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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8-08 01:56: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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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耀文

出版社:春风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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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家乡的日子里

在家乡的日子里试读:

作者的话

我是个山村农民,远离家乡,在大城市里生活。无边的人海中,我常常感到孤独。我想念在家乡的那些日子里,那个青葱岁月,那个难忘时光,也浪漫也迷茫,总是热热闹闹。

我的家乡在浙南山区,丽水市壶镇镇流陶村。那是一个小山村,四面环山,人口二百多,山好水好空气好,只是不富裕。封面上的泥土房,就是我的家。

留守在小山村的人越来越少,山上的树木越来越茂密,每一次回家,我都感慨万千。终于有一天,我想到了写一部小说。

小说能够诠释一个时代,一个地域,我就以壶镇为背景,虚构了一个泉流村,虚构了李津、杨莹、白雪、木仔、黑仔、小白脸、李小海、林黛玉、洋洋、白冰、平平等一批山村农民青年,也虚构了木哥、阿花、木哥妈、白冰爸、杨四男、书寒爸等一批山村农民,我把他(她)们塑造得有血有肉、有思想有灵魂,丰满立体,如同真人似的。我们浙南山区,人均不足0.5亩耕地,大多数农民青年,不种田。

创作的心是善良的,我热爱家乡流陶,我热爱家乡壶镇。

在家乡的日子里

热(日)头贼辣辣,我挑着一担柴走在山路上,肩上的这担柴有一百多斤重。我身上的衣服几乎都湿透了。山上松树很多,灌木很茂密,小小的山路几乎被两边斜长过来的树枝、树叶挤满了,每走一步都会遇到很大的阻力,如同逆水行舟。我是个山里娃,经常在山上,习惯了,这点累、这点苦不算什么,走起路来还是有点快。

眼前就是泉水谷。蝴蝶在身边飞舞,小鸟在树林里欢唱,山涧流水叮咚响……前面不远处有一瀑布,我想,等会儿就停下来歇歇,先歇几分钟,然后在瀑布之下洗个澡,让冰凉的山水冲冲身子,那该多爽。

过了一个坎,到了,我一停,头一转,瀑布之下水花飞溅之中有个姑娘在洗澡……我的天,是杨莹,我的脑袋里面顿时一片空白,嘴里漏出半句话儿:“莹莹……”

杨莹抹了抹脸上的水珠,说:“你也想洗澡吗?”“不,不……不想……我想快点回家搓麻将。”我说着,立马转过头挑着柴继续赶路,身后传过来一阵子笑。

呵,还笑我,再笑我就过来了,信不信今天就和你在瀑布下面洗一次鸳鸯浴,我心里是这样想却是不敢回过头,就好像身后有老虎。老爷爷老奶奶都这么说,出门在外看到屁股光光的姑娘不吉利,但我不会这么想我反而觉得今天真是好运气,老天爷作美啊,让我看到了无遮无挂如玉如雪的杨莹,自从“懂事”后破天荒还是头一回。杨莹不是别人,杨莹和我从小就一块儿玩泥巴,用句书面词儿来说就是青梅竹马,而且读书后从小学到高中都是同班同学。初中那会儿就有了性朦胧,在同学们的眼中我和她是天生一对地配一双。只是有一件事情好像有点说不出口,这次高考,俩人都没有考上大学,新的生活也从此开始了。

头顶上的天空中两只大鸟呱呱飞过,不知去向何方。

走出泉水谷,面前是一片田地,泉水畈。泉水畈在几座大山和小山之间,有二十多亩田,田里大部分是水稻,水稻都快要成熟了,黄灿灿的一大片,也有个别人的田里种植了茭白。这片水稻田的周围,山脚下还有不少旱地,分田单干后,这些旱地也都变成了各家的自留地、责任地,这个季节,地上除了蔬菜,还有番薯、大豆、玉米等,有人的地上种了果树,长着毛竹,也有人的地上全是杂草,荒了。

放眼望了望,整个泉水畈看不到一个人,只有一头水牛在吃草。

那头水牛附近,肯定有一个人,木哥。

木哥与水牛,小山村流传着一个笑话般的故事。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有一天,秋高气爽,天气好得不得了,破旧的教室里同学们全体起立的时候,木哥的裤裆里忽地闷雷一样爆响了,有如晴天霹雳,接着便是臭气冲天。原来今天老师的心情也特别好,上课后她讲起课来就没停过,这可害苦了木哥,大半节课过后,木哥的屁股里头急了,他怕打扰老师讲课就不敢举手对老师说,只是在忍着,忍呀忍呀忍呀,终于下课了,一起立,他再也忍不住大便就拉了一裤裆。在一片笑声中,老师把他拉到教室附近的池塘,洗过后就让他回家换衣服。木哥换过衣服后就爬到家门口附近的一棵板栗树上去了,那棵板栗树很大很大,木哥就像一只麻雀一样在树枝上蹲着……老师找过来,父母亲也中饭回家了,可是任凭老师和父母亲怎么劝说他都死活不肯下来就是不愿意再去学校。老师和父母亲在树底下都没辙。最后,他父亲问他,你不去读书,小小年纪能干点什么?木哥回答说放牛,于是他父亲就从生产队里牵来一头小黄牛,不料木哥看到小黄牛后,竟放声大哭。原来,他小小年纪也晓得黄牛难骑,他怕黄牛发脾气把他摔下牛背再用尖尖的牛角伤他。他心里害怕就吓哭了,而他偏偏又喜欢骑在牛背上放牛。他父亲明白过来后,就去换来了一头大水牛,一看到牛角弯弯的大水牛,木哥就破涕为笑,立马爬下树来骑到大水牛的牛背上去了。从此以后,木哥就变成了放牛娃,放水牛的放牛娃,一天到晚就骑着水牛逍遥在田间山野上。

冬去春来,花开花落,木哥渐渐地长大,也不知道哪一天开始,木哥放牛就不再骑在牛背上了,听说那一年他十三岁。

田地责任制后,木哥还是养着一头水牛,就似乎与水牛有了缘分似的,不过话得说回来,木哥养着一头水牛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因为小山村没有拖拉机,水稻田只有用犁耕,养牛就是为了耕田。

木哥到田地里去干活,也往往会牵上水牛。木哥在干活,水牛在附近吃草,水牛边吃边走,一般也不会离开他的视线。

走近水牛,果然看到木哥,他正在田边的小山上割草,一边还咿咿呀呀地哼着山歌。他在唱什么来着?我竖起耳朵仔细一听,哈哈,原来他是在唱他自己呢,我依稀听到了“牛一只人孤单”什么的。

木哥四十三岁还是光棍一个,他有一个爱好那便是唱山歌。走路的时候,他往往是一边走路一边唱山歌;干活的时候,他也往往是一边干活一边唱山歌,甚至撒尿拉屎时也会哼上一二句,听说我还没有出生他就有了这个爱好,估计那该是他小时候骑在牛背上放牛,优哉乐哉,逍遥自在,尽赏田园风光,灵感常常袭上他的心头,他慢慢地就爱上了唱山歌。村里不少人听了木哥几十年的山歌,都说木哥小时候山歌唱起来很顺溜,看到什么他都能唱就好比一个田园歌手,大家也都很喜欢听他唱山歌。我相信那是真的,不过如今木哥的山歌唱起来就变味了,咿咿呀呀有点难听,陌生人听到了还以为是遇到了一个神经病,估计是没有了小时候的那个好心情,唱出来的山歌就不动听了。

木哥只读过三天书,不识字,他是用本地话唱山歌,我们的壶镇话很神奇,读起春秋战国以前的一些古诗比用普通话读还流利。

我停住歇歇。木哥看到后,朝我傻笑,接着就唱出了一句山歌:“津儿哟津儿,泉水谷里什么的看见?”

我叫李津,父母亲都叫我津儿,这是我小屁孩时的昵称,如今长大了父母亲也还是这么称呼我,就好像我还没有长大似的,大概也是因为习惯了改不了了,一百年前木哥和我是一家人,所以他也这么称呼我。

我用手把脸上的汗水一抹,反问他:“什么的看见?”“莹莹姑娘刚走过,她说去洗澡。”木哥继续唱着,“我想她已经脱光了,咿呀哟喂脱光光。”

还咿呀哟喂脱光光,我心里暗暗叫苦。

木哥又在笑,笑得开心,笑得下流。

我讨厌了,说:“我路过是碰巧,你可不要去偷看。”

木哥不唱了,说:“要是我的老水牛跑到泉水谷去吃、吃嫩草,你说那是碰巧还、还是不碰巧?”估计是他太激动了,说话时竟有点口齿不清,饶舌了,他说着又嘻嘻地在笑。

我更讨厌,说:“不跟你贫。”

这会儿,迎面走过来白雪,白雪身着白色连衣裙,头戴花布帽,手里拿着衣服和毛巾,显然,她也是到泉水谷去洗澡。白雪比我大三岁,初中毕业后,她就外出去打工,如今在壶镇的一个纸箱厂里上班,小山村离壶镇有十三里路,她早出晚归,几乎天天如此,现在她回来了,估计又是厂里停电了。顺便说一句,我们浙江省好像什么都不缺就缺电,河流枯水的季节工厂里往往就停电。白雪插了一句:“木哥要是跑到泉水谷去偷看姑娘洗澡,那这辈子就真的娶不到媳妇了,打光棍打到老。”听了白雪的话,我就在猜想着,木哥究竟会唱句什么样的山歌来应答她呢,不料木哥歌也不唱,什么话也不说,装聋作哑,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就只顾自己在割草,传过来的,只有镰刀割草“唰唰唰”的声音。

哎哟喂,真没劲,这木哥,就知道取笑别人,人家取笑他,他立马就蔫了,开心逗人的玩笑就无法继续了,真是个孬种。也许,刚才木哥一边割草一边唱山歌的时候就在想女人,肯定是伤心过一阵子,白雪的话又搅起了他那绝望的心情,所以就这么不堪一击。

气氛立马就变得有点沉闷,怕是又伤了木哥的心,我和白雪也都装哑巴不说话,俩人相视一笑,擦肩而过。

也不知怎么一来,我就想起了白冰。白冰是白雪的哥哥,他自己不会找姑娘,连个上门提亲的也没有,所以今年三十二岁了和木哥一样也还是光棍一个。白冰像黄牛一样只知道干活,不爱说话。我心里又想,虽然白冰比木哥多识几个字,白冰的命运也不会比木哥好到哪里去。

其实,村里过三十还没有娶到媳妇的,还多着呢!小山村,空气好,光棍多。“牛吃番薯了,牛吃番薯了……木哥,牛吃番薯了。”

身后传来了白雪的喊叫声,我停下来转过头往那边一看,原来是木哥的水牛在偷吃人家地里的番薯藤,木哥也好像回过神来似的,停下了割草,扔下镰刀就急急忙忙地朝那头水牛赶过去了,木哥的水牛也和木哥一样,一根筋,喊是喊不动的,只有把它牵开。

过了泉水畈,在两座小山之间的小路上向西再走二百米左右,就看到村庄。这是一个小天地,在壶镇的东南方向,位于壶镇盆地边缘的山上,中间是田地四周还是山,房子就在山与田地之间。我们泉流村共有二百多人口,一百多亩田,二百多亩山。

小山村,贫穷落后,你认为是山头角落就是山头角落;小山村,鸟语花香,你认为是世外桃源就是世外桃源;对于浙南山区来说,我们泉流村是一个很普通的小山村。

出生在山里那都是命运,若干年前我的太公因为替人家看山就从山外住到这里来,后来便有了爷爷有了爸爸又有了我,这年头我们壶镇一带兴修谱,翻开家谱来看看,原来我的祖上在陇西,大致上就是位于今天甘肃省南部和东南部的那些地方,数百年之前我的祖辈们越过千山万水从陇西来到浙江缙云,太公太太公的坟碑上都有三个字,陇西郡。附近的村庄大多数是一个村一个姓,我们这个小山村却是有三个姓,李姓、杨姓和白姓,追溯一下,三个姓分别来自于三个不同的地方。

坐北朝南的那一座山长长的矮矮的像一条龙叫作李家山,山脚下有一排房子成一字形摆开,那便是我们李姓人家的房子,不过,近年来也有杨姓人家、白姓人家的房子造到李家山这边来了,像白雪家的新房子,就是在李家山山脚的西头。杨姓人家、白姓人家的房子挤在一块儿,刚好在李家山的对面在杨公山的山脚,旁边还有两座小山围着。如果从飞机上往下看,小山村的房子分布恰恰像阿拉伯数字10,“1”和“0”之间是一片田,相距一百多米,有一条机耕路连接两地,这条坑坑洼洼的机耕路又称简易公路,是从山外则村西边的落水谷通上来,先沿着李家山的山脚快要通到“1”的中间处后再通向“0”。

这条简易公路还是刚刚通车,通车时间还不到两年。

小山村的房子大多是二层楼,土木结构,杨公山那边有两幢房子是四层的,用红砖垒成。造房子的红砖是简易公路通车后,从山外运来,没通车之前,除了个别人用牛拉上少量的“条石”造阳台造门面外,村里几乎所有的墙都是用泥土夯起来的。

每一幢房子的周围,往往有几棵果树,特别是我们李家山这边,房屋坐北朝南成一字形摆开而且每幢房子之间也不是很靠拢,果树就更多。

浙江丽水(Lí Shuǐ,Lí读第二声)的气候和土壤适宜多种果树的生长,如果你到我们丽水来,你就会发现秀山丽水处处果树,丽水地区(2000年改为丽水市)是个大果园,小山村是个小果园,不仅屋前屋后有果树,田地里山上也有不少果树。桃、板栗、杨梅,这三种果树在我们泉流村比较多,目前来说排上了前三名。

丽水的气候属中亚热带季风气候,四季分明,温暖湿润,雨量充沛,无霜期长,加上土地肥沃,一年之中水稻有二熟,每每到了学生放暑假的时候,第一期水稻也成熟了,割了再种,就叫夏收夏种,也叫“双抢”,就是抢收抢种的意思,这时候农民往往会很忙,忙得热火朝天。有了杂交水稻以后,因为杂交水稻的生长周期长些,亩产量高很多,加上山上的气温低一点,无霜期少几天,山里人往往就喜欢种植单季杂交水稻了,单季杂交水稻收割以后,就种点小麦、油菜、萝卜、油冬菜什么的,或者干脆就荒在那里,等明年再种水稻。早些年,不少人收割了单季杂交水稻以后,就接着种小麦,就是一熟水稻一熟小麦这样接着种。大概是人们觉得种小麦没什么赚头吧,近年来,收割了单季杂交水稻以后,就很少有人接着种小麦了。我们泉流村,如今大多数人都种单季稻了,单季杂交水稻往往是九月中旬那段时间里开始收割,因此夏天里就不忙了,最忙的季节是秋收秋种,单季杂交水稻开始收割后就开始忙了。

村庄面前的这片田地叫作面前畈,有五十多亩田,这片田的大多数也是种植了水稻,看上去一片金黄,这片田的周围,山脚下的旱地也很多,因为离村庄近,有些山的半山坡上也被开垦出来种农作物了,而且没有一块地是荒着,有人外出不种了,他的邻居就去种。面前畈的旱地上,除了农作物外,果树、毛竹也很多。我小时候,面前畈的旱地上还有不少棕树,高大的棕树模样有点像椰子树,看过去风景独特,不过在我们这个小山村它不是用来观赏的,剥下棕片用棕丝拧更藤(壶镇方言,一种用棕丝捻成的绳索,用来捆柴捆稻草)、拧筐绳或编蓑衣,后来棕丝的用量少了,棕树也砍了,到如今就只剩下稀稀疏疏的没几株。

放眼望去,偌大的一个面前畈只有四个人在干活,两个在旱地里锄地,两个在稻田里打农药,东边一个,西边一个,零零星星地分布着。对于水稻除病虫害来说,中午是打农药的好时间,如果是早晨或晚上,露水大了,农药打下去就起不了多大的效果和作用,不过中午打农药也有一个不好的地方,那就是中午太阳猛,人容易中毒。

村里二百多人口中,约有四分之一已经外出了,外出打工外出经商外出办厂……没有外出的劳动力就在家种田地,在家种田地有农忙期也有农闲期,现在是夏秋之交,单季杂交水稻还未到收割的时候,秋收秋种也还未开始,对于我们这个小山村来说,还算处在农闲期。此刻,太阳还是火辣辣,不少人是在家里看电视、打扑克或搓麻将,也有些农妇闲不住,就在家里串珠(把一种像珍珠一样的工艺品穿成一串串)赚点小钱。

山里人有山里人的清闲。自从分田单干后,自由了,村里不少人就学会了享受,大热天的中午往往就躲在家里不出去干活。

木仔家新房子面前的大路旁,有一棵很大的板栗树,枝叶很茂密,像一个巨大的凉棚,树底下很凉快,树底下的走廊上,木仔、黑仔、平平和小白脸在搓麻将。

木仔原名李小木,木仔、木哥是兄弟,木仔二十八岁,木哥四十三岁,兄弟俩连同年老的父母亲四个人还是同一个泥灶吃饭,没有分家。木仔有一个姐姐,比木仔大五岁,不过早已经嫁到外村去了,木仔的外甥都十岁了。木仔、木哥都是一米七左右,身子粗粗,看上去也长得一模一样就如同一个模子里铸出来似的,这不奇怪,兄弟俩本来就是从一个肉洞里溜出来嘛,可是怪了,啥?木哥是小山村里最勤劳的一个,木仔却是最懒。因为懒,木仔妈就很头疼,骂过不少话,可木仔总是把骂过来的话当作耳边风,半句也入不了耳朵,这么着,木仔妈就没辙了,如今她也六十多岁了,老了,就更管不了木仔了,只是有一句话她还是常常挂在嘴巴上,就好像和尚念经似的常常念叨它:我角头两个木,一个勤一个懒,落地时辰不一样,没法。角头是壶镇方言,家里屋里的意思;落地时辰也带着一点儿壶镇方言,翻译一下便是出生的时辰,上了年纪的山里人,往往还是很相信迷信,认为出生的时辰就决定了一个人的一切。老实巴交的木仔爸也管不了木仔,如今,背有点驼、快要七十岁的他一天到晚除了抽土烟就是扛着一把锄头到田地里转转,别的什么都不管,木仔也就变得更懒了,不过,懒懒懒,在小山村懒出名的木仔有一件事却总是抢着干,啥?譬如把一担茭白挑到山外去卖了什么的。木仔看似呆头呆脑木头一般,心中却也有小算盘,打个比方说,如果把一担茭白挑到山外去卖了换回一百块钱,他回家后一定会说只换回九十块甚至是八十块钱,那十块二十块他就落下腰包成为麻将桌上的赌本。

木仔妈年纪大了,脑筋还是灵清,多少斤茭白能换回多少钱,多少斤番薯又能换回多少钱,她心里头雪亮雪亮,木仔这点小伎俩,她早就看穿了,不过她和她老伴都老了,挑不动了,也就由着木仔了,每次从木仔手里接过钱的时候都是装糊涂,不与木仔计较,慢慢地也就习惯了。木哥人老实,十块钱五块钱他都不会落腰包,可木哥不识字,也不会算账,他到山外去卖东西他老娘在家里总是担心。有一次,木哥从他的陷阱里捡来了一头小野猪,家里人一再吩咐他,不要多,不要少,这头小野猪就卖一百块钱好了,木哥就把小野猪扛到壶镇去卖了,结果换回了一张百元假钞,从此以后,木哥就不愿意到山外去卖东西了,死活也不肯去。

忘了说了,木哥原名李小树。先有李小树,后有李小木,然而外号却是先有木仔后有木哥,为什么如今村里人都叫李小树为木哥,谁最先叫出来呢?这个,无可奉告,我真的不晓得。

路过木仔家家门口,我停住歇歇。木仔说:“津儿,大热天没人去砍柴,你真不怕热。”我答道:“这点热算什么,家里都快没柴烧了。”小白脸问道:“哪里砍的柴?”我答道:“天峰山。”到天峰山去砍柴不要路过泉水谷,我怕他们四个看到杨莹和白雪到泉水谷去洗澡会说我的笑话,就故意撒谎了。小白脸又瞟过一眼,说:“天峰山不长竹,怎么有这么多山竹?”嘿,小白脸你也真是的,像个警察破案似的要问这么仔细干吗呢?我心里嘀咕着,一边又继续撒谎:“过冈砍了些。”天峰山过冈便是外村人的山,我们这个小山村大多数人都有一个不良习惯,那就是自家的自留山和责任山上的柴舍不得砍,却喜欢摸到外村人的山上去砍外村人的柴,说白了这也是偷,不过有句话是怎么说来着,山里人偷柴不算偷。

木仔告诉我家里来客人了,于是我就迈开脚步。

很快就到了。“1”的中间处有一幢房子,坐北朝南共六间,西边的那三间就是我的家。这幢房子是爷爷和奶奶造起来的,爷爷和奶奶造起来的时候只是四间二层楼,爷爷和奶奶有三个儿子,爷爷和奶奶一间,大伯、二伯和我父亲各一间,房子是朝南的,就是说四间房子的门都是朝南的,门的面前是走廊,走廊与走廊面前的大路之间有泥墙围起来,这样的设计是为了防止顺手牵羊,就如同城里人为了防盗加了一层防盗窗一样,整幢房子的东边有一个大门,大门对着走廊,整幢房子的西边有一个小门,小门开在泥墙上,靠近房子后面的山。大伯年轻的时候就当兵去了,当兵后,他一直没退伍,这幢四间二层楼的房子实际上是三户人家居住,对于我们山村人来说,家里有家具有农具,有农产品有柴草,三户人家住在这幢房子里面还是有点挤,后来,东边和西边又各造了一间房子,搭墙而造,都是一层的,便是二伯家和我家的厨房。

大伯曾是部队里的军官,如今他一家人都住在南京,三个月前大伯把爷爷和奶奶都接到南京去住了;二伯一家本来也是住在这幢房子里面,前年二伯造了新房子后,他一家人就住到新房子里去了;如今这幢房子里面就我一家人在居住,空荡荡,我一家人也就用上三间房子了,两间二层楼,一间一层楼,刚好是整幢房子的一半。两间二层楼的楼上是藏粮食,堆柴草,两间二层楼的楼下,我住东边的这一间,父母亲住西边的那一间,父母亲的这一间放着家具,我的这一间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书架就没有家具了,不常用的农具就堆到了我的这一间。原来的走廊是泥墙围着,上面有瓦片遮着,房间里光线不好,不久前我也推倒了一些泥墙,请来木匠拆掉了一些椽子和瓦片,如今走廊面前的泥墙只剩一米多高,走廊上面有一半没有瓦片遮着,阳光好多了。最西边的那间一层楼是我家的厨房,北边后半间当厨房就够了,南边前半间,就放放一些常用的农具,有时候田地里收进了农作物,也可以暂时放一放。

我家的厨房,南边开了一个小门,西边的泥墙上同样也开了一个小门,南边的门槛高出面前的大路路面半米多,出入不方便,门闩就整年闩着,一家人进进出出,基本上都是走西边的这个小门。西边的这个小门旁边,靠着李家山这一边是一口小池塘,这口小池塘是几年前我挖出来的,有一米五深,春天里水满满的时候,方便洗菜洗衣服。小池塘的西边是一块黑黝黝的大石头,有半辆小车那么大,这块黑黝黝的大石头是天然的,我们李家山这边十几户李姓人家便把它当作“土地爷爷”,就是过年过节时贡拜的“土地神”。“土地爷爷”的面前,隔着一条小路有一间小房子,那便是我家的猪舍。我们这个小山村,几乎每一户人家都会养一二头猪。“土地爷爷”的西边还有一块空地,那便是我家的散谷场。我们这个村子里,每一户人家都有自己的散谷场,毕竟是小山村嘛,用地没有城市里那么紧张。我家房子的周围有二十多棵果树,这些果树大多是在房子的西边,板栗、杨梅、桃、梨、橘子、柿、枇杷、石榴、杏梅都有,远远看过来,房子、小池塘、“土地爷爷”、猪舍、散谷场以及房子面前的大路都在果树下,果树的树枝上还经常有些麻雀,这些小麻雀总是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欢快得很。

房子后面便是李家山,山坡上树木茂密,一只松鼠在一棵板栗树上跳来跳去想偷吃果子,它一看到我后,就立马跳下树来往山顶方向窜去了。

这年头,房屋后面的树木茂密起来了,可爱的小松鼠也越来越多;有点吓人的蛇偶尔也会看到,好在看到的都是些没有毒性的菜花蛇、乌梢蛇。在这个暑假里,我曾经三次看到一条约两米长的乌梢蛇从山上爬下来,爬到家门口面前的小池塘边喝水。那乌梢蛇很灵敏,爬起来很快,逃跑的时候那速度就像火箭一样,每次我都想把它抓住可都没有抓下来,那种毒性很大的眼镜蛇、蝮蛇,站在家门口还是没有看到过,我们泉流村的山上,好像也没有那种毒蛇。

风景如画,我家的环境还不错。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回到十年以前,每每到了杜鹃花盛开的时候,那真是美极了,满山一片红。如今李家山上树木茂密,矮小的红杜鹃无法彰显,基本上就看不到了,往往是满山一片绿。这些年来,山上的松树也是越长越大,越来越多。为什么会有这个变化呢?因为外出的人多了,也因为有几户人家用煤气用电烧菜做饭了,到山上去砍柴的人少了。

我把肩上的这担柴扔到空地上后,抽出柴杠、更藤,拿起档斗(壶镇方言,挑东西时停下来歇歇的时候用来支撑柴杠、扁担的工具,一般用木棍做成,因人而异,刚好肩膀那么高)、砍柴刀,走进家门把柴杠、更藤、档斗、砍柴刀靠在一边后,就走到水缸边倒了一碗水咕咕咕地喝着,实在太口渴了,这水喝下去比喝“农夫山泉”还要爽。母亲在家里看电视,她走过来看到后,说:“津儿,要喝生水也要歇歇后再喝,你不歇歇就这么急急忙忙地喝下去容易得毛病,懂吗?”我说:“我懂,我懂……伯呢?”“他在长毛谷的稻田里喷农药。”“谁来过了?”“王强,他可能到莹莹家里去了。”王强是我高三时的同桌,这次高考,他也落榜。母亲又说:“我劝王强和你一起去补习,他说不去了,听口气,他是想约你一起到广东去打工。”听了母亲的话,我心头就叹气,都怪自己不争气呀,没有考上大学,如今一说起补习不补习我就头痛,如果去补习家里就会变得更穷,如果不去补习这辈子就与大学无缘了。母亲又在劝:“津儿啊,娘总希望你将来有出息,过几天就开学了,你就补习去,不要胡思乱想了,钱不够,我就问你娘舅借一点……”我听着心里也更烦,杨莹在泉水谷洗澡,王强肯定回去了,那就不要去找他。我洗过脸擦过身子换上衣服后,就走出家门。我明白,此刻要是在家里待着,母亲一定会说个没完没了,那就烦死人,得赶快逃。

李家山这边不少年轻人都已经外出了,木仔还在家里窝着,这些天无聊了,我往往就往他的家里走。木仔家的房子也是朝南的,不过他家的房子与我家的房子相比有一点不同,不管是他家的新房子还是他家的旧房子,走廊面前都没有泥墙,走廊与走廊面前的大路相通,过三级台阶就走到走廊上。

走到木仔家新房子的走廊上,站在一旁看他们搓麻将,我心里一痒,就问道:“谁让给我搓?”木仔说:“我让给你。”他一边说着一边就站起来,我就奇怪了嘿,以往搓麻将,木仔一坐下来搓着九头牛都拉不动,怎么现在却是不想搓这么爽快就让给我,真把我都搞糊涂了,咦,管他呢,先自己过过麻将瘾再说,我就不客气了,坐下来搓着。麻将搓一块,就是说胡了是赢每人一块钱。我们壶镇一带搓麻将,庄家翻倍,自摸翻倍,十三不靠翻倍,七对子翻倍,清一色翻倍,三财神是天胡,还有杠底开花等等,花样多了。

木仔站在我身后,看我搓麻将,我问他:“输了还是赢了?”木仔说:“输了七十块。”听了木仔的话,我恍然大悟,他刚才站起来让给我搓,肯定是口袋里面快要空了,怕再搓下去又输钱付不出现钞丢面子。

黑仔嘻嘻地笑着,赢了一点钱就得意忘形起来竟找不着北了,说:“这几天搓麻将,木仔的手风总是不好,敢情是在泉水谷里看到过什么吧?”此言一出,木仔、平平和小白脸就群起而攻之,你一句我一句把黑仔骂了个狗血喷头不敢再说一句话,估计平平和小白脸也已经输掉不少。

小山村没有溪也没有河只有山坑流水,村里的男人一般在池塘里洗澡,村里的女人一般在家里洗澡就是找个脸盆木桶用水擦擦身子,要不就是到泉水谷的瀑布下面去洗澡,因为在池塘里洗澡首先得会游泳,女人一般都不会游泳,在池塘里洗澡塘底淤泥也常常会搅涌上来,女人又嫌脏,而且池塘里往往有水蛇,水蛇时而游出水面,时而钻进水里,挺吓人,都说事情就怕万一,万一让水蛇破了处女之身那丫就歇了,因此村里的女人特别是姑娘们没有一个会在池塘里洗澡,却是特别喜欢到泉水谷去。泉水谷里的流水主要来自山间泉水,泉水总是冬暖夏凉而且特别清澈,夏日里在泉水谷的瀑布下洗个澡,你说有多爽那真的有多爽,说得夸张一点就是爽个翻天。

恰恰这时候,我远远地看到杨莹,原来她已经洗好澡从泉水畈那边走出来了,我摸摸头皮,心里想,我就不信那个邪,难道看到过光着屁股的姑娘就真的有晦气,搓麻将就真的都是输钱吗?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我看看黑仔,问他:“黑仔,你总共赢了多少钱?”黑仔笑道:“不多不多,大概赢了一百多。”

小白脸也笑了,说:“黑仔你别笑得太早了,等下你都会吐出来。”

黑仔还是笑着,说:“今天输不了那么多了,今天输不了那么多了,今天要是还会输掉一百块,太阳都有可能从西边爬上来。”

小白脸不说话了,脸上却还挂着邪恶般的笑容让我有点看不懂。

搓着搓着,我忽地感到黑仔和了大多是十三不靠而且和得快,以往有几次和他一起搓麻将也是这样,莫非这里面有假,这样想后,我就暗暗地注意他了,到底有没有偷牌,就是看牢他的手。这个死黑仔,看似笨熊一般,却真的有小动作,他洗牌的时候,就故意地把四个不同的字牌洗在一起,然后把它砌在他面前这段“长城”的最旁边,这一回,恰恰抓到了砌到他面前的麻将牌,只见他一只手去抓,另一只手也伸上去搭在“长城”的一边上,该抓牌的这只手他只是虚抓一下,不该抓牌的那只手他却是抓了,同时还故意地推了一下麻将牌,好让人误解他是把整段“长城”往中间移一下的样子,一连串的动作一气呵成,速度之快就好比电影里澳门赌场上的麻将高手,这么一来后,起码有四个不同的字牌在他的牌里了,他要做十三不靠,当然容易多了,怪不得今天他赢了这么多。妈的,你脑筋真活络,竟学会偷牌了,我心里骂了一句。我和他刚好面对面坐着,我就在桌底下踢了他一脚。客气他了,要是被木仔看到,那黑仔就倒霉了,吃不了兜着走,他赢了的钱得统统吐出来,说不定还要挨上几个耳光,麻将搓一块钱玩玩也偷牌,他真的是欠揍。黑仔被我踢了一脚后,看了我一眼,我也回了他一眼,我的眼光好像在吩咐他:你肚子里明白就得了,要是再偷牌,你去死吧……乖了乖了,黑仔再也不偷牌。

是啊,搓麻将就应该是这样,硬碰硬没有假,就是输了也还是觉得搓着有味道,搓麻将打发时光,又惬意又轻松。

兴头正浓,简易公路那边忽地传过来拖拉机的声音,由远而近,我抬头往那边一看,一台拖拉机上除了一个驾驶员外还有一男一女,原来是娜姐和她的弟弟,娜姐搬东西来了。

娜姐原名赵丽娜,娜姐是平平的媳妇。

说起娜姐和平平,那还得先说一说洋洋。洋洋原名杨洋,平平原名杨平,杨洋是杨平的妹妹,他们的父母亲叫杨洋为洋洋,叫杨平为平平,也许是这么叫亲切,也许是这么叫顺口,后来全村人都这么叫了。洋洋与我同龄,洋洋初中毕业后,就外出混世界,据说如今她在杭州做了坐台小姐。娜姐今年三十六岁,本也是一个坐台小姐,可惜年纪大了,青春已过,洋洋就把娜姐介绍给平平,平平都三十了还是光棍一个,又是山里人,家庭条件也不好,他要找一个姑娘当老婆已经相当困难了,所以他心里想,这辈子就这样凑合着过算了,总比身边没有女人强,他也想生个娃传宗接代,不料娜姐过门后,却是大吵三六九小吵天天有,原来平平不嫌娜姐,倒是娜姐嫌平平赚不起钱,结婚没几个月她就后悔了,有了鲜花插在牛粪上的感觉,慢慢地就厌烦起平平来了,后来就吵着要离婚。洋洋和娜姐曾在一起混了半年,洋洋和娜姐是“小姐妹”,洋洋和平平又是亲兄妹,娜姐和平平闹离婚后,洋洋心里感到过不去就回家劝过几次,不料事情却是很有戏剧性,洋洋在家里的那几天风平浪静,洋洋回去后家里又吵个翻天,就这么折腾了几回以后,洋洋就再也不管娜姐和平平的事情,一气之下竟连过年她也不回家。结婚二年了,也没见娜姐的肚皮大起来,个中事体,除了平平,还有天晓得。

半个崽都生不出来,要离就离了。村里曾有不少人这样劝过平平,平平总是摇头,要离容易,要再找一个,难了。娜姐却是铁了心要离婚,事情闹到法庭去,法庭还没有调解,娜姐就急着要把东西搬回娘家。娜姐也对村里人说过,她说不管法院怎么判她都不会再住在这个山窝窝,她也不会再和平平住在一起了,就是说法院判离是离,法院判不离也是离了。

山里人有山里人的悲哀。小山村,天地狭窄,四周都是山,抬头便是山,山外还是山,待在这个小天地里面就好像坐井观天一样,而且没钱赚,怪不得经历过城市里灯红酒绿的娜姐是死活也不愿意再住下去了。

小山村本来美丽而清静,如同一个世外桃源,因为贫穷,一切都变得不美好了。你也许就奇怪了,浙江素有“鱼米之乡”之称,浙江的经济发展在中国不是名列前茅吗,咋还这么穷呢?客观地说,浙江是个比较富裕的地方,像杭州、宁波,有些农村豪宅扎堆,像皇宫一样,比美国都要富,不过浙江的发展也是不平衡,我们丽水地处浙南山区,是个“九山半水半分田”的地区,山多地少,地势高峻山脉连绵又不在海边,经济发展还是相对落后,我们丽水也是浙江省面积最大而人口最稀少的地区。

平平闷闷地搓着麻将,小白脸同他说话了,小白脸说:“平平,娜姐要走,你就这么让她走吗?”听小白脸的口气,娜姐要离开,平平还可以敲一下竹杠,譬如问她要点青春损失费什么的,那显然不可能,娜姐也不是省油的灯,想敲她的竹杠,白日做梦,更何况娜姐也是“两袖清风”,除了一点嫁妆,别的什么都没有,平平也没有回答他。平平一声不吭,倒是木仔说话了,木仔说:“她要走,拦得住吗?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去吧。”听了木仔的话,我不由得一笑,真是海水不可斗量,小学文化的木仔也能讲出这句话,就如同狗嘴里吐出了象牙,然而平平却还是一声不吭。

小白脸又问道:“平平,要不要回去看看?”平平终于开口了,说:“算了,算了……搓麻将,反正家里也没什么东西,房子她又搬不走。”麻将继续着,我们几个都不说话了,只是静静地在搓着,平平心里难受呀,我们几个都是他的好朋友,此刻谁还会乱嚷嚷,就是一不留神放了一个响屁也怕伤害了他。

没多久,平平的奶奶气疯疯地从杨公山那边过来了。平平的奶奶年过七十,村里人都叫她阿花,如今,小山村里阿花是平平唯一的亲人。原来,平平的母亲生下洋洋不久后,平平的父亲得了急病死了,洋洋六岁的时候,平平的母亲又改嫁,撇下平平和洋洋由爷爷和奶奶抚养。其实那个时候平平已经长大成人,只能说平平的母亲丢下洋洋由爷爷、奶奶和平平抚养。如今平平的爷爷去世了,洋洋不在家,便是平平和奶奶一起过生活,虽然早些天娜姐还是住在平平家里,娜姐的心却早已飞出了这个山窝窝。

阿花走近后,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地叫道:“东西都快搬光了,东西都快搬光了……东西都快被那个贱货搬光了……你怎么还有心思在这里搓麻将。”

平平头也不抬,声音也很轻,说:“由她搬,由她搬,由她搬……”

其实,平平家里也没什么东西可搬。娜姐要搬,顶多就是一台大彩电、一台电风扇、两只樟木箱、一个红漆柜,还有棉被以及她自己的衣服化妆品之类,她总不会把水缸、水桶、铁锅、碗筷、锄头、镰刀、瓶瓶罐罐都搬走吧。“你一天到晚就是搓麻将,屁大的一个钱也赚不到,怪不得连个贱货也留不住……”阿花开骂了,她越骂越来气,忽地双手按住桌子一用力,“哗啦”一声,麻将全掀到地上去了,她又添了一句,“你搓,你搓……你再搓。”

要是换了别人,那是非叫他把地上的麻将一个个地捡回来放回桌子上去不可,阿花是个老太婆又长我们几辈,我们几个也只有傻楞的份,更何况这时候阿花正在气头上,我们也只有忍一忍。说实在的,阿花说平平一天到晚就是搓麻将这话有点夸张,其实平平还是一个比较勤劳实干的人,别的就不多说了,就说果树吧,全村就数平平栽了最多,平平家的自留地责任地、自留山责任山上几乎都是果树了,只可惜这些果树大多数都还是近几年栽下去,要说收成就是摘下果实能卖多少钱那还谈不上;阿花说平平屁大的一个钱也赚不到,这话倒也不假,在家种田地,得过且过,只够温饱,勉勉强强过日子还行,要说有多少剩余,那就难了。

阿花看着失魂似的平平,又叫了一句:“你给我回去。”平平在奶奶面前还是比较乖的,今天这情况,他不老实也不行了,他站起来就跟着奶奶走了。

阿花走路平常里都像蜗牛一样,此刻却是快得像刘翔,她心里那个急呀,火烧眉毛,她骂骂咧咧,又是踉踉跄跄的样子,我看着心里都悬了,可千万别跌倒。

平平走开后,我们四个就把地上的麻将一个个地捡回来,其实四个人也还可以接下去搓几圈,恰恰这时候,木仔妈走过来,念叨起来了。木仔妈刚才是在她家旧房子那边看电视,她肯定是听到这边有吵闹声就走过来看看,烦,真烦,木仔妈念叨起来就叽里咕噜没个完,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呢,麻将还是不搓来得划算。木仔被老娘骂了几句后,躺到床上去装午睡了,木仔妈骂骂咧咧地走开,我和黑仔、小白脸也就离开木仔家。

三个人一起走到我家房子面前的大路上时,小白脸忽地说道:“黑仔,你今天总共赢了多少钱?”黑仔答道:“一百多。”小白脸又说:“吐出来。”黑仔那张黑黑的脸立马变白了,他抖着声音,说:“什么意思?”“还什么意思,你当我们都是死人是不是,李津为什么要在桌底下踢你一脚,你自己说……”小白脸一边嚷着一边就扯住黑仔的头发,就好像超市里的保安逮住一个小偷一样。

好个小白脸,原来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厉害,真厉害。

小白脸姓白,原名白勇,因为他的脸皮一直来都是白白净净的,所以就有了这个外号。黑仔也姓白,原名白家贤,以前黑仔的脸蛋也和小白脸一样白,几年前黑仔去打工,不到两年时间,他的脸就变得像黑炭一般,因此村里人就纷纷地叫他黑仔,原来是温州某地造公路,他在工地上赚了一点辛苦钱脸却被太阳晒黑了。黑仔三十多岁,小白脸与我同龄还不到二十岁,黑仔的父亲和小白脸的爷爷是堂兄弟,论辈分,黑仔是小白脸的叔叔,再论块头,黑仔与小白脸一样的身高大概都是一米六五左右,却是黑仔胖小白脸瘦,而此刻黑仔像一只软弱的绵羊,小白脸却像一匹凶恶的狼,我就感到很好笑,其实在心里我真的希望黑仔能够龇牙咧嘴地扑上去与小白脸打一架,这个小白脸,我就是有点看不惯,不过小白脸这厮手脚很利索,而且有事没事常常在家里打沙袋练拳脚,俩人要是真的打斗起来,黑仔怕是占不到便宜要吃亏。黑仔也真是个软柿子,他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句:“你输了几块,我还给你。”小白脸就松开黑仔的头发,口气像是命令他:“你赢多少就吐多少。”黑仔傻住了。小白脸又威胁道:“要等我动手是不是,不全部吐出来今天就灭了你。”黑仔哆哆嗦嗦,伸手把一百多块钱摸了出来。小白脸一把抢过黑仔手里的钱,然后问我有没有输,我说我没输,小白脸就把一百多块钱全塞进了他自己的腰包。

母亲从家里走出来,说:“津儿,大家在一起搓麻将玩玩,高高兴兴快快活活才是,你们几个干吗就吵架呢?”我连忙地说道:“没吵架没吵架没吵架,真的没事儿,你就回家去。”母亲转过身子就朝家里走去了,一边走一边还自言自语:“没事儿就好,没事儿就好……”哎,娘也真是的,就怕我惹事。

黑仔夹着尾巴走开了,他朝着杨公山那边走去。小白脸却转过身子又向木仔家走去了,他走起路来轻飘飘,就好像在月球上散步。我靠在大路旁边的一棵板栗树上,愣住了。

黑仔走在简易公路上的时候,拖拉机迎面驶了过来。黑仔看了看拖拉机上的娜姐,叫道:“娜姐。”娜姐不理他,看都没看他一眼。

哎,黑仔今天真是背,又讨了一个没趣,活该。

据说一直以来黑仔对娜姐都有点想入非非。娜姐长发披肩,个子高,长得好看,黑仔有时候看着都眼睛发直、流口水,不过在村里娜姐是平平的媳妇,黑仔想归想,就像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却是怎么也吃不到。黑仔的家庭条件也很糟,他家的房子破破烂烂,四面漏风,是全村最差的那一间,家里也是穷得叮当响。他的父亲已经六十多岁,而且还患有腰椎间盘突出症,不能挑重担,看上去也是病恹恹的。他的母亲是个后娘,他和后娘的关系也不好,小时候他的后娘常常拎着他的耳朵打他骂他,长大后他的后娘就同他打冷战,谁也不理谁。要说女朋友那就甭提了,黑仔这张脸黑黑的,姑娘看着就恶心,黑仔这副德性臭臭臭,就更没有姑娘会喜欢他。我敢打赌,要是有一天黑仔找到一个女朋友,那塘底里的泥鳅也会像鸟儿一样在空中飞了。

说起腰椎间盘突出症,我就补充说几句,我们山里人,重活多,挑柴挑谷挑番薯,挑水挑粪挑化肥,挑进来挑出去,什么都得用肩挑,时间长了,就容易患上腰椎间盘突出症,或轻或重,可以说这个毛病对我们山里人来说是比较普遍的,治病得花钱,我们山里人钱不多,往往又舍不得去花这个钱,就拖着忍着,可干活时免不了又常常要挑东西,患有腰椎间盘突出症的人挑东西,挑越重身上就越痛,所以患上腰椎间盘突出症后,对我们山里人来说,真是苦不堪言。

平平又忽地出现在杨公山那边的村头,他站在简易公路上目送着拖拉机的远去渐渐地低下头,娜姐却是头也不回就这么走了,她是再也不会回到这个小山村了。一起游戏一场梦,估计此刻平平也是深有体会了。

吃过晚饭,闲着无事,我就在家门口小池塘旁边的青石板上傻坐着,看看远处的山影,听听旁边墙角落里蟋蟀的低吟……不一会儿,小白脸从杨公山那边走过来,他在面前的大路上路过时,叫道:“李津,到木仔那儿搓麻将去。”

无所事事,搓麻将打发时光也好,不过晚上搓麻将我总是有点不喜欢,因为坐下来搓着后不到后半夜往往停不下来,我在学校里读书习惯了,一般都是晚上十点多睡觉,过了那个时间感觉有点困上下眼皮就要打架,要说熬夜那更是吃不消,而小白脸他们就是麻将搓到天亮还是眼睛闪亮精神好得像个贼。于是我就想出了一个借口,说:“木仔可能没钱了,坐不下来搓麻将。”小白脸说:“他有的,他问我借了一百块。”我找不出借口了,犹豫一下后,还是和小白脸一起往木仔的家里走,心里想顶多也是口袋里的几十块钱输光算了,其实我也是和木仔一样没钱搓麻将,你说我刚刚高中毕业,还是用父母亲的钱,能有钱吗?我的父母亲都是在家种田地,我家里都没几个钱。

木仔家在我家的东边,两家相距几十米远,到了木仔家,木仔刚好放下饭碗,木哥还在吃晚饭,木哥吃晚饭总少不了要喝酒,这会儿还酒气熏天呢。木哥不会搓麻将,麻将还是三缺一,得再去找一个人来,三个人正在琢磨着该去找谁的时候,李小海风风火火地闯进来了,他一进门就朝木哥嚷着:“木哥,快、快……”木哥喷出一口酒气,打断了他的话,问道:“快什么?快什么呀?”李小海就朝木哥咆哮着:“林黛玉被野猪夹夹住了,快拿工具去。”有如晴天霹雳,木哥顿时傻住了。

小白脸问李小海:“我姐姐在哪里?”李小海答道:“长毛谷。”

林黛玉原名白英,是小白脸的姐姐。白英小时候,聪明萝莉,很可爱,有一次她到外村去看电影,回来后对着镜子照照说自己很像电影里的林黛玉,她的母亲听了很高兴,逢人便说自己的女儿长得真像林黛玉,从此以后,村里人就纷纷地叫她林黛玉了。女大十八变,如今的白英怎么看也不像电影里的那个林黛玉了,不过林黛玉林黛玉叫习惯了,却是怎么也改不了了。林黛玉和小白脸一样脸皮白净而且头发乌黑眼睛水灵,因此她也曾经自称是村里的第一美人,说自己是山窝窝里的一只金凤凰。牛皮不是吹的,其实林黛玉长得也是很漂亮,天生丽质,要身材有身材,要脸蛋有脸蛋,如果你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说不定你也会眼睛一亮。

漂亮的姑娘,人人都喜欢,村里的不少小伙子都曾想入非非,恨不能晚上的时候林黛玉就睡在自己的床上,不过同一个村子里,大家也都很了解林黛玉,小伙子们也都有自知之明,不愿自讨没趣去高攀,不想做那个受人嘲笑又吃不到天鹅肉的“癞蛤蟆”,没料到林黛玉竟看上李小海,和李小海好上了。

林黛玉的母亲很漂亮,林黛玉和小白脸肯定是遗传了母亲的基因,都长得眉清目秀的;林黛玉的母亲很善良,林黛玉和小白脸却都像是身上长了刺似的,谁都碰不得,性格和脾气,看来是无法遗传的。

木哥又闯祸了。木哥天天喝老酒,肯定是老酒喝昏了头脑,村庄附近竟也摆了野猪夹。木哥摆的野猪夹,村里先后有七个人遭殃了,还有两只狗。野猪夹夹住了人的脚,靠手一般分不开,得有工具才行,譬如铁棒,不过铁棒使起来也有点不利索,因为野猪夹的反弹力相当强大,弄不好就是越夹越紧,那就更惨了,其实取下脚上的野猪夹有一种专门撬开野猪夹的开弓器,木哥家没有那种东西,李家山这边也没有,村里只有杨公山那边有一户人家中有一个,此刻急急忙忙的,也没有人想到跑过去借来用一用。

木仔拿起一根铁棒后,大伙儿就一齐赶往长毛谷,还有一个小鬼也屁颠屁颠地跟来了。这个小鬼今年十三岁,他有一个很琼瑶的名字叫作李书寒,真不知道他父母亲给他取名字的时候是怎么想出来,估计他的父母亲都是琼瑶迷,因为在李书寒出生的那个年代,琼瑶小说在大陆还是很热,竟连我们这个小山村里的泥腿子也有人在看。

长毛谷就在村庄附近,翻过李家山,便是长毛谷。长毛谷因长毛而得名,长毛是太平军的别称,太平军就是指太平天国的军队。为什么称太平军为长毛呢?查查相关的资料,事情原来是这样的:清军入关以后,强令大家剃去脑门上的头发把余发编成辫子。19世纪中叶,洪秀全领导了太平天国运动,太平军偏偏不剃脑门上的头发恢复了汉族发式,就被蔑称为长毛。太平天国失败后,有一批太平军闯入了壶镇,他们在壶镇一带烧掉不少房子,无恶不作。不久后,壶镇大地上就有了壶镇人打太平军的战斗,地主和农民联合起来打太平军,用我们壶镇人的话来说就是打“长毛反”。据说曾经有过一场大会战,壶镇一带大部分村庄的人都参战了,有的拿土铳,有的拿大刀,有的拿木棍,有的拿锄头……壶镇人人多,太平军人少,会战没多久,太平军就大败了,四处逃窜,有两个太平军战士逃到李家山后面的这个山谷里被杀死,从此以后,这个山谷就称之为长毛谷。

长毛谷其实不是一个标准的山谷,而是几座山之间的一片凹地,因为有泉水,早就开垦了,有水稻田也有菜地,水是在两座山之间往北流出去的,恰恰那里有我家的责任田和责任地,因此就常常去了。

小时候,每每走进长毛谷,我心里就害怕,特别是阴雨天或黄昏的时候,往往是头皮发麻头发竖起,生怕哪棵树上忽地就冒出一个长毛鬼。爷爷和奶奶都常常这么说,长毛鬼头发长长的,上半身像人,下半身只是一团云,往往是站在树顶上。那时候我心里就很奇怪,为什么长毛鬼的下半身只是一团云呢?有一次问奶奶,奶奶回答说两个长毛被杀死的时候都是被砍断腰所以变成鬼后就没有下半身,我就问奶奶有没有看到过长毛鬼,奶奶说其实她也没有看到过。如今长大了,我才明白这世上根本没有鬼,更没有长毛鬼,所以在长毛谷里走过时哪怕是黑漆漆的夜晚我也不会再害怕,更不会毛骨悚然,再说了,就算真的碰到长毛鬼,那我也一定会把它捉下来,那么,卖了的价钱说不定比恐龙还要贵,那就发了,肯定比买体育彩票中了五百万还要强上好几倍。

林黛玉和李小海,如今也不怕长毛鬼,谈情说爱,天快黑了还摸进长毛谷,简直是《聊斋志异》里的故事一样了。

李小海高中毕业后,就到广东去打工,几年下来,据说赚了好几万块,有了钱,山鸡也会变孔雀,如今村里人都说李小海是要才有才要貌有貌,小山村里算他最有出息了,上半年他还在广东呢,怎么就回来了,村里纷纷传言他回来办厂了,我想仅仅几万块钱办一个工厂好像有困难,买一二台机器还差不多。林黛玉呢,林黛玉家种了不少茶叶栽了不少桑叶树,林黛玉初中毕业后,大概有一半时间是外出去打工,有一半时间是在家干农活,譬如采茶叶制茶、摘桑叶喂蚕宝宝……俗话说到什么山唱什么歌,林黛玉却是很特殊,就是在家干农活,她也常常露个肚脐眼,打扮得艳丽多姿与城里姑娘一个模样,怪不得就连李小海也被她迷住了。小山村是个小天地,哪怕是发生过芝麻一样的小事情全村人也很快会晓得,以前都没有听说过李小海和林黛玉之间有男女之情,怎么李小海从广东回来还没几天俩人就谈起恋爱来了,而且天快黑了还一起摸进长毛谷,看来爱情这东西有时候也像闪电一样来得贼快,也该说是好事多磨,这一回,细皮嫩肉的林黛玉有苦头吃了。

木哥的野猪夹,曾经夹下一只野猪脚,仅仅是一只野猪脚,那头野猪为了逃命,跑了,这是我一生之中见到过最残忍最悲壮的一幕,这样的野猪夹如今夹住了林黛玉,罪过,罪过,阿弥陀佛,真是罪过。

野猪夹是这样摆放的,先在地上挖个洞,大概十几厘米深刚好一个野猪夹那么宽,然后把野猪夹摆在洞口上,一般都要伪装一下。如果是挖在草地上,那野猪夹上面就该铺上一层草;如果是挖在泥地上,那野猪夹上面就该先铺上一层草再铺上一层薄薄的泥巴,总之伪装之后要与地面保持一致就是基本上恢复到原来的那个样子。还有一条铁链连住野猪夹,铁链的另一头一般都是系在旁边的树干上,再用草或树叶把铁链遮一下。野猪路过,踩上后机关一动铁夹立马反弹过来野猪就被夹住了,路人要是不注意,踩上后也同样会被夹住,村里也有人劝过木哥,就是在野猪夹的旁边做点记号,譬如插上一块警示牌或者砍下半棵树什么的,木哥就怕做上记号后野猪野兔也会认到记号,甚至还担心做了记号后野猪夹会被偷走,所以他就从来也没有在野猪夹的旁边做过记号,这么着,就一而再再而三地害人也害狗。

其实,除了野猪夹,木哥的陷阱也害人。那是发生在今年春天里的事情,有一天,村里的一个农妇到长毛谷的山上去采野茶,走着走着,一个不小心,就掉到陷阱里去了。原来,木哥的陷阱就在小路边,小路的一边是山,一边是菜地,陷阱就挖在菜地里。陷阱也做过伪装,就是在朝天的陷阱口上,木哥先放了几根又细又长的树干,陷阱口的旁边,木哥又种了些长藤又长叶的农作物,平放着的树干上爬了些葫芦叶、南瓜叶,陷阱口基本上也就遮住了。木哥的陷阱,深度和宽度一般都有两米多,大概在两米三,而且挖得方方正正四壁如镜。那时候,陷阱里恰恰还有积水,那农妇掉进去后,半个人在水里,竟怎么也爬不上来,就在陷阱里大喊大叫哭爹喊娘。那时候,整个长毛谷里除了她自己就没有人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还好,那农妇喊了两个多小时以后,喊哑了喉咙的时候,她的邻居来了,依稀地听到了,她的邻居跑过去看到后,就跑回村庄叫来人,用一根杉木把那农妇从陷阱里拉了上来。事后村里人才知道,那农妇的邻居也是一时心血来潮,忽地想起长毛谷里她家的一块地上茶叶可以采了就提着一个竹篮到长毛谷去采茶了,要不然,那农妇掉在木哥的陷阱里,会不会有人发现,是死是活,都还是个未知数。后来,那农妇的老公也对村里人说了,如果自己的老婆死在木哥的陷阱里,那木哥就是没钱也得付出安葬费。

很快就走到了。几棵松树之间,林黛玉坐在软绵绵的草地上,我一看,这里真是男女幽会的好地方,可惜被木哥这么一糟蹋,全完了。野猪夹已经从洞口里拔出来,野猪夹的两排铁锯齿却还像蛇一样死死地咬住林黛玉,铁链的另一头还在一棵树干上系着。林黛玉的脚流血了,林黛玉的牙齿咬得咯咯响,林黛玉的一只手在她的那只脚上不停地按摩着,她一看到木哥,就破口大骂。小白脸也是心痛也是恼火,他也在指责木哥,平常里甚至还喜欢用山歌来回答的木哥此刻却连个小屁也不放,估计他是自知理亏,不敢说话。

木仔力气大,小白脸手脚灵活,木仔和小白脸是一对很好的搭档,干事情默契,再加上我和李小海,大家都满头大汗折腾了十多分钟以后,野猪夹才从林黛玉的脚上取下来。

林黛玉的皮肉嫩得很,嫩的都能掐出水儿来,偏偏野猪夹的铁锯齿很锋利,取野猪夹时大家都很小心了,血还是流了满地。

看到野猪夹被取下来,木哥也松了一口气,他刚才都是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六神无主,不知所措,这会儿竟自言自语起来:“真是的,这么晚了还会到这里来,血流了这么多。”

木哥也真是木哥,要是换了别人,肯定不会这么说话,要不,就是刚才老酒喝高了,他脑子里还有点糊涂。

果然如此,木哥不说倒也没事,木哥这么一说后,骂累了的林黛玉又变得像个王熙凤,她嚷道:“我爱走哪儿就走哪儿,今天的苦头我吃了,医药费你要赔给我,还有误工费、精神损失费,你也要给我赔一点过来。”

林黛玉说得不是没有道理,医药费木哥是要赔的,天经地义,还有误工费,木哥也应该赔一点,至于精神损失费,那还得先问问精通法律的人,该赔就赔,不该赔就不赔,不过我认为多多少少还是应该赔一点,毕竟这样的伤害对林黛玉来说不是绝后也是空前。

木哥听了,就在一旁嘀咕:“我没有那么多钱,我没有那么多钱,我没有那么多钱……”木哥就这样一连说了好几遍,声音很轻很轻跟个蚊子似的,显然,那是底气不足的缘故,他心里肯定也明白,不是因为没有钱就可以不赔。

说实在的,木哥也真的拿不出这么多钱来,除非是把他的那头大水牛牵去卖了,要不就是今天晚上他的陷阱或者是野猪夹里撞来一头大野猪。

木哥一共挖了五个陷阱,摆了十个野猪夹,每天早上天蒙蒙亮,木哥都要到他的陷阱和野猪夹的地方去巡一遍,看看有没有,几十年如一日,风雨无阻,甚至连下大雪也阻挡不住他的脚步,一般来说,每年当中都有几头小野猪和几十只大野兔、小野兔撞进来,偶尔也有麂、刺猬和穿山甲等。至于大野猪,那是很罕见,有时候三年之中一头也没有。为什么会这样呢?用木哥的话来说,就是大野猪比小野猪有经验。

对于野猪,我顺便就再说几句吧,那就是野猪的脾气也有点古怪,你不伤害它,它不伤害你;你伤害它,它就变得很凶悍,往往就会疯狂地撞你咬你同你拼命。我们常常说,蠢得像猪,别误会,家猪蠢,山上的野猪可不蠢,它机灵着呢,你要是想伤害它,你还没靠近它,它早就感觉到了,所以,有时候我到山上去挖山笋,爷爷奶奶就会这样吩咐我:碰到了野猪,你千万不要凶,就当作没看到,要不然,野猪追过来咬你了,你就很难逃,要是真的有野猪追过来,路边有大树,你就赶快爬到树上去,野猪不会爬树。爷爷奶奶的话我牢记在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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