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新课标课外读物 汤姆叔叔的小屋(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8-07 03:23: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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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学习小组

出版社:吉林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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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文新课标课外读物 汤姆叔叔的小屋

语文新课标课外读物 汤姆叔叔的小屋试读:

序言

语文新课标指定了中小学生的阅读书目,对阅读的数量、内容、质量以及速度都提出了明确的要求,这对于提高广大学生的阅读写作能力,培养语文素养,促进终身学习等具有深远的意义。

现代中、小学生不能只局限于校园和课本,应该广开视野,广长见识,广泛了解博大的世界和社会,不断增加丰富的现代社会知识和世界信息,才有所精神准备,才能迅速地长大,将来才能够自由地翱翔于世界蓝天。否则,我们将永远是妈妈怀抱中的乖宝宝,将永远是温室里面的豆芽菜,那么,我们将怎样走向社会、走向世界呢?

世界文学名著是世界各国社会和生活的结晶,是高度艺术化的精神产品,具有永久的闪光魅力,非常集中、非常形象,是中、小学生了解世界和社会的窗口,是走向世界、观摩社会的最佳捷径。这些世界文学名著,伴随着世界各国一代又一代的青少年茁壮成长,具有广泛而深远的影响。我们青少年只要带着有趣的欣赏的心态阅读这些美丽的世界名著,非常有利于培养积极的和健康向上的心理、性格、思维和修养,有利于了解世界各国的社会和生活,并不断提高语言表达和社会交往的才能。

由于许多世界文学名著卷帙浩繁,而广大中、小学生时间又有限,我们便在参考和借鉴以前译本许多优点和长处的基础上,在忠实原著的基础上进行了高度浓缩,保持了原著的梗概和精华,使之便于我们全面而轻松地阅读。

为了全面提高广大中小学生的知识基础,培养阅读的兴趣和爱好,这套课外读物还收编了大家喜闻乐见的广博知识,把阅读名著与掌握知识结合起来,扩大阅读的深度和范围,这正是设计本套读物的最大特色。因此,本套课外读物有着极强的广泛性、知识性、阅读性、趣味性和基础性,是广大中小学生阅读和收藏的最佳版本。

汤姆叔叔的小屋

在客厅里

二月的一个傍晚,在肯塔基州P城一间陈设华丽的客厅里,两位绅士正对坐饮酒。其中一位矮胖又貌丑的绅士,看上去便知道是个善于钻营的小人。他衣着特别讲究,手指上戴着好几枚金戒指。每次讲到激动的话头,他总喜欢把表链抖得丁当作响,摆出一副得意扬扬的样子。

不过,同他谈话的谢尔贝先生算是一个地道的绅士。房子里的陈设和气派告诉人们,此人家境不凡。“不过,海利先生,汤姆真是跟一般的黑奴不一样啊,他诚实、稳重又能吃苦,把我的整个庄园管理得井井有条。他走到哪里都值这个价。”“你说的是黑人的那种诚实吧?”黑奴贩子海利说着,又倒了一杯白兰地。“不,我说的是实话。他是一个虔诚的基督徒,我已经把全部的家业交给他管。去年秋天我打发他到辛辛那提替我办事,顺带捎回500块钱,他不但如数带回了钱,而且拒绝了几个坏蛋让他逃到加拿大去的劝告。老实说,我绝不忍心卖掉汤姆。我要说,海利先生,希望你能够理解我。”“嗯,那么在汤姆之外,再加上一个小男孩或小姑娘,行不行?”“唉!不瞒你说,卖黑奴是我万不得已的决定,只要有一点儿办法,我是一个也不想卖的。”

这时,房门开了,一个大约四五岁的混血男孩走了进来。在谢尔贝先生的吩咐下,那个叫哈利的男孩以清亮的嗓音唱起一支在黑人中间非常流行的歌曲,并手舞足蹈,逗得两位绅士哈哈大笑。

最后,那男孩装出一副严肃而神圣的模样,表演罗宾斯长老领唱诗篇的情景。“精彩极了,这小把戏真了不起!”海利拍着谢尔贝先生的肩膀说,“把这小家伙给我算上,那笔债务咱们就算了结了。你说说看,还有比这更公道的吗?”

房门又被轻轻推开,一个25岁上下的混血少妇走进屋来。她有一对乌黑的眼睛,卷曲的黑发衬托着棕色的脸庞。

她站在那儿正进退两难,谢尔贝问:“有事吗,伊丽莎?”“对不起,老爷,我是来找哈利的。”于是,那孩子蹦蹦跳跳地跑到他母亲跟前。谢尔贝便打发他们走了。“哎呀!”海利对谢尔贝称赞说,“刚才这件货色可真不错,如果送往奥尔良,保你发大财。”

谢尔贝冷冷地说:“我不想靠她发财。”为了转移话题,他又打开一瓶酒,并问海利味道如何。海利只好说道:“好吧,那你总得把那个孩子给我吧,我已经一让再让了。”

谢尔贝问道:“我不明白,你要那孩子干什么?”“我有一个同行想买一批俊俏的小男孩,把他们养大后高价拍卖给阔佬们当听差。”“海利先生,我不忍心拆散人家的亲骨肉。”“是啊,强行拆散也不是办法,但为了生意,我们不妨采取一些人道主义的法子……”海利说完一大堆关于人道主义的话语后,便往椅子上一靠,摆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

谢尔贝听了他的说教,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得应了一声。“在我看来,你们肯塔基人把黑奴都惯坏了。你该知道,一个黑奴一辈子都得颠沛流离,整天给他们讲什么白人的生活方式呀,什么理想抱负呀,只会害了他们。我敢说,你家里的那些黑奴已经没了奴性。这对你和他们都没有好处,你说对吗?”谢尔贝先生耸耸肩膀,有点厌恶地说:“也许吧。”

双方暗自盘算了一会儿后,海利先开口说:“好,你说怎么办吧。”“我还得考虑一下。”谢尔贝先生说,“如果你想让事情顺利的话,那就得对我家的仆人保守秘密。不然,想弄走我家的黑奴是不可能的。”“那当然,我保证只字不提。不过,我得跟你声明一句,我的时间有限,希望能尽快得到你的回音。”海利说完,站起身来披上大衣走了。

房门关上后,谢尔贝自言自语道:“可怜的汤姆,看来我不得不卖掉你啦!”

正巧,伊丽莎刚刚走到客厅门口时,偷听到了他们的谈话,知道那个黑奴贩子想买她的儿子,在跟她的东家讲价钱。她越想越不安,干活时也魂不守舍了。

在谢尔贝太太面前,伊丽莎打翻了水壶,碰掉了做针线活的小盒子。

太太又一次问:“伊丽莎,你这是怎么啦?”“啊!太太,”伊丽莎瘫坐在一张椅子上突然哭了起来,“有一个黑奴贩子在客厅里跟老爷谈话,说要把我的哈利卖给他。”“傻丫头,不会的,老爷从来不跟南方那些黑奴贩子打交道。来,替我把下面的头发往上梳梳。”“可是,太太,您决不要答应。”“孩子,当然不会,我就是把自己的孩子卖掉,也不会卖掉你的哈利的。”并不知情的谢尔贝太太很有自信地安慰她的女仆。

黑奴夫妻

伊丽莎

是由太太抚养长大的,不但生活得幸福快乐,还同邻近庄园里聪明伶俐的黑奴乔治·哈里斯结成美满的婚姻。一天,谢尔贝太太外出做客。伊丽莎无精打采地站在门廊上,背后忽然有人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她回头一看,脸上立刻露出了愉快的笑容。“乔治,是你啊!你能来,我真高兴。太太下午做客去了,上我的小屋去吧,不会有人来打扰我们的。”她拉着乔治走进了一间面临走廊的小房间。

伊丽莎说:“我真高兴!你怎么不笑啊?你看,我们的哈利长得多快!”那孩子怕羞地站在一旁,看着他的爸爸,而他的小手却紧紧抓住他的妈妈。伊丽莎说:“他长得很漂亮,是不是?”“我巴不得他没有出世才好呢,”乔治神色忧虑地说,“同时也巴不得我自己没有出世才好呢!”

伊丽莎听了他的话,又惊又怕,把头靠在丈夫的肩上,失声痛哭起来。“唉!伊丽莎,可怜的姑娘,我真不该让你这样伤心,”他说,“太不应该了,唉!要是当初你没有认识我该多好啊!那样,你也许会快活些。”“乔治!你为什么说出这样的话?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是的,亲爱的。我真不明白,我那主人为什么要欺压我,难道我卖命干活却碍了他的事?”“乔治呀,你的心情我完全理解,但为了我,为了我们的哈利,你可千万不能任性。”“我没有任性,我一忍再忍。可主人一有机会就侮辱我,他还说什么我肚子里有鬼,非要把它挖出来不可。他欺人太甚,总有那么一天,我要叫他后悔莫及!”“亲爱的,我们该怎么办啊!”“昨天,他又生事端,把我绑在树上,叫少爷用鞭子抽我,一直抽到他累了才罢手,这口气我能咽下吗?”“唉!我总觉得我们应当听主人和太太的话,不然就不配做个基督徒。”

他怒气冲天地说:“是啊,你的主人是没话说。可我那主人是个什么东西?他养活了我,而我偿还给他的比他给我的要多一百倍,我不能再忍受下去了,不能啦!”“我说乔治,太太常说,即使我们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我们也必须相信上帝正在尽力搭救我们。”“是吗?也许会搭救我们吧,可我那主人因为我而恨透了谢尔贝先生和你。昨天,他给我娶了一个叫敏娜的女人,让我断绝和你的往来,要不就把我卖到南方去。”

伊丽莎天真地说:“啊!你不是已经娶了我吗?我俩跟白人一样是由牧师主持婚礼的啊。”“我没有娶她的意思,可你难道不知道奴隶是不许结婚的吗?在我们这个国度上哪里有保障黑人婚姻的法律呢?”

乔治的话像鼓槌一样,敲打在伊丽莎的心上,她本想把黑奴贩子要买哈利的事告诉乔治,可她欲说又止,她知道不能再伤乔治的心了。更何况她的女主人已经发话,她相信她的儿子不会离开她。“好吧,伊丽莎,亲爱的,”乔治悲哀地说,“不要难过,再见,我走啦。”“什么?乔治,你要去哪儿?”“去加拿大,”他边说边挺直身子,“我到了那里以后,会想法子来赎你们,这是我们惟一的希望。你有个好主人,他一定能成全我们,到时我们会见面的。”“太可怕啦!万一被抓住怎么办呢?”“伊丽莎,我不会让他们抓住的,我宁可死也不让他们抓住我。”“你千万不要想不开,亲爱的!”“我没有必要自杀,他们一下子就可以杀死我,我决不会让他们把我卖到南方去。”“求仁慈的上帝保佑你!”

乔治临走前还对伊丽莎说,他的主人派他给希姆斯先生送信,他已准备趁这个机会逃往加拿大,他有很多朋友在暗地里帮他。最后,两个相爱的人痛苦地分别了。

汤姆在谢尔贝庄园里,孩子们都把汤姆叫汤姆叔叔。汤姆的小屋是用圆木头建的,紧邻主人的“大宅”,门前有一个小菜园。由于精心栽培,每年夏季,各种果类、菜蔬总长得十分茂盛;花园的前边开满了鲜红的秋海棠和一种本地蔷薇;它们错杂交织,把粗糙的圆木遮盖得严严实实。

汤姆和妻子克萝把小屋的一个角落用做客厅。客厅对面是一张简陋的床,结实而实用;壁炉上面的墙壁上挂着几幅《圣经》插图和一幅华盛顿将军的画像,但画技及色彩实在糟糕,要是那位英雄本人见到这幅画,一定会吓一大跳。

壁炉前摆着一张铺着桌布的木桌,陈旧的桌面上摆放着洁净的杯盘。汤姆长得身材魁梧,胸脯宽阔,身体结实有力,皮肤黑中透亮。他有一副地道的非洲人相貌,精明强干之中透出忠厚善良的气质,令人见了感到可亲可敬。“你看这小家伙多乖!”汤姆说着,便把他们的小女儿托在宽阔的肩膀上,驮着她一蹦一跳地跳起舞来。乔治少爷则在一旁用手绢逗她。“好啦,你们闹够了吧!”克萝大娘说,并将一张粗糙的小四轮床从大床底下拉了出来,“摩西、彼得,上床吧,我们快要聚会了。”“妈,我们不想睡,我们要看祷告会!”

乔治果断地说:“行啦,让他们待着吧!”

克萝大娘见有人说情,便说:“好吧,也许祷告会对他们有点儿好处。”

屋里的人便开始商量着布置会堂和安排座位。“我看,老头子,”克萝大娘说,“你还是把那两只木桶搬进来吧。”

摩西小声地对彼得说:“妈妈的木桶就跟乔治少爷圣书里那个寡妇的坛子一样,里面总有吃不完的东西。”“上个礼拜有一只木桶中间凹下去了,”彼得说,“大家正唱诗,木桶一下子全陷了下去。那次就没灵验!”

汤姆叔叔是这一带掌管宗教事务的长者,附近的黑人都把他看做他们的牧师。他讲道时言辞简洁、恳切、诚挚。他的祷告更是淳朴感人,他经常引用《圣经》的语言,所以内容就更为丰富。《圣经》的语言仿佛渗透了他的灵魂,融化在他的生命之中,因而随时可以脱口而出。

当在里演出念《圣经》的场面时,在主人的客厅里却上演着另一场戏。

那个黑奴贩子海利和谢尔贝先生一起坐在客厅里的桌子前面。桌子上除了纸和笔外,还放着几张单据。

谢尔贝先生正在数几摞钞票,数完之后,就推过去给海利;黑奴贩子又将它重新点过一遍。“一点儿也不错,”黑奴贩子说,“现在,请在这些契约上签字吧。”

谢尔贝先生匆匆接过卖契,签了字。海利当即从一只破旧的小提箱里取出一张谢尔贝先生的羊皮借据,瞧了一眼,把它还给了谢尔贝先生。“好,完事啦!”黑奴贩子说完便起身。谢尔贝先生没有理他,独自大口大口地吸起雪茄烟。伊丽莎

谢尔贝先生回到卧室准备睡觉,他的太太站在镜子前面梳头。谢尔贝太太忽然想起早晨和伊丽莎的谈话,便转过身问她丈夫:“我说,亚瑟,今天到家里吃饭的那个没有教养的家伙是谁啊?”“他叫海利。”谢尔贝说,并在椅子上很不自然地转动了一下,两眼盯着手上的报纸。“海利是什么人呀?他到这儿来干什么?”“啊……他是做买卖的,上次我在纳捷斯的时候和他做过一笔生意。”“单凭这么一点儿交往,就到人家家里做客?”“是我请他来的,我跟他有些账目要结算。”

谢尔贝太太又问:“他是黑奴贩子吧?”她已经发现丈夫的神色有些不对劲。“你怎么会想到这上面呢?”“没有什么,只是吃过晚饭后,伊丽莎愁容满面地对我说,你在跟一个黑奴贩子谈话,她听见那个人说想出高价买她的孩子。”“看来,这事总得说出来,”他暗自想道,“晚说还不如早说好。”“我要她不必担这份心,我说你是从来不跟那班人打交道的。家里的仆人你一个都不打算卖的。”谢尔贝太太一面说,一面继续梳她的头发。“是呀,爱密丽,我一向是这样想,也是这样做的。可问题是我的生意亏了本,没有其他办法可想啊!我看恐怕非卖掉几个仆人不可了。”“卖给那个家伙吗?那绝对不行!谢尔贝先生,你这话可当真?”“很抱歉,”谢尔贝先生答道,“我已经答应把汤姆卖给他了。”“什么!我们的汤姆?——那善良、忠实的汤姆吗?他忠心耿耿侍候了你一辈子啊!谢尔贝先生——你曾亲口答应过给他自由啊!”“好吧,反正一切你都知道了,我还答应把哈利一起卖给他。我真不懂,为什么人家天天都在做的事,我一做你就对我大发雷霆,好像我是个恶魔似的。”“庄园里这么多黑人,为什么偏偏要卖掉他们两个呢?”“因为他们比别的奴仆值钱。如果你觉得他俩不合适,那么就把其他的奴仆全卖掉,或者把伊丽莎卖掉。那家伙肯出高价买伊丽莎,可你愿意吗?”

谢尔贝太太咬牙切齿地骂道:“这个坏家伙!”“是啊,那家伙曾出惊人的价钱,我都没有松口,我这样做是怕伤了你的心,所以我的心还是善良的。”“亲爱的,请你替他们想个法子吧。难道我们在花销上不能紧一点儿吗?我宁可粗茶淡饭,也不自食其言,我要对这些孤苦无援的黑人尽一份基督徒的责任。”“爱密丽,你为这事这样伤心,我很难过,虽然我不敢说我的品德完全和你一样,但我还是十分尊重你的感情的。可是,我们现在再说这些为时已晚,我实在是束手无策,因为不这样做,我们就得卖掉全部家业,就得倾家荡产。”

谢尔贝太太呆若木鸡。最后,她转过脸去,掩面抽泣起来。“奴隶制是这个世界上最恶毒、最不吉祥的东西,是上帝给我们降的灾难。我真傻,还满以为有本事改变这个万恶的制度,用仁爱、关怀和教育来弥补它、美化它。谁料,到头来,我却害了他们,我真傻!”“哎!太太,你简直快要变成一个废奴派了。”“唉!”谢尔贝太太心不在焉地回答,一面伸手掏出她的金表,“我连一件值钱的首饰也没有了。”接着又若有所思地说,“你看这只表能管点用吗?只要能搭救伊丽莎的孩子,我愿意牺牲一切。”“爱密丽,这事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了,我已经在契约上签了字,请原谅我吧,亲爱的。”“那个坏家伙现在已经成了忠实、善良的汤姆和伊丽莎孩子的主人了吗?”“唉,亲爱的,我实在不愿意再去想这件事了。海利逼得很紧,说明天就来取货。明天早上你最好同我骑马出去走走,我不愿见到那场面。”“不,不,”谢尔贝太太答道,“我必须再看看可怜的老汤姆。至于伊丽莎,我简直不敢去想像这件事。愿上帝宽恕我们!我们到底作了什么孽,叫环境逼得这样走投无路呢!”

谢尔贝夫妇万万没有料到,在他们谈话时,有人在偷听他们的谈话!同他们卧房毗邻的是一间通往外面过道的大套间,谢尔贝太太打发伊丽莎去休息的时候,伊丽莎急中生智,忽然想起了这个套间。于是,她就藏在那里面,把耳朵紧贴着门缝,谈话的内容一字不漏地全听到了。

主人谈话结束后,她才蹑手蹑脚地离开那里。她两颊苍白、全身发抖、面容严峻,跟平日那个温柔、羞涩的她判若两人。当她经过主母的房门口时,停留了一下,举起双手,默默祷告,然后轻轻溜回了自己的房间。“可怜的孩子!可怜的小宝贝!”伊丽莎对着熟睡的孩子说道,“他们把你卖了,可是妈妈一定要救你!”

她哭着,却没有眼泪,一个女人在这危急关头,已经无泪可流。伊丽莎心中流着血,她匆匆地写道:

亲爱的太太,请你不要认为我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请你千万不要怨恨我。今天晚上你和老爷的谈话,我全都听见了。我必须救我的孩子,你一定不会责怪我吧,愿上帝保佑你,赐福给你这个好心人。

伊丽莎写好信后便给孩子清理衣物。做母亲的心是无微不至的,即使在这种危急关头,她仍旧没有忘记在小包里放上一两件孩子最心爱的玩具。

被唤醒的孩子问:“妈妈,去哪儿啊?”“轻点儿,哈利,有个坏蛋要把你从妈妈怀里抢走,卖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可是,只要妈妈还活着,我就决不让你离开我。”

她轻轻地打开了走廊的房门,急速地带着孩子走了出去。不一会儿,他们就来到汤姆叔叔茅屋的窗子前。站定后,她轻轻地在玻璃窗上敲了两下。

由于唱诗唱得很晚,汤姆夫妇还没睡下。“是谁啊?”克萝大娘掀开窗帘。“哎呀!那不是伊丽莎嘛!老头子,披上衣服吧。”她一面说,一面飞快地将门打开。

这时,汤姆已点起牛油蜡烛,烛光立刻映射到逃亡者憔悴而慌张的面孔上。“上帝保佑你,伊丽莎,你的脸色真让人害怕!是不是病啦?要不就是出了什么乱子?”“汤姆叔叔,克萝大娘,我要逃走了,带着我的孩子逃命去。老爷把他卖啦!”

夫妇俩惊呼道:“把他卖了?”“是的,把他卖了,”伊丽莎肯定地说,“老爷已决定把我的孩子和你——汤姆叔叔,一起卖给黑奴贩子了,还说明天早上就来取货。”

伊丽莎说这番话时,汤姆一直举着双手,木然地站在那里。“老天爷啊,”克萝大娘喊道,“难道真的有这种事?他有什么差错,老爷要把他卖掉?”“汤姆叔叔能有什么差错。老爷也是出于无奈,他做生意欠了人家好多债,不得不听人家摆布。如果不还清这笔债务,他就得把整个庄园卖掉,或者把所有的仆人卖光,他就得破产。”“老头子,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逃?来,我这就去给你打点行装。”

汤姆抬起头,用凄楚而镇静的目光向周围望了一眼:“不,我不走,让伊丽莎走吧!这是她的义务!我决不说半个字。要她留在这里是不近人情的。可是我不能走。不能让老爷破产。老爷一向信任我,我决不能让他失望。这事不怪老爷,我去南方后,他会照应好你和可怜的孩……”汤姆回过头去向孩子们看了看,不由悲痛欲绝地哽咽起来。“唉!”伊丽莎站在门口说,“今天下午我见过我的丈夫,那时这件事还没有发生,他是被他的主人逼得走投无路才逃的。如果你们能见到他,千万替我捎个信儿,告诉他我们也准备逃到加拿大去。”

他们彼此叮嘱了几句,洒下一串眼泪。简短的告别和祝福之后,她便紧紧地抱着她的孩子,悄悄地离去了。

逃跑之后

当晚谢尔贝夫妇一直谈到深夜,上床后也未能立即睡着,所以第二天早晨比平时起得晚些。“伊丽莎怎么还不来呢?”谢尔贝太太说,因为她已经拉了好几遍铃,都没有动静。

谢尔贝先生在磨剃刀。房门开了,一个黑孩子端着一盆热水走进来。“安第!”谢尔贝太太说,“你快去催催伊丽莎,让她快点儿来。”安第出去后很快就回来了,他两眼瞪得大大的,惊慌地说:“天呀,太太,伊丽莎屋里的抽屉全敞着,东西扔得乱七八糟,我看她怕是逃了。”“谢天谢地,”谢尔贝太太说,“大概是这样。”“谢天谢地?太太,你在说些什么傻话呀?万一真是这样,我可真为难哪!海利明知我不愿卖这孩子,他肯定疑心是我怂恿她逃走的。这可有害我的名声。”说完,谢尔贝先生急忙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海利来了。十来个淘气的小家伙像一群乌鸦一样蹦跳在前门廊,争先恐后地将这个坏消息告诉那位陌生的客人。海利一听,便破口大骂,随后骑马扬鞭而去。“我说,谢尔贝先生,这太不像话了!”海利闯进客厅,劈头就说,“看样子是那婆娘带着孩子逃跑了。”

谢尔贝先生说:“海利先生,我的太太在这儿。”“对不起,太太。”海利略微欠了欠身,依旧满脸怒气地说,“这事太不像话了!这消息准确吗,先生?”“请坐,先生。不错,先生,我很遗憾地告诉你,要么是那年轻的女人偷听了我们的谈话,要么就是有人走漏了风声。总之,这件事惊动了她,因此她带着孩子连夜逃走了。”“我们是公平交易,结果让我上了个大当,我实在有点儿受不了。”“海利先生,”谢尔贝先生说,“要不是我觉得你这样怨气冲天还情有可原的话,你今天早上这样无礼地闯进我的客厅,我是决不会容忍的。由于事关脸面,我必须向你说明一点:我决不允许你指桑骂槐,好像我们跟她串通一气,故意做出这种事。尽管如此,我仍觉得有责任帮你的忙,我的马匹和仆人都可以供你使用,去追回你的人。不过,我以为你最好还是心平气和,先吃点儿早饭,然后再去想办法。”

汤姆遭厄运的消息不胫而走,在大宅子中涌起了巨大的波澜,再添上伊丽莎的出逃,那波澜愈涌愈急。

比黑种子孙还要黑三分而得名的黑山姆,连做梦都想取代汤姆在整个庄园的地位,这次汤姆的被卖,便是天赐良机于他。安第喊道:“山姆,老爷要你把比尔和杰利马上套好,让我们跟海利老爷去追伊丽莎。”“太好啦!”山姆说,“看来非得请我出马啦,看我把她逮住,显点儿本事给老爷看看。”“可是山姆,”安第说,“你还是多考虑一下的好,太太可不愿意抓住她呢!”“哦!”山姆惊诧地问道,“你怎么知道的?”“今天早晨给老爷送剃胡子水时,太太知道伊丽莎逃走的消息后,连连说谢天谢地,老爷听了不大高兴。可是我知道,遇事老爷总是听太太的。”

安第说完后,山姆不禁搔了搔脑袋。他那脑瓜里虽说不深藏智慧,但里面却蕴藏着诸如“识时务者为俊杰”之类的话。

因此,他一面停下来重新考虑这个问题,一面又把裤子往上提了提,这是他考虑疑难问题时,用来帮助思维的一种办法。思来想去,最后,他无可奈何地说:“这个世界上的事,真是难以捉摸啊!”说完,他便骑着马儿向大宅子奔去。

这时,谢尔贝太太出现在阳台上,招手叫山姆过去。山姆早已拿定主意,要好好向主母献献殷勤。“山姆,你干吗耽搁这么半天?我不是吩咐安第让你快点儿来吗?”“我的天哪!太太,”山姆说,“两匹马可不是一下子抓得着的呀。太太,我在林子里找了它们老半天。”“好吧,山姆,你去给海利先生带带路,帮帮他的忙。山姆,你可得小心那两匹马啊,上礼拜杰利的腿有点瘸,你是知道的,别骑得太快。”谢尔贝太太说后面几个字时,声音放得很低,但语气却很慎重。

山姆返回后,便同安第合计,怎样完成太太交给的特殊任务,以及如何给海利老爷“帮忙”。“嘿,伙计们,”海利叫道,“利索点,我们得抓紧时间啊!”山姆应道:“一点儿也不错,老爷!”他一只手把缰绳递给海利,一只手扶着马镫,安第则在一旁解另两匹马。

海利一跨上马鞍,那匹烈性子的小马突然从地面腾空而起,把它的主人抛出一丈多远。山姆拼命叫了起来,纵身跳去抓小马的缰绳,不料尖利的棕榈树叶刺痛了马的眼睛,它猛地把山姆掀翻在地,朝草坪低处疾驰而去。安第在这边乘机松开了比尔和杰利,而后使劲呼哨一声,它们便跟着烈性小马疾弛而去。山姆和安第扯着喉咙边追边喊,引得庄园的那些狗也狂吠起来,而麦志、摩西、爱蒂、芬尼及庄园上所有的男女小孩都跑来凑热闹,一个个像过圣诞节那样兴高采烈。到了中午12点,山姆才骑在杰利的背上回来,身边牵着野性尚未降服的烈性小马。“哎!老爷,愿上旁保佑我们和这些疲乏的马吧,我们歇歇再走吧,就是吃完午饭也不迟,伊丽莎一个女人拖着个孩子,料她也走不远。”在黑山姆的用心下,已经气喘吁吁的海利也只好同意了他的“建议”。

母摇爱伊丽莎离开汤姆的小屋后,心中感到难以想像的孤单和凄凉。丈夫和孩子的痛苦和安危,全都涌上心头。离开这生平惟一的家,失去她敬爱的主人的庇护,再加上眼下所冒的风险,这一切已经使她心乱如麻。

但是,在大难临头的时候,人类伟大的母爱可以战胜一切困难。孩子不算小了,可以自己走路,可一想到把孩子从怀里放下来,她又感到不寒而栗。因此,在匆匆向前赶路时,她也把孩子紧紧搂着。“妈妈,我想睡觉。”“睡吧,宝宝,好好地睡吧!”“妈妈,我睡着了,他们会不会把我抓走?”“不会的,孩子,上帝保佑你!”“真不会吗?”“真不会的。”

为了不引起路人的怀疑,她想出了一个好办法:把哈利放下来,不时把包里的苹果丢到几丈远的地方,逗着孩子去追它。这样,他们赶路的速度,竟比原来快了不少。

太阳落山前一小时左右,伊丽莎来到了俄亥俄河边上的村子。站在初春还漂着浮冰的大河边,她心里盘算着:“若是渡船不能开怎么办?”于是她转身走进一家小店,想在那里打听一下路径。老板娘告诉她,渡船已经停开了。看见伊丽莎失望的神情,善良的老板娘不禁好奇地问道:“你想过河——是什么人病了吗?你好像挺焦急。”“我有个孩子病得很重,”伊丽莎说,“昨天晚上才得到消息,今天老远赶来,就是想能赶上渡船。”“哎呀!真是太不走运了,我真替你心急。所罗门!”她向后面一间小屋喊了一声。很快,一个系着皮围裙、两手肮脏的汉子出现在门口。“我说所罗门,”那妇人说,“那个人今天晚上是不是要把那几桶货运过河去?”“他说只要没有多大危险,他想试试看。”“那运货的人马上就来,你最好坐下来一道吃了晚饭再走。”那妇人一面对伊丽莎说,一面递给孩子一块饼。吃完后妇人把孩子领进小卧房,小家伙一会儿便睡着了。可是他的母亲却心急如焚,想着如何向前逃命。

尽管谢尔贝太太让人传令给克萝大娘立刻开饭,可是这厨师大人只是没好气地哼了几声,照旧不紧不慢地干她的活。当又有人来催促她时,她抢白说:“我可不愿为了帮人家抓人,就把生肉汁端到饭桌上去。”

当有人说海利老爷正急得团团转时,克萝大娘愤愤地说:“活该!他这个家伙伤别人的心伤得太多了——我告诉你们,跟乔治少爷给我们念的《启示录》里说的那样——圣坛底下有阴魂叫冤!求上帝替他们报仇雪恨——上帝总有一天会听见的——一定会的。”

中饭以后,大家闲着没事,便围着克萝大娘,你一言、我一语地骂那个黑奴贩子。汤姆却说:“孩子们,你们不能用恶毒的话来咒骂人家,这样的咒语听了会让人害怕。”“这种人实在是天理难容!”克萝大娘说,“他们将吃奶的孩子从母亲怀里夺去卖掉,他们不顾人家的死活,硬拆散人家夫妻!”克萝大娘一面说一面流着眼泪,“他们干这种事的时候,心里有半点儿不好受吗?天哪!要是魔鬼不抓这种人,那才真是天理难容!”说着,克萝大娘用花围裙掩住脸,呜呜咽咽哭了起来。“克萝,我宁愿被人家贩卖一万次,也不愿违背上帝的旨意。”克萝大娘问:“汤姆,莫非你不想在这儿跟我们一块过日子吗?”“不是这样的。老爷自己也没有办法。我走了以后,就是放心不下庄园的事,伙计们的心地倒不坏,只是不少人粗心大意。”这时,有人来叫汤姆去客厅,说老爷有话对他说。

汤姆来到客厅后,主人和颜悦色地对他说:“汤姆,我向这位先生担保过,保证他来要人的时候,你一定会在这里,不然的话,他可以罚我100块钱。今天你可以处理自己的事,想到哪里都可以。”“谢谢您,老爷。”“你可得小心点儿!”海利冲着汤姆说,“别跟你家老爷耍什么鬼把戏。要是领人时你不在这儿,我可要让他倾家荡产。”“老爷,”汤姆笔直地站在那里对谢尔贝先生说,“老太太把您放在我怀里的时候,我才8岁,你还不到1岁。‘汤姆!’她说,‘这是你的小主人,要小心照料他才是!’自从我皈依基督教以后,对您失过信吗?违背过您的意志吗?”“我的好仆人,”谢尔贝先生说,“上帝知道你说的句句是实话,我要不是万不得已,人家就是拿世界上所有的钱来买你,我也不会卖给他们的。”“我以一个基督徒的名义向你保证,汤姆,”谢尔贝太太说,“等我凑齐了钱,我就会把你赎回来。”她又对海利说道:“先生,请你千万记住他的买主是谁,并且通知我一声。”“那倒办得到,”海利说,“只要你愿意,明年我可以把他带回来卖还给你,而且人不会受多大损耗。”

谢尔贝太太说:“明年我一定跟你做这笔生意,而且,一定不让你吃亏。”

大约下午两点钟时侯,山姆和安第才把马牵到马桩边来。吃饭时,山姆向安第吹牛说,他已“准备停当”,这趟差使一定会马到成功。

海利问山姆能不能弄到一条狗。精明的山姆立刻明白他弄狗的目的是去追赶伊丽莎,于是便装出一副笨得要命的样子,磨磨蹭蹭地搪塞海利,海利又找不出山姆的差错,只好催他快快上马。

山姆上了马却伸出手去胳肢了安第一下,把他弄得咯咯直笑。听到笑声,海利十分恼怒,举起马鞭抽了安第一鞭子。“安第,你太不像话啦!”山姆严肃地说,“这是要紧事!你可别当儿戏,你看你那副德行,嘻嘻哈哈的,像给老爷帮忙的样子吗?”

快走到庄园时,海利命令他们顺着大路往河边追。海利对他们说:“我懂得黑人的脾气,他们总是往地下(加拿大)逃。”“是的,没错,海利老爷猜得准极了。哎哟,我说老爷啊!到河边去可有两条路啊!一条是小路,一条是大路,老爷您打算去哪条路呢?”

老奸巨猾的海利反问道:“你看呢?”

山姆说:“依我看,伊丽莎走的一定是小路,因为小路不易被人发觉。不过,还是老爷您自己拿主意的好——对我们来说都一样。不过——我又觉得她可能走大路,因为大路平坦。”海利经过判断推理,最后决断地说:“她肯定走偏僻的路!”他揣度,山姆起先说走小路是无意中泄露了真情,为了不连累伊丽莎,他便杜撰出走大路的理由。

他们在小路上走了一个小时左右,便发现这条路早已被堵塞,而且全都用篱笆拦了起来。

倒霉的海利只好忍气吞声,改走大路。

到达T村后,山姆老远便瞥见那个小店内伊丽莎的身影。海利和安第的马跟在后面,离山姆仅五六尺光景,在此千钧一发之际,山姆假装帽子被风吹落,发出了一声尖叫。伊丽莎听到山姆发出的“信号”后,连忙将身子缩了回去。3个人一阵风似的从窗前掠过,转到前门去了。

对于伊丽莎来说,这真是九死一生的关头。她抱着孩子从一扇小门出来,正要下坡时,被海利一眼瞥见了。他立即翻身下马,大声招呼山姆和安第追上前去。刹那间,伊丽莎恍恍惚惚,脚不着地地飞跑着,一口气跑到了河边。追兵就在背后,她鼓足全身力气一声狂喊,纵身跳过河边的湍流,落到河面的冰块上。这真像飞檐走壁的一跃——只有疯子和亡命者才有可能这样做。当她落到漂浮的冰块上时,海利、山姆和安第都情不自禁地举起双手惊叫起来。

她尖叫起来,狂跳着,从这一块冰跳到那一块冰,最后,一个大冰块竟把她和孩子送到了俄亥俄州的岸边。碰巧岸边有一个男人跑过来扶她和孩子上了岸。

那汉子说:“你这个女人可真有胆量!”

从他的相貌和声音看,伊丽莎认出他是她老家附近一个农庄的主人,叫希姆斯。

伊丽莎央求说:“哦!希姆斯先生,请救救我,请你把我藏起来吧!”“啊!这是怎么回事?”那汉子问,“哎,你不是谢尔贝家的仆人吗?”“我的孩子,就是这个男孩子,谢尔贝先生把他卖了!你看,那就是他的买主。”她指着河那边的追兵说,“哦,希姆斯先生,你也有个孩子啊!”“是的,我有个孩子,”那人说,同时粗鲁而好心地扶她爬上那陡峭的河岸,“你确实是个有胆量的女人,我见到有胆量的女人就喜欢。我很乐意帮你的忙,可是我没有地方让你藏身,我只能指引你到那儿去,”他指着远处村落中一所孤零零的不当街的白色大房子说,“到那儿去吧,那是一家慈善人家。他们一定会帮助你的,因为他们总干这类善事。”“愿上帝保佑你!”伊丽莎感激地说,然后把孩子紧紧地搂在怀里,急匆匆地向前走去。那汉子站在那里凝视着她勇敢而美丽的背影。

山姆说:“伊丽莎干得真漂亮!”“我看那婆娘一定是着魔了!”海利说,“看她那连蹦带跳的样子,简直是一只野山猫!”

路遇客厅里十分温暖,熊熊的炉火映照着地毯,把茶壶和茶杯也照得闪闪发光。参议员柏德脱下靴子,想换一双漂亮的新拖鞋,这双新拖鞋是他出外视察的这些天里,他太太给他做的。柏德太太笑容满面地吩咐下人摆桌子,顺便找机会跟丈夫说两句话。

柏德先生说:“啊,我累得要死,头也疼得厉害。”

柏德太太向橱柜里一只樟脑瓶子瞧了一眼,要走过去给丈夫拿药,却被她丈夫拦住了。“不,不用吃药!只要喝一杯你沏的热浓茶,在家里享几天清福就会好的。唉,制定法律真是一件累人的差事啊!”“听说近来通过了一项法令,禁止老百姓拿吃的、喝的救济逃亡的黑人,是真的吗?我早就听说过他们在讨论这项法令,但是我相信任何一个基督教国家和立法机关都不会通过这种法令。”“咦,玛丽,你怎么一下子变成一个政治家啦?”“不,不,平时我才不管你们那套政治。可是这件事我觉得太残忍了,我真期望这项法律不能得到通过。”“亲爱的,最近的确通过了一项法令,禁止老百姓救济从肯塔基逃过来的黑奴。那些轻举妄动的废奴派做得实在太过分了,弄得我们肯塔基州的弟兄们群情激昂。我们州里应该采取措施来平息这种情绪。这是完全符合基督精神的好事啊!”“这条法令是怎么说的?它会禁止我们留这些可怜的黑人在家里住一宿、让他们吃顿好饭、给他们几件旧衣服穿、然后偷偷打发他们去自寻生路吧?”“禁止的正是这种事,亲爱的,那样做就犯了包庇、教唆罪了,知道吗?”

柏德太太气得满脸通红,她站起身来,问丈夫道:“约翰,我问你,你是不是也认为这是一项公正而且符合基督精神的法令呢?”“玛丽,要是我说是的话,你总不至于枪毙我吧?”“没有想到,你也会这样,你该没有投赞成票吧?”“投了,我的女政治家先生!”“你真不害臊!那些可怜的黑人!这是一项可耻、可恨、可恶的法令,难道人家就不能给那些奴隶一点儿东西吃?不能给他点儿衣服穿?不能留他们住住吗?”“可是玛丽,亲爱的,我们决不能感情用事。因为这牵涉到许多重大的公众利益。”“我只遵从上帝的旨意,因为他绝不会对公众带来危害。”“玛丽,亲爱的,你让我申辩一下可以吗?”“我不喜欢辩论,约翰。你们这些政治家真有本事!一件简单明了的事情,偏偏喜欢绕来绕去。”

这时,柏德家的黑人管家卡德卓老头在门口探进头来说:“请太太到厨房里来一下。”柏德这才大大松了口气,以又好气又好笑的神态,凝视着妻子的背影,而后坐到安乐椅上看起报来。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妻子在门口急切地喊道:“约翰!约翰!你到这儿来一下,好不好?”

他扔下报纸,就往厨房里跑。一进门就吓了一跳——一个身材苗条的少妇躺在椅子上,脚上的袜子也掉了一只,那赤着的脚鲜血淋淋。她的脸上虽然可以看出备受磨难的黑奴的痕迹,但谁都不能不为她那哀艳动人的美丽所吸引。柏德太太和黛娜老大娘正在给伊丽莎做急救;卡德卓老头则抱着一个孩子,替他脱下鞋子,搓着他那两只冰冷的小脚。“哎呀,太太!”那妇人狂乱地央求柏德太太道,“求求你保护我们吧!别让他们抓走我的孩子!”“可怜的女人,在这里,谁也伤害不了你们,”柏德太太说,“你们在这里很安全,不用害怕。”

在柏德太太的安慰和照料下,那妇人及孩子很快安定了下来。柏德夫妇回到客厅后,一个看报纸,一个织毛线,全都不提刚才发生的争论。

过了一会儿,柏德先生放下报纸说:“不知她是什么人?是干什么的?”

柏德太太答道:“等她睡醒后,精神好一点儿再问。”“哎,太太!你的衣服如果放一放贴边,或是改一改,不知道她能穿不?她好像身材比你高大一些。”

柏德太太见丈夫这么细心,不由莞尔一笑,回答说:“待会儿看吧。”“你专门留给我睡午觉时盖的那件羽纱斗篷呢?还不如把它给她——她没有衣服可穿啊!”

这时黛娜在门口说,那妇人醒了,想见太太。

柏德太太急忙走了过去。

可怜的女奴把自己和孩子的遭遇从头到尾向柏德夫妇述说了一遍。她正是伊丽莎。

伊丽莎唐突地问:“太太,您有没有失去过孩子?”

在一个月前,柏德夫妇刚埋葬过一个宝贝孩子。这个问题让柏德太太失声痛哭起来,略微平静一点儿后她问道:“你为什么要问这个呢?我刚刚失去了一个孩子。”“可怜的太太,请宽恕我的冒失。我接连失去了两个孩子——现在,我逃出来,我只剩下这惟一的孩子。请救救我的孩子吧!”柏德太太问道:“那你打算到哪里去呢?”“到加拿大去。我要是知道加拿大在哪儿就好啦,您知道加拿大有多远吗?”她抬头望着柏德太太,那眼光充满期待和信任。“可怜的孩子,你想像不到它有多远呢!”柏德太太说。

回到客厅后,柏德夫妇便开始商量如何营救这逃亡的母子。这对善良的夫妇在营救前,没有忘记把他们死去的孩子的衣物送给伊丽莎的孩子!柏德先生将亲自把这母子俩送到他的老当事人樊·屈朗普那里。经过一路颠簸,他们总算艰难地越过了泥沼。到达目的地后,他又费了不少劲,才把屋里的人叫醒。主人出来开了门,他把蜡烛举得高高的,站在门口眨着眼睛打量着来客,脸上露出一副阴沉、迷惘、令人发笑的神色。为了使他充分了解这件事,柏德先生费了不少劲给他说明缘由。

约翰·樊·屈朗普是个正直的老汉,以往是肯塔基州的一个大地主和奴隶主。他天生正直而富于正义感,心胸宽阔,完全可以和他身材的魁梧相媲美。多年来,他亲眼看到一个对压迫者和被压迫者同样不利的制度所造成的许多灾难,内心暗自感到惴惴不安。最后有一天,他实在忍受不下去了,便从书桌的抽屉里取出了钱包,过河来到俄亥俄州某县,把县里四分之一的肥沃土地买了下来。然后,不分男女老少,给所有黑奴每人发了一张自由证书,用一辆辆篷车把他们送到那里安家落户。正直的约翰本人则来到小溪边一个宁静而偏僻的农庄上安顿下来,心安理得地过起了隐居生活。

柏德先生问:“你愿不愿意让这苦命的女人和她的孩子在你这里躲一躲,不让追捕的人抓住他们呢?”“要是有人追的话,”那好心的老汉挺直了高大而结实的身躯说,“有我对付他们。我还有7个儿子,个个身强力壮。请你向追捕的人致意,并且告诉他们什么时候来都行,对我们来说都一样。”说罢,约翰用手拢了一下蓬乱的头发,放声大笑起来。

伊丽莎怀里抱着酣睡的孩子,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门口时老汉说:“听我说,你不用害怕,看有谁敢到这儿来,有我对付他们呢!”他指着壁炉上面挂着的三支漂亮的来复枪说,“认识我的人差不多都知道,谁要是想从我家里抓走一个人,那他可是自讨苦吃。”说完,他就把门带上走了。“你也在这里住一宿,天亮再走吧,”约翰热情地对柏德先生说,“我去把夫人叫来,马上给你把床铺准备好。”“谢谢你,好心的朋友,”参议员说,“不过我马上得走,因为要去赶哥伦布的夜班驿车。”“啊,那好吧!既然你一定要走,我就送你一程,我带你走一条岔路,你来的那条路太不好走了。”

约翰穿戴起来,不一会儿,就提着马灯走在参议员前面给他带路。他们分手时,参议员往约翰手里塞了一张10元钱的钞票。“这是给她的。”“好,好。”

相别二月的一天早晨,从汤姆叔叔家中的窗户望出去,看到天色阴沉,细雨蒙蒙,人人都愁眉不展。屋里炉火前面摆着一张小桌子,上面铺着一块熨衣服的桌布;旁边一张椅子背上搭着几件刚刚熨好的粗糙却很干净的衣服。克萝大娘小心翼翼地熨着每一个褶痕和贴边,不时揩试脸上滚滚而下的泪水。汤姆坐在桌旁,膝头上放着一本《新约圣经》,一只手支着脑袋。天色尚早,孩子们还在那张粗糙的四轮小床上酣睡着。汤姆站起身来,默默地走到床边,深情地看着他的那些儿女。“这是最后一次啦!”汤姆欲哭无泪地说。

克萝大娘没有说话,只是在那件其实已经熨得极其平展的粗布衬衫上面来回熨个不停。最后,她忽然不顾一切地把熨斗“砰”地一声丢下,坐在桌子边放声大哭起来。“看来只好听天由命!可是,天哪!我怎么能呢!要是知道你到哪儿去,人家会怎样待你也好啊!太太说一两年内把你赎回来。可是天哪!到南方去的人没有一个能回来的呀!个个都累死在那里。”“克萝,那里也有上帝啊!”“唉!”克萝大娘叹道,“也许有吧,可是上帝有时也听任可怕的事情发生!”“我在上帝手里,”汤姆说,“他不会让我受太大的罪的——至少有一点儿要感谢他,这次卖出去的是我而不是你和孩子们。你们在这里是平安的,有灾难也只会落到我头上。”“让我们想想我们得到的恩惠吧!”他用颤抖的声音补充道。“恩惠?”克萝大娘说,“我看不出有什么恩惠!这件事不对。太不对了!老爷根本不应该落到这步田地,拿你来替他抵债。你给他挣的钱比你自己身价超过一倍还要多呢。他应该给你自由,几年前就应该给你了。我怎么也想不通。你一向对他忠心耿耿——把他看得比你的家人还重!这种为了解脱自己的灾难,出卖人家骨肉的人,我想上帝是不会喜欢的。”“克萝,唉!这恐怕是我们最后一次在一起了,要是你真心爱我的话,你就不会说出这种话来!你要知道,克萝,我不愿意任何人说老爷一个不字。他不是从小由我带大的吗?我把他看得珍贵是理所当然的事啊!你怎能把老爷和我这黑奴相提并论呢!”“唉!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总有点不大对头的地方。”这个充满强烈正义感的女人说,“我也弄不清楚究竟错在什么地方,可心里总觉得难受。”

正在这时,有一个孩子嚷道:“太太来了!”

克萝大娘说:“她也没有办法。她来干什么?”

谢尔贝太太进屋后,克萝大娘没好气地替她搬了把椅子。脸色苍白而焦灼的谢尔贝太太对她的行为和态度没在意。“汤姆,”她说,“我是来……”她突然停下来,望着那默默无言的一家,不由得倒在椅子上,用手帕掩住面孔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天哪,太太,别……别!”克萝大娘说,自己也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接着,屋子里的人哭成了一团。在那高贵和卑微共同挥洒的泪水中,被压迫者心中的仇恨与怒火都化为乌有。这时,只听见房门“砰”地一声被踢开了。海利怒容满面地站在门口,一则因昨日追击的劳累,再则由于没能追回猎物,他的一肚子窝囊气还没消。海利大声叫道:“黑家伙,准备好了吗?哦!太太也在这里,你好,太太!”海利见太太在场,连忙脱帽向她行礼。

克萝大娘把箱子关上,并用绳子捆好,然后站了起来,狠狠瞪了那黑奴贩子一眼,眼里的泪珠立刻变成了仇恨的火光。

汤姆驯服地站起身来,扛起沉重的箱子,准备跟他的新东家走。他妻子抱着小娃娃,给他送行,两个儿子也泪汪汪地跟在后面。一会儿,庄园上男女老少的黑人,全都围在马车旁边了,准备跟他们基督教的传道士和他们尊敬的总管家告别。海利横眉怒目地瞅着汤姆吼道:“上车!”

汤姆上车以后,海利从坐位底下取出一副沉重的脚镣,把他的两只脚铐了起来。

周围的黑人都感到义愤填膺,谢尔贝太太也在廊子上说:“我敢担保,你这种防备完全没有必要。”“那很难说,太太,我在你们这里已经损失了一个,值500块钱呢,我再也不敢冒风险啦。”

谢尔贝先生没有送他的老奴,他感到愧疚,在外面有意耽搁了一天。

汤姆和海利在黄土路上马不停蹄地向前走,最后终于走出了庄园的边界。当他们走到一个铺面时,有一个同汤姆熟识的人,对汤姆寄予深切的同情,感慨地说:“卖到南方去就没命了。”“不错,”海利赶忙应道,“但死的原因各有不同,有的是水土不服,有的则是本身的体质不好。再说,都不死,黑奴市场怎么能兴旺得起来呢!”

这时,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他们正在诧异,乔治少爷已跳上车来,激动地抱住了汤姆的脖子。“啊!乔治少爷,不要替我难过,这全是上帝的安排。你是一个善良的有学问的人,长大了一定能够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你的父母,还有庄园上所有的人,都会为你骄傲;你要做一个像你父亲那样的好主人,像你母亲那样的好基督徒。”“汤姆叔叔,请收下我这块银圆吧,每当你看到它的时候,就记着我一定会到南方来找你,把你赎回来!”乔治将银圆递给汤姆。“谢谢你,乔治少爷!”汤姆感激涕零地说。

在乡村旅馆

正是黄昏时分,细雨蒙蒙。肯塔基州N村的一家小旅馆门前,一位旅客从马车上下来,走进旅馆的酒吧。因为下雨,洒吧里来了不少三教九流的人。

站在柜台后面的老板,一头茂密而蓬乱的头发上戴着一顶高统礼帽。屋里的人戴的都是这种帽子,因为它标志着至高无上的男子汉大丈夫的气概,据说还显示着共和独立的精神。有几个上身赤裸、下穿肥大裤子的黑人在屋里来回忙碌。他们的祖先是力大无穷的猎人,生活在原始森林里,在自由辽阔的天幕下,拿星星当蜡烛。直到如今,他们的子孙,还是把房子当帐篷,头上成天戴着帽子,逢人便亲昵地称“老乡”。他们是世界上最坦率、最随和、最快乐的人。

刚从马车上下来的旅客生得矮矮胖胖,衣着严谨,有一张和蔼可亲的圆脸,看样子是个小心谨慎的人。他对自己的提包和雨伞非常留意,时时防范着同他接近的人。进门后,他忐忑不安地向酒吧间四周打量了一番。“嘿,老乡,你好啊!”那个把脚翘在壁炉架上的大汉同新来的旅客打招呼,同时朝他脸上喷了一口烟。“托福,托福!”旅客答道,一面避开对方来势汹汹的见面礼。“有什么新闻吗?”大汉从口袋里取出一片烟叶和一把大猎刀来。

旅客怯生生地答道:“没听到什么新闻,很抱歉!”“嚼吗?”大汉十分亲热地递给那位旅客一点儿烟叶。“多谢多谢——烟叶对我不合适。”那旅客一面说,一面往后躲闪。“是吗?”那汉子满不在乎,同时把烟叶塞进自己的嘴里。旅客看见有一群人围在一张告示前面,不禁问道:“那是什么?”不知谁答了一句:“悬赏捉拿黑奴的!”

那旅客当即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整理了一下提包和雨伞,并取出眼镜戴上,过去看那告示。告示上面写着:

出告示人家逃走混血黑奴一名,叫乔治。乔治身高6英尺,浅肤色,头发卷曲,呈深黄色;为人聪明伶俐,善于辞令,能读书识字,有可能冒充白人;背部和肩膀上各有一处深伤疤;右手烙有H字母。

凡能活捉该黑奴,或能证明已将其处死者,一律赏钱400元。此时,前面那位把脚翘在壁炉架上同旅客打过招呼的人,把脚从高处放下来,挺直了身躯,走到告示前,从容不迫地往告示上喷了一口烟汁。“这就是我对这种事的看法!”他说完后又重新翘起双腿坐了下来。

老板起身问道:“嘿,老乡,你这是干什么?”“要是出告示的人在这里,我还要朝他脸上吐唾沫呢,你信不信?因为这种告示给咱们肯塔基人丢脸!”

老板在记账时说:“对,对,这话太对啦!”“老兄,我自己也有一些黑奴,”那大汉又站起来说,“我这样对他们说——伙计们,我说,你们跑吧!溜吧!你们什么时候想跑都行!我才不追你们呢!这就是我管理黑奴的办法,结果他们一个也不跑。这还不算,我全都让他们领了自由证书,而且都备过案。你若把他们当狗看待,得到的就是狗心眼;你若把他们当人看待,得到的却是将心比心。”“朋友,我觉得你说得完全正确,”那位旅客插嘴说,“告示上的那个黑奴是个出色的家伙。他曾在我的麻袋厂里干了五六年,他不仅是把劳动的好手,同时心灵手巧——发明了一部洗麻机,后来许多厂家都采用了。现在,洗麻机的专利证,还捏在他的东家手里。”“这种机灵的黑奴总是很放肆!”有个粗俗的家伙说,“不然就不会挨揍。”“照你这么说,”黑奴主说,“他生来就不应该聪明吗?我则以为,上帝把他造就成人,我们就应当把他当人看待。如果谁要把他当牲畜一样欺压,谁就要付出沉重的代价。”“我说老乡,”那个粗俗的家伙又说,“聪明的黑奴对东家确实没有好处。”

那黑奴主反诘道:“那你最好给上帝送张订货单,叫他给你订做一批黑奴,个个都不能有灵魂最好,是吧?”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旅馆门口来了一辆轻便马车,马车上坐着一位衣冠楚楚、绅士模样的人。那赶车的是个黑奴。

这位自称是肯塔基州谢尔贝郡奥克兰市的绅士对他的仆人说:“吉姆,我们在贝南旅馆碰见的那个黑人,好像有点儿像这个告示上的人,是不是?”“是的,老爷,”吉姆答道,“只是不知道他手上有没有烙印。”“这个我还没有注意到。”绅士心不在焉地打了个呵欠。

随后,他走到老板面前,要他准备一个单人房间,因为他现在要写点儿东西。

从这位绅士一进门开始,那位先来的旅客就用一种好奇而不安的目光注视着他。他感到自己好像认识这位先生。“那不是威尔逊先生吗?”那人装出忽然认出对方的口气,伸出手来,“很抱歉,看来你好像还记得我——谢尔贝郡奥克兰市的巴特勒。”

一个黑奴进来告知,新来老爷的房间已经准备好了。“吉姆,你照看一下行李,”那人随即嘱咐了一声,接着对威尔逊先生说,“我有点儿生意上的事想跟你谈谈,请到我房间里坐一会儿好吗?”

房间布置完毕,侍役们就退了出去。那年轻人不慌不忙地锁上门,然后调转身来,两手往胸前一叉,双目直瞅着威尔逊先生。

威尔逊先生惊叫道:“乔治!”“是的,厂主,我正是乔治,你看我的妆化得怎么样,像个白人吧?”“像,像,太像了!可是你耍的把戏太危险了。我要是早知道,决不会劝你走这步棋。”“为什么呢,威尔逊先生?”“你这样做,违犯了你的国家的法律。”“我的国家!”乔治沉痛万分地说,“我有什么国家?我的国家给我享受的是死亡、是坟墓,我恨不得进棺材才好呢!”“哎,乔治,不——不能这样说,你这样做,是有违《圣经》教训的啊!”“威尔逊先生,如果印第安人把你从你的家中掠走,你再也见不到妻子儿女,要你终身替他们做苦力当奴隶,你还会安分守己吗?”

那矮小的老人听了这些话,变得目瞪口呆,说道:“乔治,你知道我一向是同情你的,我说这些话统统为你好。你的妆化得很像,但路途太遥远,夜长梦多,你要是被他们抓住,不杀死你也要把你卖到南方去。乔治,这个黑人可靠吗?”“他是一个信得过的人,一年多以前,他跑到了加拿大,到了那里以后他得知,他的东家为了报复他,用鞭子抽打他的老母亲。为了行孝他又跑回来了,并且想找个机会把他母亲一起带走。”

分手时,乔治激动地拉着厂主的手说:“威尔逊先生,您对我的恩德,充分体现了基督精神。最后,我还有一件事想拜托您这位善良的老者。”“你说吧。”

乔治有些呼吸急促:“我将来死了,人们会认为还不如死了一条狗,只有我那可怜的妻子,唉!苦命的女人!她会伤心落泪。威尔逊先生,请您想个办法,替我把这枚小别针交给她,并且对她说我永远爱她,可以吗?”“可以,当然可以!苦命人!”“还有一句话要告诉她,我最后的心愿是逃到加拿大去,并且希望她也逃到那里去,要她不要挂念她的善良的女主人,不要留恋她美丽的故乡,一心一意把我们的儿子抚养成一个自由人,让他不再像我这样受苦。威尔逊先生,您能答应我吗?”“乔治,好,我一定转告她。勇敢的人信奉上帝吧!祝你一路平安,这是我由衷的心愿。”

贩奴市场

马车一路摇摇晃晃地向前走,海利先生和汤姆在车上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海利先生先是想汤姆的手脚有多长,胸脯有多宽,身材有多高,贩到市场上能卖多少钱;接着想到这批黑奴怎么凑足,凑足后的男女黑奴和儿童,加起来能赚多少钱。

汤姆却反复思索古书里的一句话:“我们在这里没有常存的城,乃是寻求那样将来的城,所以上帝被称为他们的上帝,并不以为耻,因为他已经给他们预备了一座城。”《新约圣经》里的这句话,对汤姆产生了一种神奇的力量,它像冲锋的号角,震动了他的灵魂,让他黑暗和绝望的心灵有了勇气、力量和热情。

在路上,海利看到一张广告,他习惯地轻轻念出声来:

遗嘱执行人拍卖黑奴:兹由法院批准,定于2月20日(星期二)在肯塔基华盛顿市法院大门前拍卖下列黑奴:哈嘉儿,60岁;约翰,30岁:班恩,21岁:索罗,25岁;亚尔贝特,14岁。我们谨代表杰西·勃拉奇福德先生的债权人及继承人举行此次拍卖。

遗嘱执行人:山缪尔·摩里斯汤麦斯·弗林脱“我得去看看。”海利对汤姆说,因为此外没有别人可以交谈,“告诉你,汤姆,我想买一批最好的货物,同你一起带到南方去,有人跟你做伴,日子也会好过些。我们要马上赶到华盛顿。到了那里,我就把你关到监狱,我好去做这笔生意。”当晚,海利和汤姆各归其所,一个下榻于华盛顿旅馆,一个则在监狱里。

第二天中午,法院门前围着各种各样的人。有的吸烟,有的嚼烟草,有的吐痰,有的骂人,有的聊天,都在那里等待拍卖开始。被拍卖的男男女女坐在另一个地方,在一起低声交谈。“别担心,哈嘉儿大娘,”一个年长的男黑奴安慰道,“我跟汤麦斯老爷说过了,他说他也许可以想办法把你们母子俩放在一起卖出去。”“他们不要以为我老得不中用了,”她举起发抖的双手说,“我还能烧饭、擦地板、刷刷洗洗的——要是价钱合适,我还是值得卖的!跟他们说说吧……只要把我们母子俩卖到一起,求你跟他们说说吧!”哈嘉儿大娘哀求道。

这时,海利从人群中挤了进来,走到那老婆子跟前,扳开她的嘴,往里面看了看,又摸了摸她的牙齿,还叫她弯了弯背。后来他走到那孩子面前,摸了摸他的胳臂,看了看他的手指头,还让他跳了几下,看他灵不灵活。“你买他就得买我呀!”那老婆子焦急万分地说,“我的身体结实着呢,我能干很多很多的活,老爷!”“你能下田吗?”海利轻蔑地说,“骗子!”

一个汉子问道:“你觉得怎么样?”“嗯,”海利吐了一口痰说,“我想买几个年轻的男孩,跟那小家伙一样。”“可他们要把这小家伙跟老太婆放到一堆儿卖。”“那可难点儿——哼!她只剩下一把老骨头,完全成了废物!”“那么说,你不打算买她啦!”“如果只卖起价,我还可以考虑一下。”“唉!先生,把她跟她儿子一起买下来吧,怪可怜的。她好像很疼那孩子。”

海利不耐烦地说:“算啦,算啦,那老东西就是白给我,我也不想要了!”

拍卖开始了。名单上的那几个男人很快以高价出手,看来市场需求很大。其中两名落在了海利手里。“过来,小家伙,该你啦。”拍卖人叫道,一面用木槌顶了顶孩子,“上去吧,让人家看看你的灵活劲儿。”

老妇人紧紧拉住她的儿子央求道:“把我们两个人放在一起卖吧!求求你啦,老爷!”

拍卖人推开她的手,粗鲁地喝道:“滚开!”

小家伙身材匀称、四肢灵活,立刻引起了卖者的争抢,最后木槌“砰”地一声落下来,海利买到了他。“老爷,看在上天的份上,把我一起买下吧!把我买下吧,要不,我就活不成啦!”“不行!我说过了,不行!”海利说完转身就走了。

拍卖那可怜的老婆子时却很省事,刚才跟海利谈话的那个汉子倒颇有点恻隐之心,花了不多几个钱把她买下来了。接着看热闹的人也散了。“妈妈,妈妈……别哭,别哭,”那孩子叫道,“人家都说你找到了一个好主人呢。”“我不在乎……我不在乎,啊!亚尔贝特,我的儿啊!你是我最后一个孩子,你的哥哥姐姐都不知道卖到什么地方去了,上帝啊,我怎么能不伤心啊!”那可怜的老太婆死死地抓住儿子不放。但是最后,她的儿子还是被黑奴贩子铐上了马车,朝监狱方向走去。

到了监狱,广告上标明“约翰:30岁”的那个黑奴说:“我有老婆,”一面把戴着手铐的手放在汤姆的膝头上,“可是她对这事一点儿也不知道啊,可怜的女人!”

汤姆问道:“她在哪里?”“就在离这里不远的一个客栈里,”约翰说,“我真希望今生今世还能见她一面。”

汤姆听了很难受,不由深深叹了口气,勉强安慰了约翰几句。后来,海利又带他们来到俄亥俄河上的一艘轮船上。他们的到来,引起船上乘客的一片哗然,乘客们有的用同情的话语议论他们的不幸,有的则引经据典数落他们命当如此。

海利心事重重,踱到轮船那一头去了。他一面点钱,一面暗自盘算着,如果再捞到一笔钱的话,就洗手不干了。当天,轮船在肯塔基州一个小城市停泊了半小时,海利为了一笔生意的事上岸去了。汤姆的手脚虽然戴着镣铐,但还可以勉强在周围活动活动,他慢慢走到船边,靠在栏杆上无精打采地朝岸上凝望着。他看见那黑奴贩子领着一个抱着孩子的黑种女人走了过来。她穿戴体面,后面跟着一个黑种男人,他手里提着一口小箱子。那妇人一路欢天喜地。铃声响过后,汽笛长鸣了两声,于是轮船又往目的地破浪而去。

这个黑种女人露茜已被她的主人约翰·福斯迪克卖给了黑奴贩子海利。当海利拿出她的卖身契告诉她实情时,她情绪激昂地说:“我不相信老爷会这样欺骗我,决不可能发生这种事!”“你可以问问这里识字的人,喂!”海利对一个从他身边走过的人说,“请你念念这张字据,好不好?我告诉这个女人上面写的什么,她总是不肯相信。”“嗯,这是一张卖身契啊,上面有约翰·福斯迪克签的名。”那人说,“上面写着,把一个叫露茜的女人和她的孩子卖给海利先生。清清楚楚,白纸黑字。”

那妇人说道:“老爷对我说,我是到路易斯维尔我丈夫做事的那家旅馆里去当厨师的——这是他亲口对我讲的,我不相信他会骗我。”“可是他确实把你卖了啊!可怜的女人,”一个相貌善良的男人看了字据之后说,“他真是把你卖掉了,这是千真万确的。”“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呢!”那女人忽然变得平静了,把孩子紧紧地搂在怀中,在货箱上坐了下来,然后转过身去,木然地对着河水出神。“总算想开啦!”那黑奴贩子说,“我看这女人还蛮有种!”一个陌生人同海利搭讪道:“老乡,你那黑婆娘长得倒挺不错的。”“嗯,的确不错。”“把她带到南方去吗?”

海利点点头继续吸烟。

那陌生人又问:“是去种地吗?”“嗯,”海利说,“我是给一家庄园送一批订货去的,想把她也搭在里面。”

那人说:“人家庄园不会要那孩子吧?”“我准备一有机会就把他卖掉。”海利又点起一支雪茄烟。

那陌生人又问:“价钱一定便宜吧?一个小孩子!”“那可不一定,”海利说,“因为那小家伙不仅机灵,而且壮实。”“我家女厨刚死了孩子,整天愁眉苦脸的,我想要是让她抚养这个孩子倒挺不错的。”

海利和那陌生人默默无言地吸了一会儿烟,好像谁都不愿提起这笔生意中最敏感的价钱问题。最后,还是那陌生人先开口说:“我想不会超过10块钱吧?”

海利摇摇头,煞有介事地吐了一口唾沫。“那可不行!”

他接着又抽起烟来。“那,你想卖多少钱呢,老乡?”“这孩子抚养一两年,碰上个中意的买主,准可以卖上200元!因此,我出50块钱,少一点儿也不卖。”“哎,老乡,你真会开玩笑,”那陌生人说,“30块钱,多一分钱都不要!”“好,好,我看就这么办吧,”海利说,同时又吐了一口唾沫,“也不依你,也不依我,咱们折中一下,就算45块钱吧,不能再少啦。”

那陌生人沉默半晌说:“好,就依你的吧!”

轮船到达路易斯维尔码头时,那买孩子的陌生人在海利的配合下,趁露茜张望码头、期盼丈夫之机,将熟睡的孩子抱走,上到河岸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轮船不久又起航了。“哎呀!我的孩子呢?”等露茜返回坐位时,她惊诧地叫道。这时她的孩子早已无影无踪了!“露茜,”坐在她旁边的黑奴贩子说,“你的孩子已经给卖掉了,我看还不如早点让你知道的好。我把他卖给一家一流人家,他们会把他当做宝贝的,比你自己养他要强得多呢。”那妇人没有悲伤,也没有叫嚷。这一剑,已刺透了她的心房,她已经喊不出声,哭不出泪了。

子夜时分,汤姆突然惊醒过来。一个黑影从他身边掠过,直奔船舷而去,接着,听见河里扑通一声响;除了他之外,没有一个人看到或听到任何动静。他抬头一看,那妇人的铺位上空无一人了!他站起来在四周找了一会儿,也不见踪影。那颗悲惨而痛苦的心,终于得到了平静。河面依旧泛着微波和涟漪,仿佛没有吞没她似的。

惊喜伊丽莎坐在摇椅上,慢慢地摇动着,同时专心致志地绣花。她的脸比在肯塔基故乡时清瘦了一些,一种深深的忧郁隐藏在眉宇之间,刻在嘴巴周围。由于痛苦的磨难,她那颗年轻的心已经变得苍老又成熟!她身边坐着一个叫瑞琪儿·哈里台的老妇人,那妇人膝盖上放着一个洋铁盘,她把一些晒干了的桃子挑出来放在盘子里。她一面安详地挑选桃子,一面问:“那么说,你还是打算到加拿大去,伊丽莎?”“是的,太太,”伊丽莎回答说,“我一定得往前赶路,不敢在这里逗留。”“那么,你到了那里之后,打算干什么呢?你一定要考虑这个问题啊,闺女。”“闺女”出自瑞琪儿之口,显得那么自然!因为她的相貌和神态都令人觉得“母亲”这两个字眼用在她身上是最自然不过的了。

伊丽莎的手有些发抖,眼泪流下来滴在她的刺绣缎面上。但她依旧果断地答道:“找到什么活就干什么活,我想总能找到工作的。”

瑞琪儿说:“我对你说,你在这里住多久都行。”“是的,谢谢你。”伊丽莎说,“可是,”她指了指哈利,“我夜里总是睡不着,昨天夜里我还梦见那个人追到我们院子里来了呢!”“可怜的孩子!”瑞琪儿一面说,一面擦眼泪。

这时房门开了,门口站着一个矮矮胖胖的女人,那张笑容可掬的面孔,好像一个熟透了的苹果。“露丝·司台德曼,”瑞琪儿迎上去说,“你好啊!”她一面说一面热情地握着她的手。

这位来客约莫25岁光景,是个健康、诚恳、健谈的女人。“露丝,这位朋友是伊丽莎·哈里斯。你瞧,这就是我同你谈起的那个孩子。”“很高兴认识你,伊丽莎!”露丝和伊丽莎握手道,“这就是你的小宝贝吧?我给他带了块蛋糕来。”她说着,一面把一块小鸡蛋糕递给那孩子。哈利走上前去,两只小眼睛盯着她看,然后羞涩地接了过去。

不多一会儿,赛明·哈里台先生走进屋来。他身材魁梧,肌肉发达,身穿淡褐色的衣服,头戴宽边帽子。“你好,露丝,”他热情地伸出宽大的手去握那胖胖的小手,“约翰好吗?”露丝笑容可掬地答道:“嗯,他很好,我们一家都很好。”“有什么消息吗?玛丽他爹?”瑞琪儿一面问他丈夫,一面瞥了伊丽莎一眼。

赛明从厨房返回后问伊丽莎道:“你说你姓哈里斯,是吗?”伊丽莎用战栗的声音回答了一声“是的”。她一直提心吊胆,生怕外面出了追捕她的赏令。

赛明站在后门廊子里叫道:“玛丽她妈!”“什么事啊?”瑞琪儿擦了擦沾满面粉的手答道,接着走向她的丈夫。

赛明说:“这个姑娘的男人现在就在我们村子里,今天晚上要到这儿来。”

瑞琪儿笑逐颜开地说:“啊!真的吗?玛丽她爹?”

他问:“完全是真的,这是个又聪明又体面的小伙子。要不要告诉伊丽莎?”“当然要告诉这个可怜的姑娘,”瑞琪儿说,“露丝,来——你过来一下。”

露丝放下手里的毛线活,走到后门廊子里去。“露丝,你猜是什么事?”瑞琪儿说,“玛丽她爹说,伊丽莎的男人也在这伙人中间,今晚就上这儿来。”“快告诉她吧——告诉她吧!”露丝用双手拉着瑞琪儿的胳膊央求道,“你把她叫到你屋子里去跟她说,我来替你炸鸡块。”

瑞琪儿走到厨房喊道:“跟我进屋子里来,闺女,我有个消息告诉你。”

伊丽莎苍白的面孔陡然涨得通红,由于害怕和担忧而全身发抖,极不放心地望了望她的孩子。“不是,不是,”露丝跑过去握住她的手说,“不用害怕,是好消息,伊丽莎!——进去吧,进去吧!”说着,她轻轻地把伊丽莎推进里屋,把门关上,然后转过身来把小哈利抱在怀里亲吻着。“小东西,你快看见你爸爸啦,知道吗?”她反复地说,那小家伙莫名其妙地瞅着她。

与此同时,瑞琪儿把伊丽莎拉到身边对她说:“闺女!你的丈夫已经从他主人家逃出来了。”

伊丽莎全身的血液一下子涌上面颊,涨得满脸绯红,头也觉得晕晕乎乎的,一下子倒在床上。“坚强点,姑娘,”瑞琪儿说,一面抚摸着她的头发,“他现在在我们的朋友中间,他们今天晚上就把他带到这儿来。”“今天晚上!”伊丽莎重复道,“今天晚上。”她完全不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脑子昏昏沉沉的,周围的一切顿时变成了一片迷茫。

当天晚上,乔治果然来到了。伊丽莎跟他见面时,那是一个怎样令人感动的场面啊。次日早晨,乔治、伊丽莎和小哈利从房里出来,受到大家真挚而热烈的欢迎和祝贺,让他俩觉得仿佛是在做梦。

在“妈妈”瑞琪儿的“劳驾”声中,约翰到井边打水,小赛明筛玉米面,玛丽磨咖啡,瑞琪儿自己则走上走下,不是做小点心,就是炸鸡块,同时还笑容可掬地照看大局。

都忙完了,大家才坐下来吃饭。最让瑞琪儿打心眼里感到愉快的,是坐在餐桌首席当东道主了。传一盘饼,斟一杯咖啡,她都是那么慈祥而诚恳,以至奉献给客人的食物和饮料都仿佛增添了不少生气。

对乔治来说,和白人平起平坐同桌吃饭,这还是破天荒的第一次。他刚入坐时还感到有点儿拘谨,可是在这样热情洋溢的气氛中,这种感觉一下子就都在和煦的晨光中烟消云散了。小赛明一面往烙饼上搽牛油,一面问道:“爸爸,如果你又被人家发现了怎么办呢?”

赛明镇静地答道:“那就再交罚款。”“可是,他们让你坐牢怎么办呢?”

赛明含笑答道:“你跟妈妈难道就管理不了这个农庄吗?”乔治不无忧虑地劝道:“善良的先生,请您不要为了我们,给自己惹出麻烦来啊!”“放心吧,乔治,我的朋友,我们这样做不是为了你一个人,而是为了上帝和人类,今天白天你们先在这里躲一躲,到夜里10点钟,斐尼亚斯·弗雷秋会把你和你的同伴们送到下一站去。因为追兵都紧跟在后面,所以我们决不能耽误时间。”乔治问:“要是这样,那为什么要等到夜晚才动身呢!”“因为白天你们在这里比较安全,我们全村人都是教友会信徒,大家随时都在警惕着。再说,根据以往的经验,晚上上路比较稳妥。”

新主人

夕阳的余晖映照着辽阔的河面。那艘满载货物的轮船缓慢地行驶着。两岸摇曳的甘蔗林和高大的黑藤萝树在金色的晚霞中闪闪发光。

轮船甲板两侧的过道上堆满了来自各地庄园的棉花包,远看就像一堆巨大的石灰石。其他货物以及来自四面八方的商人和乘客杂乱地拥挤在一起,把船身压得要下沉似的。有过谢尔贝先生的介绍,又由于汤姆本身格外老实,汤姆很快便赢得了海利的信任,给他去掉了脚镣手铐,能在船上自由活动了。

旅客中有一个人叫奥古斯丁·圣·克莱亚,是年轻的绅士。他住在新奥尔良市,出身名门,家道殷实。他身边还带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儿,看来显然是父女俩。另外还有一个女人,好像是专门负责照顾那小姑娘的。

汤姆常常瞥见那小姑娘,因为她老是不停地蹦蹦跳跳,就像一道阳光或一丝凉风似地老不肯在一个地方待着。她的父亲和那位女监护人老是到处追逐她——可是抓住她没一会儿,她又像夏天的白云轻轻地飘走了。

汤姆对这个小姑娘观察了很久以后,才敢对她做出交朋友的试探。他擅长许多博得儿童欢欣的小招数,他能把胡桃雕成小巧玲珑的篮子,在胡桃核上刻出奇形怪状的面孔来,或是在接骨竹木的木髓上刻出稀奇古怪、活蹦乱跳的小人儿来。汤姆的那个大口袋里装满了大大小小的哨子,以及各种逗引儿童的小玩意儿。

汤姆觉得时机已经成熟,便向她问道:“小姐,你叫什么名字?”“我叫伊凡吉琳·圣·克莱亚,”小姑娘答道,“但是爸爸和大家都叫我伊娃。你叫什么名字呢?”“我叫汤姆,在肯塔基老家的时候,孩子们都管我叫汤姆叔叔。”“那我也想叫你汤姆叔叔,因为我喜欢你,知道吗?”伊娃说。“汤姆叔叔,你现在上哪儿去呢?”“我不知道,伊娃小姐。”

伊娃问:“不知道?”“是的,我还不知道谁是我的买主。”“我爸爸可以把你买下来,”伊娃连忙说,“要是他把你买下来的话,你可有好日子过啦!我今天就跟他说。”

汤姆说:“谢谢你,小姑娘!”

第二天,伊娃和她父亲站在栏杆边观看轮船离开码头,由于轮机运转不正常,轮船猛地一震,那小姑娘一下子失足掉进了河里。

伊娃落水的时候,汤姆刚巧在她下面那层甲板上站着,于是他飞快地跳到河里。汤姆胸宽背阔,力气过人,游水对他来说简直不算一回事。没一会儿,小姑娘浮出了水面,他一把将她抱往,夹着她游到船边,然后把湿淋淋的伊娃举了起来。这时,船上几百只热情的手向他伸来。在大伙的帮助下,伊娃很快苏醒过来。这一天,天气闷热,轮船慢慢地驰进新奥尔良港。汤姆在下层甲板上焦灼地向下船的人群张望。他看到美丽的伊娃站在那里,脸色略微苍白了一些。伊娃的身边站着一位文雅、大方、仪表俊秀的年轻人,一望而知,这个人就是伊娃的父亲。

他站在那里同海利说话,态度和蔼而洒脱,有一种和谐而轻蔑的意味。海利正在口若悬河地为他那个商品吹嘘着。“在他这个黑皮囊里面,各种各样道德和基督教的优点都一应俱全了!”海利吹嘘完毕之后,奥古斯丁说:“好吧!朋友,用一句肯塔基的话说,要多少子儿啊?你准备敲我多少竹杠啊?干脆点。”“嗯,”海利说,“如果我向你要1300元,那仅仅只够本。你看,这个小姑娘好像特别喜欢他似的,我倒很想成全她。”“当然,朋友,从基督慈悲为怀的观点出发,为了成全这个特别喜欢他的小姑娘,你最少要多少钱才肯卖呢?”“爸爸,把他买下来吧!”伊娃爬上货包,双手抱住父亲的脖子窃窃私语道,“我知道你有好多好多的钱。爸爸,我要他!”“你要他干嘛呀?小宝贝,你是打算把他当做铃铛、木马,还是什么别的玩意儿?”“我要使他快乐。”“这倒是个新鲜的理由。”

这时,那黑奴贩子把谢尔贝先生亲笔签字的推荐信递给奥古斯丁。那年轻人用修长的手指头接过来,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从这封信中,你可以看到汤姆的老主人是怎样夸赞他的了。”“好啦,”年轻人说着,弯下腰去取他的钱包,“你要是能保证这种虔诚品德能买到手,而且上天会把他记在我账上的话,那多花几个钱我也不在乎。”年轻人说着,把数好的一叠钞票交给那黑奴贩子。“好的。”海利笑逐颜开,掏出一只小墨水盒,写好收据,交给了年轻人。“过来,伊娃。”奥古斯丁喊道,并牵着女儿的手,走到轮船另一头,和蔼可亲地托起汤姆的下巴打趣道,“汤姆,抬起头来,看看你喜不喜欢你的新主人。”

汤姆抬起头来看着他,真心诚意地祝福道:“上帝保佑您,老爷!”“但愿如此,你替我祈祷也许比我自己祈祷更灵验。你会骑马吗,汤姆?”“我跟马打交道早就惯了。”“那好,我让你替我赶马,我相信你能干得好。”“是的,老爷。”

他们朝回家的路上走着。

富贵之家

奥古斯丁·圣·克莱亚是路易斯安那州富裕的庄园主的儿子,他祖上是加拿大人。奥古斯丁早年多愁善感,缺乏阳刚之气。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这种性格逐渐被成人的特点所掩盖。不过,他却一心向往理想和唯美的境界,对生活中的日常琐事感到非常厌倦。大学刚毕业时,他心灵中就燃烧着一股强烈而炽热的浪漫主义激情。

还真有心想事成的情况,他很快在北方结识了一位高贵的小姐,并赢得了她的芳心。他当即回到南方筹备婚礼。

不料,这位小姐的监护人给他寄来了一封信,说那小姐已另嫁他人。当时,奥古斯丁不知这是一个骗局,很快就同当年社交界的一枝名花玛丽订了婚,不久便同这位风姿绰约、有着一双明亮的眼睛和万贯家财的大家闺秀举行了婚礼。待到他收到北方女子的来信,说她的监护人对她横加摧残,诱逼她嫁给他的儿子的信后,为时已晚。尽管那北方女子在信中吐露她对他的企盼和感激的话浯,以及海誓山盟的深情,但他知道覆水难收,只好含悲面对现实生活,就像那海潮退去后的一滩扁塌塌、粘糊糊、空荡荡的泥浆。

对于像奥古斯丁这样受过高等教育的男人来说,如果他的妻子是个身心健康的女人,他或许还能做出一番事业来,从而把他那折断了的生命之线重新结成美丽的彩带。可是玛丽·圣·克莱亚竟看不见丈夫那折断的生命之线,也不知道用女人的温情去医治丈夫心灵的创伤,她仅仅充当着一个拥有万贯家财、供人欣赏的花瓶。奥古斯丁的母亲是个心地纯良、修养高尚的女人。因此,他把母亲的名字赐给了自己的女儿,痴心地期盼着她能够成为慈母的化身。他太太觉察到这一点儿时,不由妒火中烧,甚至她的丈夫对女儿的倾心钟爱,都会引起她的猜忌和不快,仿佛丈夫对女儿的爱多一分,对自己的爱就会少一分。玛丽生育之后,便疾病缠身,一位如花似玉的美人儿转眼间便成了一个憔悴多病的黄脸婆。因此,奥古斯丁对家庭生活感到极不称心。于是,他才带着女儿去佛蒙特,把堂姐奥菲丽亚请到南方家里来。

在奥菲丽亚的语言中,“没有办法”替代了人们的辱骂和指责,她对终日无所事事、不知所措,或是决心要做一件事却没有耐性去完成的人,总是摇摇头说“没有办法”。

她头脑清醒,思维果断而敏捷。她熟读历史和古典作品,对其中有些事件和人物,都有独到见解。她的宗教信条整理得井井有序,一一贴上标签,然后束之高阁,就像她装零布碎料的箱子里那捆布条一样,绝对不会再有所增加。她一生中最重要的生活准则是良心,这是她为人处世的基础。

此刻,她坐在头等舱里,细心地在捆呀、包呀、扎呀,忙得不亦乐乎。身旁堆满了各式各样、大小不一、装着不同物件的旅行包、箱子和网篮。“喂,伊娃,你的东西都点过了吗?你那把小阳伞哪儿去了?给我,我拿张纸包起来,跟我那把小阳伞捆在一起。”“姑姑,我们不是回家去吗?为什么还费这么大的劲儿?”“孩子,无论在家还是在外,任何东西都应当弄得整整齐齐,丢三落四怎么行呢。”“可不是吗,姑姑,我真的丢了不少东西。可是不管丢了多少,船靠岸后,爸爸又会给我买的。”

她姑姑答道:“这太不像话了。”“嗳,姑姑,这该怎么办呢,”伊娃说道,“这只箱子装得太满了,关不上。”“一定得关上!”她的姑姑一面以英雄气概回答伊娃,一面使劲把东西往箱子里塞,她用一只膝盖跪在箱子上,可是箱子口上还是有条小缝。“坐到箱子上来,伊娃!”奥菲丽亚小姐勇敢地说,“刚才关得上,现在一定能关上。我们非得把箱子关上锁好不可,没别的办法。”

箱子显然是被她那坚毅、果断的宣言所慑服了,因而不得不投降。锁扣终于在钥匙眼里“喀哒”一声锁上了。

这时,轮船像一头精疲力竭的巨兽一样低声呻吟着向码头靠拢。伊娃兴高采烈地指着那些塔尖、圆屋顶和路牌,一见到它们,她就认出自己的家乡来了。“亲爱的,漂亮极了!”奥菲丽亚小姐说,“可是,天哪!船都停了,你爸爸人呢?”

紧接着出现通常上岸时那种熙熙攘攘的景象,而奥菲丽亚小姐则坚毅地坐在方才被征服的那只箱子上,纪律严明地统率着她的全部财产,决心要对它们保护到底。对一些主动愿意替她帮忙的旅客一律表示谢绝。

旅客很快走完了,奥古斯丁这才走了出来,他慢条斯理、从容不迫,一面把他吃着的橘子掰给伊娃,一面说:“姐姐,东西都收拾好了吗?”“早就收拾好了,等你一个钟头了!”奥菲丽亚小姐说,“我替你担心呢。”“你真是个精明人,马车在岸上等着呢,喂,”他对背后的马夫说,“把这些行李搬下去吧。”

马车在一家古色古香的公馆门前停了下来。房子的样式别致,是西班牙和法国建筑的混合风格,里面还有阿拉伯的装饰和非洲风格的色彩。

院子四周的回廊边挂着用非洲红布做的帘子,可以随心所欲地放下来遮挡阳光,院子里种满了各种名贵的树木和奇花异草。

马车一进院子,伊娃便欣喜若狂,像一只飞了很远的鸽子,一下子又回到了主人的笼中一样。“汤姆,这地方合你的胃口吗?”

汤姆答道:“是的,老爷,我看这房子简直是太好了。”

仆人们七手八脚地把东西搬下了车。领头的阿道尔夫的服饰很讲究,手里斯文地摆弄着一方洒过香水的亚麻布手绢。见东西搬完了,他便将仆人撵到廊子的另一头去了。“哦,阿道尔夫,是你啊,”他东家一面说,一面向他伸出手来,“你好啊,小伙子!这阵子家里怎么样?”对东家提出的问题阿道尔夫当场对答如流,原来这答词他已仔细琢磨了半个多月了。“好啦,好啦,”奥古斯丁边走边说,仍旧带着那种潇洒的风度,“你这套答词编得挺不错的,招呼他们把行李好好安置一下,我马上就出来和大家见面。”说毕,他就领着堂姐走进一间四面回廊的大客厅。

这时,伊娃早已穿过回廊和客厅,飞也似地跑进一间小卧室去了。

卧室里一个黄脸皮、黑眼珠、瘦长瘦长的女人斜倚在睡椅上。这时她慢慢地坐了起来,懒洋洋地吻了伊娃一下。“妈妈!”伊娃欢天喜地地抱住她的脖子,亲吻着她。“得啦——小心点,孩子——别这样,闹得我头都痛了。”

奥古斯丁一进门,便以正统而地道的丈夫气派吻了他妻子一下,然后介绍他的堂姐。玛丽用有些好奇的眼神望着这位堂姐,客气地接待着她。

奥古斯丁又来到过道上将一大把银币散发给仆人们,仆人们中间很快响起了一片欢笑声和祝福声。

汤姆站在一旁不知所措,阿道尔夫却站在远处嫉妒地用望远镜打量着他,生怕汤姆夺了他的“管家”宝座。“呸,你这个软蛋!”主人打掉他的望远镜说,“你就是这样对待你的同胞吗?我现在带汤姆去见太太,然后你就带他到厨房里用餐。你要记住,不许对他摆臭架子,像你这样的软蛋,他顶得上好几个!”

主人又把汤姆介绍给太太:“我没有食言,给你买了个马车夫回来,你看他皮肤很黑,可人却很稳重,像一辆地地道道的出殡马车。”玛丽没有起身,只是用眼睛打量了汤姆一下。阿道尔夫带走汤姆后,奥古斯丁又殷勤地对太太说:“这是我在纽约替你订做的礼物。”原来,那是一帧早期的相片,就像雕塑那样清楚、柔和,相片是伊娃和他父亲手挽着手并肩坐着的镜头。

玛丽看了一眼,像是很不满意地说:“你的坐相怎么这么难看。”“坐相的好坏,大概是由于各人的眼光不同吧。你看我们长得像不像?”“如果我的意见你不考虑,别的就不必说了。”太太把相盒合了起来。“真是活见鬼!”奥古斯丁这样想。

新天地

这天早餐时,奥古斯丁说:“玛丽,以后该是你享福的日子了。我们这位姐姐能干又踏实,她要把压在你身上的重担全部卸下来,让你养好身体,恢复青春和美貌。我看马上就举行移交钥匙仪式吧。”“欢迎之至,”玛丽懒洋洋地用一只手支着脑袋说,“我相信她挑起这副担子以后,一定会发现在我们南方,当奴隶的人不是别人,而是我们这些当家人。”“妈妈,”伊娃天真地问,“那你养他们是为了什么呢?”“除了给自己惹一身麻烦外,我也说不清为什么。反正我的身体弄成现在这个样子,全是因为他们这些黑奴引起的。”“哎,得啦,玛丽,你今天早晨心情不好。”她丈夫说道,“你明明知道实际情况不是这样,可你偏要那么说。就拿玛咪来说吧,这个老奴实在是再好不过了。”“好什么?我结婚的时候,她跟着我走,她的丈夫留在我家里照料我父亲,全是我父亲的意见。为了她好,我曾劝她另外找个男人,可是她不同意。”玛丽说,“玛咪这人有的时候,真有那么一股固执劲儿,这一点儿我比谁都清楚。”

夫妻二人围绕着玛咪各执已见,他们的女儿伊娃则坚定地站在她父亲一边。他们的堂姐则一言不发,在没有弄清自己的处境之前,她是决不肯随便发表自己的意见的。现在她认为条件已经成熟,便插言道:“她有儿女吗?”“有,有两个孩子。”“孩子不在身边,恐怕她很伤心。”“可是,我当然不能把他们带来。那两个小家伙脏得要命——我不能让他们待在我身边。而且他们太费她的时间。我看玛咪对这事一直有气。她只要有机会,巴不得马上就回到她丈夫那儿去。他们黑人就是这么自私自利,连最好的也是这样。”

奥古斯丁冷冰冰地说:“这真是令人苦恼。”“玛咪在我手下一直很稳定,她穿的是缎子、亚麻布衣裳,喝的是咖啡和浓茶。就说挨打,我看她顶多只挨过两鞭子。奥古斯丁让下人享福,结果把他们全惯坏了,我跟他说过不知多少次,说得我都觉得有些烦了。”

伊娃悄悄地走到母亲的椅子背后,双手搂住她的脖子。

玛丽问:“伊娃,怎么啦?”“妈妈,我可以侍候你一夜吗?只要一夜,我决不会让你害怕,睡不着的。”“唉,别胡说了,孩子,别胡说了。你这孩子真奇怪!”“可以吗,妈妈?我看玛咪身体不大舒服,她对我说这些日子老是头痛。”“哼,那不过是她神经过敏。玛咪跟他们那些人一样,一点儿小事就大惊小怪!”

丈夫走后,玛丽开始向堂姐诉说自己的不幸,说她的丈夫既不理解她,更不体贴她,边说边落下了伤心的眼泪。当她的堂姐寻找措辞准备回应她的时候,玛丽却又像一只遭骤雨淋湿的鸽子——整理完羽毛便开始吃食——同她的堂姐谈起了接管家务的事儿。“好啦,”玛丽说,“等我再犯病的时候,你就可以独当一面了。只是伊娃这孩子可得好好照管。”“伊娃是个乖孩子,非常听话,”她的堂姐说道,“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听话的孩子。”“伊娃脾气很古怪,一点儿也不像我。”玛丽说,“真的,一点儿也不像。”

奥菲丽亚心里想道:“幸亏不像你。”可是她是个谨慎的人,当然没有说出口来。“伊娃那孩子老喜欢跟下人混在一起,这对她有什么好处?她爸爸不但不管她,还鼓励她那样做。我看她爸爸,除我之外,对任何人都很宽厚。他一向宠惯了家里的仆人,他定下一条大戒律:除我和他之外,谁都不准打下人。你看,我们家的仆人,一个个都变成娇生惯养的大孩子了。”

奥菲丽亚小姐答道:“这我倒看不出来。”“你在这里再住些日子,自然就会看出来的。而且你自己也会尝到这种滋味。你不知道,这些东西有多么可恶愚蠢、粗心大意、不可理喻,并且幼稚和忘恩负义。”

说起这些问题,玛丽的精神就特别好,完全忘记了自己是个病人。

奥菲丽亚小姐直截了当地问:“难道你不相信上帝造他们和造我们用的是同样的血和肉吗?”“我才不相信呢,那是胡说!黑人就是下等民族。”

奥菲丽亚小姐又愤慨地问:“你不相信他们也有永生不灭的灵魂吗?”“嗯,”玛丽打了个呵欠,“当然——这一点儿谁也不会怀疑。至于把他们同我们放在平等的地位来比较,哼!这是绝不可能的。”

奥菲丽亚竭力克制自己,埋头织袜子。“噢,亲爱的,又在弹你的老调啦。”奥古斯丁踱着方步走进屋来说,“这些坏蛋的罪可算不清啊,尤其是懒惰这个罪,你不知道,姐姐,”他一面说,一面在玛丽对面的一张靠椅上躺了下来,“他们学我和玛丽的样,懒惰得简直不可饶恕。”玛丽极不高兴地说:“奥古斯丁,你这话怎么解释,我看你是故意捣乱。”“得啦,得啦,玛丽,今天天气热起来了,刚才我又跟阿道尔夫吵了半天,把我弄得精疲力竭,因此,请你和气点儿,笑脸常开,让我好好安静一下。”“阿道尔夫怎么啦?”玛丽问道,“那东西太放肆了,我实在不能容忍,我一定要把他治得服服帖帖的。”“亲爱的,你的话一针见血!他竟模仿我的风流潇洒,我这个东家,他恨不能取而代之!所以我不得不点破他一下。”

玛丽问道:“你是怎么点他的呢?”“噢,我不得不开门见山地告诉他,不许他再用香水和亚麻布手绢。”“你看,你把你的下人都惯成什么样子了!”“哎,你又来了!”奥古斯丁说道,坐到钢琴边弹起一支轻快的乐曲。弹奏几个曲子后,他便把曲谱推开,又悠然自得地吹起了口哨。“奥古斯丁,你不吹口哨可以吗?”玛丽说,“这种噪声搅得我头痛得更厉害了。”“行,我不吹了。”奥古斯丁说,“你还有什么不希望我做的事吗?”“我希望你对我的痛苦也关心一点儿,我看你对我一点儿同情心都没有。”“我亲爱的天使,你真会责怪人啊。”“你这样对我说话真令人生气。”“那我应该怎样说话呢?你说吧,只要能够使你满意,我一定照办。”

正说着,从院子里传来一阵愉快的笑声。奥古斯丁掀起帘子一看,不由得也跟着笑起来了。

原来是汤姆坐在一张长满青苔的小石凳上,他的每一个纽扣里都插满了茑萝花;伊娃一面愉快地笑着,一面把一个玫瑰花编成的花环套在汤姆的脖子上,然后像只小麻雀似的坐在他的膝盖上,咯咯地笑个没完。

奥菲丽亚责问道:“你怎么能同意她这么做呢?”“为什么不能呢?”“我也说不清,但我总觉得这样太不像话了。”“姐姐,我了解你们北方有些人的感情,你们在同情黑人不幸遭遇的同时,又十分厌恶他们。而我们的风俗碰巧与基督精神不谋而合——消灭个人成见。”“哦,兄弟,”奥菲丽亚若有所思地说,“你这话说得有些道理。”“孩子是最彻底的民主主义者。伊娃这孩子就像伊甸园的玫瑰花,是上帝专门送给贫苦、卑微的人们的礼物,因为除此之外,他们再没有什么乐趣了。教我怎么能委屈我的孩子心目中的英雄汤姆呢!”“啊,你成了宗教理论家啦!”“不,我不是理论家,也不是实践家。”“那么,你为什么要说这番话呢?”“说比什么都容易,”奥古斯丁说,“我记得莎士比亚《威尼斯商人》中有这么一句话:‘要我教诲20个人如何做人很容易,但要我按照我自己的教诲去做,却不是那么容易办到的。’最好是分工合作,说是我的长处,做是你的长处。”

奥古斯丁按照女儿的要求,让汤姆丢下其他的脏活累活,全身心地侍候伊娃。这么一来,汤姆完全变了个样儿,他总是穿一套刷得干干净净的毛葛衣裳,蹬一双闪闪发亮的皮鞋,再配上他那严肃而和善的面孔,其神态颇像古代非洲迦太基的大主教,令人肃然起敬。

一个礼拜天的上午,玛丽盛装站在廊子上,把一个钻石手镯戴在纤细的手腕上,准备去一家时髦的教堂,以显示她的华贵和虔诚。奥菲丽亚小姐站在她的身边。堂姐的简朴与弟媳的雍容,不免有些相形见绌。然而,这并不能说这就是上帝心目中的华贵——二者风马牛不相及。

玛丽问:“伊娃呢?”

堂姐回答:“在楼上跟玛咪说话呢。”

伊娃说:“亲爱的玛咪,我知道你头痛得要命。”“上帝保佑你,伊娃小姐!你不要担心。”“你能出去走走,我很高兴,”说着,小姑娘伸出胳膊搂住玛咪,“玛咪,你把我的香精瓶带去吧。”“什么?你那只美丽的金瓶子吗?上面还镶着宝石。天呀,小姐,这可不行。”“有什么不行呢?你现在正需要它,我又用不着它。妈妈头痛的时候老闻它。你一定得带去,就算为了让我高兴吧。”

玛咪说:“看你这小宝贝说的!”

伊娃把瓶子塞在玛咪怀里,吻了她一下,就跑下楼梯追她妈妈去了。

玛丽问伊娃:“你为什么耽搁这么长时间呢?”“我把香精瓶子给玛咪带去做礼拜啊。”“伊娃!”玛丽嚷道,一面急躁地跺了跺脚,“把金子做的香精瓶子给了她!你哪一天才能懂点儿事啊?去,马上去把它要回来!”奥古斯丁见了这情景后说:“喂,玛丽,你别管那孩子啦,她高兴做什么就让她去做吧。”

玛丽叹道:“唉!亲爱的,她将来在这个世界上可怎么过日子啊!”“天晓得,”她丈夫说,“可是她将来在天堂里的日子却会比你我都好过。”“噢,爸爸,别这么说,”伊娃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说,“妈妈听了会伤心的。”“嘿,兄弟,你也准备去做礼拜吗?”奥菲丽亚小姐回过头去问她的堂弟。“我不去,谢谢你。”“我真希望他能去,”玛丽对堂姐说,“他身上没有丝毫宗教气味,实在不成体统。”“玛丽,说心里话,我宁愿去玛咪那里,也不想去你们那体面的教堂。伊娃,就在家里陪爸爸玩儿吧。”“谢谢你,爸爸,我还是想去做礼拜。”

做完礼拜后,她们又返回到家里。“怎么样,太太小姐们?”在饭桌前坐定后,奥古斯丁问,“今天礼拜堂有什么好节目啊?”“今天是G博士讲道,很精彩,”玛丽说,“他把我的全部见解都讲出来了。”“看来你受益匪浅,”她的丈夫说,“他的题目一定包罗万象啦?”“我说的是我对社会问题的全部见解,”玛丽说,“经文上讲:上帝造万物,各按其时成为美好。G博士论证说:社会上的一切等级和名位都是上帝规定的。你要是听听他的讲道就好了。”“没有必要,”她的丈夫说,“我随时可从日报上得到对我有益的东西。同时还可以抽支雪茄烟,比在教堂里自由得多。”奥菲丽亚小姐问:“难道你不相信道义吗?”“我是个不可救药的人,宗教对这种问题的看法对我没有多大教益。如果要我发表一点儿关于奴隶制度的意见,我就公公道道地说:我们已经陷进了泥坑,我们占有了奴隶,而且不打算放弃他们——因为我们既有福享,又有利可图。”“那么,”奥菲丽亚小姐问道,“你觉得奴隶制度是件好事,还是件坏事呢?”“我可不愿学你们新英格兰人那种直率劲儿,姐姐,我这人专靠拆人家的台过日子,可是我自己却决不肯搭起台来给人家拆。”“他平常说话老是这样,你不可能得到满意的答复,”玛丽对堂姐说,“他现在一天到晚到处乱跑,就是由于他不喜欢宗教的缘故。”“宗教!你们在礼拜堂里听到的那些玩意儿算是宗教吗?那种拐弯抹角、左右逢迎、似是而非的玩意儿也算宗教吗?我这个人生来不敬神明,庸俗而愚昧,难道那种比我的本性更可耻、更狭隘、更不公正、更不顾他人死活的玩意儿也能算是宗教吗?不!如果要我选择一种信仰的话,我认为,它只能高于我的本性。”奥古斯丁激动起来。“那么说,《圣经》上证明奴隶制度是合理的,你是不相信啦?”“《圣经》是我母亲的书,”奥古斯丁说,“那是她一辈子做人的支柱。我一生为有正直而善良的母亲而骄傲。但我决不因此而轻信《圣经》中的每一句话。我以为,在欧洲和美洲,整个社会的结构内容都是经不起任何理想的道德标准检验的。世界上的人只求随大流,谁也不愿追求绝对真理。”

玛丽说:“你这个人太苛求了。”“是吗?如果忽然发生了什么意外事件,棉花的价格从此一蹶不振了,黑奴在市场上变成了滞销货,我们马上就会听到关于《圣经》教训的另一种解释,你信不信?教会恐怕立刻会茅塞顿开,他们突然之间就会发现,《圣经》上的每一句话和一切道理都完全颠倒过来了!”“可不管你怎么说,我对生在有奴隶制的地方是很满意的,我相信这一切都非常对,因为没有奴隶制度我是肯定没有办法生活下去的。”“来,你看怎么样,小宝贝?”这时,伊娃手里拿着一支鲜花走进屋来,她爸爸便问她。“什么事啊,爸爸?”“你喜欢哪一种生活,是像佛蒙特你爷爷家那种生活,还是像我们家有一大群仆人的这种生活呢?”“噢,当然是我们这种生活啦。”

他摸着她的头发问:“为什么?”“在我们这种生活中,周围有更多的人可以爱啊,不是吗?”伊娃抬起头来天真地望着爸爸。“哦,伊娃,吃饭的时候你去哪儿啦?”“我在汤姆屋里听他唱歌,黛娜大娘给我吃过饭了。汤姆唱的都是非常好听的圣歌,唱新耶路撒冷、金光闪闪的天使和迦南圣地。”“是吗?他唱的歌比歌剧还好听吧?”“是的,他给我唱歌,我就给他念《圣经》。他还为我讲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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