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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8-04 08:24: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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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裘山山

出版社:重庆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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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次在天堂

第九次在天堂试读:

青春守边关

我去过很多次日喀则,却从来没到过樟木。也许我和樟木的缘分深埋在岁月里,不到今天就无法显现。

樟木是中尼边境的一个小镇,也是个历史悠久的通商口岸。海拔只有2300米,青山绿水,完全不像西藏高原。所以一到樟木,我的呼吸就顺畅了,脑子就清醒了。

难怪樟木边防连的最高长官跟我说,我们在这里很幸福。他说的幸福,是相对于他原来所在的岗巴营,那里海拔4700米,完全是一个不宜人类生存的世界。

这位最高长官,就是八零后指导员曹德锋。

曹德锋长了一张娃娃脸,说话总是带着笑意。西藏的紫外线没让他变黑,但已经有了“红二团”。虽然从军龄上说我是老兵他是新兵,但就进藏而言他是地道的老西藏,已经15年了。我问,你八几年出生的?他看我拿个本子在做笔记,就说,我是八二年出生的,但你就写八一年吧。我问为什么?他说当兵的时候年龄不够,我自己改大了一岁,档案上现在都是八一年了。

在后来的采访中,我又遇到两个为了当兵把年龄改大的西藏军人,想想那些为了当官把年龄改小、小到比弟妹老婆都小的人,真会觉得这人和人之间,竟有那么大不同。

如此,曹德锋是17岁入伍的,而且是背着父母偷了户口本去报名的,而且是主动要求到西藏部队的。那是1999年。说到动机很简单,一是他三叔是军人,给了他很多向往;二是家里困难,当兵可以给父母减轻负担。当武装部把通知发到他家时,他父母大吃一惊。父亲很生气,母亲却开明地说,去吧,男孩子,闯闯也好。

可是这个“闯”,却非同一般。在日喀则新兵训练的三个月,曹德福苦到哭,给父母打电话时哽咽得说不出话来。住土坯房,高寒缺氧,这些都不够列入苦的名册。每天顶着风沙训练,摸爬滚打,也是应该的。要命的是,曹德锋的胳膊和膝盖都受了伤,依然得一瘸一拐地参加训练,怕老兵骂他装蒜。后来胳膊上的伤口化脓感染,血水渗透了棉袄,才得以去卫生队包扎。

曹德锋伸出他的双手给我看,个个都指头的关节都偏大。他说,这是在沙砾地上做俯卧撑做的,变形了,恢复不到以前了。

这么苦了三个月之后,甘也没来,新兵训练结束,曹德锋直接被分配到日喀则海拔最高的边防营:岗巴边防营。驻地4700米,是一个我去了绝对睡不着觉的地方。由于文化程度高,人机灵,他被选中当了通讯员兼文书。第二年便申请考军校,去了分区举办的文化补习班(相当于高考班),渴望着通过读军校改变命运。

曹德锋在补习班的学习成绩名列前茅,对于考上军校信心满满。但是,挫折再次降临。组织上忽然发现,他的档案“有问题”。原来,当兵体检的时候,一个医生给他填体检表,把学历写成了初中,曹德锋看到了及时纠正说,我是高中。那位填表的医生满不在乎地随手将“初中”二字涂掉,改成“高中”。就是这么一涂,变成了“档案有问题”。因为,组织上有理由怀疑是他自己改的。

负责补习班的干部很同情他,说给你三天时间吧,你打电话让家里想办法去改过来。曹德锋苦笑着跟我说:我上哪里去想办法?我父母都是农民,我一个当官的也不认识。而且,那个时候通信联络也非常不便,打电话找个人都难。他只好眼睁睁地错过了高考,打起背包回到连队。

听到这里我真是觉得又心酸又生气,那个可恨的医生,真可谓草菅人命啊。一个人的命运,往往不经意地被另一个陌生人掌握着。曹德锋很生气,却没有气馁,于当年底申请改为了士官。他说我吃了那么多苦,当两年兵就回家,不甘心。

其实曹德锋不甘心的,不仅仅是当两年兵就回家这一点。

成为士官的曹德锋,开始进行他人生的第二场战役,即成为一名军官。既然通过考军校成为军官的路,被档案上一个潦草的涂改堵死了,那他就走另一条路:从战士直接提干。

这条路非常艰难,不亚于攀登珠峰。有几个硬杠杠是必须满足的:入党,当班长,立两个三等功,加上民主评议。曹德锋开始默默的一关一关地过,一个战役一个战役的打。这个农民的儿子,没有任何背景,也没有任何人生导师的指引,全凭一股子本能,开始了攻坚战。当兵第三年他调到了生产营任司务长(相当于班长),连队的生产建设在他的努力下一举成为先进典型,立了一次三等功,并且入了党。接下来,他代理排长,管理有方,工作成绩突出,再立一个三等功。这期间的艰辛和努力,我这一百来个字远远不能表达其中的万分之一。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那本书也许可以替他表达一下。

2005年,曹德锋作为优秀班长,终于直接从战士提干了,整个分区就四名。他终于打赢了这场他主动发起进攻的战役。接下来他一鼓作气,在昆明陆军学院继续战斗。刚进校时,他属于“差生”,身体和体能都赶不上那些野战军来的学员。他就每天晚上晚点名之后,约上两个同是西藏部队的学员到操场上去“加班”锻炼。一个学期后就赶了上去,无论是体能,还是各科成绩,都进入中上,当上了排长。

曹德锋笑眯眯地对我说,当兵十几年,我的体会是,要敢想敢干。认定的事,就全力以赴。像战士提干这件事,我有好几个战友都符合条件,但他们都放弃了,觉得太难。我就不是愿意放弃,一直努力,一直努力。

我笑道,你像许三多。

他说,我没有退路。

提干后的曹德锋,故事还很多。比如在岗巴,他在反蚕食斗争中表现出色,立了功,被提为副指导员。我问他,反蚕食斗争都有哪些具体的事儿呢?他就简单说了些情况,并熟练地背出一些斗争原则。但我再具体追问时,他竟很老练地说,这个不便多说。

哦,我就知趣地不再问了,把话题转移到了男婚女嫁上。不想这竟让他滔滔不绝,原来他找对象结婚的故事,比反蚕食斗争还要复杂,一波三折,曲折漫长。

曹德锋是家里的长子,他还有个弟弟,也学着他的样儿当兵去了,在遥远的新疆。作为长子,一过25岁,婚姻大事便成了父母挂在嘴边的“阶级斗争”:天天讲,月月讲,年年讲。当然,曹德锋自己也是当回事的,2008年,他将此事正式列入计划。

他是个有条有理的年轻人。

所谓列入计划,就是尽最大努力去找对象;所谓尽最大努力,就是不管是他自己认识的还是别人介绍的,但凡有点儿可能性的女青年他都去见。这么一努力,他见过的人已经多到记不清具体数字了,没有三位数,至少有两位数,两位大数。

再换一个角度说,从2008年到2010年,三年期间,为了找对象,曹德锋先后去过湖南、湖北、广西、四川、重庆……

曹德锋是陕西汉中人。如此,他差不多把和陕西周边的省市都跑遍了,汉中周边的地区更是跑了多处。

看到我惊讶地长大了嘴,曹德锋不好意思地笑说,平日里攒的那点儿钱,全花在路上了。

我说,有这么难吗?

因为在我看来,曹德锋应该算个帅小伙儿,属于北方男人里比较清秀的那种。人又聪明,文化不低,青年军官,不抽烟不喝酒,没有任何恶习。除了家里不富裕,样样都很好啊。

曹德锋摇头说,太难了,太难了。现在女孩子都挺娇气的,一听说我在西藏,不能陪在身边,马上就不愿意了。我们西藏官兵,婚姻太难解决了,有些结了婚又离了。

曹德锋的叹息,让我想起在他之前我采访过的年轻士官吴昊。吴昊为了找对象,还采用了小小的“战术”。

吴昊是贵州凯里人,1990年生。虽说是九零后,也进入第二个本命年了。当我问及女朋友时,他很高兴的告诉我他已经有了,是个护士,苗族。我说你厉害嘛。他连连说,不容易啊,很曲折的。

原来,吴昊在一次年轻人聚会时,偶然邂逅了年轻美丽的苗族女护士,就动心了,就想追人家。可女护士觉得他太青涩了,当即婉拒。吴昊很沮丧。过了一段时间,吴昊跟班上一男同学聊天,让人家给自己介绍个对象。那男同学就答应了,很快给他介绍了一个。吴昊一看照片,正是那个他喜欢的苗族女护士!竟有这么巧!原来他同学和女护士是一个寨子的老乡。

吴昊很担心再次被拒,就动了下脑子,先不拆穿他们曾经认识他曾经被拒这一层,只和女护士通过电话和短信交往,在交往中慢慢地展示自己的优点,让女护士了解自己,信任自己,欣赏自己。其中也包括把西藏描绘成美丽的天堂,他在天堂为祖国站岗。

果然,在交往两个月后,吴昊用他的真诚和聪明,征服了这个女孩儿,女护士答应探亲的时候与他见面。见了面,女护士才知道他就是那个她曾经拒绝过的男生。但此时芳心已动,既往不咎。吴昊继续施展的魅力,将芳心牢牢抓住。

我问,那现在关系稳定了吗?

吴昊迟疑了一下,说,算是稳定吧。去年探家正碰上我生日,她给我买了蛋糕,我们一起过的。然后还骑自行车去游了花溪。很开心。现在我们每天通电话,一个月要打两三百的电话。毕竟不在一起,离得那么远,她还是会时常抱怨的。

她抱怨的时候你怎么办?我问。

吴昊说,我就不停的安慰她,不停的许愿,请求她理解。刚开始还管用,时间长了,她听腻了,就有点儿不管用了。特别是有时候,我执行任务回来,特别累,她问我干什么去了我又不能说,她就生气,我也没心情哄她。不过站在她的角度想,我也很理解,她也付出了很多。女孩子本来就特别需要陪伴,需要安全感的。所以我打算下次探亲,先跟她把婚事办了,让她心里踏实,我也踏实。

我知道对吴昊来说,组建一个家庭是多么重要,他太需要亲情了。在他不到3岁的时候,母亲就离开了他,在他当兵那年,父亲又病故了,他唯一的亲人就是他的奶奶。

吴昊虽然是一级士官,已经当了班长,各方面表现都很出色。我问他打算在部队干多久?他说现在还在纠结呢,一方面想回去陪家人,一方面又舍不得离开连队。

我非常理解他的纠结。对他来说,找到一个对象不是件容易的事。

在边关,在樟木连队,像吴昊这样的士官,没有对象的比比皆是。他们都是非常好的青年,却“藏在深山无人识”。

比如1988年出生的徐波,就没有对象。他已是三级士官,老班长了。所以他跟我聊的最多的是工作,巡逻,潜伏,执行急难险重的任务等。言语中充满了自豪感。

他们连队所担负的巡逻线共有7个界碑,他全部都到过。其中最艰辛的54号界碑他去过十次。最远的57号界碑,在海拔5300米的雪山上,他说去57号界碑巡逻,必须是军事素质特别强的战士,因为要经过原始森林,完全没有路可走,要一路走,一路用砍刀开路,非常艰难。有一次,有个头回参加巡逻的新兵,走到半路因为体力透支脱水了,晕倒在路上,完全不能再走。他们几个战友就轮流背着他,坚持完成了巡逻任务。这成了徐波最深刻的也是骄傲的记忆。

徐波说,无论怎样艰苦,每当走到边境线上,站在界碑旁进行主权宣誓时,我和战友们,总是充满了自豪感。

这种自豪感一直延续到探家,延续到跟同学朋友一起聚会,徐波说他从来不因为自己是个大兵而自卑。有时候同学会说,回来吧,边疆有什么好待的,回来和我们一起干。他总是微笑着摇头。

他说我舍不得走,我在部队学到了很多。

我问,学到了什么?

他说,独立生活能力,吃苦能力,遇到困难绝不妥协的能力,还有,一个健康良好的心态。

是吗?我问,你感觉自己的心态比他们好?

当然。徐波说,我的一些同学,在一起总是发牢骚,抱怨,很不快乐。相比之下我就很充实,很愉快。真的,我们连队是个大家庭,战友们都像亲兄弟一样。每到年底老兵退伍的时候,我心里都空落落的,看到战友们哭成一片都不敢走近。我班里曾经有个兵,刚当兵时吊儿郎当,后来改变很大。走的时候他抱着我痛哭,到现在还经常打电话,说后悔离开了部队。

当我问起找对象这个问题时,徐波告诉我,他谈过女朋友的,而且两三个,但后来都吹了。有时候在一起好好的,等他回到连队没多久,女方就提出了分手。

但徐波很宽容的对我说,我一点儿也不怪她们,因为找我们这样的男人做丈夫,是需要很大勇气的。我就亲眼看到过一个家属来探亲的样子,太艰辛了,让人看着都想哭。

他说的,就是他的老班长的妻子。

某一年阳春三月,老班长的新婚妻子从四川进藏探亲,她请了两个月的假,想好好跟丈夫聚一聚。不料一到拉萨,她就被剧烈的高原反应击倒了,住院整整一个星期。这就耗去了7天。出院后从拉萨到日喀则,又走了三天,加起来就耗去了10天。

哪知当她好不容易从日喀则坐长途车到聂拉木时,遭遇了罕见的春天的暴风雪。大雪整整下了六天,去樟木的路彻底中断。她就在那个荒凉偏僻的小镇上,独自住了半个月。直到四月份道路开通,她才抵达樟木。那时离她出发的日子,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月。

我无法想象,如果是我,一个人在那个偏僻的举目无亲的高寒缺氧的小镇上住半个月,会是什么感觉?绝望?伤心?抱怨?还是愤而离去,打道回府?

所以当我听到这里时,一个劲儿追问徐波:那这次探亲有没有影响她和你们班长的感情?她见到你们班长时哭了吗,抱怨了吗?

徐波说,没有。她到我们连队时,我们都跑到门口去迎接她,她见到我们时只说了一句,你们太不容易了。

在我常常自认为很坚强的时候,总会有人让我自惭形秽。

最后,这个千辛万苦抵达樟木的妻子,只在樟木呆了20天,留下一周作为返回的路程,就告别了丈夫。

徐波说,我一想到班长的嫂子,就觉得军嫂太不容易了。

我们还是回到曹德锋吧。

我发现曹德锋这个樟木边防连最高长官,真的是日理万机。我说这话丝毫没有讽刺的意思,在我们聊天的两个小时里,他起码接了五个工作电话。连长探家了,他不能统管全局。

曹德锋放好电话接着给我讲,当他把解决婚姻大事列入他的人生计划时,他已经27岁了。但经过三年的努力毫无成果,转眼就30了。他着急,父母更着急。他想,看来必须再打一场“攻坚战”了。

2011年曹德锋回陕西探亲,这一次的重点,是一位广西的女老师。他和这位老师已经隔空“神聊”数月了,每个月光是短信都三四百条。彼此感觉都不错,有了一定的感情基础。商量好了见面的时间后,曹德锋就买了车票去广西。哪知因事情耽误没赶上西安的火车,他只好改签下一班。

在西安的这一晚上,他的命运发生了重大变化。先是他的一个远房亲戚打电话给他,说曾经给他介绍过的那个女孩儿从江西回来了,问他见不见。他刚说暂时不见,这边就接到了广西那个女老师的电话,说她弟弟出车祸,很严重,全家都在医院,没心思会面了。她还跟他视频了几分钟,以证实自己没有骗他。至于推到什么时候再见,也没有明示。

仿佛有一只手,在重新安排曹德锋。当时的他又沮丧又茫然。走到一半的相亲路又断了。好在还没有上火车,他就从西安返回汉中了。

此时假期已过去一半,曹德锋不得不整理好心情,打起精神,去见远房亲戚说的那个在江西工作的本地女孩儿。曹德锋想,管它呢,见一面再说。

也许是老天开眼,也许是水到渠成。曹德锋和女孩儿一见之下彼此都有好感。曹德锋的那股劲儿又上来了,就是只要是认定的事,一定全力以赴。他加紧展开攻势,利用剩下的半个月假期穷追猛打,终于说服那个女孩儿跟他一起进藏,然后,嫁给他。

如今,他们的宝贝儿子已经两岁多了。

离开樟木时,我很想替那些优秀的青年军人们大喊一声:姑娘们,我在边关,你在哪里?

吟唱高原

何海斌斜斜地靠在越野车旁,跟几个走过他身边的藏族小学生打招呼,逗他们,小学生也笑嘻嘻哈哈地反过来逗他。我一眼看见,心里一动:如果不是那身衣服,他可真像个土生土长的西藏人。黑黝黝的脸庞,加上一付自在的神情。

何海斌是拉孜县人武部政委,上校军官。他的另一个身份是我们《西南军事文学》的作者,诗人。所以,当我在路上发生严重高反,被同行的三位坚决阻止继续往前走时,他立即说他来接我回去。

所谓“往前走”,就是去海拔更高的边防团;所谓“回去”,就是返回日喀则。我自然是服从了。虽然半途而废有点儿没面子,但面子比起性命总是次要的。

一旦作出决定,何海斌便以军人的果断和迅速出现在了我的面前,370公里的天路他仅跑了四个小时,令我十分感动;但同时,他又以军人少有的絮叨陪了我一路。每当我因为缺氧昏昏欲睡时,他总会把我喊醒,山山老师我跟你说嘛。或者,山山老师你看过某本书没有?我有点儿恼火,又有点儿心酸。在西藏,尤其在武装部,寂寞是最大的敌人。偌大一个院子,只有几个人影在晃动,一天到晚说不了几句话,好不容易逮到一个可以聊天的,还不可劲儿聊?

何海斌算是个帅哥,一米七八的个子,端端正正的摸样,练过武术又站过军姿的身板,很挺拔,加上黑黝黝的脸庞。这样一个帅哥军官是个话唠,你一定想不通。他应该像高仓健那样不正眼看人,领子竖起来,默默望向雪山才对。

但是没有。他就是不停地说话,讲西藏的风土人情,讲边防上的大小事,讲他读过的书看过的电视,甚至讲一些我根本听不清楚的话语,不知其中有没有他写过的那些诗?

朋友告诉我

高原的阳光可以

装入小小的移动硬盘

打开电脑

在咖啡与音乐下

自由与甜蜜地回忆

我却喜欢

用自己的方式抚摸

高原阳光

喜欢阳光下酽酽的酥油茶

和雪山下艳艳的风马旗

这首诗,发表在我们刊物上,很长,叫《高原的阳光》,这是开头几句。从这几句里,你能感受到何海斌与高原非同一般的感情。他不善于口头表达,但他把他对高原的深厚情谊,都写进了诗里。

而我,已被高原反应折磨的,完全没有了诗意。无论何海斌说什么,我都只能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无法与他对谈。我感觉很对不住他,却也无奈。

终于在下午两点,到达了定日。

我们的线路是这样的:从樟木出发,经聂拉木、岗萨、定日,拉孜,最终到日喀则。定日是中间站,我们便停下来吃午饭。当时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我很饿。

定日海拔4300米,是去往珠峰必经的县。换句话说,珠峰就在定日县境内。所以定日的旅游口号是,到定日看珠峰。定日又分老定日和新定日,前面我们经过的岗萨,就是老定日。

对于老定日岗萨,我有着极为深刻的记忆。

早在八十年代我第一次进时,就和另外三位作家一起到过定日。那次我们坐了辆老旧的北京吉普想去樟木,走到岗萨时轮胎爆了。我们便在老定日唯一一家修车店补胎。等补好了轮胎,师傅告知我们没电充气。他扔了个打气筒给我们,让我们自己打。于是在海拔四千多米的地方,我们开始玩儿酷,用自行车打气筒给汽车轮胎打气。我们五个人是这样分工的,男的每人打100下,女的每人打50下。凭我们的一双手,还真把轮胎给打足了。年轻真是好,我吭哧吭哧打了50下一点儿事儿没有。不过等我们继续前行时,更多的问题出现了,水箱漏水,发动机故障……我们只好打道回府。于是,樟木这个著名的边境口岸,我迟到25年后的今天才得以抵达。

我把这个故事讲给何海斌听,他哈哈大笑说,我当时要是在,一定不让你打。我说,你那时候在哪儿?读中学吧?他说是,我1992年才进大学。

当兵前的何海斌是大学体育系学生,专攻武术。为什么要学武术?是因为小时候他和弟弟经常被人欺负。为什么被人欺负?是因为外公和爷爷都出身不好并且有历史问题。但这个体育生却非常热爱文字,一进大学就加入了新闻写作社团,在那个社团里他学到了很多东西,以至于入伍后大大派上了用场。

1995年,即将大学毕业的何海斌,赶上了西藏部队去学校招收军官的机会,他立即报名,过五关斩六将,穿上了军装,来到高原。在教导队集训三个月后就当上了排长。因为思乡,他在笔记本上写了些关于边关和故乡的短句子,被领导无意中瞥见,立马作为写作人才,弄去当宣传干事了。

我们来看看何海斌的长短句吧:

一本军旅作家的诗集

是属于哨所的

静静地搁置在窗台

封面已悄然剥落

也不知曾被多少人轻轻翻阅

……

我深知钢铁般的兄弟

以诗人的浪漫

坚守了一个冬季的寂寞

摘抄的诗页

是否已寄给 远方的她

在哨所坚守的日子,他写下了很多这样的诗句。这些诗不仅陪伴着他熬过那些艰苦寂寞的日子,也陪伴着他的兄弟们熬过一整个冬天都困在雪山的、单调到发疯的日子。

很多人以为

我们属于寂寞的人群

荒凉的戈壁

飘动的风马旗

偶尔出现的羚羊

是我们全部的记忆

……

寂寞孤单与孤独

是世人给予我们的另类解读

忠诚国家与责任

才是我们作为军人的全部

静,天下太平美满和谐

动,雷霆万钧气吞山河

他当了两年干事,又回连队当指导员,又上机关当股长,又回营里当教导员,又到机关当科长,上上下下,始终都在艰苦的日喀则地区,那张黝黑黝黑的脸就是明证。樟木的八零后指导员曹德锋,就曾经是他的部下。所以,关于反蚕食斗争,何海斌也是有很多事迹的,立过二等功的。

可是,等我们在拉孜人武部面对面坐下时,他居然木讷得要命,啥也说不出来,路上的那个话唠不知哪儿去了。

我启发他:你在岗巴待了三年,岗巴是出了名的艰苦,海拔4300米,我在那儿就一个晚上都睡不着,头疼欲裂,你那么长时间,还要执行任务,就没什么记忆特别深刻的事情吗?

他说,没什么啊,就是那些事,工作,训练,训练,写稿子,上课,没有什么特别的。

我继续启发他:你好好想想,你去了那么多次一线哨所,就没有比较特别的记忆吗?

他想了半天,居然给我讲了一件让我哭笑不得的事:我刚当兵没多久,在教导队参加集训,条件特别艰苦,一个月都洗不上澡。后来实在太难受了,我就和几个战友提着水桶,跑到猪圈里去冲了个澡。哈哈,这个事我印象特别深。

何海斌咧开嘴笑起来,见我错愕,连忙补充一句:那个猪圈是个废弃的空猪圈。

我只好回家查资料,一查还查到了,关于他的事迹,很多。

何海斌在岗巴营任教导员期间,正是边境斗争比较复杂激烈的时期,所以他光是带队巡逻就150多次,行程近两万公里。(也许是次数太多了他感觉很平常?)那不是一般的巡逻,是要面对复杂局势、随时展开有理有节斗争的巡逻。

也许何海斌也跟曹德锋一样,认为不便细说所以不说。我们就说说荣誉吧。2010年岗巴营被评为全国边海防工作先进单位,何海斌代表全营去人民大会堂参加了颁奖大会,并作了发言。何海斌的发言受到了与会者的高度赞扬,随即应邀到外交部作了一次辅导报告。他是第一个给外交部作辅导报告的边防军人。

这样荣耀的事,何海斌居然想不起来主动告诉我,还得我自己去调查,去追问。这实在不像是一个教导员一个政委一个话唠的失误。

我嗔怪他,他嘿嘿笑道,我没想起来。

行万里路的同时读万卷书,何海斌的阅读量很大,凡是关于西藏的关于军事的书都喜欢读,由此带动了整个岗巴营,他们营党委是全军先进基层组织,是成都军区命名的“岗巴爱国模范奉献营”,他本人还是西藏军区的优秀党员,立过一个二等功,三个三等功。

真如戏曲里唱的:是一个好呀么好青年。

接着说路途上的事儿。我们在定日一家四川人开的饭馆吃了午饭,准备再上路时,我忽然就看到了刚才说的画面:何海斌斜靠在越野车旁,一边等我,一边逗路过的孩子。黑黝黝的面庞和自在的笑容,在一瞬间打动了我。

我们再次翻越过嘉措拉雪山。怕我有反应,过山顶时没停车。何海斌按当地藏民的习惯大喊了几嗓子:哦哟哟哟!表示跟山神打招呼:我们路过此地了,请多多关照呀。

那一刻,我有些感动。

下山后,何海斌让驾驶员停车,说要到江边去捡石头。此建议甚合我意。每次到西藏或云南出差,我总会捡几块石头带回家。眼下家里已经养了好几盆石头了。我昏头昏脑地跟他下车,顶着烈日跑到江边。东翻翻西翻翻,虽然没捡到宝石,还是捡了几块花纹特别的来自珠峰脚下的石头。

由此可见,热爱文学的军官还是不一样。

到达拉孜是下午四点半,我记得很清楚。因为一进城,何海斌就把我扔在拉孜街头一个宾馆里,很随意地说,你睡两个小时,我六点半来叫你吃晚饭。

此建议跟捡石头一样合我心意。我实在太疲倦了,眼睛都睁不开了。可是,在宾馆的那两个小时,我却一分钟都没睡着。拉孜的海拔并不高,我看了一下手机上的海拔表,仅4050米。照理说应该能睡的。我在海拔4700的地方都睡过。可是,当我一头倒在宾馆床上想好好睡一觉时,却一次次地被憋醒,每次都是刚刚迷糊,一口气就上不来了,必须作深呼吸才行。

我有点儿紧张,这样的状况以前从没出现过。于是当何海斌六点半来接我时,我就告诉他,我憋闷得厉害,喘不上气。我说了两遍,希望他也紧张起来,然后说:那咱们直接去日喀则吧。

日喀则不到3900,比拉孜低200米左右。在西藏,一两百米的海拔差距,会有很大不同。何况拉孜距日喀则,仅160公里,而且无需翻山。可是,何海斌同志对我的话丝毫没有在意,他说,没事儿,吸吸氧就好了。

人就是这样,当没人在意你时你自然就坚强了。如果他惊慌失措,我肯定马上躺倒。

果然一夜无事。第二天,何海斌带我浏览拉孜,他大步流星的走在前面,仿佛身后跟着的不是内地来的中年妇女,而是个西藏小战士。也许是我的一身迷彩服导致?我紧紧跟着他,同时被紫外线热烈地拥抱着。西藏的紫外线不是从天上来的,是从四面八方来的,其中也包括地面反射上来的,所以你戴草帽打伞,都白搭。

忽然,我看到了蓝天上的月亮,上午十点的月亮。在西藏,几乎每天都能见到日月同辉的景象,这样的景象总是在提醒你,这里真的是西藏,是世界屋脊,是神秘高原。

虽然我已见惯不惊,但还是很想说一句:有许多被诗意描述过的地方,去了就会失望,但西藏却不会。因为它的诗意是与日月并存的,渗透在每一寸土地里,每一寸空气里。

如何海斌写到:

站在高原,你会情不自禁地爱上这里的山山水水。山,把灵魂托举得更高;水,让你明白什么是纯洁……经幡飘动的时候,我能看见风的笑靥,它在传递着吉祥与祝福;变幻的云朵,如梦想飘过,书写在日月同辉的苍穹。(摘自何海斌散文《风过高原》)

晚饭我勉强吃了几口,就昏头昏脑地去了拉孜人武部,例行公事地参观了他们的荣誉室图书室和办公室,最后才得以坐下来吸氧。何海斌抱来了氧气瓶,却不会操作。他解释说,我从来不吸氧。最后还是一个战士搞定的。我吸上氧,心里踏实了,其实何海斌有蛮多烦心事,只是他不习惯叫苦。他的妻子去年被查出甲状腺肿瘤,还是恶性的。他休假两个月,回去陪妻子住院做了手术,并精心服侍照料。他很乐观地告诉我,手术很成功,现在妻子的情况很好。

那天我在他房间聊天,正为他的木讷生气时,通讯员忽然送来一堆邮件,其中就有何海斌的一个快递。他笑眯眯地打开,拿出来给我看:瞧,我老婆给我买的红枣和核桃。

那一刻,我的心跟红枣一样。

眷恋的云朵

如你婀娜的舞姿

拉长成相思的季节

寂寞的哨所

火热的等待

你那飘逸的长发

回眸后的浅笑

真想为你

盘起一生的爱恋——摘自何海斌诗《极地的爱恋》

守望318国道

在拉孜一家小宾馆住了一夜,第二天上午,我又来到拉孜人武部。

拉孜这个地名很有乐感,它的藏语意思是,太阳照耀的地方。不过在我看来,西藏哪一处都是太阳照耀的地方,你想不照都不行,强烈的太阳光从早上八九点开始,一直照耀到晚上八九点。即使是晚上八九点开车上路,如果向西走也必须戴墨镜,否则眼睛会被强烈的夕阳刺得睁不开。

拉孜人武部是个漂亮的四合院,一座朴素的两层灰砖楼,是全院的最高建筑,人武部办公楼。楼前,一面鲜红的五星红旗高高飘扬着,在蓝天映衬下显得格外鲜艳。另外三面是平房,分别是仓库,车库,和宿舍。院子里花草树木茂盛。那一排油亮油亮的杨树,那两棵巨大的开着白花的苹果树,还有那一排年轻的开着粉花的李子树,都让我着迷,我耗去不少时间给它们拍照,然后发在微信朋友圈里。立即有朋友惊呼说,这是他们见到的最美的人武部。

拍够了照片,我再次来到何海斌的房间坐下,他烧水,为我泡了一壶香浓的云南滇红。我刚喝了两口,屋子里就进来一个结结实实的汉子,一张脸极为充分地体现着西藏紫外线的威力,黑而亮。他笑眯眯地说:裘老师你好,我叫周联合。

原来,他就是这个院子的主人,拉孜人武部的周部长。

何海斌曾告诉我,他跟周联合是非常要好的兄弟,他们有太多的一致:同是七零后,同是南充人,同是性情中人。最最重要的是,同是文学青年!他们都喜欢读书,喜欢写作,尤其喜欢写诗。所以他俩在一起工作,那真是心往一处想劲儿往一处使,不摆了。在他俩的共同努力下,拉孜县人武部先后被评为西藏军区征兵工作先进单位、西藏军区先进旅团单位。

老实说,我采访过那么多部队,还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搭档。

不过,当我和周联合握手时,注意到他的手腕上带了一串木珠,这让我的第一个印象不太好:一个当兵的,戴那东西干嘛?本来我对武装部的干部就有偏见,感觉他们比较散漫,不是正规军。虽然这偏见毫无道理,因为所有的武装部干部都来自正规军。

可是,接下来的事,又让我受到了一次“人不可貌相”的教育。

周联合的外貌没有何海斌那么挺拔,壮壮的笑眯眯的像尊黑色如来佛。我马上注意到他的嘴角有一道明显的疤痕,就问,你嘴上的疤是到西藏落下的吗?

其实我问的时候,完全是没话找话的心态。所以他回答的时候,也是一付闲聊的口吻:

是的。我当班长那年,有一次执行任务,遇到了歹徒,居然冲过来夺枪!我马上就跟他们拼命。老子心头想,我兄弟四个,就是光荣了爹妈也有人养。结果就挨了这一刀。

用那句俗话说,我当时就震惊了。

我追问,后来呢?

后来当然是把他们制服了。

那你呢?

我送到医院缝针呗。医生打麻药之前我就问,你这麻药会不会影响面部神经?医生说,会有一点儿。我说,那就别打麻药。结果把老子痛惨了!里面缝了12针,外面还缝了8针。

怎么感觉这故事像是发生在抗日战争时期?

周联合因此立了三等功,然后保送到军校读书(其实他挺会读书的,高考时只差5分)。军校毕业提干。从排长,连长,一直干到营长,始终是个带兵的军事干部,也始终在正规军干。直到两年前,他才来到拉孜人武部。但他那颗职业军人的心始终揣着,成天看书看地图,研究军事斗争形势,战略战术。跟我交谈的半个小时里,就从国际形势一直谈到周边环境,谈到西藏稳定,谈到反蚕食斗争。滔滔不绝。甚至还引用了几次古诗词:大风起兮云飞扬……风萧萧兮易水寒……醉卧沙场君莫笑……

原来,这是个有着严重英雄情结的军人,和手腕上的木珠毫无关系。他曾有两次机会进机关工作,都被他自己放弃了。他说,我喜欢和兄弟们在一起的感觉,不喜欢虚头巴脑的事儿。

短短几句话,就让我对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于是我把采访重心,从何海斌转移到了他身上。

周联合比何海斌大两岁,入伍也早几年。他是从战士提干的,大部分的军旅生涯,都是在连队摸爬滚打,因此气质上的确比何海斌多了几分行伍之气。说起当兵的经历,周联合眉飞色舞,笑容满面,仿佛他进藏这二十多年来,始终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或者说,他是那么喜欢这样的生活。

当然,作为一个成熟的有头脑的男人,他肯定也看到了很多问题,有很多的不满和看不惯,但他不喜欢发牢骚,他说发牢骚没用,还不如自己好好干。

他坦率的说,像我这样的人,家在农村,没有任何背景,又不善于拍马屁,只能踏踏实实工作才有出路。可以说,当兵二十多年,我完全是靠自己硬干硬拼走过来的,每一步都付出了艰辛的努力。

当说到他为何能坚持无怨无悔踏踏实实的努力,周联合忽然动了感情。他说,有一个人在他的军旅生涯中对他产生了极大的影响。“他就是我们团原参谋长和洪亮,我很敬佩他。记得是1996年年底,和洪亮从军区兵种处到我们舟桥营来蹲点。那时我是排长,一直在积极协助连里做好老兵退伍工作。也许他发现我还可以写点儿东西,老兵走后的一个晚上,他叫我帮他写个蹲点工作总结(后来我才知道,其实他挺能写的,是故意考察我)。当时没有电脑,全靠手写。我写好后,感觉自己的字不太好看,就让连队文书帮我抄了一遍,然后送到营部给和洪亮。营部和我们连虽然只有100多米的距离,但因为是冬天,非常冷。可是我送去后,他又提出了修改意见,让我拿回去再改。我改了以后送去,他又让我改。整整一个晚上,我跑了7个来回共14趟。”“天都快亮了,最后一次了,和洪亮参谋长才对我说:其实材料早就过关了,我就是想考察一下你,看你到底有多大的忍耐力。你合格了小伙子,我看好你,愿意认你做学生。”“我当时很激动,因为我一直很佩服他。他的军政素质都特别过硬,上过国防大学,还参加过国庆大阅兵。”“后来他到我们团来任参谋长了。每次去团里,我都要去他家里或者办公室聆听他的教诲,他也很用心地培养我,从方方面面带我指点我。我的每一点进步,都得到他的很大鼓励。2005年,我被任命为副营长,但他却病倒了,因脑瘤住进了西藏军区总医院。我去医院看他,心里特别难受。他却安慰我说,没事,莫急,要干好本职工作。”“记得他转院去成都的那天,我们全营列队在公路边给他送行,我眼里满含热泪,他也双目湿润,我们两个男人的双手紧地握在一起。最后他对我说的还是那句老话:要踏踏实实的干好本职工作。”“这一去,就成了永别……”“这么多年了,我始终记得他对我说的话,干好本职工作,脚踏实地才能有出路。”

看看周联合的简历,就不难看出,他的确是脚踏实地走过每一步的:周联合,1970年12月出生,1989年入伍,历任西藏军区工兵某团战士、班长、排长、副连长、连长、副营长、营长……

的确,一个人对一个人的影响,有时只需一两件事,一两句话。

我从周联合身上,看到了一个优秀军人的影子。我在心里,默默地向另一个世界的和洪亮致敬。

正午,我们一起走出房间,阳光赤诚热烈到让人受不了。我往树荫下躲,周联合却站在白热化的中间地带,脸上滋滋冒汗。他指着眼前一座不长一棵树一棵草的山对我说,我觉得我们男人就应该像这座山一样,坦坦荡荡,毫无遮掩。

我有些意外。对我来说,没有树的山都很难喜欢。

周联合却赋予了它如此的诗意。

走出人武部大门,街上行人极少。一条笔直的路,通向远处另一座光秃秃的赤诚坦荡的山。他忽然说,我这四十多年,都是走在318国道上的。

哦,怎么讲?我好奇。

他说,我是四川南充人,家就在318国道旁。当兵以后到了工兵团,数次执行任务都是在318国道上。现在到了拉孜,还是守着318国道。所以我写过一首诗,叫《我的318国道》。

我说,厉害,读来听听嘛。

他不好意思地笑道,写的不好。

318国道,的确赫赫有名。我们从日喀则到樟木,再从樟木返回日喀则,都是走在318国道上的,一路停顿的小城小镇,如同缀在318国道上的珠子。但更详细的情况我就不知道了。于是回家查了一下百度百科:

318国道是目前我国最长的国道。起点是繁华的上海人民广场,经江苏、浙江、安徽、湖北、重庆、四川,西藏,终点是聂拉木县樟木镇的友谊大桥。全长5746米。因其横跨中国东中西部,揽括了平原、丘陵、盆地、高原景观,包含了江浙水乡文化、天府盆地文化、西藏人文景观,拥有从成都平原到青藏高原一路的惊、险、绝、美、雄、壮的景观,而被中国国家地理杂志评为中国人的景观大道。

相信周联合的318国道,也同样拥有无限风光。

当我问到今后的打算时,周联合却一声叹息:现在到了这儿,我的军人生涯算是到头了。我是为了打仗才当兵的,我经常跟我老婆说,你是军人的老婆,也要有战争的心理准备。麦克阿瑟的《战争论》里,说了十二条可能爆发战争的原因,我一一对照过,感觉我们也随时有可能面临战争。但是到了人武部,真的打起仗来我也不可能上一线了,唉,年纪也越来越大了,也许只能向后转了。

我明白他的意思,深深的为他感到惋惜,却无从安慰起。

我说,你这么喜欢西藏,以后回内地了,一定会很想念的。

他点头,若有所思地说,当我离开这片土地的时候,不知道会以什么方式,但我一定会回头多看几眼。

我的眼眶一下湿了。

按他的句式,我也想说,当我以后想起拉孜小城的时候,一定会想起这座没有一点儿绿意的山,和仰望山的周联合。

在拉孜匆匆见过后,我始终惦记着这位黑乎乎的武装部长。于是,当我得知他回内地休假时,便主动要求再见一面。周联合爽快的答应了。他跟朋友开车到成都来,约好和我们一起吃晚饭。

我连忙叫上两个创作员,希望他们也能有所收获。哪知那一顿饭,从头到尾,周联合同志讲的都是他对未来战争,对西藏稳定,对军队建设的思考和看法,可谓滔滔不绝。讲到有些地方还很激动。他的情绪和话题,把我们全带进去了,导致整个饭局开成了军队建设研讨会。

说实话,我当时真有种错位的感觉,你想想在一家简朴的火锅店里,谈的却是顶级的国家大事。仿佛我们个个都是肩负重任的栋梁。回到家我才反应过来,这顿饭的初衷完全没有达成,由于周联合的“胸怀祖国放眼世界”,我一点儿也没采访到他的“个人事迹”。

我只好发短信给他,要他无论如何,给我讲一个他自己“比较有意思的经历”,周联合只好通过邮件,发来了下面这个故事:

1998年11初我们部队参加演习,那时我在工兵团舟桥一连当副连长。11初西藏已经很冷了,我们在雅鲁藏布江一号渡口开设浮桥渡场,我的工作是在对岸桥段协助连长。那个时候,正是我家属临产的时间,我因为演习无法回去。

演习开始,因为我岸桥段到位太快,对岸水流加快,我所在前段经过几次都顶推不到位,距离太远,绳索怎么都抛不上岸。见情况紧急,我没多想,立即跳入江中。当时的距离有20来米,我奋力游到岸上,用力地拉绳索。我的20多个兵一见我游过去了,也纷纷跳入水中,和我一起齐心协力地把桥段拉到位,顺利完成了任务。

当时已是寒冬,江水刺骨,气温估计有零下20度,我和我的兵上岸后全身湿透,都是冰渣子,冷得瑟瑟发抖。我笑着对他们说,现在我们就像寒风中的小白杨了。大家都笑。为了取暖御寒,我们每人喝了几口江津白酒,在战壕里抱成一团。我的兵把我紧紧围在中间,他们说非常佩服我。这让我非常感动。总结时我说:干部干部,就是先干的一部分人。只有我们先干了,我们的士兵、部属才会以我们为标杆跟上。我们踏实干,他们就会踏实干,他们是会信服你。这才是建立在良好工作关系基础上的兄弟关系。

演习结束,营长把我带上主席台,把我爱人临盆之事汇报给了当时的团政委朱永明,朱政委一听很急,连忙说,马上走,去机场,我的车送你,赶明早的飞机。我就穿着湿漉漉的的迷彩服去了机场,营长叫通讯员把我的衣服送到机场……

回家不到两个小时,我的丫头就出生了,我给她取了个很美的名字“周丽雅”,意思是:美丽的雅鲁藏布江。

我觉得周联合写的,比我更好。

那么,我就用他的《我的318国道》,来结束此文吧。

这条路

起点在上海 终点在西藏樟木

简称G318

我说:是我的318国道

24年前

母亲送我走上这条路

小镇转角 她偷偷拭泪的情形

伴我走进高原

伴我孤独前行

母亲来信说:

儿啊,我们在一条路上

你在路的那头

妈在路的这头

我在心里对自己说

在这条路上 我要走好

因为母亲在看着

当我圆梦回到故土

路啊 还是这条318国道

只是 母亲的坟头萋草疯长

长满我刚刚踌躇满志的心

我的泪水湿了这条路

但我依然前行

因为我知道

母亲在看着

走啊走啊

无论如何我都走不出这条路

遇到你的时候

你在这条路的那头

我在这条路的这头

在那个桂花飘香的日子

我看见了花的影子

闻到了花的芳香

我陶醉了 飘飘欲飞

于是

我走在这条路上的样子很拽

拽得无视其他的芬芳

我知道

你在看着

西藏的树

裘山山

一直听说日喀则郊区有一片红树林,很漂亮。我去过日喀则多次了竟不知道。听名字像异国风景。那次工作全部结束后,我们就起了个大早去看红树林。可惜老天不给面子,阴着。我还是第一次在日喀则遇到这样的阴天,很有些不习惯,好像不是在西藏似的。

街上很静。也许这个城市就没有嘈杂的时候。年楚河静静流淌着。我们没行多远,就看到了那片树林。的确很大一片,而且树干很粗壮。

红树林其实不红,它就是柳树林,同样是绿的树冠,同样是褐的树干,与其他柳树一样。风吹过,也同样摇曳着,婀娜多姿。

这些柳树不知道有多少年了,也不知道是谁种下的,在经历了数不清的风霜雪雨后活了下来,活成了一道风景。其中最粗的几棵,树干被涂成了红色,是那种寺庙里特有的红色。分区的同志说,那是喇嘛涂的,他们认为这些树是神树。涂以红色表示吉祥。红树林的名字,也是因为这几棵树而来。

在我以往的感觉里,柳树是柔弱的,纤细秀丽的。比如我故乡西湖边的柳,它们和桃树夹杂着,沿堤而生,与西湖秀作一处,十分和谐。但在见到了西藏的柳树后,我彻底改变了看法。原来柳树是那么强壮,那么有耐力,耐寒,耐旱,耐风沙。它们经常出现在不可思议的地方,图解着“绿树成荫”这个词。尽管它们的枝叶仍是摇曳多姿的,但树干强壮如松柏。

川藏线上的白马兵站,有一院子的大柳树,那柳树密集到盖住了整个兵站的院子。你在别处若怕太阳晒,得费劲点儿劲才能找到树荫,但你在白马兵站,想要晒太阳的话得走出院子去。这让我发现,柳树也喜欢群居呢。一活一大片。

我们走近看,这片柳树林都是西藏特有的左旋柳。树的枝干是旋转着生长的,模样很像小时候我帮母亲扭过的被单,当然,人家比被单粗壮多了,硬朗多了。

我们在红树林恭候了很久,太阳始终没有出来。这意味着,我还得再去看它们一次。我太想看到它们在阳光下的样子了。那会是一幅完全不同的美景。

我喜欢西藏的树。

不仅仅因为在西藏树很珍贵,而是它们所呈现出来的美丽,非同一般。你在西藏的路上跑,要么看不到树,一旦看到了,肯定是极其茂盛的,健壮的。既便脚下是沙砾,枝干上覆盖着冰雪,它都充满活力。也许真正健壮的树,恰是因为经历了风霜雨雪的,恰是在最难成活的环境里活了下来的。

特别是往日喀则方向走的时候,汽车沿冈底斯山脉前行,一路看到的,全是褐色的山峦,褐色的沙砾地,没有一点绿色。但是走着走着,你眼前突然一亮:某一处的山洼,一股清泉般的绿色从山中涌了出来,那便是树。数量可能不多,可能成不了林,但只要有树,树下便有人家,有牛羊,有孩子,有炊烟,有生命。你就会在漫长的旅途中感到突如其来的温暖和欢欣。

我不知道人们是居而种树,还是逐树而居?

西藏最茂盛的树木,当然在海拔相对低一些的藏东南。如果你去米林,从山南翻过加查山之后,一路上,就经常可以看到大如天伞般的树了。一棵树就遮住一片天。我记得有一棵大核桃树,极其壮观,恨不能把整个村庄都罩在树下。站在树下一抬头,满眼密密匝匝的,全是圆圆的绿皮核桃,像挂满了小灯笼。我很想把它照下来,却怎么都无法照全,好像面对的不是一棵树,而是一座果园。

军区大院的树,也很棒。路两边,和办公区里的柳树。都那么粗壮,那么茂盛。都是左旋柳。是高原特有的一种柳树。我在内地的确没见过这样的柳树,我在猜想,是不是因为它要躲避风雪,扭过去扭过来,就长成了这样?枝干很苍老,纵横交错的树纹昭示着它们生存的不易。但树冠永远年轻,永远郁郁葱葱。

这些树,都是当年十八军种下的。50多年前18军到拉萨时,军区大院这个位置是一片荒地。要安营扎寨,首先就得种树。树种下了,心就定了。树和他们一起扎根。他们种了成片的柳,成行的杨,还有些果树和开花的树。我在司令部的院子里,就见到了一棵美丽的淡紫色的丁香,细碎的小花在阳光下静静的开放。

人们常说西藏是神奇的,在我看来,神奇之一,就是栽下去的树要么不能成活,若活了,风摧雪残也一样活,而且必定比内地长得更高更壮。如果是花,必定比内地更美更艳。如果是果,必定比内地更香更甜。据资料记载,50年代初18军为了在西藏扎下根,自己开荒种地,种出的南瓜萝卜,每个都大如娃娃,重达五六十斤,土豆一个就有半斤。蔬菜丰收的时候,当地百姓看得眼睛都大了。

半个世纪过去了,18军当年种下的树,如今早已成行,成林,成荫,成世界。每棵树都记录着拉萨的变迁,记录着戍边军人走过的一个又一个春夏秋冬。在我看来,它们个个都该挂上古木保护的牌子。

我去海拔最高的邦达兵站时,非常欣喜的看见,他们在那里种活了树。邦达海拔太高,气候太冷,方圆几十里从古至今没有一棵树。据说曾有领导讲,谁在邦达种活一棵树,就给谁立功。我去之前,听说他们种活了138棵,不知他们立功没有?

那天我一到邦达兵站就迫不及待提出要看他们的树。站长虽然忙得不行,还是马上陪我去了。站长穿着棉衣,棉衣上套着两只袖套,别人不说是站长的话,我还以为他是炊事员。他把我带到房后,果然,我看见了那些树,是些一人多高的柳树和杨树。尽管寒风阵阵,树的叶子毕竟是碧绿的,昭示着它们的勃勃生机。站长坦率的告诉我,在刚刚过去的这个冬天,又冻死了几棵,现在已经没有18棵了。不过,站长马上说,今年春天我们在新建的兵站又种下去200多棵树,大部分已经活了。站长的样子充满信心。

我真为他们感到高兴。树能在这里存活,实属奇迹。这里不但海拔高,而且气温极低,年平均最高温度15度,冬天常常降至零下30多度。四周全是光秃秃的山,不要说暴风雪来临时无遮无挡,暴风雪不来时也寒冷难耐。种树时官兵们先得挖上又深又大的坑,将下面的冻土融化,然后在坑里垫上薄膜,再垫上厚厚的草,以免冰雪浸入烂根。树又比不得蔬菜,可以盖个大棚把它们罩住,它只能在露天里硬挺着。冬天来临时,官兵们又给每棵树的树干捆上厚厚的草,再套上塑料薄膜,下面的根部培上多多的土,然后再用他们热切的目光去温暖,去祈求。除此之外他们还能做什么呢?要能搬进屋他们早把树搬进屋了,甚至把被窝让给它们都可以。

一旦那些树活过了冬天,春天时抽绿了,那全兵站的人,不,应该说全川藏兵站部的人,都会为之欢呼雀跃。可这些树并不理解人的心情,或者理解了,实在没办法捱过去。有些捱过第一个冬天,第二个冬天又捱不过了。有些都捱过两个冬天了,第三个冬天又过不去了。谁也不知它们要长到多大才能算真正的成活?才能永远抗住风霜雨雪?谁也不知道。因为这里从来没出现过树。

但这并不影响邦达人种树的决心,他们会一直种下去的。他们要与树相依为命。终有一天,邦达兵站会绿树成荫,那将是些世界上最高大的树,是需要仰视才能看到的树。

西藏的果树也很著名。尤其是苹果树。西藏栽种苹果树的历史,是从十八军开始的。据资料记载,18军政委谭冠三,是个喜欢种树的人。他号召各部队进驻西藏后,一路种树。官兵们就从内地带去那些适合高原的树苗,想尽一切办法让它们在高原上成活。谭冠三还亲自试种苹果树,在他的带动下,苹果树终于结出了又甜又脆的苹果。所以西藏的苹果有两个名字,一个是“高原红”,一个是“将军苹果”。

我第一次去林芝,就对那里的苹果树难以忘怀。正值秋天,一路上都能看到树上挂着累累的果实,营房前后也到处飘着苹果香。我们早上出发的时候,就从门前的苹果树上摘一些苹果扔在车上,一路吃着走。那感觉真是好。

西藏的日照充足,水又纯净,所以苹果特别好吃。我在185医院采访时,还吃到了他们自制的苹果干。那里的医生护士告诉我,她们每年都要把吃不完的苹果晒成干,带回内地去,给家里人吃。他们觉得他们一年到头呆在西藏,什么也不能为家里做,这是唯一能贡献给家人的了。

其实他们的贡献,树都知道。

或者可以说,他们就是高原上的树,是最顽强的、最挺拔的、亦是最美的树。四季常青,永不凋零。

如果说在西藏,天有多高,山就有多高,那么,比山更高的,就是树了。它们生长在西藏那样高的山上,肯定比别处的树更早的迎接风雪,也更早的迎接日出。

对那样的树,我充满敬重。

一本书的幸福

去年夏天,我们军区战旗报社的余青编辑转给我一篇稿子,我一看,作者是一位刚刚进藏的青年军官。他说他上军校时读了我写的《我在天堂等你》一书后,深深被文中的主人公所感动,立志毕业后进藏,做一名守卫边防的西藏军人。现在他真的实现了自己的诺言,已经到了西藏错那边防。他在文章中说他对自己的选择不悔,他愿把自己的青春年华献给军营,献给高原。有意思的是,他的名字就叫高原。

我看了文章后又高兴又不安。作为一名写作者,当然希望自己的作品能对人们产生影响,我自己就是在书本的影响中长大成人的,我想我现在的生活态度情感方式,都是与我青少年时代读过的那些书分不开的。但毕竟是这样大一件事,影响了他终生的选择,我还是有些担心,我怕他受不了高原那份苦,后悔或者消沉。毕竟理想与现实是有很大差距的。

我照着稿件后面留下的电话号码打了过去,接电话的正是高原。他一听是我非常高兴。他说他曾经见过我,是到我们编辑部送稿子的时候。他一说,我隐约想起一位高个子小伙儿,喜欢篆刻和书法。我说我看了他的稿子很感动,不知他现在的情况如何,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他说他一切都好,明天就要下到边防连队去了。他又说他也很感动,当他被西藏军人感动而进藏时,许多人又被他的行为所感动,纷纷打电话或写信给他,支持他关心他。我说是的,你的选择的确是让人钦佩的。不过你要有思想准备,这样的选择不是靠一时的热情能坚守的。特别是寒冷的冬天就要来临。他说他知道,他一定会努力坚守下去的。最后我再次问他需要什么吗?他犹豫了一下说,你能不能再给我寄一本《我在天堂等你》?我在学校买的那本被团里的一个副政委借走了。我说没问题,我马上给你寄。需要别的什么书也告诉我,我帮你买。我知道在西藏部队,书是最宝贵的。

冬天来临时,高原寄来了他的第二篇散文《生命的感动》,写的是他下边防连队的所见所闻,他在文章中说:“短短的三个月里,我在这里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历史的厚重、领土的神圣、青春的可贵乃至生命的内涵。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然而身高1米93、被称为‘全团第一高’的我,已不止一次地流下滚滚热泪,不为别的,只为那一群来自四面八方、以钢枪为伴、与寂寞为友的边防军人!”文章真情流露,感人至深,我把他发在了我们《西南军事文学》上。

高原得知后很高兴,打来电话,又跟我谈了许多感受。我心里默默地为他感到欣慰,每次打电话他从没叫过苦,总是说边防官兵如何如何。我相信他同样面临着高寒缺氧的折磨,同样面临着孤单寂寞的痛苦。虽然我没去过错那,但我知道那里相当艰苦。四季无夏,5月仍飘着大雪。没有植被,更没有树。但从高原的声音里,我听见的总是阳光般的笑声。

说到最后,高原又提到了那位借他书的副政委,副政委姓郝。他说我们郝副政委今年夏天要出来,路过成都时想见见你,并要一本你签名的书。我说好的,我一定给他。一直以来,凡西藏官兵要我的书,我都会尽力满足。但有些奇怪为什么一定要见我?

8月,余青告诉我郝副政委到成都了,我就带了一本书和余青一起去招待所看他。路上余青说,郝副政委写了很多关于西藏的文章,光是她那儿就收到他不少稿子。他似乎对西藏情有独钟。见面后我才知道,郝副政委原是国防科技大学的干部,去年夏天到西藏边防代职,现刚结束准备经成都回长沙。他已经整整一年没回家了,一起代职的同志都迫不及待地转飞机走了,只有他在招待所住下来等着见我们。他说如果不见到我,不和我谈谈他在西藏的经历,他会终生遗憾的。所以他特意打电话给妻子,解释了推迟回家的原因,妻子非常理解他。

于是我们就坐在空调凉爽的茶室里,听他说遥远的西藏。

他说他刚进藏时对环境非常不适应,从大都市来到雪域高原,不仅要忍受缺氧的折磨,忍受天寒地冻,还要忍受精神的寂寞,生活的单调,忍受一切的一切,那时他简直觉得度日如年,是在熬日子。一想到要在此地呆上整整一年他甚至感到了绝望。后来高原进藏来到了他们团,他和高原谈话时,高原提到了那本书。他很好奇。是一本什么样的书让这个年轻人作出了这样的选择?来到了这个一般人惟恐避之不及的地方?于是他让高原把书借给他看看。

他说他一看就放不下了,无数个孤独的夜晚,他就是在这本书的陪伴下度过的。他说他一连看了三遍。他说毫不夸张地说,那些日子他就是靠这本书挺过来的,振作起来的。他说他振作起来后感觉像换了一个人,不但积极投入到了工作中,还拿起笔来写了一篇又一篇的文章,写官兵们的事迹,写自己的感受,写雪域高原的情怀。他说他由此度过了非常充实的一年,而这一年,将会影响他的一生。

我听了他的诉说久久说不出话来。我为我的书感到幸运。书在这样的读者身边呆着是一种幸福。因为他们不仅仅把它视为书,还把它视为朋友,视为粮食,视为伴侣,视为知己。书的幸福就是作者的幸福。我郑重地为他在书上签了字,送给他,并向他表示真诚的感谢,是他让我再次感受到了作为一名写作者的幸福。

他走后不久,是国庆节。我接到他从长沙打来的电话,他告诉我他已经走上新的工作岗位了,生活又有了新的开始。我向他表示祝贺。他说,我现在非常想念西藏,但周围没人能理解。那天我和妻子去转商场,看着满街的繁华和热闹,忽然就想起了西藏,想起了错那,想起了那儿的官兵,他们却无法享受到这一切,我当时站在柜台前就泪流满面,把妻子弄得莫名其妙……

电话这头,我的泪水也涌出了眼眶。

后记:这篇文章在军报发表后,一位年轻军医看到了。他也是从长沙国防科技大学进藏代职的,进藏时刚刚结婚,尚未举办婚礼,所以觉得更加很难熬。他和妻子每天晚上都要通很长的电话,以慰思念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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