿?女人又看了看田二伏。

小翠的母亲笑了笑,也朝田二伏看看,又朝田二伏招招手,田二伏走到门口,这样两个女人都能更清楚地看到他了。

一表人才的,这个女人很真心地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

进来坐坐。小翠的母亲说。

不了,这个女人的神色里有一些奇怪的东西,我看看子平在不在你家,他没来过?

没有。小翠的母亲说。

那我就走了。她说。

小翠的母亲有些奇怪地看着女人走远去。

子平是不是叫马子平?田二伏说。

是马子平,小翠的母亲仍然看着女人的背影,她发胖了,她说。

噢,是我的同学,田二伏很高兴地说,我们是同班同学。

屋里的村干部又喝了一些酒,有一个人站起来要走了,他向田二伏点了点头,就走了。

另外两个村干部又喝了几杯酒,也要走了,他们走到门口的时候,一个人向另一个人说,你说针灸能不能治瘫痪?

也有可能的。另一个人说。

他们一边说一边走了出去。

小翠的母亲来收拾碗筷,她看了看墙上的钟,田二伏也看了看墙上的钟,要不,我就先回去了。田二伏说。

小翠怎么搞的?小翠的母亲说。

有空来啊。小翠的父亲说。

田二伏走在乡间的田埂上。正是春末夏初时候,田野里的景色十分地美丽,田二伏的心情也很好,他一边走一边听《生活热线》节目,主持人热情地告诉听众,如果您想亲手烹制一道精美的菜肴,请拨打1688688,《生活热线》为您出谋划策。

嘿嘿。田二伏心里笑了一笑。

迎面走过来两个人,田二伏一看,一个是小翠,另一个正是他的同学马子平。小翠向田二伏扬了扬手,嗨,田二伏,这个人你认得吗?

怎么不认得?田二伏说,马子平呀。

马子平与田二伏握了握手,田二伏笑起来,马子平,他说,刚才你妈到小翠家找你的。

我们上街去了。小翠说。

我晓得的,田二伏说,你妈说的。

田二伏,小翠说,你来干什么?

给你家送点粽子。田二伏说。

端午节了,马子平有些感叹地说,日子过得真快。

马子平现在在城里做事。小翠说。

噢,噢噢。田二伏点了点头。

瞎混混。马子平说。

你有出息的,田二伏说,在学校的时候,大家就说你以后会有出息的。

这条围巾漂亮不漂亮?小翠扯了扯脖子上的围巾,子平送给我的,是真丝的。

田二伏看了看围巾,觉得确实很好看。好看的,他说。他们站在田埂上聊了一会儿,眼看着太阳也要西下了,他们就互道了再见,田二伏往南走,小翠和马子平往北走了。田二伏回到家,母亲问了问小翠家的情况,田二伏说了喝酒的事情。母亲看他的脸很红,有点担心。你不会喝酒的。母亲说。

我会喝的,田二伏说,我喝了十几杯,他们都说我酒量大的。

事情没做起来,吃吃喝喝已经会了。父亲说。

吃过晚饭,田二伏到村里的小店去买电池,小勇和桂生也在小店那里。小勇给田二伏发了一根烟,他们抽着烟,烟雾在小店门前的灯光里飘来飘去。你们说什么呢?田二伏问小勇,小勇只是笑了一笑,桂生吭哧吭哧地说,田二伏,我们想出去。

到哪里去?

城里。

干什么?

打工。

咦?田二伏想了想,到城里去打工?为什么?

咦?小勇说,什么叫为什么?

咦?田二伏又想了想,你们去做什么呢?

什么都可以做的,小勇说。

不知道城里的活多不多?桂生看了看小勇,他看上去有点担心,会不会到了那里找不到工作?

不会的,田二伏说,城里的活很多的,建筑工地、饭店、建材市场他们都招人的,还有宾馆。

到宾馆干什么?桂生说,做服务员吗?

做保安,田二伏说,穿警察制服的。

那不是警察制服,小勇说,是保安制服。

是的,田二伏说,是保安制服,看起来蛮像警察制服的。

有没有枪?桂生说。

没有的,田二伏说,可能会有警棍。

电警棍吗?

不可能的,电警棍只有警察可以用,田二伏说,别人不可以随便用的。

那是普通的警棍。桂生说。

就是一般的棍子。小勇说。

还有许多工作呢,田二伏说,我笔记本上都记着的,不过我没有带在身上,要不要我替你们拿来看看?

不用了,小勇说,我们自己会去找工作的。

他们又抽了一根烟,桂生说,田二伏你去不去?

咦,咦咦。田二伏笑了一笑。

田二伏要谈对象的。小勇说。

咦,田二伏说。不是的。

你不喜欢城里吗?桂生说。

喜欢的,田二伏说,城里很方便的,要修电视机,打个电话人家就上门来修了,不要自己搬过去的。

他们一起离开小店,天已经很黑了,桂生用电筒照着歪歪扭扭的小路。小勇说,我们过两天就走了。

噢。田二伏说。

过了两天小勇和桂生他们真的走了。田二伏在田里劳动,他看见小勇桂生都背着一个背包,走在田埂上。田二伏喊了他们,他们回头向田二伏挥挥手,他们是朝着东边走的,太阳正好升起来,田二伏眯着眼睛看他们走远去,他又埋头劳动了。

后来田二伏的堂叔田远富从城里回来了,田二伏在村里碰见堂叔的时候,他一下子没有认出来。田远富穿着西装,他拍了拍田二伏的肩,你不认得我了?

认得的认得的,田二伏说,你一说话我就认出来了。

我是变样子了噢,田远富说,有时候我照照镜子,我自己都觉得不像我了。你像个干部。田二伏说。

一个人待在外面的时候,心里老是想家,心里老是放不下,田远富说,总想回来看看。

他们正在说话的时候,村支书也过来了,他老远就向田远富打招呼致意,走到田远富身边,支书赶紧往外掏烟。田老板啊,听说你回来了,我就来看你了。支书说。

田远富伸出手去和支书握了握,并且挡住了支书的烟。抽我的,抽我的,他说。他把烟又递给田二伏,你也来一根。

嘿嘿,田二伏看了看,我平时一般不大抽的。

男人不抽烟,像女人长胡子一样难看。田远富笑着说。

他们都笑起来,田二伏就拿了一根。他看了看烟丝,烟丝是嫩黄的颜色,这是好烟。他说。

田老板,支书热情地盯着田远富,你是荣归故里。

我回来随便看看。田远富说。

你光宗耀祖了。

哪里哪里,田远富说,人总是想着家乡的呀。

是呀是呀,我们这里出去的人,对家乡都很好的,支书说,你们在外面发了财,做了大事情,都不忘记家乡,都很支持家乡的。你看那边那座桥,是周小保捐款造的,就叫小保桥,还有,东面那条机耕路,是李二出钱修的,叫李二路。我们有个规定,谁出资建的,就以谁的名字命名。

嘿嘿,田远富说,若是我出资,就叫远富什么了。

就是的,就是的,支书说,比如你资助我们的小学,就可以叫远富小学了。小学是我堂叔的母校呢,田二伏说,我堂叔肯定是要关心的。

田远富也是承认这样的说法的,是的呀,他说,说起学校,我倒是很想了解了解的,我们的小学现在怎么样了?

小学嘛,怎么说呢?支书好像一时无从说起的样子。不如这样,支书说,我陪你到学校去看看,指导指导。

也好的。

他们就一起往小学里去了。路上,田远富又继续说了,人为什么穷,你们知道吗?他回头看看田二伏,再回头看看支书,为什么穷呢?就是因为不重视教育呀。

是的是的。

什么什么什么,什么什么什么。田远富一直在说。

是的是的。

田远富又递了一根烟给支书,支书说,远富,你现在像个干部。

我也觉得。田二伏说。

怎么说呢?田远富笑了笑,人有了钱,就要有点责任感的,人有了责任感,可能就像个干部了。

他们一路碰到村里的人,田远富和他们点头打招呼,有的人认得出他,有的人认不出他,以为他是干部。检查工作。他们说。

不会的吧,检查工作怎么田二伏也跟在旁边呢?另一个人说,田二伏又不是干部。

小学里正在上课,每个教室都传出老师哇啦哇啦的声音,有一间教室的学生在唱歌,另外有一班学生在操场上上体育课,他们看到有人进来,就回过头来看,有几个学生说,支书,支书。

体育老师正在指导学生跳山羊,他们没有山羊,是拿学生来做山羊的,让一个学生弯下腰,两只手撑在自己的膝盖上,其他的学生排着队,从远处奔过来,两只手往他的腰背上一撑,两腿张开,就跳过去了,也有的学生跳不过去,结果他和那个做山羊的学生就一起倒在地上,滚作一团,其他学生都笑起来。体育老师骂了他们,笨蛋,他说,真笨。

摔下来的学生撩起自己的裤腿,膝盖上有一团红红的印子,他笑了笑,啊呀哇。

田二伏看着也笑起来,要是有护膝就好了。他说,体育用品商店里卖的那种,套在两个膝盖上,起保护作用,运动员都用的。

体育老师看了看他,翻了一个白眼。

或者去买真的鞍马来跳,就不容易跌倒。田二伏这话是对着田远富说的,但是体育老师仍然翻了他一个白眼,不过他们没有看见。

田远富对学校的情况是不满意的。他对支书和校长摇摇头,这样不行的,这样不行的,他说,这里的条件太差,支书哎,还有校长哎,你们对教育不够重视啊。

我们重视的呀,支书苦着脸说,可是没有钱呀。

钱算什么?田远富有点激动,他说,知识才是最重要的,有知识就会有钱,反过来,有钱并不一定有知识,知识是钱买不来的。

是的呀是的呀。

你看看,这个操场,什么什么什么,你再看看,这几间教室,什么什么什么……

是的呀是的呀。

这么说了几句,田远富就要走了,走了几步,他又回过头来挥挥手,向他们道别。支书和校长都愣愣地望着,看到田远富挥手,他们才想起也应该举一举胳膊的。

走出学校的时候,田二伏说,其实,其实……

什么?

其实支书和校长,还有老师他们,田二伏说,都以为你要赞助学校。

赞助,那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田远富说,其实问题的关键不在于捐几个钱,关键在于思想上的重视……

有人从对面经过,看到他们,就问,田二伏,你家里来亲戚了?

咦,他是我远富叔呀。

这个人再看了看田远富。他看出来了,哎呀呀,我都看不出来了,他说,到底不一样了,听说你在城里开卡拉OK?这个人说着又看了看田二伏,田二伏你要走了吧?

到哪里去?

咦,这个人说,你远富叔肯定会带你去发财的。

我没有。

这个人笑了笑,就走过去了。

田远富回头向田二伏看看,说,二伏,谈对象了没有?

嘿嘿。

什么是嘿嘿,谈没谈?

谈了。

哪里的?

马尾巴村的马小翠。

这么急干什么?

嘿嘿。

嘿嘿,田远富也笑了笑,拍了拍田二伏的肩,不如跟我到城里去,打打工。

好的呀,田二伏说,城里好的,小勇他们也到城里去了。

田二伏下晚回去,田大爷不在家,田二伏就和母亲说了说打工的事情,母亲正在灶前烧火,她听了田二伏的话,抬起头来看了看他,灶火把她的脸映得红红的。你想去吗?母亲问。

我,田二伏想了想,去也好的,他说。

那就去。

城里到底好的,我喜欢城里。田二伏说。

田二伏打开收音机听节目的时候,母亲又说,你假如要去,小翠那里要去和她说一说的。

什么?田二伏没有听清母亲的话。

小翠。母亲说。

后来田二伏的父亲回来了,跟他一起进来的还有田二伏的大嫂。田大爷气鼓鼓的,而田二伏的大嫂呢,也有点气的样子,还有点神秘兮兮。他们把田二伏的母亲叫到里屋,叽叽咕咕了一会儿,又出来了,田二伏也没有注意到他们的脸色不好看,他正在听《生活热线》节目,他在自己的笔记本上记下一个电话号码,这是一个肿瘤专家的电话。他父亲说,你现在用功也来不及了。

我不是用功,田二伏说,我记一个电话号码。

田大爷坐在矮凳上,脸色阴郁地抽着烟。

我问你,田二伏的嫂子说,小翠和你说的什么?

什么,田二伏有点摸不着头脑,小翠什么?

你呀你,大嫂指了指他的头,小翠跟人家跑了。

跑了?跑到哪里去?

哎呀。他的大嫂说。

那天下晚小翠的父母亲来了,甚至马子平的母亲也跟着来了,他们都骂了小翠,也骂了马子平,都检讨自己的问题,马子平的母亲甚至哭了起来。小翠的母亲很不高兴地对她说,你哭什么呢,又不是你家媳妇跟人家跑了。马子平的母亲说,我对不起你们呀,所以我伤心呀。他们就这么在田二伏家里哭哭闹闹,觉得很对不起田二伏,他们都眼巴巴地看着田二伏,好像在等候田二伏发火,但是田二伏没有发火。他说,也没有什么的,也没有什么的。

他们又惊又喜,但是又不敢相信。

你倒想得通。田大爷说。

我想得通的。田二伏说,做生意的人签协议书也这样的,开始大家都觉得可以这样做的,就签了合同。但是可能后来他们思想和看法会发生变化,所以协议书也是可以更改甚至撕毁的。

他们都微微地张着嘴,因为他们对田二伏说的话反而有点想不通了。

田二伏蛮会说话的。

田二伏蛮大气的。

小翠不要田二伏,真是不识人的。马小翠的母亲甚至这么想。

他们这样想着,渐渐地松了一口气。他们开始觉得可以走了,但是又吃不准是不是真的可以走了。所以他们一边继续关注着田二伏的脸色,一边慢慢地往门口退去,他们是每走一步都很小心的那种样子,好像随时准备着有人要叫他们停下来,但是一直没有人叫他们停下来,他们慢慢地就走远了。

田大爷看着他们走远。

他们就走了,他说,他们就走了?

田远富走过的时候,正好和小翠的父亲他们交叉而过,他并不认得小翠父母他们,但是他很客气地向他们点了点头,打个招呼,好像是老熟人一样,走啊。他说。

走了。

他们有点仓促地走了,田远富想,咦,他们没有认出我来。

田大爷一直站在门口,他有点发愣,直到田远富走到他的眼前了,他还没有注意到呢。

哥哥啊,田远富说,你在想什么心思呢?

啊啊,田大爷这才回过神来,啊啊,你来了。

我不进去坐了,田远富说,我在村里走走,看看大家,你叫二伏准备好啊,他一边说着一边就走过了田二伏家。

田大爷心里一直是闷闷的,他们叫他吃晚饭,他也不想吃。不吃,他说,小翠都跑了。

哎哟哟,田二伏的大嫂说,跑了就跑了呀,小翠有什么好的?

小翠有什么不好的?田大爷说,他看了看准备吃饭的田二伏,气不打一处来,你这个人。

田二伏的收音机里正在播广告,广告说,时代家具,典藏唯美意向,意蕴居家内涵。

什么呀,田二伏的大嫂说,什么呀?

田二伏是听懂了的,他想解释给大嫂听,但是田大爷阻止了他。田大爷说,你远富叔叫你做什么呢?

什么?

你远富叔叫你准备好什么呢?

噢噢,田二伏说,远富叔叫我跟他去打工。

你要去吗?

我要去的。

田大爷生气地看了看他,小翠都跑了,田大爷说,小翠都跑了!

田二伏觉得父亲的这句话不太好理解,他就没有吭声。

这样田二伏就跟着堂叔田远富走了,他走的时候,他的父亲坐在堂屋里抽烟,他的母亲在灶间烧锅,等母亲出来的时候,他们已经走远了,母亲眯着眼睛,看到田二伏的背影已经很模糊了。

田二伏走在路上,前一些日子,他看到小勇和桂生他们也是沿着这条路进城的。

有两个村里人从对面走过,他们向田二伏和田远富打招呼。

田二伏进城打工了。其中的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说。

第二章

田二伏现在是新潮歌舞厅的保安了。他穿了制服,腰上系一根皮带,他照了照镜子,镜子里的这个人很神气。田二伏甚至有些难为情,这样不像个农民了呀,他想。但他心里是很满意的,他笑了笑,就走出去上班了。

上班是从下午开始的,因为歌舞厅上午不营业。下午一点以后,就会有人来了。下午来的人,不怎么热闹,用包厢的也不多,他们一般就是跳跳舞,在大厅里唱几首歌,也没有起哄的。有经验的人说,下午一般是同学聚会,或者单位的同事约好了来庆祝什么的,这样比较文雅,所以保安的任务就轻松些,像田二伏这样,他只要在大厅的四周走几圈。歌舞厅的灯光比较暗,他刚来的时候,什么都看不清楚,以后时间长了,就适应了一些,能够在昏暗的灯光下看清一些东西。按照规矩,保安和服务员是不能坐的。有的时候,下午下雨了,或者正赶上淡季,一个下午也没有客人来,就算这样,他们也是不允许坐下的,这样他们这些人也就练出了好腿功。只是在刚开始的时候,站得腿都发肿,有的人甚至从腿一直肿到脸了,说出来人家也不相信。有人问,你的脸怎么肿了?告诉他站肿了的,人家就会笑,你是用脸站的吗?腰也像断了一样,背也像断了一样,但是再后来就习惯了,习惯站着了,坐下来反而觉得憋得慌。这是比田二伏早来歌舞厅工作的人告诉田二伏的,但是田二伏不相信,怎么会呢?他想,坐着总比站着好呀。不过现在田二伏还没有尝到这种滋味呢!他刚刚来到歌舞厅上班,什么都是新鲜的。田二伏头一次上班是一个下午。人很少,他们坐在大厅的椅子上,围了一小圈,点了一些茶水和小吃,低低地说话。田二伏就这么转了几个圈子,努力地习惯在昏暗的灯光下看东西。

小姐,点一个歌。

小姐,加茶水。

其间有人这么叫过一两次,声音是低沉的,低沉到几乎没有。但因为歌厅里很安静,所以小姐听得见。小姐过去办好了,就再也没有其他事情了,他们唱歌也唱得不多,只唱了两三首歌。

咦,咦咦,田二伏想,这样就能拿工资了?

晚上会忙起来的。其他人说。

后来就到了晚上了,晚上果然和下午不大一样,他们许多人是喝了酒来的,醉醺醺、吆吆喝喝的。

喂,叫你们老板来。

喂,给我最好的包厢啊。

喂,要漂亮的小姐啊。

不漂亮不付钱的啊。

他们东倒西歪的,看见小姐就要动手动脚,弄得歌厅里这里尖叫一声,那里尖叫一声。

下作得来。

野蛮得来。

她们叽叽喳喳地说。因为灯光的关系,田二伏看不清她们脸上的表情。他听她们的声音是很气愤的,是受了欺负的样子。后来他就过去了,他去对这个人说,喂,你想干什么?

这个人乱动的手还举在半空中,他的嘴微微地张着,呆呆地看着田二伏,好像没有听见田二伏说的是什么。

田二伏有点生气了,他以为这个人是在装傻,所以他的嗓音抬高了一点,他说,请你注意啊,这里是公共场所,手脚规矩一点啊。

手脚规矩一点,这个人重复了一遍田二伏的话,但是好像仍然没有弄懂,手脚规矩一点吗?你什么意思?你是干什么的?

你欺负我们的小姐,田二伏说,我是来管你的。

接下来的事情是田二伏没有意料到的,因为所有的小姐都喷出一大股笑声来,她们笑得弯下腰,又直起来,直起来,又弯下去。

啊哈哈。

咦嘿嘿。

但是这个人却不笑,他盯着田二伏,你想干什么?你想打架吗?

啊哈哈。

咦嘿嘿。

你想打架,这个人说,我们出去摆场子。

哎呀,一个小姐拉住他的手臂,老板哎,别理他啦,他拎不清的。

先生呀,别跟他一般见识啦,另一个小姐拉住他的另一条手臂,她说,他乡下刚刚出来,老土!

她们这么将他拉来拉去,他的气也消了,算了算了,他说,看在小姐的面子上。

小姐又去推开田二伏,你走开吧,她们说,你走开吧。

咦,田二伏说,我来帮你们的,你们倒这样。

咦喔哩。

啊哈哈。

小姐们又笑了,然后她们就不理田二伏了,她们继续做她们的工作,因此歌厅里仍然是这里尖叫一声,那里尖叫一声,然后是说:

下作得来。

野蛮得来。

现在田二伏知道她们没有不开心,她们有这样的声音恰恰证明她们是开心的。田二伏以后还会知道得更多一些,比如说,就算小姐真是不开心了,这事情也不归田二伏管,这不在他的职责范围里。总之现在田二伏还刚刚开始在这里工作,一切对他来说还都是陌生的,甚至有时候他偶尔在墙上的大镜子里看到自己,也许是因为灯光昏暗的关系,他会一愣,觉得碰到了一个熟人,但是一时想不起来是谁,后来才想起来,原来就是我自己呀。

晚上来的客人好像不大喜欢多说什么,他们坐下来就要唱歌的,因此点歌的单子一张一张像雪片一样飞起来,小姐来来往往地穿梭也来不及。

快点,小姐。

怎么这么慢呀?

我们点了半天也没有轮上,你们的生意怎么做的?

小姐像蝴蝶一样飞来飞去,给生气的客人送去些活泼。对不起,先生,对不起,老板,她们笑眯眯地微微弯着腰站在他们旁边,有些客人会看在她们的面子上,看在她们美好的身段和微笑的面容分上,消了火气,耐心地等待,反正他们也不会空着闲着的,他们仍然喝着酒,啤酒、红酒。因为他们在晚餐的时候已经喝过,现在再喝,就容易过量,过了量,事情就好办了,这是歌舞厅老板最开心的事情,因为如果他们真的喝多了,反而会觉得自己的酒量很大很大,这点酒算得了什么?如果再有小姐说,先生啊,你少喝点吧,身体要紧,他们就会再要一瓶。

先生啊,您不能再喝了。

谁说我不能再喝?

你瞧不起我呀?

于是他们又喝了,点的歌甚至都可以不要唱了,这时候如果他们再邀请小姐陪他们一起喝,那就更理想了。小姐好像是机器人做的,喝不醉,喝不倒,也不像他们这些人喝一点酒就满身的酒气,酸胖气,小姐是兰心蕙质,喝多少酒,身上也只有脂粉的香气,但是酒是眼见着它们一瓶浅了,更浅了,没了就再换一瓶,浅了,更浅了,又没了。

一般在大厅里就是这样的情况,这是田二伏的管辖范围。包厢的情况他不太清楚,有时候包厢的门打开了,小姐送吃的喝的进去,田二伏无意地看一眼,也看不太清里边的什么,有一次包厢里有一个人喝得太醉了,又吐又哭,又要打人,又要寻死,小姐没有办法,醉鬼的同伴也没有办法。他们就叫田二伏,田二伏哎,过来帮帮忙呀。

田二伏进去以后,看着那个又哭又闹的人,也是手足无措,他两只手张开着,怎么弄呢?怎么弄呢?

呜呜呜,呜呜呜,那个人声泪俱下。你让我去死,你让我去死,他说。

这不行的,这不行的。田二伏说。

呜呜呜,呜呜呜,活着有什么意思,活着有什么意思?他说。

有意思的,有意思的。田二伏说。

你光说有什么用?你帮帮忙呀,小姐她们也都是手足无措。她们说,田二伏你光说有什么用?你弄呀。

哎呀呀,田二伏头一次碰到这样的问题,他去抱那个人,那个人就踢他,他去扶那个人,那个人挥舞着拳头打他。哎呀呀,哎呀呀。田二伏说。

给他喝茶吧。有一个人建议。

不行的,田二伏说,喝茶更难过,要喝醋。

醋喝过了。

吃多潘。

多潘吃过了。

呜呜呜,啊啊啊。那个人痛苦得不得了。

掐人中。

但是那个人的手挥来挥去,他的身体在沙发上扭来扭去,而且他还不是固定在一张沙发上。他从这一张沙发扭到那一张沙发,像一条上了岸的鱼,一边翻着白眼,一边肚皮一挺就弹起来了,只不过他这条鱼是在包厢的沙发间弹来弹去,把包厢里所有的沙发都揉得不像样子。茶几上的水果点心被他扫到地上,饮料也打翻了一些,所以虽然有人说了掐人中,也有人试图去掐他的人中,但是他们掐不到他的人中。

怎么办呢?怎么办呢?

给他吃安眠药。又有人提议。

吃了安眠药他就要睡了。

不能的不能的。田二伏说。

酒后服用镇静剂要出问题的。有一个人是懂的。

卓别林就是的,后来就死了。田二伏说。

那怎么办呢?

后来经理也来了,经理看了看一团糟的包厢,脸上仍然是笑眯眯的。常有的事,常有的事,他说,田二伏啊,你帮帮忙,把他背出去。

背到哪里去呢?他的同伴有些不放心,有地方吗?你们继续玩啊,经理说,你们放心玩啊。

田二伏就去背那个人,那个人仍然挣扎着。田二伏弄不住他,只好用了在乡下背粮包的办法,把那个人抱起来往肩上一掼,那个人就趴在他的肩上了,他的两只手顺势抱住了田二伏的头,抚摸来抚摸去。他说,我爱你啊,啊啊,心肝宝贝,我真的爱你啊。

啊哈哈。

哦呵呵。

嘿哩哩。

经理走在前边,田二伏背着一个醉鬼跟在后边,他们穿过大厅的时候,田二伏听见有人在议论。

醉了。

醉了。

人生难得几回醉。

田二伏想问问经理,他们要走到哪里去。但是他看着经理的后背,觉得经理一点也不想讲话,田二伏就没有问什么,反正叫我背到哪里就到哪里了。

这样他们走到厕所了,他们就把那个人放在一只抽水马桶上,让他坐在那儿。经理拍了拍他的肩。喂,他说,到家了,睡吧。

那个人坐在那里已经发出了鼾声。

经理把那扇小门带上,在厕所的角落里拿了一块牌子挂在小门上,牌子上写着:此位已坏,请勿使用。

有人来上厕所,听到里边的鼾声,都笑了笑,他们上完厕所就走出去,告诉他们一起来的人,有个人在厕所里睡着了,还打呼呢。

现在田二伏又归位了,他听到大厅里一堆客人说起醉酒的话题。

有一个人,他喝多了,上汽车,拉开后边的车门,就往后座上一躺,鞋一脱,就睡了。到家的时候,司机说,某先生,到了,他醒过来找鞋,但是鞋找不到了。

他脱在上车的地方了。

他以为上床了呢。

哈哈哈。

后来司机有没有帮他去找鞋呢?那我就不知道了。

还有一个人,也是喝多了,他走出饭店看看天,看到天上有个亮亮的圆圆的东西,他拦住对面一个人问了,先生,请问这天上是太阳呢还是月亮?对面那个人朝天上看了看,看了半天,他摇了摇头说,对不起,我是外地人,我也不知道。

嘿嘿嘿。田二伏笑了起来,说话的那个人回头朝他看看,

别的人也朝他看看,他们一起对他笑了笑。

打架惹是生非的人毕竟是少数,田二伏在无事可做的时候,也会和闲着的服务员说说话了,她们都笑话他土巴拉叽,一口着着实实的乡下话,也不大懂文明卫生,有时候还想随地吐痰呢。其实她们中间有些人也是从农村出来的,只是她们出来比他早一点,她们已经先学会了像城里人一样说话,一样文明卫生,不随地吐痰,哪怕是在没有人看见的情况下,也不会随随便便,所以她们就觉得有责任带带田二伏。

田二伏哎,帮我拉一根绳,我要晒被子。

田二伏哎,帮我修这个台灯。

田二伏哎,我的猫爬到树上去了。

他们的宿舍都在歌舞厅后面的一排平房里,这是老板统一替他们租的,房钱从他们的工资里扣除。这样他们这些人上班在一起,下班也在一起,就容易混得熟。田二伏来了没多长时间,她们就使唤他干这个那个,好在田二伏是助人为乐的,而且反正他除了听听广播,业余时间也没有别的爱好,不像她们喜欢逛街啦、打麻将啦,还喜欢看录像,总之都比田二伏忙。

有一天有一个记者来采访她们,你们这里有许多外来妹,我采访谁呢?他问。

你采访荷叶好了。

她们就把荷叶推出来,因为荷叶年纪稍微大一些,文化也稍微高一些。后来记者就采访了她,并且把荷叶说的话都登在报纸上了。那个采访的事情,田二伏没有碰上,他还没有来呢,但是到报纸登出来的时候,他已经来了,就看到了,那一段采访是这样的:

21岁的荷叶每天要在歌厅上班十个小时以上,每周休息一天,这样算下来,如果不生病,一个月的收入是六百多,还不计客人给的小费。荷叶和同来的几个小姐妹在邻近租了房子,每月平均摊到每个人头上的房租只有四十多元钱,再加上自己买菜做饭,开销不算大。荷叶说,租房子给我们的人,看起来对我们客气,但是实际上他们还是看不起我们,因为毕竟我们是外地人呀。

不过,这小小的不快并不影响荷叶对城市的热爱。我想我可能不大会回去了,荷叶这么说,家里那么穷,我和我们几个小姐妹都不想回去了,在城里多挣点钱,找个可靠的不算太穷的城里人结婚,把家安下来,以后把父母接过来,让他们好好过完下半辈子。

嘻嘻嘻。

哩哩哩。

她们看到荷叶这么说,就去嘲笑荷叶了。

可靠的。

不太穷的。

城里的。

嘿嘿嘿。

神气的。

高大的。

像张丰毅。

像濮存昕。

其实在她们的笑声里,都隐藏着难为情的意思,她们笑话荷叶的时候,等于是说出自己的心思了。

你们都想到以后的事情了,田二伏说,你们想得蛮远的啊。

总归要想想的,她们说,田二伏难道你不想?

田二伏也会想一想的,但是一想到未来,田二伏的心里就隐隐地触动了一下,那是马小翠。她现在会在哪里呢?

田二伏有老婆的。一个人说。

没有的。

叫什么春的。

不是什么春,是翠,马小翠。田二伏说。

啊哈哈。

啊哈哈。

她们就笑成了一团。

在那张报纸上,关于外来工的采访还有许多,其中还有一个综合分析是什么影响了进城民工的“去”和“留”。有调查的数据:

一心想留在城里的外来民工:

18至29岁:91%

50岁以上:11%

女性:57%

男性:37%

未婚:65%

已婚:38%

田二伏把那张报纸压在枕头底下,他觉得自己工作单位的同事上了报纸他很开心,就把报纸收藏起来,有时候还会拿出来重新看一看。现在他很想向什么人写一封信,告诉他一些事情,但是他找不到写信的对象,他想了想,后决定以马小翠的名字开头:

马小翠同学:

您好。很久没有和您联系了,我现在也进城打工了,我在新潮歌舞厅做保安……

他写着写着,又换了一个开头:

马小翠小姐:

您好。

我不知道现在你在哪里,我也不知道我的这封信你能不能看见,但是我还是想给你写一封信……

田二伏的同事偷看过田二伏写的信,她们不知道田二伏的信是不会寄出去的,她们就捉弄起了田二伏。

有时候田二伏正在收听广播,她们就凑到他的耳边喊一声:

马小春来了。

马小翠,是马小翠。

噢,马小翠来了。

田二伏总是要抬头往外看看,尽管他受过很多次的捉弄,但他还是习惯这样看一看。

上午院子静静的,她们睡觉的睡觉,出门的出门,都没有在屋子里白白地待着。田二伏呢,肯定是在听广播,现在田二伏的业余爱好是受到一些影响的,主要是时间上的限制。从前他在乡下的时候,真是一天二十四个小时都可以听广播的,就算是劳动的时候,甚至是村里开什么会的时候,都可以听听的。但是现在不行了,上班时候肯定是不可以听的,不上班的时候呢,同宿舍的人如果想睡觉,他听广播就会影响别人,所以田二伏去买了一个耳塞,将声音塞到耳朵里,这样就不会影响别人。开始的时候他有些不习惯,总觉得耳朵里胀胀的,不舒服,甚至还有些轻微的疼痛,但是听了一阵以后,这些不习惯和不舒服就消失了,慢慢适应了新的形式,如果他不用耳塞,就会觉得主持人的声音不真切,遥远得很,而且杂杂的,反而不习惯了,只有戴上耳塞,才能够找回听广播时那种贴心的愉悦。田二伏现在正在听着城市频道的《生活热线》节目,这是他常听不厌的节目,他也仍然习惯做笔记,将听到的有关内容记下来。他的笔记本上的电话号码越来越多,很快就要换新的笔记本了。只不过有一点和乡下不同了,在乡下的时候,老乡们有什么事情,会来找田二伏的,但是在城里却没有人来找田二伏问什么,他们都比他见多识广,他们也会听广播,还可以看电视,而且只要拿一张当天的晚报,上面是什么都有的。所以刚刚开始的时候,田二伏甚至有一点失落感,他仍然像在乡下一样,主动去给别人提供信息,但是别人的信息比他还多呢。

咦,这事情我早就知道了。

噢,那事情我早就听说了。

他们甚至还会指出田二伏信息里的错误和不实之处。

咦,不是这样的,是那样的。

哎,不是那样的,是这样的。

所以田二伏现在虽然依旧能算是一本百科全书,却不大有人来翻他这本书了。田二伏的信息越来越多,却无法输送出去。

田二伏想,城里和乡下到底是不一样的。

田二伏这么想着的时候,广播里正在说一个法律方面的小故事,说有几个警察冒着生命危险奋不顾身抓住了歹徒,但是踩坏了一个人院子里的萝卜,后来这个人就要求派出所赔他的萝卜。他的这个要求,遭到了大家的反对和指责,人家看见他都是指指点点地戳他的背脊骨,甚至他的单位也觉得他给他们丢了脸,就把他开除了。记者去采访他的时候,他就躲起来,他觉得这件事情很难为情……

隐隐地好像有人叫了一声马小翠,田二伏习惯地向外面看看,他就看见有两个男的已经站在了门口。

喂,马小翠在不在?

咦,咦,田二伏一时有些不明白,马小翠、马小翠怎么会在这里?

不在这里,能在哪里?两个人中的一个说,他的面相凶凶的,好像很生气。

他们中的另一个是更生气的样子,你想包庇她?休想啊!他说。

你们说什么呀?田二伏说,什么呀?

你想跟我们玩缓兵之计?

我们不会上你的当。

真的不在这里。田二伏说,要是在这里,我的信也有着落了,再说了,要是在这里,我还写什么信呀,天天见面说说话就可以了。他心里这么想着,但是没有说出来。

昨天还在这里上班呢,今天就不在了?骗谁呢。

上班?田二伏这时候把耳塞摘了下来,他听见他们说上班,就更听不懂了你们找谁啊?

王小香。

喔哟哟,搞错了,搞错了,田二伏笑起来,冬瓜缠到茄棵里了。

怎么会搞错呢?他们说,不会搞错的,王小香就是在这里的,休想逃走。

是在这里的,是在这里的,田二伏很热情了,王小香的熟人,就像是他自己的熟人一样的,你们请坐,你们先坐,这会儿她人不在,不过一会儿就要回来的,你们先坐下歇歇。要不要喝水?喝开水还是喝茶?

他们两个人怀疑地看着田二伏。这个人一会儿咬定不在这里,一会儿又说在这里的,又要叫他们喝什么,他们觉得他在耍什么花招,他们的警惕性很高,不坐,也不喝什么。他们是来向王小香讨回彩礼的,他们中的一个叫铁蛋,和王小香配过亲,彩礼也送过了,是五千块钱,后来他们的事情不行了,就退了婚,但是彩礼没有退。铁蛋叫王小香退,王小香说,那是你自己送给我的,我不退了。

王小香就进城打工了,铁蛋到王小香家里去讨,也没有讨着。王小香家里的人都和王小香的说法差不多。

我们又没有向你们要,是你们自己送过来的。

给了又要讨回去,想好事得来。

铁蛋虽然是乡下人,但是嘴巴也算是会讲的,另外他还有一个表哥做后盾,他们两个加起来,在嘴上也不会吃亏的。

不给彩礼你们肯嫁女儿吗?

给了彩礼你们还赖皮呢。

你想叫我们人财两空啊?

王小香家里人也觉得有点说不过他们了,他们现在已经有一点以退为进了。

没有办法,钱已经用掉了。

最后他们甚至只好出卖王小香了。

你的钱我们又没有拿到,只是看了一眼而已。

实在要讨,你找王小香去讨吧。

铁蛋和表哥就来找王小香了,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田二伏听了这样的事情,心里就想,你们的事情比我还好一些,我连彩礼还没来得及给呢,马小翠就已经走掉了。不过现在田二伏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看着这两个人很生气地站在他面前,挂着两条胳膊,也不走,也不坐,也不要喝水,有一点不知所措的样子。他有点同情他们,他想劝劝他们,但是他并不知道事情是怎么样的,所以他无从开口。开始他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但他们并没有什么反应,后来他想出了一个办法,他把收音机的耳塞拔掉,让声音传开来。

听听广播吧。

他们两个对他看了看。

是萝卜的事情。

他们两个又朝他看了看。

毛病啊。

毛病啊。

他们的眼神是这么说的,但是田二伏并没有读出他们的眼神来。他告诉他们,这是萝卜的故事,有一个人要叫警察赔他的萝卜。

什么东西啊?

他们两个的脸色更难看了,他们认为田二伏是在戏弄他们。他们早已经听说王小香在城里又找了一个对象,会不会就是这个人?看他这种样子,倒蛮配王小香那种样子的。他们两个对视了一眼,又说话了。

你少来这一套。

你别把我们当傻瓜。

你们是不是听说我们要来,故意设计好了圈套?

什么呀!

轮到田二伏莫名其妙了。

问你,什么名字?

问我吗?

不问你问谁?

我叫田二伏呀。

田二伏?田二伏吗?

他们中的一个向另一个看看,另一个想了一想自言自语地说,田二伏,田二伏?

是这个名字吗?

好像是……好像不是……好像是……

怎么不是呢?田二伏有点委屈。我明明是田二伏,为什么好像是又好像不是呢?

好,就算田二伏吧,田二伏你是王小香的什么人?

咦,咦咦,田二伏笑起来,他实在觉得太好笑了,什么呀,这个话怎么反倒你们来问我呢?应该是我问你们的,你们,你,还有你,你们是她什么人?

我们,我们……他们觉得有点尴尬,说不出来。

咦,咦咦,田二伏说,你们连自己是王小香的什么人都说不清楚,你们不会是骗子吧?或者是犯罪分子?

你才骗子。

你才犯罪分子。

那么你们是干什么的呢?

你明明知道的。

你是王小香的对象,你还假装不知道。

咦?

咦什么?他们说,咦有什么用?今天是逃不过的。

田二伏突然觉得脑子有点乱。

田二伏哎,王小香拿了一堆电池来,给你啰。

哎呀呀。

哎呀呀什么呢?像个女人,大惊小怪的,王小香说。听广播费电的,我从前听的时候,两天就要换新电池,不换就嘶啦嘶啦的。

是的呀,是的呀。

收起来吧。

你哪来的这么多呢?

偷的。

嘻嘻嘻。

哩哩哩。

她们都笑起来了。

田二伏啊,王小香看中你了。

田二伏啊,王小香帮你偷电池哎。

田二伏啊,你长的像王志文。

像周润发。

嘻嘻嘻。

哩哩哩。

田二伏遐想起这些,就忍不住笑了起来。王小香好是蛮好的,想起她的事情有点甜丝丝的,但是她不是我的对象呀,他想。

那两个人站得有些不耐烦了,他们拖了凳子坐下来,田二伏说,你们喝开水吗?

不喝。

那你们,喝茶?

不喝。

那你们?我有速溶的咖啡。

不喝。

那,总要喝点什么,口干的。

不喝。

他们两个人又看了看田二伏,现在他们慢慢地觉得可能自己的想法出了问题,田二伏如果是王小香新找的对象,他可能不会是这种样子。他对他们很客气,态度也好,还要请他们喝这喝那的,虽然他们不肯喝,但是他们心里也是有点感动的。所以他们慢慢地打消了与他作对的念头。他们调整了一下思路,觉得可以从另一条路重新开始走,他们拿出烟来请田二伏抽。

田二伏平时是不抽烟的,但是如果有人请他抽,他也会抽一根,所以当铁蛋和表哥请他抽烟的时候,他就拿了他们一根烟,像他们一样点起来抽了。几个剑拔弩张的人,一点了烟,紧张的气氛就开始缓和下来。现在他们这里的气氛确实是好多了,他们开始说一些别的话题了。

你们是王小香家乡的吗?

是的。

我猜猜啊,田二伏说,我猜猜你们是来干什么的。

铁蛋和表哥就看着他,看他能不能猜出来。

我猜出来了,田二伏说,你们是想请王小香帮你们找工作。

咦,田二伏的话倒提醒了铁蛋和表哥,他们确实是想在城里找工作的,找王小香讨钱也是真的,但是两件事情都还没有做成,心里难免有点着急。现在田二伏说了这样的话,让他们感到有一点希望了。

王小香能帮我们介绍工作吗?

王小香是不是混得很好啊?

王小香嘛,田二伏说,要说好也是一般,要说不好,也还可以的吧。

那,他们两个觉得希望又在逃走了,有些泄气,那——

田二伏感觉到了他们的失望和气馁,他心里有一丝丝疼痛,他看着他们沮丧的脸,觉得有点于心不忍,要不,要不,他说,或者我——

什么?

可以帮你们想想办法的。

找工作吗?

找工作呀。

咦咦。

咦咦。

你帮我们找工作啊?

你帮我们找工作啊?

他们的脸上分明写着奇怪和不信任,但是田二伏是感觉不到这一点的,他不是个愚笨的人,但是他的敏感总是往好的方向去的。

可以试试的,田二伏说,我有点把握的。

哎呀呀。

哎呀呀。

你怎么不早说呢?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们呢?

他们两个激动起来,有点摩拳擦掌的样子了,好像就要上班,也会像田二伏这样穿着神气的制服了。

哎嘿嘿,你原来是领导呀,他们说。

嘿嘿,我不是的。田二伏说。

但是看起来你有点像的。他们说。

我堂叔是领导,田二伏说,他是老板。

所以呢,你是领导的亲戚,所以也有一点像的。他们说。

嘿嘿,别人也有这么说的,田二伏说,不过我自己不觉得。

现在他们的思路已经走得很远很远了,他们似乎已经把讨彩礼的事情丢到一边,暂时忘记了。

我们其实不一定在乎做什么工的。

我们也不一定要像你这样穿这种制服的。

我们也可以做做一般的活,体力活,什么都可以的。

比如洗洗碗、洗洗杯子、扫地也好的。

没有男的做这种事情的,田二伏说,男的只能做保安。

那我们就做保安吧。

田二伏想说好的,我帮你们争取争取,但是他还没有说出来,就有一群女孩子奔进来了,她们一路奔一路叫着。

来了来了。

来了来了。

什么来了呀。

派出所来了。

奔进来的人里就有王小香,她进来看到铁蛋和表哥,她说,咦,你们来了,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田二伏张望着,看着外面,看了一会儿,也不见有派出所的人进来,在哪里呢?在哪里呢?他问。

已经走了,他们来抓田老板的,看见田老板在吃面,就抓走了。

啊呀呀。田二伏一急,拔腿往外面跑了,其他女孩子也跟着又一起往外跑,王小香也跑,铁蛋和表哥在后面追着喊?王小香,王小香!

第三章

田远富犯了什么事,谁也说不清楚,大家都有点激动,七嘴八舌。

是不是诈骗啊?

是嫖娼吧?

赌博也要抓的哎。

田老板一碗面还没有吃完呢。

田老板说,你让我把面吃完好吗?但是警察不肯,他们说,走吧。田老板走出去的时候,那半碗面还冒着热气呢。

他们在议论的时候,田二伏在一边发着呆,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只是觉得心里空空的,好像丢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有一个懂一点的人对他说,田二伏啊,你快去看看田老板吧,现在可能还只是拘留,拘留是可以看一看的,万一一会儿转逮捕了,你看也看不到了,要等到判下来呢。

要多少时间判下来呢?有一个女的问,她肯定不是王小香,王小香正和铁蛋及表哥谈事情呢,她暂时不会过来参与他们的。

那不一定的。现在田二伏已经清醒过来了,而且他这方面是懂的。他经常听广播,广播里也有法律方面的热线,他们告诉听众,案件如果复杂,或者办得不顺利,从拘留到逮捕再到判刑可能时间会很长的,如果办得顺利,也可能很快就判下来了。

什么又是很长,又是很快?你等于没说。他们说。

因为案情不一样的。田二伏说。

哎呀哎呀,田二伏啊,那个懂一点的人说,你还有心思在这里讲人家的事情呢。

那、那,我到派出所去看他?

你不到派出所你到哪里呢,总不见得到市政府吧。

嘻嘻嘻。

嘿嘿。

有人笑起来,那个懂一点的人瞪了他们一眼,还笑呢,饭碗都敲掉了,等一会儿就要哭了。

但是田二伏不认得派出所的人,他是新来的,在这一带还没有开始混起来呢,他不知道到了派出所该找谁,找了谁又该说什么,大家又七嘴八舌了。

你自己去人家不会理你的。

卵也不卵的。

会把你骂出来的。

这是他们一致的想法,所以他们又积极地给田二伏出主意了。

找王虎带你去好了。

还是洪兵有用,派出所里有他的弟兄。

那还是黄大好,黄大的妹夫是派出所的所长。

副所长。

他又不是这个派出所的。

这个派出所和那个派出所还不都是派出所,他们派出所和派出所之间,等于是一家人,今天你帮我抓这个人,明天我帮你抓那个人,都是这样做的。

这样他们就带了田二伏去找黄大了,黄大倒很爽快,他拍了拍胸,不就是见一个面吗?他说,你跟我走。他就带着田二伏到派出所去,路上认得田二伏的人问,田二伏啊,到派出所去啊?

哎哎。田二伏觉得有点尴尬,难为情,但是黄大倒是风光的,他一路跟人点头、打招呼,是啊是啊,到派出所去。他还给人家派烟,好像碰到了喜事一样。

派出所里人很多,乱糟糟的样子,好多人坐在长凳上排队。黄大又给警察派了烟,警察的桌子上散乱地扔着一根一根的烟,但是警察不抽烟,他看到黄大扔烟的时候,就笑了笑。黄大把田二伏交给警察,他跟警察说了几句,警察看了看田二伏,向他点了点头。

黄大走了以后,田二伏就坐在长椅上排队等候了。

这是田二伏头一回进派出所。这里人多事杂,田二伏觉得很新奇。有一个人正在说照相馆不经他的同意,就把他女儿的照片挂出来了,弄得人家都说他的女儿是什么什么。不过他不是在向警察诉说,而是向和田二伏这样的到派出所来等候办事的人说,因为警察都在忙着,暂时还没有轮到他向警察说话呢,他可能性子急,等不及,就先向别的人说了说,人家听了,就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挂出来也好的呀,等于给你女儿做免费广告呢。有一个人说。

我干什么要做免费广告?他有点生气,我女儿又不是做生意的。

叫他赔钱好了。又有一个人出主意。

叫他赔的,他不肯呀,这个人说,所以才来找派出所。

这个事情不归派出所管的,田二伏说,他是十拿九稳的口气,你去找消协好了。他从这个人的脸上看出来,他可能没有听懂,所以又加了一句,消协就是消费者协会。

咦,有一个人看看田二伏,你怎么知道?

我听广播的,田二伏说,广播里的《法律热线》节目。

那个人哼了一声,有点生气的样子,广播里的东西没有用的,他说,我上过当的。

他们说话的时候,有一个警察过来拍拍田二伏的肩,新潮歌舞厅的?

是的是的。田二伏赶紧跟他过去了。

你怎么来的?警察说,我们还没有传唤你,你怎么已经来了?

咦,我就来了呀,田二伏说,我是要来看看——

他的话没有说完,哄哄地从外面拥进来乱七八糟的一大群人,有一个女人在尖叫,杀人啦,杀人啦!另外一些人吵吵闹闹,七嘴八舌,听不清他们到底说的是什么,后来有一个警察用力地拍桌子,才把他们拍静下来。

干什么干什么,警察说,以为这里是居委会啊?

你这话不对的,一个老太太说,居委会就可以吵吵闹闹吗?

哎呀呀,警察说,王主任啊,先把事情说清楚好不好,杀什么人了?杀没杀呀?

就是呀,田二伏也附和着说,总要先把事情说一说的,如果真的杀了人,警察要马上去现场的。

老太太瞪了他一眼,你新来的?新来的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我不是新来的,田二伏说,我不是派出所的,我是来派出所办事的。老太太警惕地打量他,上上下下地看了又看,你不是警察啊?那你管什么闲事?

趁老太太纠缠田二伏的时候,警察撇开她,去问吵架的两个主要人物,他们是一男一女。

是夫妻两个。有一个跟来看热闹的人说。

放屁,那个女的凶巴巴地说,你放屁。

咦,这个人有点气,你们不是夫妻吗?你们不是夫妻怎么住在一个屋子里的?

那么你是谁?警察问这个人。

咦,关我什么事?关我什么事?怎么问我呢?这个人往后退了退。

活该,女的有点幸灾乐祸的,谁叫你多管闲事?

我是邻居呀,这个人说,怎么是我多管闲事呢?榔头是从我家借去的,假如真的出了事情,我算什么呢?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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