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宋品仲
出版社：阳光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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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空试读：
序 当下的细微或澄明
阿尔对更多的诗歌写作者来说，历经尘世沧桑，诗歌或许已经进入入山已妄言的肉身形态。而我想说的则是，妄言应该如达摩流浪者，精神的躯壳在尘世飘荡，肉体正在对酒当歌，抑或是春花秋月何时了。
这其实不是诗歌的当下。
诗歌的当下，是我在读的这本诗集——《
虚空
》。“虚空”是很多人喜欢的一个词。虚空之境，她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美，她引领我们的灵魂飞升。但归根结底，这又是虚无，像垮掉派诗人金斯堡手中的大麻，堆出了那不朽的诗篇《嚎叫》。另一位加里·斯奈德先生，则借助虚空，“震颤着延展着辐射着的海浪/奔驰的斑马/攫住我又将远远地抛起/进入我头脑中/事物舞蹈着的微粒中。”不过，加里·斯奈德的虚空却是来自于中唐时代的诗人寒山。“杳杳寒山道，落落冷涧滨。啾啾常有鸟，寂寂更无人。淅淅风吹面，纷纷雪积身。朝朝不见日，岁岁不知春。”寒山这样写道。加里·斯奈德则在《八月中在沙斗山望哨》中写道：“山谷中云遮雾障/五日大雨三天酷热/树脂在松果上闪光，在巨岩和草地对面/有成群新生的蝇。”没有人不会以为这虚空不美。于是在多年以后，凭借加里·斯奈德，寒山的诗突然风靡中国。
这就是诗歌的中国当下。读宋品仲的诗集《虚空》，就是诗歌在当下的一种存在。“虚空是蛇，其实我更想抽出的是虚空。”在诗中，宋品仲写下他逐渐为之迷恋的那些他以为是当下的虚空之境：诗人的行述、行为，动物，植物，地方，等等。他们，她们，乃至它们，在境中，被诗人的诗句丰盈着、触摸着、幻化着。植物会感慨，动物在说话。《虚空》中的诗歌，因此而新鲜和灵动了，语言也就此开始了流淌，并逐渐激越着行进。
与宋品仲的第一本诗集《晚秋》相比，《虚空》充分显示了诗人的成熟和对诗歌写作的更形而上，在由更多的现实的各种元素所构成的诗人的生活图景中，诗人的精神生活史就此展开。黄瓜不是黄瓜，青蛙不是青蛙，就连左眼和右眼也不是一样的，“你的左眼是鸽子，右眼是乌鸦”（《黑白毕业照》）。“假如丢失了观音 我就是藏獒/假如丢失了藏獒 我就是观音/目前：两件东西都在/我依旧在笼子中行走”（《观音与藏獒》）。在某些时候，读这些诗句，我会想起佩索阿，诗人宋品仲和他一样，在尘世的存在里，在俗常的生活中，将那些细微之处的，精神的困境和物质生活的碎屑，用文字将其梳理，构成那些我们无法摆脱的难言之痛。而这痛，在诗人那里，却又是深入骨子里的爱与欢乐。于是，在这部诗集中，宋品仲的诗歌仿佛童话起来，那些诗句被拟人化了，角色在诗里，或对话，或自语，仿佛那个葡萄牙的公务员佩索阿，在办公桌前，用鹅毛笔写下他每天的内心之音，并为此乐此不疲。是啊，在时间的巨大挤压下，人就是如此卑微，人的生活就是这样渺小，“她的动作隐蔽 舒展 细小 轻微/多像苍蝇的生活”（《路边小吃店》）。
宋品仲有诗写道，“只是奔跑/好像它肩负着更大的使命/连内心的恐惧都顾不上。”我想，这就是当下我们每一个诗人所需要的澄明或虚空，为，抑或不为。作为诗人的一生，应该是有福的，这是因为，我们有更多的内心被诗歌照亮，即使那些是莫大的虚空，而虚空恰恰是澄明，是由细微之诗所辉映的，我们恰恰以为是平庸的日常生活。
寒山诗云：凡读我诗者，心中须护净。
是为序。虚空在蜜蜂的嗡嘤里 抽出紫藤花的静在巴西鹦鹉的虚荣里 抽出它装饰的斑斓在海胆黑针眼一样的口腔里 抽出大海的咸涩在我的爱里 抽出你躲闪的谎言虚空是蛇 其实我更想抽出的是虚空
即景
灰色的薄雾被蔷薇刺了一下躲进了暗香的果园树下 一只喜鹊跳来跳去啄食着草尖的伤感车前草的耳朵紧贴运河滩的沙砾：遥远的船工号子一涡一涡地涌来季节的使者提醒着季节：“布谷，布谷”霓虹灯下的冬青拄着民国的文明棍还有 还有迷失在草坪中的紫花地丁呼唤着梦一样的萤火我被蛙鸣绊了一下——窃笑的定是草尖的蟋蟀四月
玉兰 擎着水晶左一杯湖光 右一杯山色她婉拒绿叶的搀扶——娇羞而任性地醉谁的剪刀摧残了紫薇把她扭曲成畸形的盆栽谁在吟：临风谁更飘香屑醉拍栏干情味切含羞的樱花像赌气的小铃铛——咬紧了牙关她小小的心事藏了一树的喧哗更远一些的是放哨的垂柳他挥动着鞭子驱赶着荠菜、蒲公英……还有滚动的绵羊那牧羊的少妇总不回眸我能看到的 仅是四月的背影黑白毕业照
一双手伸进黑白破碎的是天真 幻想 痴望一枚落日被卡在树杈——老柳树几次耸身也不能弹回旧时光你的左眼是鸽子右眼是乌鸦昙花
童年的蝴蝶结一闪就不见了还有那倚着春天 捧着童话的少女时间是隐形的神偷 它最易得手的是容颜和力谁的一生不遭遇失窃 遗落一地的往往是生活的垃圾我爱昙花，爱她闪电一样的美丽：纯洁 壮烈我愿把一生开成昙花 省略——懵懂 卑怯 虚妄 颓废把一生锻成闪电不了情
蓝尼姑走路细碎而急一路上 她不停地侧身 让过红尘路边的和尚晃着光秃的头不经意间就捏碎了野果子一样的念珠最胖的和尚在喊：“施主，施主……”我知道他要赌一把我的前世今生只是我还不能停下来——我的枝枝杈杈还挂着许多不了情荷叶上的青蛙
荷花仙子来自烂泥国 她娉娉婷婷 溢彩流光青蛙王子凝视着荷花：我只要轻轻一跃 就会掉进温柔乡且慢 且慢毒蛾、蚊子、玉米螟、竹蝗……依旧吞食着稻粱国呢你看我是不是——剑拔弩张水库
我看见赭黄的湖水总想舔圆石头一些石头逃到岸上 嶙峋 怪异蹲在湖水失望的喘息里被禁捕的渔船 像龟在鱼虾的酣梦里 休养生息岸边的杨树瞪着翠绿的眼 怎么也喝不退脚下的前朝枯叶从山间跑出的侍女 手握五月牌梳子为湖水和草木梳头垂柳的秀发最美 飘动着拍打臀部我看见偷闲的轿车溜进了农家的鱼香在餐桌上又外遇了一盘山野菜窗前的紫叶树
李子的枝杈像观音的千手已能够到米色楼的第三层有风吹过 它就拍打我的玻璃窗不知何时 飞来两只白头白胸的鸟它俩衔来油绿油绿的叶子 挂满李子的枝杈 并且唧唧喳喳地鸣叫着吐出一颗一颗血滴一样的小果子不知何时 两只鸟儿筑了巢 养育了一大群的孩子鸟们上下翻飞 快乐无比假如我推开窗大喝一声那只幼鸟会不会跌落假如我剪去观音的手这些鸟会不会流浪天涯假如我的梦里失去了果香和绿色的音符我会不会成为一只孤独而迷途的鸟羊妈妈病了
两只孱弱的羊崽拼命撞击着她那干瘪的乳房羊妈妈依旧挺立着——从清明到现在 整整三天了她吃不下 喝不下两只羊崽异常焦灼：妈妈喂给我俩的是血丝她把甘甜的乳汁藏哪儿了远处：低矮的旧坟穿上了新土鬼魂们跑出了门槛 观看噼噼啪啪的爆竹雾一样的绿芽爬上了坟顶捡拾贡品的弯曲老者应是一只千年野狐近处：跳来跳去的花白喜鹊 春心波动的湖虬曲盘绕的白皮根榕 默哀了一个冬天的玉米秧子……它们依次滚进了羊妈妈的眼眶悲和悯却溢出了羊妈妈的眼角——一滴滴 润湿了北方的清明补栽
我的黄瓜籽怎么了或是先天不育 或是死于枯萎和霜霉只好补栽了！邻家的黄瓜苗又拥挤又茁壮一百棵鲜嫩的小苗还在睡梦里就被我抱养了挖坑，培土，浇水——小苗们在六·一的头天已在我的菜园安家落户黄蜂白蝶不可泄密啊——这些懵懵懂懂的小东西将在我的呵护下 成为快乐一族黄瓜秧
一棵黄瓜秧像小青蛇一样爬在潮湿的黎明她吹着金黄的小喇叭拍着翠绿的小手藤蔓扭着街舞一旁的油麦菜 冬瓜 茄子 辣椒看着她 不言不语竹架生气了 派出了一根尼龙绳捆绑了她横行无忌的自由“咔”，小青蛇生气了 自断腰肢小青蛇不会死吧野菊花叹息地说感怀
一颗白杨依偎着乡村 一枚枯叶坠在树枝上 我看到了一种渗透血液的眷顾枯叶臣子在怀念故国的华盖洗尽铅华的枝条 仍要捆绑大地的空还有陷入零下的麻雀 麦子 网 咳嗽都紧紧地抓住了大地的尘埃人到中年 我还觊觎什么只不过是故乡的那一抔黄土村中老井
老井的耳朵聋了 再也听不见水筲的吱吱呀呀水面上漂浮着黑腐的叶子——曾经明亮的眸子铺上了一层荫翳它已不是少女的镜子也不再掩饰少男的惆怅固守家园的灰雀 围在井沿上蹦跳 嬉闹 啄食草籽在这样的背景下 一口老井显得更加孤独 无望断刀
它生来就是残躯 断而短被豢养的藏獒 野性在消失所谓嗜杀 已是浪得虚名断刀不是 断刀含冤它时时渴望着提起残躯渴望着抓住刀客的手渴望着大喝一声——凌空劈下——让刀刃渴饮仇人的血！独角兽
痛 是独角兽酣睡在幽冥国他一醒 便乘桴而来 弯弓搭箭射杀我的疆土我的守城的将士呼喊着：痛来了丢盔弃甲 望风而逃乖乖地交出了我的唼喋的鱼鸟和铺满月光的山河天使们从天而降 用输液管捆住了独角兽并把它遣送回幽冥国山河依旧。小姑娘耳语：叔叔别怕——我看见那只小兽了它披着金黄的毛 蓝眼睛在不停地哭呢蝉壳
红豆杉厌倦了风餐露宿它躲进了豪宅 成为盆栽一族蝉壳伛偻着腰身 藏在枝叶间犹如古老的化石 骑在时间的脊背上其实 它只是一只蝉蜕下的衣服背部开裂 留下分娩的伤口蝉壳多么执拗它不断地攀爬 不停地寻找它要把那只飞走的蝉重新裹住此时的红豆杉枝叶滴翠相思的红豆如鲜艳的灯盏一只空想的壳 轻轻一捏就碎了 就会碎成医治痼疾的粉末儿古树上的小松鼠
敌人已经消亡小小的狙击手 已经放下了手中的枪千年古树是历史的证人皲裂的皮肤写满沧桑还有新枝嫩芽 向天空祈祷从远方飞来的鸽子 口衔橄榄枝灰灰的松鼠凝视 谛听小小的爪尖扣进年轮它的身体 仍就蜷缩着一团恐惧影子
灵魂出窍了 它一会儿爬上紫藤 一会儿逗引丁香它常常跂望——紧锁的月亮的圆窗谁在夜间痴痴地鸣啭谁的脚像钉子——刺疼了影子的梦夜半听风雨
纤细的苦瓜秧拄着竹竿向天空乞讨面对兜头的风暴 它的灵魂是否像枫叶——颤抖、燃烧？被称作“右派”的女人挥动一双城市的苍白的手反复搓洗着低矮乡村的污垢石块 泥块和笑骂像雨点一样袭来她不恼不怒 不言不语 俨然像烈日下一尊悲苦的铜雕右派的隔壁——身着藏青的小伙忽然疯了 他不停地飞——周身长满幻想的羽毛我看到一只雨燕跌在血里——翕动着嗡嗡的翅膀一夜风雨啊 天上跳下了多少只青蛙只有幸运的人 才能枕着蛙鸣欺骗
欺骗年龄的是一根白发它的心里藏着染发剂的黑欺骗灵魂的是一些词套上昂贵的外套冒充政客或权威还有你把所有的欲望投进了火在尘世行走的只是你的烟缕虎园
王者走近陷入沙堆的轿车只一掌 车顶就开裂了王者嗅到了汽油味 人肉味它还听到了咚咚的心跳和被恐惧捂住的鼻息王者打了一个哈欠 慵懒地收起了爪牙茂密的灌木丛又埋起了庞大的鼾声也许是饱食终日 已无心杀伐也许是对弱者 忽然动了怜悯它的第二掌 终究没有拍下倒车镜说：王者的脸多么像家猫啊所见
蝉声如网：一根铁链系着藏獒的咆哮黄瓜隐士打坐在叶下——它如此悠闲地躲开了花喜鹊的进攻蝴蝶翩翩——丈量着被竹篱守护的国土那些蟊虫躲在夏天的根部依旧制造着腐败和死亡谁的灵魂像颉颃的雨燕谁的草帽紧紧地扣住葳蕤的虚无来自异乡的鹅
跑得最慢的鹅被三轮车带离了家乡的养殖园落脚在围着铁栅的小山丘满眼是干冷、生锈的云杉 山楂 泡桐槐 桦 白杨 落叶松……十几只公鸡、母鸡瑟缩踢踏“可怜的弱者。”远来的鹅踉跄着登上了神位再高的荣誉和地位也不能驱除思念和寂寞就像腐殖土里的枯草渴望着被点燃鹅的脖子在拔长 拔高犹如架起了一挺机关枪黄鼠狼不敢近前 假想敌逃之夭夭只是带泪的云朵并没有落下来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