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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8-05 19:0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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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魏永贵

出版社:百花洲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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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上的舞蹈

雪上的舞蹈试读:

句号

每一次从刑场下来,老安都会去市区一家洗浴中心,泡一个痛痛快快的澡,洗去一身的晦气。

老安是A市一名年轻的法医,穿警服的医生。除了鉴定伤情、解剖尸体,他还有一项重要的工作:画圈。给死囚的生命画上句号。

行刑现场,死囚在法警的枪口下跪立。戴口罩和手套的老安会掏出听诊器,在死囚的后背找出最接近心脏的部位,然后用粉笔画出一个圆圈。随后,法警的的子弹会从那个圆圈进入。之后,老安会再一次用听诊器检查死囚的生命体征。证实死囚没有丝毫生命迹象之后,再在死囚执行书上签字。到此,老安的工作算是告一段落。

老安是一个十分敬业的人。虽然他穿着警服,但他实际上还是一个医生。救死护伤挽救生命本是一个医生的天职,他却要不时地给一些人画上生命的句号。这是让老安困惑了许久的一个问题。时间一长,老安似乎接受了这样一个事实:作为终结罪恶生命的人,他觉得让一个死囚怎样迅速无痛苦地死去,才是最大的人文关怀。要做到这一点,对老安而言,就是要迅速准确地把死囚心脏的位置给标出来。

老安于是痴迷上了对人体心脏位置准确测定这个命题。他阅读了大量关于心脏医学的书籍,查阅并掌握了众多人体解剖中心脏位置的些微差异和判断。老安开始撰写长篇论文《关于死囚执行中心脏位置的N种判定》。

那一天,老安执行一次死囚行刑任务后又到洗浴中心泡浴,当时他的情绪很有些波动。此前半个小时,他给一个即将被执行的女囚后背画圆圈的时候,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个妖娆的女子会回头看一眼,而且嫣然一笑。

那一刻,老安手中的粉笔差一点掉了下来。

老安看到了世界上最绝美的一笑。

老安随后还听到了那个女子的一句话,那句话是一边微笑着说出来的:警官,你的手在我后背好舒服啊……

老安是迷迷瞪瞪从刑场回来的。直到他一丝不挂走进有些发烫的水池中,还在回忆刑场上那女子的一笑。这时候一声炸雷在耳边响起:你小子找死吗!

老安的脸上同时挨了一巴掌。老安惊醒过来,发现面前的池水中是个一堵墙似的胖家伙,浑身绘满了张牙舞爪的龙。老安疑惑地看着眼前着个大黑龙,旁边一个瘦子说话了:看什么看,你不想活了,把水溅到龙哥身上了!

老安知道自己此刻处于劣势,因此选择了忍让,退到了水池的一个角落。这个叫龙哥的家伙的后背上也有一条龙,根据经验判断,龙眼睛正好在他心脏的位置。老安想,如果此刻枪毙这个恶人,就可以省去在他身上画圈的手续了,照着他后背的“龙眼”来一枪,就万事大吉了。老安这么一想,似乎抵消了刚才那一巴掌的羞辱。

老安关于死囚心脏位置判定的论文的撰写接近尾声了。他还需要一个实例就可以结束论文了。

这一天,机会来了。

领导很郑重地告诉他,明天要执行一名罪大恶极的死刑犯,而且也是最后一次执行枪决,以后执行死刑要改用药物注射了。

老安说请领导放心,一定会圆满完成任务。

老安要圆满画一个圈。最后一个句号。

老安要把这一次死刑心脏检测的过程写进论文的结尾,给论文画一个圆满的句号。

第二天上午老安准时出现在阳光灿烂的刑场。一个膀大腰圆的死刑犯被全副武装的法警押下了囚车。当老安的目光与这个面部肌肉纵横的死囚对视的时候,他在心里咯噔了一下:这不就是几个月前在洗浴中心遭遇的“龙哥”吗?“龙哥”在指定的位置跪了下来。

老安没有先摘听诊器。凭着记忆,老安能准确找到“龙哥”后背上“龙眼”的位置。老安拍了“龙哥”后背一巴掌:你就是龙哥吧,记得半年前在泰华洗浴中心,是否打过一个人一巴掌?“龙哥”回头瞅了老安一眼,似乎想起了什么,忽然又哈哈笑了:我杀人都懒得记了,还记得什么狗屁打人的事……哈哈哈!

老安哗啦掏出听诊器,边说:好,你,厉害!老安一边又拍了“龙哥”后背一巴掌。

老安十分专业地开始给“龙哥”测心脏。跳动最剧烈的地方,就是心脏位置的所在。老安十分自信地让听诊器匍匐在“龙哥”宽阔的后背那个记忆中的“龙眼”上。过了许久,老安没有测到心跳的声音。

奇怪。老安把听诊器听诊的范围稍稍扩大了。依然没有心跳的声音。

老安十分疑惑,他把听诊器收起来,准备检查一下,忽然,面前黑塔似的“龙哥”噗的一声栽倒了。“龙哥”吓死了。

那一刻老安知道:自己论文的那个句号永远画不上了。

矮五

挂在矮五嘴边最多的一句口语就是:我老婆说的。

比如说村里谁家有红白喜事,矮五帮忙完了,一身汗坐下来,别人给他倒酒,在喝了一杯之后,他就会把杯子翻过来,扣在饭桌上,开始吃饭。如果谁劝他再喝,他就会慢条斯理地说,我老婆说的,喝酒只能喝一杯。

有的人下一次给他倒酒的时候,就会给他一个大杯子,再倒满一杯白酒。他先看看,然后就一口喝了下去。结果饭吃到一半的时候,矮五就醉了。就摇摇晃晃走回家,一头倒在床上呼噜起来。

等矮五醒了的时候老婆就会问他:你昨天喝了几杯?矮五偏着头想一会儿,然后肯定的说:一杯。老婆就会劈头盖脸地说,你个猪,一杯怎么就醉了,肯定不是一杯。矮五说,就是一杯,不信你去问隔壁的老三,他给我倒的酒。

矮五老婆就去了隔壁。再进门槛的时候就说:你个猪,叫你只喝一杯,但你喝的是一个大杯。记住了,再喝大杯的时候就喝一半。

矮五就记住了,谁再用大杯子给他喝酒,他就会在别人倒了一半的时候捂住杯子口,看着倒酒的人说:我老婆说的,大杯子喝酒,只喝半杯。

矮五就没再醉过。

矮五还是在十几岁的时候突然得了一种病。就没再长个子,就说话慢腾腾走路慢腾腾了。村里人都说,矮五脑子叫药给整坏了。

脑子整坏了的矮五除了憨点慢点似乎并没有什么毛病。到了要结婚的年纪别人也给他介绍了一个女人。一个腿脚不太顺当还带着一个儿子的女人。后来就成了矮五的老婆。

结婚的第二天,有人说,矮五,你昨天晚上犁地累不累啊。

矮五说,我昨天晚上没有犁地。

说话的人知道跟矮五不能绕弯子,就又说:矮五,昨天晚上你跟媳妇谁先脱的衣服。矮五就说,我老婆说的,床上的事情不能说。

大家就笑了。一句歇后语就在村里传开了:矮五和媳妇睡觉——床上的事情不能说。

矮五有了老婆,脸上的笑就更多了。在地里干活,屁股就撅得更高了。矮五有时候牵着女人带来的儿子,去村头小卖部买糕点。有人就说:矮五,你舍不得吃舍不得喝,咋对人家的儿子这么实在呀。矮五就会说:我老婆说的,进了我的门就是我的儿,咋会是人家的儿呢,你真不会说话。

矮五丢下这句话,就把儿子架在脖子上,慢悠悠走了。

有时候村里人能听见矮五的老婆骂他。村里人就悄悄地问他:矮五,你老婆骂你是猪,你咋还笑眯眯呢。

矮五这时候依然会笑眯眯地说:我老婆说的,我长的黑,我属猪,我睡觉也打呼噜,所以就只能骂我是猪。

矮五说到这里,还会把鼻子拱一拱,快乐地哼几声。

矮五有了老婆,渐渐地胖了,穿的衣服,也渐渐有颜有色了。吃的饭菜,更是有滋有味了。

可是没有想到,这些有滋有味的日子会在一天结束了。

矮五身体本来不好的老婆,因为难产,死在了乡卫生院的产床上。

矮五就又变成单身汉了。一个带着儿子的单身男人。

有人说,矮五,这个儿子不是你的儿子,你的儿子死在你的老婆肚子里了。你养大了这个儿子,将来他还会去找他的亲爹,你不如现在就把他送回去。

矮五就会露出少有的生气的表情。矮五说:我老婆说的,进了门就是我的儿子,再送回去就是连猪狗都不如的东西。说完了这句话,矮五就恢复到了平常的表情,就会问周围的人:我老婆说的,猪狗都不如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东西呢。

有人就逗他:你以前咋没问你老婆呢。

矮五说,我是想问老婆的,但那天老婆在医院,说完这句话,就闭上了眼睛。

旁边的人就不再说话了。

矮五一个人带着儿子过了几年。后来就把儿子送进了学堂。

后来有好心的人给矮五说了一个女人。

跟女人见面的时候矮五摸着儿子的头,说:我老婆说的,再结了婚,找的女人,必须把这个儿子,当亲生的。

那个女人说,好。

矮五说:我老婆说的,再结了婚,再没有钱,也得供儿子,把书念成。

女人又说,好。

矮五说:我老婆说的,再结了婚,女人不能骂我是猪。

女人还说,好。

矮五一连说了一大串“老婆说的”。说到后来满头大汗。

女人掏出了一个手绢,悄悄塞到了矮五的手。

矮五立即把手挪开了。

矮五说:我老婆说的,在外面,不能去碰,女人的手。

胖三

胖三究竟是怎样爬上那截六十米高的烟囱的谁也不知道。又胖又笨的胖三平时走道也是直喘的,他怎么就蹶着屁股自己爬上了高高的烟囱呢。

几个小时前胖三本来是在地上的。和工友兄弟一样,各自推着一小车准备煅烧的陶土毛坯子,穿行在厂区的环形水泥路上。那时候胖三心情不错还吹着口哨。

一声猝不及防的汽车喇叭突然在他身后炸起,胖三的口哨声便戛然而止了。胖三条件反射回头看了一眼,心就哆嗦了一下。

车是王厂长的。王总经理的。王董事长的。

透过挡风玻璃胖三看见王厂长的脸比那辆车的外壳还要黑。胖三就急忙回头推手里的的独轮车,希望赶紧给厂长的坐骑让出道儿来。

这时候刺耳的车喇叭又迫不及待地叫了。正在掌握平衡用力推车的胖三手一哆嗦,车就斜了。一车毛坯子就哗啦倒在路中间四分五裂了。豆大的汗珠子就从胖三脸上吧嗒吧嗒掉在毛坯子的碎片上了。

几个工友支好了自己的车立即过来帮忙清理,王厂长早立在身后吼开了:你真是个笨猪!有你这样干活的吗?你必须包赔损失!我还要扣你这个月的奖金!

王厂长叉着腰挺着肚子唾沫四溅。

路上的残片很快清理干净了。余怒未消的王厂长钻进汽车让司机开车,却忽然发现铁塔似的胖三抱着胳膊立在车头前了。

司机按了一声喇叭。胖三纹丝不动。

王厂长摇下玻璃:你找死啊!

胖三说你刚才说要我包赔损失我没意见,你还说要扣我奖金那也没关系,可你刚才骂我笨猪侮辱了我的人格,你必须当着大伙的面儿向我道歉。

王厂长扑哧笑了:你小子是不是有病?我骂你怎么了?在这个陶瓷厂里我想骂谁就骂谁!王厂长上下扫了胖三几眼说,看看你浑身是肉反应迟钝未必能赶上一头猪,猪听见了喇叭还知道躲呢。你损坏了一车陶土坯子还有理了?

有几个工友就来拉胖三。

胖三挣脱了。胖三说大家听清楚了,王大厂长说我有病,而且又一次骂我是笨猪,请大家作证。胖三说告诉你王厂长,我到目前为止什么病也没有。我长得胖反应迟钝但并不影响工作。再说我的工作是计件制,干多干少是我自己的事。

胖三顿了顿,比划着车子——你的车如果不摁喇叭我就不会受惊也就不会摔坏陶土坯子。再说你自己定的厂规第十三条规定:非货运车辆不准进入生产加工区域,厂区内车辆不许鸣笛——错是先由你的坐骑引起的!

胖三稍微叉开了腿摆出了誓不罢休的姿势:所以,你必须向我道歉。

王厂长的脸紫了。掏出手机招来了几个保安,三下两下就把笨重的胖三架开了。厂长走的时候丢下五个字:你给我等着!

中午下班的时候工友们说说笑笑敲着饭盒去食堂,忽然就有人看见对面的大烟囱顶上有个黑乎乎的人影儿。

大伙惊呼:胖三!大家想不到,老实巴交的胖三还有这么一手。

厂里的头头脑脑和几百个工人撂了碗筷呼啦就围在了烟囱下面。

王厂长拿着喊话器向胖三喊开了:你找死啊快下来!摔坏的毛坯子不要你赔了也不扣你的奖金了!

烟囱顶上的胖三晃着吊在半空的腿。胖三居高临下直着嗓子说,尊敬的王厂长,该我赔的我一分也不会少,但前提是你必须向我道歉,并且保证今后不再骂我们这帮工人兄弟。

王厂长看了一眼黑压压的人群咬着牙帮不说话了。

保卫科长接着喊话了:胖三你别得寸进尺敬酒不吃吃罚酒!你知道你的行为是什么?你这是扰乱社会治安破坏工业生产,再不下来后悔就晚了!

胖三说不答应我的条件我坚决不下来。至于说我的行为我比你清楚。我即使触犯了法律也是为了维护我的尊严!

哗哗哗。围观的工人拍起了巴掌。

僵持之间几辆警车和消防车开了过来。接踵而来的还有一辆新闻采访车。警察一边围着烟囱铺设海绵垫一边疏散围观的人。最后,一位警察局长用喊话器催促胖三不要冲动自己安全下来。

胖三说我很冷静,我只要王大厂长向我陪礼道歉我就自己爬下来。

经过一阵磋商警察局长又喊话了:王厂长答应陪礼道歉,但你必须信守承诺!

胖三说:好。

王厂长就又一次拿起了喊话器。陈三同志我不该骂你,我为我用言语侮辱你的人格正式向你道歉。

胖三说我听不清楚请你大声再重复一遍。胖三又说你还要保证今后不再骂我们工人兄弟。

厂长咬咬牙又大声喊了一遍。

厂长道歉和保证的声音布满了厂区的每一个角落。

骚动的人群静下来了。烟囱上的胖三稳稳地坐着。胖三说,我知道,我的行为违反了治安管理条例,拘留我的手铐警察大叔已经准备好了,但这一切是因你王厂长而起,所以等我进了拘留所,我的务工费伙食费必须由你出——现在,王厂长你也必须承诺……

围观的人群中爆发出了一阵笑声。

大家就去看王厂长。

王厂长紫着脸犹豫了一下,大声说:我——同——意!

胖三就在几百双眼睛的注视下爬下了烟囱。大家头一次发现,胖三下烟囱动作麻利一点也不笨,就连他落地后双手主动伸向警察手铐的时候,也是干净利索。

白馍

小市场的拐角新开了一家小店。店的门脸,就是在迎街的那面墙上,开了个四尺见方的窗。窗的上方,有几个笨拙的字:手工大白馍。

店主是一个水灵的女人。

每天早起的人都会看见,女人一大早就在小店里忙活。发面,烧水,揉团,上锅……。女人忙活的时候,滚圆的屁股高高地翘着,大白馍似的乳似要飞出来。

太阳一竿子高,女人就揭了锅,将热气腾腾的白馍,摆在了窗后案板上的竹筐子里。女人也不吆喝,就端坐在案板后面的竹椅上。

白馍的香,吸住了路人的脚。有一个人总爱拿一张整票子来买馍。在女人找钱的时候,他就咽着唾沫,直勾勾地瞅女人那对半露的乳。

这个人叫三柱。三柱眼睛不歇的时候嘴也不歇。

三柱说,你的大白馍真是白啊。

三柱又说,你的大白馍真是暄啊。

三柱还说,你的大白馍真是香啊。

女人笑着说,可惜了我的大白馍,进了你的臭嘴。女人说完就咯咯地笑。三柱有时候趁女人低头的一刹那出手,手指尖就触着了女人的乳。女人一闪,重重地打一下三柱的手。女人说,爪子痒小心哪天给你剁掉。

闲着的三柱,爪子是痒呢。不光是摸女人的乳,还去摸桌上的牌,还去摸人家园子的果……三柱横着的身子在小街白天黑夜地晃。

有一天关门晚了的女人走到一个街角,忽被一个喝了酒的人搂住了。一双冰凉的手就往女人怀里探。女人拼了命来挣,几声尖叫,招了几个穿制服夜巡的人。雪亮的电光晃在一张醉脸上。

是三柱。

穿制服的人说,怎么又是你?

就要带三柱走。

女人整了整衣服,扶着摇摇晃晃的三柱。女人说,没事,我们是闹着玩的。女人就扶着三柱走了。直扶到三柱临时的租房。

女人走的时候三柱说,你……真……好。

女人浅浅一笑,又叹一声,就隐在黑暗里了。

第二天三柱又来买馍。这一回低了头不敢看女人的眼。三柱走的时候女人多给了一个馍。女人说,醉酒了多吃几个馍好养胃呢。

女人日复一日在窗口里忙活。馍的香就在小街上袅袅地飘。

那一天下起了雨,女人守在窗口发呆。忽然就想到三柱已经两天没来买馍了。女人不时伸了脖子往街上看,细细的雨丝湿了女人的脸。

第三天女人忍不住去隔壁的店铺问了。女人说,那个鬼三柱哪儿去了?

店里就有人撇嘴:他还能去哪儿?那地方呗。女人有些不解:那地方是啥地方呀?那人说,那地方就是号子。自打他从厂子下来就闲着了。这不,闲出事来了。女人继续傻傻地问,因为啥呀他?

那人就笑了。那人说,还不是他手痒,这一回是摸人家小媳妇,进去了。进那地方吃一阵窝窝头,长长记性。

女人悄悄回到了店里。一天几乎没说几句话。

第二天女人只蒸了一锅大白馍。女人窗也没开。太阳半竿子高的时候,女人锁了门,把一小筐白馍拎出了店。

晌午的时候,女人到了拘留所。

穿制服的问,你要探视谁?

女人说,我来看吴三柱,顺便捎了几个馍。

穿制服的问,你是他什么人?

女人说,我是他……姐。

女人就见着了三柱。女人就把又大又香的大白馍堆到了三柱的面前。每一个白馍的顶儿上,都有一瓣红红的枣儿。

三柱的喉结就咕噜咕噜地滚。

女人说你吃,这是姐给你做的。

三柱用手在号服上蹭了蹭。就埋了头大口大口地吃。就大口大口地咽。

女人说你慢慢吃,吃完了姐明天再给你做。

三柱的泪珠子就大滴大滴地落。

女人后来起身了。女人轻轻说,姐的店里还缺个帮手,如果你不嫌,姐就等你。姐的大白馍能管你吃呢。

女人拎了空筐走了。

坐着的三柱愣了一刻,忽然就把脸埋在了剩下的两只白馍中间,嚎啕大哭。三柱从来是不哭出声的。这一回,竟是哭得惊天动地。

女人走出了很远,还能听见。

瓦解

电话铃儿响的时候老警正在呼哧呼哧吃方便面。电话里说派出所么,镇西头要出人命了。老警刚要问,那电话却挂了。所长开着所里惟一的吉普车带着几个人奔一个偷牛案去了。老警只好撂了冒着热气的碗,开着偏斗摩托车,歪歪扭扭去了镇西头。

远远地老警看见了黑压压的人聚了堆儿。一到集日,这样的人少不了。什么耍猴的卖药的抢便宜货的。老警熄了火,就听见两个男人互相吆喝着的声音。老警就使劲挤了进去。

老警一看见两个人只是互相揪着头发,悬着的心就落下来了,就把二人拽开了。

老警说二位跟我去一趟派出所。

二人中的胖子说:又没犯法,凭什么跟你走。

瘦子也说:我们的事,就在这儿解决,哪儿也不去。

老警说:你们在市场上打架斗殴已经到了我的职责范围。再说又不是耍猴把戏哪能让这么多人瞅。再说我还拎着所里的钥匙。再说我的饭还撂在桌上呢。

老警就用偏斗摩托把二人拉回了所里。

老警呼哧了一口方便面说:还行,还热着。老警一边呼哧一边说;你们有啥事说说,我的嘴忙着耳朵闲着呢。

胖子说这事很简单,我谈了一个朋友都四五年了,这小子突然插了一脚,简直就是欺人太甚。瘦子说恋爱自由,我俩好,犯哪条法,她又不是你老婆,是老婆还可以离婚呢。胖子说没有你这个第三者耍腕子,她才不会变心呢。瘦子说你也不想想自己有啥能耐,让人家永远跟你。……

最后老警说,好了,我吃完了也听你们吵明白了,不就是为一个女人嘛。老警说现在也不兴决斗,你们说说准备怎么办。老警打了一个嗝,又点了一根烟,悠悠地吸着。

胖子说我怎么也不会放弃,除非我死了。

瘦子说我喜欢她,没有她我还不如死了。

老警说看来这事还难办了,你们非得拼个你死我活么。

瘦子咕哝说你都快六十岁了,你知道个啥。

瘦子说完这话看见老警脸色变了就后悔了。

老警好久没有说话。老警后来突然灭了烟头拽起二人就走。胖子瘦子莫名其妙但一瞅老警的脸色只好跟着老警又上了偏斗摩托车。摩托车左突右拐钻了好几个巷子,最后在一堵土墙前面熄了火。老警又点了一根烟。老警一努嘴,说:那人你们认不认识。

胖子瘦子都说:谁?

老警说,还有谁,墙根下抠脚丫的那个老娘们呗。

胖子说这不是外地来镇上的疯婆么,谁不认识。

老警说,她年轻时是十里八乡的一朵花,可漂亮着呢,我都看着眼馋。说完这话老警又补充了一句:我那时也和你们现在一样年轻,胳膊腿可有劲儿呢。

胖子瘦子听了这话有些奇怪:后来呢?

老警说后来的事可就复杂了。后来两个男人中的一个把另一个男人杀了,杀了人的男人又被政府枪毙了。

就是为了这个女人。老警说,就是这个抠脚丫的女人。

老警说你们在儿看吧,要是还有力气就再打一架,我还拎着所里大门的钥匙呢。

老警就把两个男人撂在一个抠脚丫的疯婆面前,就突突突发动偏斗摩托车,歪歪扭扭走了。

脸面

王小六回老家的时候开了一辆半旧的小货车。

本来王小六是可以开一辆更好的车回家的。王小六在外面挣了钱,开辆好车回家可以好好露露脸儿。问题是回村的路坑坑洼洼,磕磕碰碰好车消受不起,而且最重要的是,小货车可以装些东西回家。

眼下,车厢里就装着一件重要的东西。

王小六已经三年没有回家了。三年前下学不久的王小六在路上“顺”了一辆破自行车,骑了不到五十米赶巧拉肚子,扔了自行车就钻进了路边的厕所。等他提着裤子出来的时候,丢自行车的李老二已经领着戴警帽的在外面等他了。后来王小六就在拘留所里蹲了七天。

本来王小六是可以不蹲号子的,可他必须交几百块钱的罚款。娘含着眼泪捏着一叠才借的钱去看王小六的时候王小六坚决不干。王小六说娘你一点也不会算账,我蹲了号子就不用交钱就省钱了,就等于硬生生赚了几百块钱,就等于在号子里打工了。娘说你个挨刀子的到这个时候了是钱重要还是脸面重要啊。王小六说在没有钱的时候脸面就不那么重要。

蹲了几天号子出来王小六还是考虑到了脸面。他就直接去了外面。几年工夫终于混了个人模狗样,三年后的腊月底就开了车回了家。

王小六加大油门把车开到坡上家门口的时候,正在喂猪食的娘叫了一声。接着眼泪鼻涕也下来了。娘说天啦你个挨刀子的你怎么又偷了人家的汽车回来呢。

王小六咧着大嘴就笑了。王小六说娘这车不是我偷的是我自己买的。王小六边说边掏出了一摞五颜六色的小本本。王小六说娘你看这些是我的证件证明车不是偷的是我自己买的又自己开回来的。

娘就是不信。王小六在家待了两天娘就抹了两天眼泪。

第三天王小六开着小货车去了镇上。转了小半天终于把小货车堵在了李老二的自行车前头。

李老二还是骑着那辆破自行车。李老二说小六子你出息了啊不做自行车生意改做汽车生意了。李老二说罢又补充了一句:只是别又赶上拉肚子了。王小六笑着说你说话怎么有股厕所的味道,骂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脸,都是哪辈子的事了。

李老二就呵呵的笑。

王小六踢了李老二的自行车一脚,然后给李老二点了一颗烟。王小六说老二哥咱们商量个事,你的这辆旧车我收了,或者是算我买了,我也不会亏待你。瞧,我已经给你准备了一辆新车,还是市面上有牌子的。

王小六一边说一边就从小货车的后厢里搬出一辆还裹着包装纸的自行车。

这回轮着李老二笑了。李老二说小六子看来你是真出息了。人家都说为富不仁你却正好相反,你这是回家扶贫来了,宁愿做赔本的买卖呀。好人,你可真是个好人。

王小六说哪里我们都是乡里乡亲。一边又递给李老二一颗烟。

这一次李老二没有接烟。

李老二说小六子你也太聪明大了。我知道你惦记我这辆破自行车是因为它让总你产生痛苦的回忆,这辆自行车一天不消失你就一天不安宁,是不是。你现在有钱了开始讲究脸面了,你想收回这个破自行车挽回你的脸面。可你光顾你王小六自己的的脸面了。你也不想想,我用一辆破车换回一辆新嘎嘎的车,这事说出去,镇上的人岂不是骂我是占便宜的人,到时候我的脸面又往哪里搁。

王小六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王小六最后说老二哥你把事情想复杂了我们再商量商量。

王小六说话的时候几乎有些哀求了,把着李老二的自行车不松手。

李老二拍了一把没有垫子的自行车屁股,弹簧哗啦直响。李老二说你打老远拉回来一辆新车却要跟我换旧车,你自己复杂还说我复杂。李老二有些不耐烦了,推着车准备走。李老二口气很硬地说王小六你把手拿开,张老四还等着我去打麻将呢。

王小六就松了手。

就看着李老二甩腿骑上了那辆破自行车东倒西歪走了。

自行车咔嚓咔嚓的声音像刀子一样一下下扎在王小六的心里。

先生

去校长家的时候校长正在喝酒。一个酒盅一盘花生米一瓶谷烧酒。

他说校长……校长眨了一下眼皮说不用说了我知道你是来交辞职书的,我知道你早晚要来的但比我估计的晚了些。他又说校长你看……校长说你不用说了我知道庙小装不了大和尚,再说每个月几百块钱养不了老婆孩子还经常拖欠还老是捐款什么的。他低着头说校长那我……校长说不用说了你把辞职书放在桌上你就可以走了。校长说走一个老师走两个老师都一样再说剩的学生也不多了。校长就挥挥手说走吧走吧我要喝酒。

他就把辞职书轻轻放在桌上。他就看见校长沾着粉笔灰的手在抖,筷子老也夹不住花生米。他就走出了山里就坐上了咯吱咯吱的三轮车就坐进了咣当咣当的火车一直向南。

挤进人流灰尘汽车楼房他敲开了大大小小的门。

先生您对电脑平面设计是否精通?先生您对现代舞美形态有何独到的见解?先生您对推销高科技产品可有过人的绝招?先生您的英语水平达到几级是否可以直接和外商谈判?

先生先生先生……

他对自己失望了。他把自己灌了个大醉摇摇晃晃找不到住处。他就撞进了一家四面全是玻璃里面全是美女的屋子。

女老板说先生您想舒服吗看您喝了那么多酒。女老板就喊了一声:阿香!他就被一个叫阿香的女人扶进了里面只有一张床的密不透风的小间。阿香说先生我给您泡一杯茶解解酒。他说我不要茶只要那个。阿香悄悄说先生不是本地人吧先生来这里做什么?他说你问这个干什么我是山里人你以为我不给钱是不是我来这里想找一口饭吃。阿香说先生这里的饭不好吃这里憋得人透不过气哪赶得上山里的空气。他就说空气再好也不能当饭吃钱才最重要不为钱你会干这个吗你到底做不做?阿香就轻声说先生我今天身子不舒服先生对不起我给您揉揉腰捶捶背。他就任这个女人小巧的手揉着捶着。其实他喝多了酒什么也做不了他很快就睡着了。

先生先生先生。阿香后来摇醒了他。他说多少钱?阿香说先生您得给老板娘一百块。阿香就把他扶到了外边。老板娘接了钱说先生以后再来啊。他就被阿香送到门外。就听见阿香柔柔地说先生先生走好啊。

走在外面红的灯绿的灯紫的灯打在他的脸上。他稍稍醒了酒这才记起身上最后的一百块钱花掉了他不知道该到哪里去。他就毫无目的在夜的街上走了许久许久。后来他困了就去兜里摸烟却摸到一个纸包。他有些奇怪打开纸包里面却是六百块钱。他吓出一身冷汗左右看了一眼悄悄把钱塞回了兜里。他在扔那包钱的纸的时候突然发现纸上有用铅笔写的歪歪扭扭的字:先生您怎么来了这里?您怎么变成了这样?我是您从前在五十里冈的学生曾叶香,您肯定不记得了,因为我初中才念了半年就下学了再说我现在的样子也变了。您回家去吧那里有您的学生,还做您原来的老师吧。这钱是我挣的,它不干净老师不要嫌弃,老师用它回家吧。

他浑身打摆子一样,握纸的手上上下下地抖。

阿香阿香阿香。

他寻遍了四壁有玻璃的房子,找一个从山里来的叫阿香的。他要带她回山里。他找到了几十个涂着红嘴唇的阿香可就是没有他要找的阿香。

阿香阿香阿香阿香啊。

去校长家的时候校长还在灯下喝酒。一个酒盅一盘花生米一瓶谷烧酒。

他说校长……校长抬头看了他一眼说不用说了我知道你早晚会回来的比我估计的晚回了几天。他说校长你看……校长说别说了先坐下来陪我喝一杯。校长就取了一双筷子一个酒盅斟了满满一杯酒推到他的面前。他说校长我这一趟出去……校长就说不用说了我知道你出去遭了不少罪,看你眼睛都大了,不说了先喝了这杯酒解解乏。

校长就和他喝了一杯又一杯。直喝到鸡笼里的鸡跳上窗台扯长脖子咯咯咯地叫。

喝完最后一杯酒的时候他说校长我那……校长说不用说了我知道你是来要辞职书的,你以为我交到上面去了办了你的手续?其实你交辞职书刚出门我就用它擦了桌子。校长说我还是那句话:先生先生先苦后生苦了自己才能出息了学生。校长说我知道你这一辈子别的不行但能当个不差的教书先生。

他就趔趔趄趄出了校长的门。他就看见有背着书包的孩子跳跃着出现在对面的山脊。他就听见早晨的空气里传来孩子脆生生的歌声。小嘛小儿郎呀背着那书包上学堂不怕太阳晒也不怕那风雨狂只怕那先生骂我懒呐没有学问我无脸见爹娘啷哩个哩个啷个哩个啷……

那一刻他的鼻子一酸眼泪就流了下来。他一时不知道为什么他就干脆让它流了个痛痛快快。

雪墙

99号楼旁边的供暖锅炉在天空第一次飘雪花的时候轰隆启动了。于是开始了从早晨四点半到晚上九点半呼呼啦啦的嚎叫。隔一两天还有一辆卡车碾过楼侧的地面,轰隆隆向锅炉房倾倒黑煤。于是粗大的烟囱冒出的黑烟和着呼呼啦啦的吼叫,随西北风劈头盖脸向99号楼压来。

供暖几天后的一个晚上,99号楼的二十几家屋门被人一一敲响了。从防盗门中间的猫眼向外看去,这是一个戴眼镜、露着七分微笑、三分乞求的中年人。他自称是新搬来的101,有要事要商量。人们莫名其妙又很不情愿地打开门,得到的是同一个请求:在一张状纸上签名。

101起草了一份状词,向法院起诉供热公司这家供暖锅炉房噪音过大、影响居民正常的生活,要求赔偿损失并改造锅炉减少噪音。

大家犹豫了,觉得101是小题大做。大家都说忍一忍吧,你是初来乍到,习惯了就好。我们都住了多少年了。

101听了人们的劝说并不服气。101说我测试过这锅炉声,分贝太高,属于噪音,我们已经受到了侵害。我几次打电话到供热公司,他们置之不理态度蛮横,让我到法院告去,我们当然应该维护合法权益。

面对101的理论,99号楼的户主们在呵欠声中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好吧好吧你就作为咱们99号楼的代表告吧告吧。

两天后正赶上一场大雪。天寒地冻,99号楼的暖气打摆子一样忽冷忽热起来。随后的一个星期天,暖气片干脆生冷冰凉。99号楼有人打电话到供热公司询问究竟,电话那边说:去问你们同楼的101吧。

99号楼的居民们听出了弦外之音,于是纷纷去敲101的门。101听罢歉意地一笑说对不起诸位,但是错的不是我们。101说供热公司竟然以这种方式报复真是岂有此理,咱们更不能让步,这场官司非打不可!

第二天暖气还是不热,101室的天花板便丁丁冬冬一直响个不停。

101敲开了201的门。201陪着笑脸说不好意思,屋子实在太冷只好跺脚取暖,再注意点儿就是。等101走回自己的屋子,天花板上的跺脚声一阵更紧似一阵。晚上,101匆匆出门走了,半夜回来的时候踩在门前的啤酒瓶子上重重摔了一跤。天一亮,99号楼的居民看见101抱着一摞纸一瘸一拐地走了。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99号楼的居民们忽然感觉久违的暖气又回来了,而且似乎比先前还热,那锅炉的声音比以前弱了一半。更让99号楼的居民们奇惊的是,当天晚上从本市电视台“热点透视”节目里看见了101的形象。101理直气壮地站在法庭原告席上慷慨陈词,历数供热公司对99号楼居民的噪音污染、对居民合法权益的侵害。

99号楼的居民们在暖暖的屋子里收看电视节目,兴奋难抑,纷纷拿出酒来庆贺。

当夜,家家户户的防盗门又被101一一敲开。

101这一次是来分送供热公司的赔偿费。每户50元。

101瘸着腿出了一个又一个屋门。最后来到了201户。

201的的主人红着脸说:兄弟,对不起,实在对不起。

101说:没什么,跺跺脚其实没什么,那几天冻得受不了,我也是直跺脚。

201说:我知道是谁在你家门前放啤酒瓶倒臭垃圾,实在太缺德了。

101说:没什么,都过去了,你就别说了。

几天后刮了一场大风,之后又下了一场大雪。电视上说是本市50年来的第一次。天亮的时候那雪把一号楼道快封住了。人们很奇怪,要在以往这雪早被101铲走了。被堵在楼道的人们便想起,要弄走雪,只得找101,只有101有工具。于是去敲门。敲了许久没有动静。眼尖的在门上看见一张纸条:我搬家了。落款的时间已是两天前。

人们都愣了。面对眼前这堵半人高的雪墙,大家一时束手无策。

嗥叫

从事动物研究的林芳对狮子老虎等各种飞禽走兽的喜怒哀乐可以说了如指掌,却对作为高级动物的人越来越琢磨不透,以至于事业十分成功的她在婚姻大事上屡屡败北。

眼角的皱纹和耳边探出的头发逼着她再也不能等待了。

秋天,她慕名去神农架风景区旅游,住在一个山间旅馆里。在夜晚七彩的舞厅,她从三个男人的眼睛里读懂了一种强烈的渴望。

作为动物专家,她对这种眼光十分熟悉。

林芳忽然生出一种念头。他把一张纸条塞到邀她跳舞的第一个男人手里。纸条上写着:舞会结束,请到对面的山坡,不见不散。

于是,林芳在舞会结束之前,拎着录音机,悄悄去了对面的山坡。

随身携带录音机并随时录下动物们的声音,是动物专家林芳多年的习惯。此刻的录音机里,就有一盘西北狼的叫声。

深夜的山林寂静得只剩下树叶的簌簌声。

几分钟后,隐在树丛后面的林芳看见那个男人急匆匆来了。男人找了一块石头坐下,不慌不忙地吸烟。林芳悄悄摁下了放音键。

霎时,狼的叫声由小到大,在黑暗的山坡上蔓延开来。吸烟的男人四处张望,一边判断狼声的位置,一边匆匆倒退着,很快消失了。

树丛后面的林芳摇摇头兀自笑了。

第二天,那个逃跑的男人在走廊里碰见了林芳。男人很认真地说:“昨晚上我去对面的山上等了你半宿,也没有看见你。”林芳说:“不好意思,我昨晚上突然有事,又来不及告诉你。”男人急忙说:“今天,和我去……爬山看风景吧?”林芳说:“不了,我另有约会。”

第二天晚上的舞会上,林芳把同样内容的纸条塞到了第二个男人手里。

当男人如约来到山坡,林芳又一次打开录音机。狼声突起,男人撒腿就跑,在摔了一跤之后迅速消失了。

山林里,只有狼的叫声。黑暗中的林芳落下了眼泪。

天亮后,林芳在早餐桌上见到了第二个男人。胳臂上缠着绷带的男人一见到林芳,连忙解释:“对不起,昨天晚上舞会没完,就被几个朋友拖去喝酒,瞧,喝多了,胳膊都折了。”

林芳说:“少喝点酒,好好活着。”吃了一半的她离开了餐桌。

第三天晚上,林芳犹豫了:手里最后的纸条还要递出去吗?

舞会上,她看见那个伴舞的男人目光炽烈如火。她一咬牙还是把纸条悄悄塞给了他。后来,还是在那个山坡,当林芳摁动放音键,让狼的叫声出现的时候,他看见那个男人立在山坡上,一副痴情等待的神情。林芳的手有一些颤抖。她把音量再一次调高,狼嗥叫得令人毛骨悚然,那个男人依然不动。

热泪溢出了林芳的眼眶。她什么也没有说,上前拥着那个男人,直把他带进了自己的房间。

黑暗中,林芳感觉到了男人陌生的力量和不断奔涌而至的无边的快乐。

醒来时已是黎明时分。林芳打开台灯,无限柔情地说:“在山坡上,你为什么不害怕?”

正要穿鞋的男人愣了一下,拿出随身携带的笔和纸,写道:抱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林芳吃了一惊,再次大声说:“我是问你,昨天晚上你在山坡上等我的时候不怕狼叫吗?”

男人又在纸上唰唰写开了:对不起,我是来这里疗养的,我得了神经性耳聋症,什么也听不见,你能写给我看吗?

林芳呆了。许久,她在纸上匆匆写道:快走,我丈夫马上要来旅馆。

男人一看纸条,脸霎时白了,弯腰抓起鞋袜赤脚匆匆走了。

林芳迅速关死了门,埋在被子里忍不住大哭起来。

林芳的哭声像一只孤独的母狼在冬天的旷野里发出的嗥叫。

双飞

老安回家的时候已是半夜。睡眼朦胧的女人和老安拥抱了一下,立刻把老安推开了。女人柳眉一竖扔给老安一句话:去哪儿鬼混了。老安说开什么玩笑我这不是出差回来吗,我累了,快睡觉。

老安很快知道女人是认真的。女人摆的是没完没了的架势。女人说不要以为晚上我睡得迷迷糊糊嗅觉迟钝,我能迟钝到分不出我自己男人的味道吗。

老安生气了。那时候黑色的旅行包还挎在右肩上。老安说你累不累啊有话直说,看你活像一个母夜叉。女人说你倒厉害起来了,你心虚了吧。说,你身上哪来的香水味。

女人把老安拉到了落地灯跟前。女人忽然嗷的叫了一声。女人说我明白了,你以为我是白痴啊,几天前你出门的时候穿的是浅灰色的衬衣,你现在看看,自己好好看看!老安顺着女人的眼光一看,立马惊了:咿,这真的不是我那件衬衣,这个这个——女人说这有什么奇怪的,外面的小女人给你买了一件颜色近似的衬衣,希望你像换衬衣一样换掉我这个黄脸婆呗,你还滚出了一身香水味。我就是瞎子聋子,别忘了我还有鼻子。

老安愣了一刻,忽然说,我明白了,这衬衣是青岛老田的,对,那小子喜欢洒点香水,一定是早晨匆忙穿错了衣服。对,就是这么回事,我这就打电话给老田。老安急忙放下旅行包去掏手机。

女人抱着双手冷冷地看着。女人说你使劲地编吧。

老安拨了好几遍电话。最后说,这小子关机了,明天早晨再打,睡吧。

后来老安女人就睡下了。老安整夜面对的是女人虾一样弓着的后背。

第二天睁开眼睛老安第一件事就是拨打青岛老田的电话。却一直没有拨通。老安说奇怪,怎么就不开机呢。女人还是那张冷冷的脸。女人说别瞎忙活了,鬼知道你拨的是哪几个天文数字,你都可以去演电影了。女人说如果真的有一个老田,你们在电话里一配合,他还能不顺着你的话说吗。你们男人不是经常这样互相“帮忙”吗。你能证明什么,累不累啊。买衬衣就买衬衣了,说明我家男人有魅力。

老安许久没有说话。后来老安突然站起来,一边穿外套一边说,快穿好衣服,我们出去。女人说去哪儿?老安说别管,跟我走。平时有了磨擦,老安会主动拉着女人出去转一转。女人说要去你自己去,我还要洗你的带香水味的衬衣呢。

老安说洗什么洗我这不是穿在身上吗,跟我走。老安的声音有些冲。女人就有些不情愿又莫名其妙跟老安出了门。

二十分钟后老安和女人来到了机场,老安直奔售票窗口。女人一看急了,一把抓住老安的衣服。女人说你疯了要干什么?老安说你别管,我们去青岛找老田。我要当面让你知道是我穿错了衣服还是哪个小女人给我买的衣服。

女人突然就软了。女人降低了声音,说,好了,我承认你的衬衣是青岛老田的你是清白的,行了吧?老安说不行,鬼才相信你真的以为你的男人是清白的呢。老安又补充了一句:就当是到青岛去旅游一趟。女人说为了一件衬衣来回坐飞机你不觉得有病吗。老安说我认为清白是无价的,走!

一个小时后老安和女人在花了两千元钱之后坐上了飞往青岛的飞机。一个半小时后下了飞机又花六十元坐出租车赶到了老田所住的和平小区。

老安长长出了一口气,不慌不忙拿出手机用免提档拨了老田的手机。

这一次电话通了。老安说老田你小子把我害苦了你快下楼来接我。老田说,什么,你在哪儿?老安说在你家楼下。电话里的老田突然大笑。老田说你是不是还带着媳妇?老安说对呀。老田说你是不是来换衬衣的?老安说让你猜对了,都是你干的好事,把我的衬衣穿错了,我也只好稀里糊涂穿了你的衬衣,你偏偏还喜欢跟娘们一样洒点香水。

手机里老田还在大笑。笑得嘎嘎的。老安说别笑了快下楼啊。

老田说我怎能不笑呢。我下不了楼。我跟你一样带着媳妇坐飞机刚到你的城市呢。

结局

开场

劫匪那把尖刀亮在凌晨的长途卧铺车上。

等两个劫匪上了车亮出了刀子司机就后悔了。这年月生意不好做只要有招手的就停车捎着捡一个是一个。何况这两个人伪装得像地道的民工。

劫匪上了车,其中的矮个子逼着司机继续开车,高个子对车厢吆喝起来:不好意思打扰大家休息了我们兄弟俩穷得急眼了所以冒着杀头的风险出来弄俩钱花花,大家赏个脸给个三百五百不嫌少万儿八千咱也揣着。

高个子劫匪是个幽默的家伙有一定的语言天赋,或许也是外强中干故作轻松。但此刻的幽默只能让车厢的乘客心惊肉跳。

卧铺车厢顿时骚动起来。电视里报纸上经常报道的一幕突然发生在眼前大家有些不知所措,胆小的一个女孩呜呜哭出了声。劫匪说小妹妹不要制造恐怖气氛我们向来劫钱不劫色有了钱什么样的女人都有。

血突然冲到了老万的脑门。

老万是个警察。

老万此行的目的地是长途卧铺车的终点站A市,此行的具体目的是见一个心仪已久的女人。要在平时老万早站起来亮出身份了,但今天——确实不行。

老万是瞒着单位领导和家里“领导”悄悄坐上开往A市的长途车的。老万为了这次见面,编了一个去B市的理由,而B市与A市正好在南北两个方向。如果此刻亮出身份,势必要与劫匪搏斗一番或许就暴露了自己的行踪,回头就没法交待了。而且关键是下一步去见女人的安排可能由此改变。但是,如果就此默不作声任凭劫匪在眼皮底下为非作歹,老万心中实在无法承受,虽然老万穿的是便服但他的血管里流的是警察的血。

老万面临着一个十分为难的抉择。

劫匪的尖刀越来越近了。结局一

老万突然站起身大吼一声:住手——我是警察!

高个子劫匪先是一愣继而用手电筒晃了老万一下,接着就笑了:哥们就你那干瘦样儿还警察呢你是警察我就是警察局长了瞎咋呼啥呀。

劫匪边说边奔老万来了。狭窄的卧铺车厢里顿时死一样寂静,乘客们一双双复杂的眼神聚在了老万身上。

劫匪的尖刀照着老万扎过来,老万用胳膊肘一挡顺手抓住了劫匪握刀的手腕,一个扫腿就把劫匪弄倒了膝盖瞬间就压在劫匪后背上了。接着,车厢里响起乘客的尖叫——紧随其后的矮个劫匪冲着老万的后背就是一刀。就在此时,底层卧铺突然站起来一个壮实的小伙子,一个抱腿把矮个子劫匪扑倒了……

十分钟惊心动魄。两个劫匪被制服了,老万的后背戳了一个血窟窿。接到报警的公路巡警与120急救车很快赶到了,所幸老万没有生命危险。

躺在病床上的老万引起了轰动。“便衣警察只身斗劫匪”的新闻很快占据了新闻媒体的头版头条。老万单位的领导带着记者从老家赶到了A市医院。

老万说领导你处分我吧我撒了谎说去B市其实是到A市——领导打断了老万的话。领导说什么话你是在出差途中遭遇劫匪奋不顾身舍生忘死显示了我局民警良好的个人内素质与崇高的职业精神……

老万出名了。A市那个未能见到老万的女人从新闻上见到了老万的事迹流下了热泪。老万的形象在女人心目中更加高大了。老万的妻子嗔怪说下次出差不准说去B市却跑到A市。老万摸着妻子的手说一定一定。

鲜花与荣誉把老万淹没了。结局二

劫匪的脚步越来越近了。老万缩在自己的卧铺里。

老万在心里说自己没有穿制服也不是在工作岗位上其实现在就是个普通乘客。再说自己真的站出来孤家寡人赤手空拳不一定能斗过他们就会造成不必要的牺牲。再说最关键的是一旦暴露身份将来跟单位的领导和妻子就法交待了,欺骗的罪名实在扛不起。再说我现在完全可以利用我的专业牢记两个劫匪的相貌穿戴口音等等特征,没准将来可以为下一步破案提供帮助。

劫匪很快就来到老万跟前了。雪亮的刀子在老万的眼前寒气逼人。老万咬着牙齿黑着脸伸手去随身携带的小旅行包里摸。老万的钱包在旅行包里。

劫匪说磨蹭什么。就一把连旅行包也抢走了。

后来劫匪隐入夜色满载而归了。

后来老万两手空空见到了想见的女人。老万搓着手有些尴尬说我……在路上被人……偷了。怀里的女人温柔地说人在就好了我要的是你这个人。

事情在两个月后起了变化。

两个月后老万被督察警叫走了。后来老万被脱去了警服。后来老万的妻子和他离了婚。后来老万打那个A市女人的电话也是个空号。

那两个劫匪被警方抓住了。警方在劫匪作案所得的赃物里搜出了一个警察证。劫匪供述了那次抢劫的细节。当然,证件是老万的。

猫步

孟娜接到这个电话,傻了。

电话里有些醉意的声音说:孟小姐,我最后一次问你,是YES,还是NO。要知道,你身后有一大批美女等着签约呢。

孟娜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经过一番竞争角逐,蒙娜凭实力挤进了某时装模特公司招考的前五名。在临签约之前,公司老总向她发出了必须“献身”的暗示。

蒙娜毫不客气:王总,我一向很尊重你,没有想到你这样卑鄙!我是凭实力为艺术的模特,不是低级的三陪,你真是瞎了狗眼!

电话里是一阵大笑:好,我卑鄙你高尚,只是你很弱智,你连起码的游戏规则都不懂,那就拜拜!

挂了电话,蒙娜开着车独自一人去了酒吧,很少饮酒的她一连喝了几杯闷酒后,又把车开上了海滨大道,在海风和音乐中放纵自己。

骑摩托车巡逻的交警什么时候靠上来了,示意蒙娜把车停在路边。带着少许酒意的蒙娜摇下窗玻璃对交警莞尔一笑:嗨,帅哥你好!

年轻的交警给蒙娜敬了一个礼:小姐你好,知道我为什么让你停车吗?

也许,因为我漂亮吧。蒙娜继续套着近乎。

交警绷着的脸终于笑了:不错,你确实很漂亮,不过,你的车技却并不漂亮。知道吗,你刚才在大道上车速很快,而且走的是S线,你把路上的好几辆车吓得直往两边躲。

蒙娜装做很吃惊的样子:是吗,也许是我的车况不太好,不瞒你说,这是我借一个朋友的车,而且也是一个快淘汰的二手车。

交警瞅了一眼车身,目光又盯在了蒙娜的脸上:我倒不认为是车况不好,我怀疑你酒后驾车。

交警的话让蒙娜一愣,顿时深呼吸了一下:我哪里有这个胆量。随后,蒙娜向嘴里扔了一块口香糖,顺便又给了交警一个迷人的笑。

海边散步的人什么时候围拢了过来。蒙娜笑着说,你看,这么多人围观,影响交通不是,放我走吧。

交警用鼻子吸了吸,皱了皱眉头:你好,请下车配合我检查一下。

高个儿的蒙娜一下车,吸引了更多的人。由于紧张和少量饮酒的原因,她的脚步踉跄了一下,但很快站稳了。蒙娜对低她半个头的交警说:我该怎么配合?

交警指着路边人行道上的一条白线:为了检测你是否饮酒,因地制宜。请你踩着这条线来回走一趟猫步。

蒙娜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你是说,让我在这里,马路上,像时装模特儿走T台一样,来回走一遍?

年轻的交警点了一下头:对,对检测少量饮酒的人,我们采取一闻气味二走猫步的物理检测法。你是女士,又这么高,不方便闻气味,你就走一下猫步吧。蒙娜忽然想起朋友说过,喝了酒的人掌握不了平衡,走猫步东摇西晃一下子就露馅了。

美丽的时装模特儿蒙娜忽然笑了。她返身走到车门前,伸手把汽车音箱又开了,一顺手又把宽大的上衣轻巧地脱了,潇洒地扔在车盖上。交警正发愣间,美丽妖娆的蒙娜扭身踩着马路边的白线,合着音乐的节拍,走起了猫步。

海风在吹。音乐在飞。蒙娜的长发在飘。

傍晚的街灯次第亮了。五彩的灯光把宽阔的马路渲染成了一个流动的T台。

蒙娜飘逸曼妙的身姿吸引了每一双眼睛,那双灵动的脚不偏不倚在那根白线上翻飞,像两只黑色的蝴蝶。

蒙娜折返走到交警跟前,来了一个夺人心魄的“定格”亮相。哗——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喝彩。有人吆喝:再来一次!

喧闹之后,是一阵沉静。

突然,交警身上的对讲机出声了:07号07号,海滨中路路边怎么出现了路人围观?请讲。

交警一愣,看了一眼蒙娜,立即回答:我已到现场,有一个女模特儿在路边练习走猫步,我马上疏导,马上疏导!

交警向蒙娜走近了一步:小姐,经检测,你没有过量饮酒,可以离开。年轻的交警又认真地说:小姐,你的舞台不在这里,希望下次见到你,不是在马路上,而是激情飞扬的T台!

海风在吹。音乐又飞起来了。

回声

一胖一瘦两个男人走进山脚跟儿那个鸡毛小店的时候,正在吸烟的酒店男人捏烟的手一抖。男人说你们终于来了。男人又说你俩一高一矮一胖一瘦跟我前日梦见的一模一样。

落座的一胖一瘦两个男人四周瞅了瞅就努力地笑了笑。胖子一使眼色,瘦子就把手中的一件亮眼的银手镯似的铁器悄悄掖进了衣兜。

男人冲着厨房里忙碌的女人吆喝:幺妹,俺老家来客人了炒几个好菜下酒,别忘了猪耳朵,俺要陪老家的客人痛痛快快喝一顿。

几个菜就热腾腾端上来了。几杯酒就盈盈倒上了。

男人仰头干了一杯。男人说你们终于来了我盼了你们很久你们信不信。

胖子说信我们相信。胖子说都七八年了哪有不想家的。再说连个海也看不见更别提活蹦乱跳的蟹子什么了。瘦子说这个地方真不好找,我们都三天没有睡过囫囵觉身上都酸了。

男人咕咚干了一杯。男人说我自罚一杯,是我害你们走了这么远的路遭了这么多的罪。

几杯下去,三个男人都有些微醉。

胖子说你知不知道如果不是你那封信我们就不会找到你至少不会这么快。男人说真是邪门,我寄回家的信封上也没留地址那信里也没告诉我在哪里,你们咋就找来了。瘦子说你应该知道我们是吃这碗饭的,你那封短信虽然没留地址可那邮票上盖着你们这里小镇邮电所的戳子。再说信纸上全是一股子羊肉的膻哄哄的味儿,我们一闻就知道是你开酒馆的手蹭的。

男人瞪圆了眼睛。男人说我真服了你们,跟电视里演的一模一样,神咧。男人说我再敬你们一杯。男人捧酒杯的手直抖,啤酒泡儿顺着嘴角脖子直流。

红了眼睛的男人说你们知道我为什么跑到这山旮旯么。胖子说不知道我们就不会来了。胖子说你老哥当年下手也太狠了都快把那男人废了。男人一摆手。男人说你们不知道你们是我也会那样干,那龟孙子不是爷们儿太他妈毒哇。男人说着眼泪就跟着鼻涕一块儿出来了。

瘦子说不是有政府么,还用得上你亲自动手。

男人就不说话了。就低着头呜呜地哭了。

厨房里的女人出来了。女人说咋咧在老家人面前咋就这么撑不住,你可是头一回。

男人就抹了眼泪把女人按在了凳子上,又给女人倒了一杯酒。男人说来,敬我老家两个朋友一杯酒,这是我们老家的规矩。女人就端了杯子慢慢喝了,脸就像胭脂一样红了。

男人说幺妹你看我像坏人不?女人说王哥你说啥话,咱这山里人谁不夸你是个汉子。男人又干了一杯。男人说幺妹我说过有一天老家要来人接我回去,你看我没骗你吧。女人说王哥你说啥话,我不相信你能跟你这么久。男人就又干了一杯。男人说幺妹你莫怪我不娶你,其实我老家还有老婆孩子一大串咧。女人说王哥咱哪敢怪你,要怪只怪咱自个儿没有福气。

女人就流了眼泪。女人就把杯子跟男人碰在了一起。男人女人的酒就融在了一起。

女人倚着男人。女人说王哥你们啥时候动身。男人看了看胖子和瘦子,男人说今晚得走一夜的山路赶到镇上,坐明天的早班车咧。

这时候胖子瞅了一眼瘦子。胖子说不急我们太累了歇一晚,明天早上走还来得及,再说我们还要慢慢喝酒多呱拉一会。男人一脸惊喜一举杯又咕咚了一大口。

门外的就要落山的日头透着啤酒一样的红。

第二天日头还没露脸男人就和一胖一瘦两个男人上路了。走到对面的山岗,男人回头看见女人还立在低低的酒馆门前。男人冲着远处的女人扯长脖子吆喝:过几年我还会回来。

四围的大山就“回来——回来”地响。

一胖一瘦的两个男人被这大山的回声震得泪雨纷纷。

清白

老高回到办公桌前嗷的叫了一声。

老高搁在桌上的几张设计图被风吹到了地上,而且地上恰好有一盆老高用来涮笔墨的水,那图纸正好落到了水里。昨天傍晚走的时候老高记得是用茶水杯子压在这几张设计图上的。而眼下那只茶杯放在了一边。

也就是说有人移动了茶杯,半夜起风就把桌上的图纸吹到地上水盆里了。

办公室里只有两个人,除了老高,就是老安。老高和老安在一家公司工作,是业务上的对手,暗地里悄悄叫着劲儿。

老高清楚地记得昨天傍晚走的时候老安还在屋子里。

经过两天精心设计的图纸本来是今天要交到客户手里的,转眼就前功尽弃。老高憋了一肚子火。

老高就坐在办公椅上等待着老安的到来。

老安准时进了办公室。一见盆里的图纸就笑了:呦,给图纸洗澡呢。

挺开心的不是?老高冷冷地说。

怎么,你的图纸不幸落水了,意味着要由我来开一场隆重的追悼会吗?

老安一边说一边打开了自己的电脑。

老高说昨天下午我走的时候你还在办公室对不对?

对呀,记得你还给我打过招呼的。老安随口回答。

老高说你记得我走的时候这些图纸就在水盆里吗?

老安一边敲电脑一边说没有,地上就有一盆水。

老高说难道是老鼠把这些图纸运到水盆里去了?

老安听出了老高的弦外之音。老安突然站了起来:原来你是在怀疑我做了手脚把你的图纸扔到了水里岂有此理!

我没有说你故意把它们毁坏了,但是有可能是你移动了我桌上压图纸的茶杯,后来风就把图纸吹了下去。

老高似乎不想激怒老安把语气说得很缓。

老安说我凭什么移动你的茶杯我是要偷看你的设计剽窃你的构思创艺吗我怎么是你想的这种人你有什么证据!

老高看见老安暴跳如雷就摇了摇头:好了不是你我不说是你可以了吧。

不行!不能这样不明不白而且你心里依然怀疑是我干的。老安一副不查个水落石出就不罢休的神情。

老高说我自认倒霉还不行吗我没有时间跟你斗嘴了我再加几个班得了。

老安说这事得有一个了断得还我一个清白。老安琢磨了一会突然拿出一个塑料袋把老高的茶杯套了进去。随后拉着老高就要出门。老高说你要干什么?老安态度坚决:走,你必须跟我走!

莫名其妙的老高就被老安拉下了楼。就被老安拉上了出租车。又一直拉到了公安刑侦鉴别中心。

老安说你都看见了这里是本市权威的痕迹鉴别中心,他们有付费服务、电脑识别指纹这个项目。你不是怀疑我昨天晚上移动过你的茶杯吗,如果真是那样就会在茶杯上留下我的指纹。现在我要通过科学还我一个清白!

老高苦笑不得。老高说你是不是神经出了问题为了几张图纸兴师动众。再说我已经说过不是你。再说我还等着重新画图客户急着要货呢!

我不管没有什么比我的清白重要!老安拽着老高就往楼上走。

老高后来就无可奈何陪着老安交涉指纹取样然后坐在楼道里等候。鉴别指纹的民警说我算是开了眼界竟然有两个同事为了一个移动的茶杯而求助科技。

漫长的三个小时终于熬过去了。指纹鉴别室的门打开的时候老高似乎觉得经过了一个世纪。老安兴奋不已蹦向了穿白大褂的民警。

老安说结果怎么样怎么样?

民警抖着手里的一张纸,说:经过指纹剥离发现,残存在茶杯上的指纹全系高晓明所留。

老安咧开嘴笑了。老安说高晓明同志你听清了,经过科学鉴别,茶杯上没有我的指纹,也就是说昨天这个该死的茶杯不是我移动的,你怀疑我毫无根据,铁的事实有力地回击了你对我的污蔑,现代科学证明了我的清白。

老安说200元钱的鉴别费就不好意思请你掏了。谢谢你花钱还了我一个清白!

老高笑了笑。老高说,老安,你真以为你清白吗?

老安舞着手中的那张鉴别书开心地说:这就是铁的证据!

老高说,不错,指纹鉴别仪证明这只茶杯上没有你的指纹,但是,谁能证明你昨天不是用手拿开的茶杯而是用什么东西譬喻用一张白纸包着茶杯拿走的呢。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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