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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8-08 02:1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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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杜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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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值得阅读的历史:南朝秘史(上)

你值得阅读的历史:南朝秘史(上)试读:

第一回

粤自西晋之季,惠帝不纲,贾后乱政,宗室相残,群雄四起,天下土崩瓦解,遂至大坏。琅玡王睿,避难渡江,收集余众。以王导专机政,王敦总征讨。江东名士贺循、顾荣辈,相率归附,奉以为君,即位建康,遂开东晋之基,是为元帝。其后遭王敦谋逆,郁郁成疾,在位六年而崩。子明帝立,会敦死,其党皆伏诛,大乱乃定。明帝在位,三年而崩。太子即位,是为成帝。庾亮、王导、卞壶同受顾命。苏峻反于历阳,兵人台城。卞壶战死,庾亮出亡,天位几失。赖有温峤、陶侃诸贤,奋义起兵,入平内难。峻以败死,晋室复宁。帝在位十七年,国家无事。及崩,二子俱幼,乃迎帝弟琅玡王岳为嗣,是为康帝。二年去世,太子聃即位,是为穆帝。其时桓温都督荆、梁等州,坐拥强兵,遥执朝政。出师平蜀,进封临贺郡公,威名大震,朝廷畏之。时殷浩有盛名,帝引为心膂,欲以抗温。哪知浩徒负虚声,全无实用,出兵屡败,温上表废之。由是大权一归于温。穆帝崩,无子,乃立成帝长子丕,是为哀帝。帝在位四年崩,无子,弟琅玡王奕立,是为废帝。温有篡夺之志,诬帝夙有痿疾,嬖人来灵宝等参侍内寝,秽乱宫掖,所生三男皆非帝出,恐乱宗祧,遂废帝为海西县公,迎会稽王昱登极,是为简文帝。帝美风仪,善容止,神识恬畅,然无经济大略。

谢安以为惠帝之流,清谈差胜耳。在位二年,常忧废黜,俄以疾崩。太子矅即位,是为孝武帝。其时桓温已死,桓冲继之,尽忠公家。又任谢安为相,总理朝政。安有庙堂之量,选贤使能,各当其任,内外称治。大元八年,苻坚入寇,发兵八十七万,前临淝水,旗鼓相望,千里不绝,举朝大恐。安不动声色,命谢玄、谢石率兵八万拒之。将士奋勇,大败秦师。死者蔽野,走者闻风声鹤唳,皆以为晋兵将至,心胆俱裂。亏此一捷,国势遂固。人皆谓安石之功,实同再造。那知良臣去世,君志渐侈,日复一日,渐渐生出事来。

今且说孝武帝,初政清明,信任贤良,大有人君之度。既而溺志于酒,不亲万几。有同母弟道子,封琅玡王,悉以国事委之。道子亦嗜酒,日夕与帝酣饮为乐,复委政于中书令王国宝。以故左右近习,争弄威权,交通请托,贿赂公行,朝局日坏。尚书令陆纳尝望宫阙叹曰:“好家居,纤儿欲撞坏之耶?”群臣上疏切谏,帝皆不剩国宝既参国政,窃弄威福,势倾朝野,却一无才略,唯以追佞为事。凡道子所欲,无不曲意逢迎,故道子宠信日深。一日,道子色若不怿,国宝问故。道子曰:“吾府中宫室虽多,苦无游观之所,可以消遣情怀。”

国宝曰:“易耳。府吏赵牙最有巧思,何不使辟东第为之,可以朝夕游赏?”道子从之。乃使赵牙于东第外辟地数,迭石为山,高百余丈;环以长渠,列树竹木,高台杰阁,层出其中。

临渠远近皆筑精舍,使宫人开设酒肆其间。道子与左右亲臣乘船就之,宴饮以为乐。一日,帝幸其第见之,谓道子曰:“府内有山,游览甚便。然修饰太过,毋乃太耗物力。”道子默不敢对。帝还宫,道子谓赵牙曰:“上若知山是人力所为,尔必死矣。”牙曰:“王在,牙何敢死?”营造弥盛,帝由是恶之。

国宝欲重道子之权,讽令群臣奏请道子位大丞相,假黄钺,加殊礼。侍中车胤拒之曰:“此成王所以尊周公也。今主上当阳,非成王之比。相王在位,岂得自比周公乎?”议乃止。帝闻大怒,而嘉胤有识。又道子为太后所爱,内延相遇,如家人一般。

每恃宠乘酒,失礼于帝。帝欲黜之,而虑拂太后意,含忿不发。时朝臣中王恭、殷仲堪最负重望,因欲使领藩镇,以分道子之权。一日,王雅侍侧,谓之曰:“吾欲使王恭为兖、青二州刺史,镇京口;殷仲堪为荆州刺史,镇江陵,卿以为何如?”雅曰:“王恭风神简贵,严于嫉恶。仲堪谨于细行,以文义著称,然皆局量峻狭,果于自用,且干略皆其所短。若委以方面,天下无事,足以守职;一旦有事,必为乱阶,恐未可用也。”帝不以为然,卒任二人为刺史。由是君相疑贰,友爱渐衰。太后欲和解之,暗使中书郎邈,从容言于帝曰:“昔汉文明主,犹悔淮南,世祖聪达,负愧齐王。兄弟之际,宜加深慎。琅玡王虽有微过,尚宜宏贷。外为国家之计,内慰太后之心。”帝纳其言,复委任如故。

太元二十一年,长星昼见。群臣进奏,劝帝修德禳灾。帝正在华林国饮酒,见奏,起立离座,举杯向天祝曰:“长星,我劝汝一杯酒,自古岂有万年天子乎?”左右皆窃笑。

却说酒色二字,从来相连。帝则唯酒是耽,而于色欲甚淡。

凡嫔御承幸者,一不快意,即贬入冷宫,或赐之死,宫中谓之薄情天子。独张贵妃侍帝有年,宠爱无间,然貌慈心狠,妒而且淫。自承宠之后,即不容帝有他幸。枕席之私,流连彻夜,犹为未足。故虽独沾恩宠,尚未满意。及帝末年,嗜酒益甚,几乎昼夜不醒。才一就枕,便昏昏睡去,任你撩云拨雨,漠若不知。弄得张妃欲念弥为炽,终夜煎熬,积想生恨。以故愁眉常锁,对镜不乐。有宫婢彩云者,善伺主意,私谓妃曰:“帝与娘娘夜夜同衾,有何不足,而郁郁若此?”妃叹曰:“如此良宵,身与木偶同卧,尚有生人之趣否?教人怀抱怎开?”彩云笑曰:“此非帝误娘娘,乃是酒误帝耳。”妃为之失笑。

一夕帝宴于后官,张妃陪饮。饮至半酣,帝忽问张曰:“卿年几何?”妃曰:“三十。”帝曰:“以汝年,亦当废矣。吾意更属少者,明日贬汝于冷宫何如?”帝本戏言,而张妃积怨已久,忽闻是言,信以为实,益增恼怒,顿起不良之意,强作欢容,手持大杯敬帝。帝本好饮,且不知是计,接来一饮而尽。饮已无数,犹频频相劝。及帝大醉,不省人事,张妃乃命宫人扶入,寝于清暑殿内。余宴分赐内侍,命各去畅饮,不必再来伺候。内侍退讫,独存心腹宫婢数人,泣谓之曰:“汝等闻帝饮酒时言乎?帝欲杀我,汝等明日皆赐死矣。”宫女亦泣。

妃曰:“汝欲免死,今夜助我举一大事,不但可免大难,且有金帛给汝。否则唯有死耳。”宫人皆曰:“唯命。”乃走至帝所,见帝仰面而卧,烂醉若死。妃令宫女以被蒙帝面,身坐其上,按住四角,使不得展动。良久起视,则帝已闷绝而死矣。妃见帝死,召内传至前,悉以金帛赂之,嘱其传报外延,但言帝醉后,遇大魇暴崩。外延一闻帝殂,飞报道子。道子闻之,又惊又喜:惊者,惊帝无故暴崩;喜者,喜帝崩之后,则大权独归于己。急召国宝谋之。国宝曰:“臣请人作遗诏要紧。”遂飞骑入朝。时已半夜,禁门尚闭,国宝扣呼求人。黄门郎王爽,厉声拒之曰:“大行宴驾,皇太子未来,敢入者斩!”

国宝失色而退。黎明,百官齐集,共诣道子,请立新君。道子意欲自立,而难于启口,使国宝示意群臣。车胤附道子耳语曰:“王恭、殷仲堪各拥强兵于外,相王挟天子以令之,谁敢不服?

倘若自为,彼兴问罪之师,长驱至京,相王何以御之?“道子悟。辛酉,率百官奉太子即帝位,是为安帝。当是时,执政者一昏聩之人,登极者又一愚幼之主,群臣依违从事,唯务苟安。”

帝崩之由,皆置不问。张妃始犹疑虑,恐怕廷臣究问情由,大祸立至。及梓宫既殓,外延无人问及,私心暗喜。可怜,一代帝王死于数女子之手,把一亲弒逆的人,竟轻轻放过。识者,有以知晋祚之不长矣。

却说王恭闻帝宴驾,星夜起身到京,举哀毕,仰宫殿叹曰:“佞人得志,国事日非,榱栋惟新,便有黍离之叹,奈何?”

故每见道子、国宝,辄厉声色。二人积不能平,遂有相图之意。

国宝说道子曰:“王恭意气凌人,不如乘其入朝,伏兵杀之,以绝后患。”道子胆怯不敢动,或亦劝恭以先诛国宝,可免后忧。恭不能决,谋之王珣。珣曰:“国宝罪逆未彰,今遽诛之,必大失朝野之望。况身拥强兵,发于辇毂之下,谁谓非逆?我意俟其恶布天下,然后顺众心除之,亦无忧也。”恭乃止。冬月甲申,葬孝武帝于隆平陵。恭亦还镇去了。自是道子益无忌惮,日夜沈湎,杯不离手。除二三谐臣媚子外,宾客罕见其面。

一日有客进谒,道子以其求见数次,不得已见之。其人姓桓,名玄,字敬道,温之庶子也。其母马氏,常与同辈夜坐月下,见一流星,坠铜盆水中,光如二寸火珠,炯然明朗。同辈竟以瓢接取,皆不能得,马氏取而吞之,遂有感怀孕。及产时,有光照室,人以为瑞,故小名灵宝。妳母每抱诣温所,必易人而后至,皆云体重于常儿数倍,温甚爱而异之。临终,命以为嗣,袭爵南郡公。及长,形貌瑰奇,风神秀朗,博综艺术,兼善属文,每以雄豪自处,负其才地,谓直立朝居要。而朝廷以其父温得罪先朝,疑而不用。年二十三,始拜太子洗马。后出补义兴太守,郁郁不得志,尝登高望震泽,叹曰:“父为九州岛伯,儿为五湖长,恋此何为?”遂弃官归国,上疏自讼曰:“先臣勤王之勋,朝廷遗之,臣不复计。至于先帝龙飞,陛下继明,请问率先奉上者,谁之功耶?”疏寝不报。今见孝武已崩,道子当国,望其引用,故来进谒。哪知桓玄来见时,道子已在醉乡,蓬首闭目,昏昏若睡。玄至堂阶,众宾起接,道子安坐如故。左右报曰:“桓南郡来。”道子张目谓人曰:“桓温晚途欲作贼,其子若何?”玄伏地流汗,不得起。长史谢重举笏对曰:“故宣武公,黜昏立明,功高伊、霍,纷纭之言,宜不足信。”道子国视重曰:“侬知侬知。”因举酒嘱玄曰:“且饮此。”玄乃得起,由是切齿于道子,不发一言而退。

归至家,独坐堂中,怒气不息。其兄桓伟见之,曰:“弟有何事而含怒若此?”玄曰:“吾父勋业盖世,子孙失势,为庸奴所侮。”因备述道子语,曰:“吾恨不手刃之也!”伟曰:“朝政日紊,晋室将败,时事可知。吾桓氏世临荆州,先宣武遗爱在彼,士民悦服,荆、益名流,皆吾家门生故吏,策而使之,孰不心怀报效?况仲堪初临荆州,资望犹浅,今往归之,彼必重用。借其势力,结纳群才,庶可得志。毋庸留此,徒受人辱也!”玄恍然大悟,乃尽室以行,往投仲堪。

先是仲堪到官以来,好行小惠,政事繁琐,荆人不附。又与朝廷不睦,恐为国宝等所图,正愁孤立,一闻玄至,知其素有豪气,为荆人畏服,不胜大喜,忙即接见,邀入密室细语。谓玄曰:“君从京师来,必知朝廷虚实,近日人情若何?”玄曰:“大臣昏迷,群小用事,朝政颠倒,日甚一日,是以脱身西归,委诚足下。且更有一说,君及王恭,与道子、国宝,素为仇敌,唯患相毙之不速。今道子既执大权,与国宝相为表,其所黜夺,莫敢不从。孝伯居元旧之地,尚未敢害。君为先帝识拔,超居大任,人情不附,彼若假托帝诏,征君为中书令,君将何以辞之?如是,则荆州失而君危矣!”仲堪曰:“吾正忧之,计将安出?”玄曰:“孝伯疾恶深至,切齿诸奸,君直潜与之约,兴晋阳之甲,以除君侧之恶,东西齐举,玄虽不肖,愿帅荆、楚豪杰荷戈先驱,此桓、文之勋也,君岂可坐而失之?”仲堪然其计,即与共谋军事。

却说王恭自还镇后,深恶国宝所为,正欲举兵诛之。一日致书于仲堪回:“国宝等乱政益甚,终为国祸,愿与君并力除之。”仲堪得书以示桓玄,玄曰:“恭有是心,正君之大幸也!

乌可不从?“于是仲堪复书王恭,殷、王遂深相结,连名抗表,罪状国宝,举二州之兵,同时向阙。国宝闻王、殷兵起,恇惧不知所为,命其弟王绪,率数百人,戍竹以伺动静。夜遇风雨,人各散归。道子召国宝谋之,国宝茫无以对,但云内外已经戒严。国宝退,王珣、车胤人见,道子向二人问计,珣曰:”王、殷与相王,素无深怨,所竟不过势利之间耳。“道子曰:”得无曹爽我乎?“珣曰:”是何言与,大王宁有爽之罪,孝伯岂宣帝之俦耶?“道子曰:”国宝兄弟,劝吾挟天子以征讨,卿等以为然否?“车胤曰:”昔桓宣武伐寿阳,弥时乃克。今朝廷遣兵,恭必拒守。若京口未拔,而上流奄至,不识何以待之?“道子曰:”然则若何而可?“二人曰:”今有一计,恐相王未必能行,若能行之,兵可立退。“道子急问何计,二人曰:”王恭、殷伸堪所欲讨者国宝耳,于相王无与也。若正国宝之罪,诛之以谢二藩,则二藩有不稽首归顺者哉?“道于默然良久,曰:”苟得无事,吾何惜一国宝。“遂命骠骑将军谯王尚之收国宝,付廷尉,赐死。并斩其弟王绪。遣使诣恭,深谢愆失,恭遂罢兵还镇,仲堪亦还荆州。”

桓玄又谓仲堪曰:“今虽罢兵,干戈正未戢也。荆州兵旅尚弱,玄请为君集众以自强。”仲堪许之。玄于是招募武勇,广置军旅,阴养敢死之土,为己爪牙,令行禁止,士民畏之,过于仲堪,虽仲堪亦惮之矣。今且按下不表。

且说一代将终,必有一代开创之主,应运而兴。此人姓刘名裕,字德舆,小字寄奴。汉楚元王二十一世孙,世居晋陵郡丹徒县京口;祖名靖,为东安太守;父名翘,为郡功曹;母赵氏。裕生于晋哀帝元年三月壬寅夜。数日前,屋上红光烛天,邻里疑其家失火,往视则无有。将产之夕,甘露降于屋上,人皆谓是儿必贵。哪知生未三日,赵氏旋卒,家贫不能雇人乳,父将弃之。裕有从母张氏,生子怀敬未期,闻将弃儿,奔往救之,抱以归,断怀敬乳而乳之,儿得无恙。及长,风骨奇特,勇健绝伦,粗识文字,落拓嗜酒。事继母萧氏以孝闻。俄而父卒,家益贫,萧氏善织履,卖以给用,亦令裕为之。裕曰:“昔刘先主卖履为业,终为蜀帝,裕何人斯,而敢不为?”同皆贱之,而裕意气自若。居常行动,时见二小龙左右附翼,樵渔于山泽间,同侣亦或见之,咸叹为异。及后所见龙形渐大。

家乏薪,每日伐荻新洲,给薪火用。一日持斧往伐,有大蛇数十丈,盘踞洲中,头大如斛,见者惊走,裕有家藏弓箭,归取射之。大蛇伤,忽失所在。明日复往,闻有杵臼声,从荻中出,迹而寻之,见童子数人,皆衣青衣,捣药其间。问何用,童子对曰:“吾王神也,昨游于此,为刘寄奴所伤,故捣药敷之。”裕曰:“既为神人,何不杀之?”对曰:“寄奴王者,不死,不可杀。”裕以为妄,厉声叱之,忽不见,乃取其药而返。尝至下邳,遇一沙门,端视之曰:“江表寻当丧乱,能拯之者君也。”见裕有手创,指之曰:“此何不治?”裕曰:“患之积年,犹未获愈。”沙门笑曰:“此手正要用他,岂可患此?”

出怀中黄散一包,曰:“此创难治,非此药不能瘳也。”授药后,沙门遂失所在。裕取药敷之,创果立愈。其后凡遇金创,将所存黄散,及童子所捣之药,治之皆验。偶过孔靖宅,靖正昼卧,忽有金甲神人促之曰:“起,起!天子在门。”靖惊起遽出视,绝无他人,独裕徘徊门外。因延入设酒相待,倍致殷懃,裕讶其礼待太过,问曰:“君何为若此?”靖执其手曰:“君必大贵,愿以身家为托,异日元忘今日之言。”裕曰:“恐君言未必确耳,裕何敢忘?”相笑而别。有吕妪者,开酒肆于中,尝闻裕多怪瑞,心异之。裕至肆中饮酒,每不计值。一日裕索饮,妪曰:“室内有酒,刘郎自入饮之。”裕入室,即饮于盎侧,不觉过醉,倒卧于地。适司徒王谧,遣其门人至丹徒,过京口,走路辛苦,至肆中沽饮。妪曰:“请容内坐,送酒来。”其人入室,惊惧奔出,谓妪曰:“汝室中何为有此异物?”妪曰:“刘郎在内饮酒,有何异处了‘其人曰:”现有一物,五色斑烂,如蛟龙状,蹲踞在地,不见刘郎也。“姬入,裕已觉,起立谓妪曰:”饮酒过多,醉倒莫怪。“妪笑而出。

其人问裕姓氏,略饮数杯便去,心窃讶之,归以告谧。谧曰:“我知其人久矣。吾前游京口竹林寺,乍及门,见一人从内走出,容貌奇伟,器宇不凡,询之旁人,乃知为刘寄奴也。”入寺,群僧哗然称异,予问其故,僧曰:“刻有刘寄奴,醉卧讲堂禅榻上,隐隐有五色龙章覆其体,众目皆见,及觉,光始散,故众以为异。”予疑僧言为妄,据子所见,僧言不虚。

此非池中物也。“因戒门人匆盲,阴欲与裕结纳。一日,谧以公事赴丹徒,便道访裕,带从者数人,步行至京口,适过刁逵门口,只见从众纷纷,缚一人大树上。刁逵在旁,大声喝打,谧视之,乃寄奴也,大惊,喝住众人,谓刁逵曰:”汝何无礼于寄奴?“建曰:”寄奴日来呼卢,负我社钱三万,屡讨不还,故执而笞之。“谧曰:”三万钱小事,我代寄奴偿汝,可速去其缚。“刁逵遂释寄奴。谧执裕手曰:”吾正访君,不意遇君于此。“裕便邀谧至家,拜谢救解之惠。”

谧曰:“此何足谢,君乃当代豪杰,何不奋志功名,而甘守穷困,致受小人之侮?”裕曰:“吾有志四方久矣,苦无门路可投。”谧曰:“前将军刘牢之,开镇江北,号曰北府,广招才武之士,以君投之,必获重用,何患功业不建。吾写书为君先容,何如?”裕拜谢,谧即修书一封,付裕自投,便将三万钱还了刁送逵,厚赠其资而去。裕从此怨逵而德谧。但未识裕去投军,果得牢之重用否,且候后文再讲。晋祚将衰,王位无常,权奸继起,社稷之畿,倾者数矣。

孝武继统,差强人意,乃正人凋谢,沈酣曲櫱,致毙于数宫人之手,亦可哀矣。道子久有窥伺之心,不得已而扶立安帝。然大权独握,与国宝诸人,朋比为奸,而又一无才略,徒以酣饮为事。王恭、殷仲堪兴兵诛之宜矣,乃亦不知大义,只诛国宝以了事。则其所争不过意气之私,非为国家也。内外无纪,卒启寄奴。太史公曰:“为贤者驱除难耳。”《传》曰:“天之所兴,谁能废之?”信哉。

第二回

话说刘牢之,字道坚,彭城人。面紫赤色,生有神力,沈毅多智。太元初,谢元北镇广陵,多募劲勇,牢之以骁猛应选。谢元任之为将,领精锐为先锋,所往无敌。淮、淝之役,荷坚攻陷寿阳,牢之以五千兵拒之,杀敌万余人,尽收其器械。坚兵失势,大败而归。以功封震威将军,开镇于江北,号曰“北府”。王恭倚为腹心,牢之亦广招劲旅,大积粮储,为恭声援。

军府之盛,诸镇莫及,故王谧荐裕,投其麾下。

裕从谧言,安顿家口,径投江北而来。行至辕门,见规模严肃,甲仗整齐,果然威风赫赫,比众不同。方欲上前将书投递,忽有两少年,随着仆从数十,昂然乘马而来,到府下骑欲入,见裕手持书帖,伫立阶下,便向前问曰:“君姓甚名谁,到此何干?”裕见问,知是府中人,对曰:“小子姓刘名裕,有王司徒书,引荐到来,欲投帅府效用。”少年曰:“莫非丹徒刘寄奴乎?”裕曰:“是也。”少年喜曰:“闻名久矣!取书帖来,我即代君通报,君且少待,刻即传请也。”说罢便入。

要知两位少年,不是别人,一即牢之子敬宣,一为牢之甥何无忌,出外访友而归。敬宣见裕一表非凡,故下骑相问,知是寄奴,心益喜。不上一回,内即传请,裕振衣而入。行近堂阶,敬宣慌忙趋出,谓裕曰:“家父此时不暇,明日请会,屈兄书斋小坐。”二人携手进内,施礼罢,知是主君公子。少顷、无忌相见,又知是主君的甥,裕暗暗欢喜。未几,设宴上来,敬宣就请赴席,裕亦不辞。三杯之后,彼此谈心,情投意合,殊恨相见之晚。敬宣谓裕曰:“以君之才,他日功名,定出吾二人之上。今幸相遇,愿结义为兄弟,君意可否?”裕大喜。

序齿,裕最长,无忌次之,敬宣又次之。对天下拜,共誓生死不相背负。结义毕,重复入席饮酒。怀抱益开。饮至更深方歇。

是夜,裕即宿于府内。明日进见牢之,相与慷慨论事,雄才大略,时露言表。牢之起立曰:“君位当出吾上,今屈君以参军之职,共襄军事。”裕再拜受命。裕遂迎其母弟,共居江北。

时东莞有臧俊者,善相人,为郡功曹。生一女,名爱亲,其母叔孙氏,梦吞月而孕,容貌端严,举动修整。俊贵其女,谓他日必母仪天下,故不轻许人,年二十,尚待字闺中。一日俊至北府,见裕奇之,遂自诣门请曰:“闻君未娶,家有弱息,愿奉箕帚。”裕曰:“吾功业未就,志在驱驰,未暇有室也。”其母在内闻之,呼裕入曰:“吾闻臧女甚贤,汝不可却。”

裕遂娶之,即武敬臧皇后也。

当是时,北府人才济济,若刘毅、孟昶、高雅之、诸葛长民等,皆一时豪俊,无不乐与裕游。裕益广结纳,敦意气,以故远近之士,皆归心焉。一日,牢之召裕谓曰:“吾闻三吴之地,近遭海寇作乱,郡邑皆失,吾欲讨之而无朝命,奈何?”

裕曰:“拜表即行可耳。”表未发,俄而诏至,命牢之都督吴郡诸军事,引兵进讨。牢之接诏大喜,遂会集请将,下令曰:“军之勇怯,系于前锋,谁能当此任者?”裕应声而出,愿为前部、牢之即命为先锋,领兵三千,先日起发,然后大军继进。你道海贼从何而起?先是琅玡人孙泰,师事钱塘杜子恭。

子恭有秘术,尝就人借瓜刀一把,其主向索,子恭曰:“当即相还耳。”既而借刀者行至嘉兴,有鱼跃入船中,破鱼腹,得一刀,视之即子恭所借者,其神效类如此,以故人争信之。子恭死,泰传其术,诳诱百姓,奉其教者,竭资产,进男女以求福。王珣为钱塘守,治其妖妄之罪,流之广州。其后王雅悦其术,荐之孝武,云知养性之方。孝武召语大悦,授以内职,后迁新安太守。泰知晋祚将终,收合徒众,聚货巨亿,将谋不轨,三吴之人多从之。会稽内史谢輶发其罪,朝廷诛之。其侄孙恩,逃入海中,愚民犹以为泰实未死,登仙去矣,就海中资给恩,恩乃聚合亡命,得百余人,出没海边。时东土饥谨,盗贼窃发。恩乘民心骚动,率其党,自海岛突入,杀上虞令,旬日之间,有众数万,于是进攻会稽。会稽内史王凝之,右军羲之子也。

妻谢道韫,安西将军谢奕之女,幼聪悟,有才辨,叔安石爱之。

七八岁时,安问《毛诗》何句最佳,道韫称:“吉甫作颂,穆如清风”数句。安叹其有雅人深致。又遇雪下,安问此何所似,其兄子朗曰:“散盐空中差可拟。”道韫曰:“未若柳絮因风起。”安深叹赏。及长,适凝之。以凝之少文,常厌薄之,归宁,意甚不乐。安慰之曰:“王郎逸少于,亦不恶,汝何恨也?”答曰:“一门叔父,则有阿大、中郎,群从兄弟,复有封、胡、羯、末,不意天壤之间,乃有王郎。”封谓谢歆,胡谓谢朗,羯谓谢玄,末谓谢川,皆其小字也。后凝之为会稽内史,一家同到治所。凝之弟献之,尝与宾客谈论,词理将屈。道韫遗婢谓献之曰:“请为小郎解围。”乃设青绫步障自蔽,与客复申前议,客不能屈。由是才名四播。及孙恩作乱,人心惶惶,而凝之世奉天师道,不发一兵,亦不设备,日在道室,稽颡跪祝。官属请出兵御寇,凝之曰:“我已请于大道,借鬼兵百万,各守津要,贼不足忧也。”俄而贼兵渐近,乃听出兵,恩已破关而人,会稽遂陷。凝之仓皇出走,恩执而杀之,并及诸子。

道韫闻乱,举措自若。既而知夫与子皆为贼害,乃拥健婢数人,抽刀出门,贼至,挺身迎敌,手斩数贼,力尽被执。其外孙刘涛,年数岁,贼将杀之,道韫呼曰:“事在王门,何关他族?”必若此,宁先见杀!词气慷慨,声情激厉。恩虽毒虐,为之改容,遂释之,亦不害道韫。孙恩既据会稽,自称征东将军,逼使人士为官属,有不从者,戮其全家,死者什七八。号其党曰“长生”遣生四出,酿诸县令之肉,以食其妻、子,不肯食者,辄支解之。所过城邑,焚掠一空,单留强壮者编入队伍,妇女老弱,皆投诸水中。

曰:“贺汝先登仙堂。”于是一时豪暴之徒,有吴郡陆环,吴兴邱尪,临海周冑,永嘉张永,以及东阳、新安等处乱民,皆结党聚众,杀长吏以应恩。三吴八郡,皆为贼据。朝廷大恐,命牢之进讨。

于是牢之帅领精骑,转斗而前,击斩贼将许允之等,所向皆克,直渡钱塘,谋复山阴等处。牢之谓裕曰:“贼徒尚盛,未审虚实如何,卿可潜往探之。”裕即领命,率数十骑以往。

哪知孙恩闻官军将至,遣大将姚盛,统领步骑五千,前来迎敌。

裕正行之次,忽见贼兵漫山塞野而来。众惧欲退,裕曰:“贼众我寡,今走,彼以劲骑追击,吾众立尽,不如战也。与其走而死,毋宁战而死。”遂奋大刀,直前进击,众从之,杀贼数百。贼初疑西来游骑,见敌必走,懈不设备,及见来将勇猛,姚盛挥众共击,裕从骑皆死,独挺身迎战。俄而马蹷,坠于岸下。贼众临岸,以长枪刺之,裕大喊一声,一跃而上,赋人马皆惊,退下数步,裕趋前,复砍杀数十人。姚盛大怒,喝令众将,四面围住,莫教放走。裕全无畏怯,抵死相拒。势正危急,忽有一支军马,大呼杀入,勇锐无比。贼兵纷纷四散,斩获无数,裕始得脱重围。及视来将,乃刘敬宣也。裕曰:“非弟来援,吾命休矣。”敬宣曰:“弟在军,怪兄久不返,故引兵来寻,见前面尘头起处,有喊杀之声,知有贼兵猖獗,兄必被困,急急赶来,果见兄奋大刀独战数千人。兄之勇,虽关张不及。

今贼已败去,兄且归营少休。“裕曰:”贼胆已落,速往击之,破竹之势,不可失也。“敬宣从之。遂进兵,贼见裕至,无不畏惧,于是连战皆捷,遂复山阴。牢之得报大喜。

话分两头,孙恩初破会稽,八郡回应、谓其属曰:“天下无复事矣,当与诸君朝服至建康。”既而闻牢之兵至,颇有惧心,但曰:“我割浙江以东,亦不失作句践也。”及牢之兵过钱塘,击灭诸贼,渐复郡县,恩大惧,曰:“孤不羞走,今且避之。”遂驱男女二十余万口东走,复入海岛,自是疆土悉复。人皆谓牢之宜镇会稽,而晋朝首重门第,乃诏以谢琰为会稽内史,镇守浙东,牢之复还江北。

原来谢琰素无将略,朝廷以资望迁擢,使开方面。到任后,日与宾客饮酒赋诗,谓贼不复来,全无防御。诸将咸谏曰:“贼近在海浦,伺人形便,宜修武事,潜为之备。前凝之以疏防失守,愿勿复然。”琰怒曰:“荷坚之众百万,尚送死淮南,孙恩小贼,败逃入海,何能复出!若其果来,是天欲杀之也。”于是谈咏如故。

哪知恩在海岛,息兵一年,仍复入寇,据余姚,破上虞,进及邢浦,杀得官军大败,长驱直至会稽。琰方食,闻报,投箸而起曰:“要当灭此而后食。”跨马出战,兵败,为贼所杀。

会稽复陷。牢之闻之,星夜来救,与贼战于城下,大破之,贼始退走。乃以大军屯上虞,使刘裕戍句章。句章城墙卑下,战士不盈数百,为贼出入要路,屡被攻围,守城者朝不保夕。裕至,率众固守。贼来犯,辄败之。恩知城不可拔,乃舍之北去,由海盐进兵,裕尾而追之,筑城于海盐故治。贼将姚盛来攻,裕开城出战,谓盛曰:“汝识我乎?敢来送死耶?”盛见裕,心已怯,强斗数合,手足慌乱,裕大喝一声,斩之马下。贼众皆溃。恩闻盛死,大怒,悉起大队来攻。裕选敢死士三百人,脱甲冑,执短刀,鼓噪而出,劲捷若飞,贼不能御,又大敚明日复来索战,裕不出。至夜掩旗息鼓,若已遁者。明晨开门,使赢疾数人立城上,贼见之,遥问:“刘裕何在?”曰:“夜已走矣。”贼闻裕走,争入城,裕猝起奋击,贼大骇,皆弃甲抛戈而走。乘势追击,斩获无数。恩知裕不可克,乃改计引兵向沪读。裕复弃城追之,海盐令鲍陋,遣其子嗣之,帅吴兵一千,请为前驱。裕曰:“贼锋甚锐,吴人不习战,若前驱失利,必败我军,可在后为声势。”嗣之不服,恃勇先进。裕知其必败,乃多伏旗鼓于左右。前驱既交,诸伏皆起,举旗鸣鼓,声震山谷,贼以为四面有兵,遂退,故得不敚嗣之益自喜,率军追之。裕止之不及,全军尽没。后阵丧气,亦大败,裕走。

贼追之急,裕忽停骑,令左右脱死人衣,以示闲暇。贼见当走反止,疑犹有伏,不敢逼,裕乃徐收散卒,结阵而还。

却说贼将卢循,谓恩曰:“自吾起兵海隅,朝廷专以浙东为事,强兵猛将,悉聚于此,建康必虚,不若罄吾全力,溯长江而进,直捣京师,倾其根本,诸路自服。若专在此用兵,时得时失,非长计也。”恩从之,敛兵出海口,悉起其众,合战士十余万,楼船千余艘,浮海溯江,奄至丹徒,建康大震。牢之闻之,乃使裕自海盐入援,身率大军继进。时裕兵不满千人,倍道兼行,尽皆劳疲。及至丹徒,贼方率众登蒜山,扬旗鼓噪,居民惶惶,皆荷担而立。裕欲击之,人以为众寡不敌,必无克理。裕怒气如雷,身先士卒,上山奋击。众皆鼓勇而进,呼声震地,无不一当百。贼大溃,投岸赴水,死者弥满江口。恩狼狈还船,遂不攻丹徒,整兵直向建康。牢之至,见裕已胜,大喜,谓裕曰:“今虽胜之,而贼势甚强,彼船高大,吾战舰小,不能御之,奈何?”裕曰:“楼船非风不进,近日风静,未能即至建康。君以重兵拒之于前,吾以舟师尾之于后,以火攻之,无忧不克也。”牢之从其计,驰至石头,严兵以待。裕装火船廿只,亲自押后,乘夜风便,一齐点着,径向楼船冲去。贼见火至,方欲扑灭,楼船已被烧着。风烈火猛、当之者皆焦头烂额,于是不依队伍,四路乱窜。牢之望见火起,送出舟师击之。

前后夹攻,贼众大敚是役也,贼丧师徒数万,楼船几尽,登陆者又被官军随处截击。恩左右皆尽,所存残兵,不及十之一二,遂自使口远窜入海,三吴乃宁。牢之上裕功,诏以裕为建武将军,下邳太守,仍参牢之军事。裕是时方受命于朝,今且按下。且说道子世子元显,年十六,性聪警,颇涉文义,志气果锐,常以朝廷受制外藩,必成后患,屡劝其父早为之计。道子乃拜元显骠骑将军,以其卫府甲士,及徐州文武隶之,使参国政。元显既当大任,以谯王尚之,及其弟休之为心腹,张法顺为谋主,以司马王愉为江州刺史,兼督豫州四郡,用为形援。

时庚楷领豫州,闻之不乐,上疏言:江州内地,而西府北带寇戎,不应割其四郡,使愉分督。朝廷不许。楷大怒,知王恭与道子有隙,乃遣使说恭曰:“尚之兄弟,复秉几衡,过于国宝,欲假朝权,削弱藩镇,惩艾前事,为祸不小,及其谋议未成,宜早图之。”恭自诛国宝后,自谓威无不克,遂许之,以告仲堪、桓玄,二人欣然听命,推恭为盟主,刻期向阙。牢之闻之,来谏恭曰:“将军,国之元舅,会稽王,天子叔父也。会稽王又当国秉政,向为将军戮其所爱国宝兄弟,其深服将军多矣。

顷所授者,虽未允惬,亦非大失。割庚楷四郡,以配王愉,于将军何损?晋扬之甲,岂可数兴乎!“恭不从,坚邀共事。牢之不得已许之。”

再说仲堪多疑少决,虽应恭命,而兵不遽起。其时南郡相杨佺期,为仲堪心腹,有勇名,自谓汉太尉杨震之后,祖父皆为贵臣。矜其门第,江左莫及,而时流以其晚过江,婚宦失类,常排抑之。佺期每慷慨切齿,欲因事际,以逞其志,力劝仲堪速发。仲堪于是勒兵,使佺期率舟师五千为前锋,桓玄次之,己又次之,合兵三万,相继东下。元显闻变,知衅由庚楷,乃以道子书遗之曰:昔我与卿,恩如骨肉,帐中之饮,结带之言,可谓亲矣。

卿今弃旧交,结新援。忘王恭昔日陵侮之言乎?若欲委体而臣之,使恭得志,必以卿为反复之人,安肯深相亲信?首领且不可保,况富贵乎?

时楷已应恭檄,征集士马,事难中止。乃复书曰:王孝伯昔赴山陵,相王忧惧无计。我知事急,勒兵而至,恭不敢发。去年之事,我亦俟命而动,我事相王,无相负者,相王不能拒恭,反杀国宝,自尔已来,谁敢复为相王尽力?庾楷实不能以百口助人屠灭也。

书返,道子不知所为,谓元显曰:“国家事,任汝为之,我不与矣。”于是,元显自为征讨大都督,遣卫将军王珣、右将军王雅将兵讨恭,谯王尚之将兵讨庾楷。已亥,尚之大破庾楷于牛渚,楷单骑奔去。尚之乘胜,遂与西军战于横江,孰知杀得大败,所领水军尽没。元显大恐,问计于僚左。张法顺口:“北来诸将,吾皆得其情矣。王恭素以才地陵物,人皆恶其傲,既杀国宝,其志益骄。仗牢之为爪牙,而仍以部曲将遇之,牢之负其才,深怀耻恨。今与同反,非其本心。若以辨士说之,使取王恭,许事成即以恭之位号授之,牢之必喜而叛恭,倒戈相向,摧王恭之众,如拉朽矣。首恶既除,余党自解,何惧之有?”元显从之,乃致书牢之,为陈祸福,密相要结。牢之心动,谓其子敬宣曰:“王恭昔受先帝大恩,今为元舅,不能翼戴王室,自恃其强,举兵频向京师,吾未审其志,事捷之日,必能为天子相王下乎?吾欲奉国威以顺讨逆,何如?”敬宣曰:“大人言是也。朝廷虽无成、康之美,亦无幽、厉之恶,而恭恃其兵威,暴蔑王室,大人亲非骨肉,义非君臣,虽共事少时,意好不协,今日讨之,于情义何有?”牢之意遂决,以书报元显,许为之应。

时恭有参军何澹,至牢之营,相语久之,归谓恭曰:“吾观牢之颇有异志,直深防之。”恭不信,置酒请牢之,结为兄弟。悉取军中坚甲利兵配之,使帐下督颜延为前锋,与之俱进,且命速发。牢之至竹,诱颜延入帐斩之,下令还兵袭恭。是时恭方出城耀兵,甲仗鲜明,行阵肃穆,观者环堵。敬宣突至,纵骑横击之,喊曰:“奉诏诛王恭,降者勿杀!”一军大乱,恭不意有变,惶急无措,回骑入城,门已闭。牢之婿高雅之,从城上射之,矢下如雨,左右皆散,恭进退无路,单骑而逃。

又素不习马,行至曲阿,髀肉生疮,呼船求载,为人所执,送至京师,元显斩之于倪塘。恭临刑,犹理须鬓,神色自若,谓监刑者曰:“我暗于信人,所以至此。原其本心,岂不忠于朝廷乎?但令百世之下,知有王恭耳。”其子弟与党羽皆死。诏以牢之代其任,镇京口。

仲堪闻恭死,大惊,急与杨、桓二人谋之。二人曰:“彼以既杀王恭,吾军必惧而退走。今若遽退,是示以怯也,必为所乘。不若出其不意,长驱向阙,大张兵势以慑之,庶进退有据。”仲堪从之,于是中军屯于芜湖,前锋直取石头,声言为恭报仇,乞诛刘牢之、司马尚之等,然后罢兵。军伍充斥郊畿,征鼓达于内阙,人情大惧。元显本意恭死,则大事立定,不虞西军大上,反肄猖撅,慌集群臣问计。或曰:“急召牢入援,彼势自沮。”或曰:“遣使求解于仲堪,玄与佺期自退。”议论不一。只见一人出而言虫:“吾有一计,能使杨、桓二人,俯首听命,仲堪束手无策,管取朝廷元事,社稷永安。”众视之,乃桓冲之子桓修,现居左卫将军之职,即玄从兄也。元显大喜,拱手情教,众皆侧耳以听,但未识其计若何,且俟下回再讲。古来一王崛起,必有一王之才略,又必有从龙之彦以辅佐之。观于寄奴一到北府,敬宣、无忌一见倾心,继又结纳英雄,羽翼渐广,至若设谋陷阵,所向无敌,几与汉高、光武相埒,宜其创立一代之业也。王恭挟一已之私,欲侥幸于一举,既鲜谋略,又不识人,仲堪、牢之外为声援,皆非真实。庾楷一书特发端耳,至身死族灭。尚以忠于朝廷为言,亦何益耶?道子一庸碌无能之人,遇事畏怯,茫无主意,不得已而委其子,殊为可笑。仲堪闻王恭之死,艰于进退,听杨、桓之言,故作为王恭报仇之状,亦工于用诈者矣。王凝之,右军之予,专制一方,而念经奉道,以期神佑,身死家灭而不知悔,宜不入道蕴之目也。若道蕴者,真女中丈夫也哉。

第三回

话说桓修进计于元显曰:“殷、桓之下,专侍王恭。恭既破灭,西师必恐。玄及佺期,非有报复之心,唯望节钺,专制一方,若以重利啖之,二人必内喜,可使倒戈取仲堪矣。”元显从之,乃下诏桓玄为江州刺史,杨佺期为雍州刺史,黜仲堪为广州刺史,桓修领荆州之职,遣牢之以兵千人,送修之镇,救令罢兵,各赴所任。仲堪得诏大怒,忙催杨、桓进战。而二人喜于朝命,欲受之,因回军蔡州。仲堪闻之,怒曰:“奴辈欲负我耶?”遽即引兵南归,遣使到蔡州,谕军士曰:“有不散归者,吾至江陵,当尽灭其家。”于是众心离散,佺期部将刘系率二千人先归。玄等大惧,狼狈亦还。追仲堪于寻阳,及之,深自谢罪曰:“虽有朝命,实不欲受。所以回泊蔡州者,欲俟大师之至,相与并力,非有他意也。”是时仲堪失职,必倚二人为援;玄等兵力尚寡,必借仲堪声势,虽内怀疑忌,其势不得不合。乃以子弟交质,互相歃血,盟于寻阳,上表申理王恭。乞还荆土。朝廷欲图苟安,乃罢桓修,仍以荆州还仲堪。

优诏慰谕,仲堪等乃各受沼还镇。从此建康解严,内外稍安,今且不表。

却说杨佺期有女,名琼玉,美而勇,虽怯弱身材,生有神力,能挽强引有百步穿杨之技。手下女兵百人,皆能临阵御敌,贵家子弟,争欲得之为室。而佺期自矜族望,必得王、谢门弟,方肯结婚,故女年十八,尚未受聘。时仲堪有子,名道护,字荆生,年少多才,兼善骑射。一日路经襄阳,见一队女兵,在山下打猎,内一女将,色甚艳,驰马如飞,射无不中。访之,知为佺期女也,心甚慕之。归禀于父,欲求为室。斯时,仲堪正与杨、桓不睦,欲圆修好,因即遣使襄阳,求其女为妇。佺期已有允意,恰值其时,桓玄亦遣使来为其子升求婚。升字麟儿,少在江陵,曾与荆生同学,才貌风流,彼此相仿。玄欲结好佺期。故求婚焉。两家一齐来说,佺期转无定见,因念殷、桓相等,皆堪为婿。但此系女子终身大事,不若令其自择。遂对殷、桓二使道:“两家公子,我皆爱之,欲屈公子到此,面试其能,如中吾意,便可在此成婚。归语尔主,未识可否?”

使各领命回报。仲堪许之,便命其子来谒佺期。玄闻之曰:“佺期亦大作难,但吾子不往,是弱于殷儿也。”亦令束装前往。

一日俱到襄阳,各就馆室。二子本素相识,明日并骑诣府,殷谓桓曰:“吾与子逐鹿中原,未识鹿归谁手?”桓亦谓殷曰:“杨柳齐作花,未知花落谁家?”相与马上大笑。俄而至门,佺期忙即传请登堂。相见毕,留入书斋叙话。见二子翩翩风度,仪貌甚伟,正是不相上下。佺期曰:“久慕二君英名,特邀一叙,承赐降临,不胜欣快。”二子亦谦让一回。至夜,设宴内堂,邀请入席。二子徐步而入,见堂上灯彩辉煌,阶前笙歌并奏,正中二席,请二子上坐,佺期主席相倍。琼玉垂帝以观,侍女见者,无不啧啧称羡。宴罢,二子告退。佺期进谓女曰:“殷、桓并佳,儿以为孰可,不妨直说。”琼玉曰:“二子文雅相仿,未识武艺若何,明日儿欲带领女兵,随父同往教场操演,使二子各呈其能,方定去龋”佺期正欲夸耀其女武艺,闻言大喜,便即传令三军,明晨齐集教场演武。差人到殷、桓两处,请他共观。二子闻女自往比试,先得观其容貌,正中下怀,皆欣然领命。

话分两头,琼玉要往教场择配,隔夜打点已定,明日绝早起身,听见辕门外发炮三声,知父亲已往,随即上马,领了一队女兵,来至教场。其时,佺期已高坐将台,殷、桓二人旁坐于侧,将士齐列台前听令。琼玉不即上前,勒马于旗门等候。但见:枪刀森列,密密层层;甲仗鲜明,威威武武。虎帐中三通鼓起,将士如负严霜;铃阁内一令传来,旌旗为之变色。兵演八阵,极纵横驰骤之奇形;变长蛇,多进退盘旋之势。金一声,各归队伍;旗三展,又奋干戈。左右交攻,人人争胜;东西相敌,个个当先。拍马来迎,各显平生手段;挺枪接战,共夺本事高强。大将台前,涌出一团杀气;演武场上,凝成万道寒光。

正是:久练之师,不让孙吴节制;如云之众,何异貔虎成群。

琼玉此时,亦看得眼花撩乱,俟诸将演罢,然后带领女兵,直到台前请令。佺期吩咐竖起一竿,竿上设一红心,先令女兵比射。于是女兵得令,无不挽弓搭箭,驰骤如飞,弓弦开处,也有中的,也有不中的。一一射毕,方是琼玉出马。你道她若何打扮?头带紫金冠,辉光灿灿;身穿红绣甲,彩色纷纷。耳垂八宝珠环,胸护一轮明镜。玉颜添好,闺中丰韵堪怜;柳眼生姣,马上风流可爱。娟娟玉手,高举丝鞭;怯怯纤腰,斜悬宝剑。跑一匹五花马,势若游龙;开一张百石弓,形如满月。

箭无虚发,三中红心;鼓不停声,万人喝采。正是:女中豪杰,生成落雁之容;阃内将军,练就穿杨之技。

斯时,殷、桓二子坐在将台上,看见琼玉容颜绝世,武艺又高,神魂飞越,巴不得即刻结成花烛。俄两琼玉上台缴令,风流体态,益觉动人,各个看得呆了。佺期顾谓二子曰:“贤契皆将家子,定通武艺,亦令老夫一观何如?”二人连声答应。群儿自恃艺高,即起身上马,驰人教场,连发三矢,中了一箭。

荆生技痒已久,随亦上马开弓,连发三矢,俱中在红心上面。

众人齐声喝采。射罢上台,佺期各赞了几句,二子告退。军中打起得胜鼓,放炮起身,归至府中。父女相见,谓女曰:“儿意何属?”琼玉曰:“中红心者可也。”佺期知女意属殷,遂招剂生为婿,择日成婚。桓失意而去。合巹之夕,荆生谓女曰:“卿何愿归于我?”女微笑曰:“以子能中红心也。”殷笑曰:“今夜才中红心耳。”遂各解衣就寝。正是女貌郎才,一双两好,其得意处,不必细说。且说麟儿回至江州,正如不第举子归家,垂头丧气。玄见婚姻不就,且怒且惧,谓卞范之曰:“佺期不就吾婚,此亦小事,但荆雍相结,必有图我之意,不可不防,敢问若何制之?”范之曰:“江州地隘民穷,兵食不足,此时先宜厚结执政,求广所统。地大则兵强。虽殷、杨交攻,御之有余矣。”玄从之,上表求广所统,时执政者正恶三人结党为患,欲从中交构,使之自相攻击,乃加玄都督荆州四郡军事。又夺杨广南蛮校尉之职,以授桓伟。佺期闻之大怒,嘱广不要受代,勒兵建牙,欲与仲堪共击桓玄。仲堪志图宁静,因迁广为宜都太守,使让桓伟,力止性期罢兵。

是岁,荆州大水,平地数丈,田禾尽没,饥民满道。仲堪竭仓廪赈之,军食尽耗。参军罗企生谏曰:“救荒诚急,但军无现粮,一旦有急,将何以济?”仲堪不听。玄闻之喜曰:“此天亡之也,取之正在今日。”乃勒兵西上,问巴陵有积谷,袭而据之,以断荆州粮运。仲堪闻玄起兵,执其兄桓伟,使作书与玄,劝其罢兵,辞甚苦至。玄曰:“仲堪为人无决,常怀成败之计,为儿女作虑,必不敢害我兄也。”兵日西上不止。

仲堪因率水军七千,拒玄于西江口,一战大敚时城中乏食,以胡麻给军士,故兵无斗志。玄遂乘胜,直至零口,去江陵十。仲堪惶急,求援于佺期曰:“江陵无粮,何以待敌?可来就我,共守襄阳。”仲堪志在全军保境,乃诈谓佺期曰:“比来收集,已有粮矣。”佺期信之,留其女琼玉守襄阳,荆生随往,率精骑八千来援。及至江陵,仲堪一无犒赉,唯以麦饭饷军。佺期大怒曰:“殷侯误我,今兹败矣!”遂不见仲堪,遽自披甲上马,出城讨战。玄将郭铨拍马相迎,哪里是佺期敌手,战数合,败而走。玄畏其勇,退军马头,坚壁不出。桓谦、桓振进曰:“来军方忧无食,若运襄阳之粟以济其乏,胜负未可知矣。请给精骑三千,分伏左右,交战时,大军佯退,佺期有勇无谋,必长驱直进。吾等从旁击之,彼师必敚佺期之首,可枭于麾下。”玄从之。遂进战,兵交即退,佺期以为走也,引兵直前,两伏齐起,左右夹攻,玄回军复战,襄阳兵大敚佺期见势急,夺路走,桓谦射中其马,马蹷坠地,遂为谦杀。

杨广单骑奔襄阳,仲堪闻佺期死,大惧,将数百人弃城走,玄将冯该追及之,众散被杀。

先是仲堪之走也,文武官吏,无一送者,唯罗企生从之。

路过家门,弟遵生邀之曰:“作如此分离,何不一执手?”企生回马授手。遵生有勇力,便牵其手下马,谓曰:“家有老母,去将何之?”企生挥泪曰:“今日之事,我必死之。汝等奉养,不失子道。一门之内,有忠有孝,亦复何恨?”遵生抱之愈急。

仲堪于路待之,企生遥呼曰:“生死是同,愿少见待。”仲堪见企生无脱理,策马而去。及玄入荆州,诛仲堪一家,士大夫畏其威,无不诣者。企生独不往,而殡殓仲堪眷属,玄遣人谓之曰:“若谢我,当释汝。”企生曰:“吾为荆州吏,荆州败,不能救,死已晚矣,尚何谢为?”玄乃收之,临刑引企生于前曰:“吾待子前情不薄,何以见负?今者死矣,欲何言乎?”

企生曰:“使君既兴晋阳之甲,军次寻阳,并奉王命,各还所镇。升坛盟誓,口血未干,而旋相屠灭。自伤力劣,不能救主于危,吾负殷侯,非负使君。但文帝杀稽康,其子稽绍为晋忠臣,从公乞一弟以养母,言毕于此,他何云云。”玄乃杀之,而赦其弟。

却说杨广逃至襄阳,泣谓琼玉曰:“兄死战场,全军尽没,汝夫家尽遭杀害,襄阳孤城,恐不能守,奈何?”琼玉一闻此信,惊得魂飞天外,哭倒于地。忽报桓谦领大兵数万,来取襄阳,将次到城。杨广忙即上城守护。琼玉咬牙切齿,誓不与桓俱生,随即披甲上骑,率领军士五百,女兵百人,出城迎敌。

桓谦乘破竹之势,长驱而来,只道襄阳守将,非降即逃,莫敢相抗。将近城池,却有一女将拦路,便排开阵势,出马问曰:“女将何名?”琼玉答曰:“吾乃杨使君之女琼玉是也。桓贼杀我父、夫,恨不食其肉,寝其皮!汝何人,敢来送死耶?”

谦怒曰:“汝一女子,死在目前,尚敢摇唇鼓舌!”喝使副将擒之。琼玉直趣副将,手起一刀,斩于马下。谦大怒,挺枪便刺。琼玉架开枪,举刀便砍,狠战数合,琼玉力怯,回马而走。

谦喝道:“哪里去!”纵马追下,琼玉取出一箭,回身射来,谦急闪避,已中左臂遂退不追。琼玉入城,广迎谓之曰:“侄女虽勇,但来军甚锐,只宜坚守,切勿轻敌。”琼玉含泪归府。

却说桓谦虽中一箭,幸甲厚不至深伤。明日大军齐至城下,四面攻击,自早至午,城不能克。乃退军十,便命军士连夜造云梯百架,限在天晓取城。时交五鼓,兵衔杖,马摘铃,直抵城下,架起云梯,挥众蚁附而登。杨广知有兵至,正立城上,率众迎拒,忽一流矢飞来,贯胸而死。军士大乱,谦遂破关而入。琼玉闻城破,急领女兵挺刃出门。府前上马纵横,皆是桓家旗号,不得出,遂挟女兵登屋,以箭射之。进者辄死,众不敢前。及明矢尽,下屋力战,左右皆死,遂拔剑自刎而亡。桓谦重其义,厚殓之。桓玄既吞江陵,复并襄阳,奏凯京师,诏加都督荆雍等七州军事。玄志犹未厌,仍请江州,诏亦与之。

自是统据八州,自谓有晋国三分之二,遂萌异志,擅改制度,上斥国政,凡所陈奏,语多不逊,朝廷忧其朝夕为乱,然亦无如之何。

却说庾楷本一反复之徒,前投桓玄,玄仅以南昌太守处之,郁郁不乐。至是玄令镇于夏口,楷意不满,复欲败玄,遣使致书元显曰:“玄在荆州,大失物情,众不为用。若朝廷遣将来讨,楷当内应,以覆其军。”元显得书,谓张法顺曰:“玄可图乎中‘法顺曰:”玄承借世资,少有豪气,既并殷、杨,专有荆州,兵日强盛,纵其奸凶,必为国祸。今乘其初得荆州,人情未附,使刘牢之为先锋,大军继之,庚楷反于内,朝廷攻于外,玄之首可枭也。“元显然之,使法顺报于牢之,牢之以为难。法顺还,谓元显回:”观牢之言色,必有二心,不如召入杀之,以杜后患。“元显曰:”我方倚以灭玄,乌可先事诛之?且牢之与玄有仇,不我叛也。“乃于元兴元年正月,下诏罪玄。发京旅一万为中军,命牢之率北府之众为前锋,大治战舰,刻期进发。玄闻朝廷讨己,大惊,欲为自守之计,完聚众力,专保江陵。卞范之曰:”明公英威震于远近,元显口尚乳臭,刘牢之大失军心,若起兵进临近畿,示以祸福,土崩之势,可翘足而待,何有延敌入境,而自取穷蹙乎?“玄从之,乃留桓伟守江陵,抗表传檄,罪状元显,举兵东下。斯时,犹惧不克,常为西还之计。及过寻阳,不见有兵,心始喜,将士之气亦振。庚楷专待官军一到,便为内应。适有奴婢私相苟合,楷撞见之,欲治其罪。其奴逃至玄所,发其谋,玄遂收楷斩之。

丁卯,玄至姑孰,遣大将冯该进兵攻历阳,守将司马休之出战而败,弃城走。又司马尚之以步卒九千,屯于横江,其将杨秋以偏师降玄,尚之众溃,为玄所执。

元显闻两路兵败,大惧,所仗者唯牢之,屡催进战,不应。

原来牢之自诛王恭以后,谓功名莫出其右,而元显遇之不加礼,既为军锋,数诣元显门不得见,因是怨之。又恐玄既灭,己之功名益盛,不为所容,故欲假玄以除执政,复伺玄隙而取之,按兵不动,存一坐观成败之意。斯时,玄虽屡胜,犹惧牢之,不敢遽犯京阙。卞范之曰:“吾观牢之拥劲兵数万,军于溧州,而徘徊不进者,其心必二于元显。若卑礼厚币以结之,与之连和,取元显加拾芥矣。”元从其计,因问谁堪往者。有从事何穆,与牢之有旧,请往说之。元乃使穆潜往,而致书于牢之曰:自古戴震主之威,挟不赏之功,而能自全者谁耶?越之文种,秦之白起,汉之韩信,皆事明主,为之尽力,功成之日,犹不免诛夷。况为凶愚者用乎?君如今日战胜则倾宗,战败则覆族,欲以此安归乎?不若翻然改图,则可以长享富贵矣。古人射钩斩祛,犹不害为辅佐,况玄与君无宿昔之怨乎?

牢之见书不语,穆曰:“桓之遣仆来者,实布腹心于君,事成共享其福,君何疑焉?”牢之遂许与和。刘裕、何无忌切谏,牢之不听。敬宣亦谏曰:“国家衰危,天下之重,在大人与玄,玄借父叔之资,据有全楚,已割晋国三分之二。一朝纵之,使陵朝廷,威望既成,恐难图也。董卓之变,将在今矣。”牢之怒曰:“我岂不知今日取桓如反掌,但平桓之后,令我奈骠骑何?”遂遣敬宣诣桓请和。玄闻敬宣至,大开辕门,出营相接,深自谦抑。宴饮之次,除名画观之,谓敬宣曰:“归语尊公,事成之日,朝政悉以相付,吾当仍守外藩也。”敬宣拜辞,玄送出辕门,珍重而别。或问玄曰:“公何敬之若此?”玄曰:“牢之已在吾掌中矣,不如此不足坚其意也。”敬宣归,述玄言,牢之大喜,退兵班渎。玄闻牢之退,引军直取新亭,元显见之失色,弃船就岸,陈师宣扬门外。继知牢之叛己,益惧,欲还宫自守。师方动,玄之前驱已至。拔兵随后,大呼曰:“放仗,京旅皆溃。”元显单骑走,驰至东府,见道子曰:“养兵数载,竟无一人拒敌者,奈何?”父子相抱大哭。俄而兵至,皆束手就缚。元显执至新亭,玄立之舫前面数之曰:“乳臭小子,何不自揣,而妄欲图我!”元显曰:“为张法顺所误耳!”壬申,玄入京师,百官拜迎于道,诏加玄大丞相,总百揆,都督中外诸军事。以桓伟为荆州刺史,桓谦为尚书左仆射,桓修为徐、衮二州刺史,镇京口,余皆居职如故。赐道子死,斩元显、谯王尚之、张法顺等于市。由是大权一归于玄,内外莫不畏服。

且说牢之退兵以来,物情大去,威望顿减,心甚悔之。一日诏下,以牢之为会稽内史,大惧曰:“始尔便夺我兵,祸其至矣。”时敬宣在京,玄恐牢之不受命,使归谕之,敬宣归谓其父曰:“桓玄志不可测,深忌大人功名,必不见容,为之奈何?”牢之曰:“吾受其愚矣。今且据江北以图事,汝往京口速取眷属以来。”敬宣受命而去。牢之日夜忧疑,谓刘裕曰:“前日不听子言,悔之无及。

今事急,意欲就高雅之于广陵,举兵以匡社稷,卿能从我行乎?“裕曰:”将军以劲卒数万,望风降服,彼新得志,成振天下,朝野人情,皆已去矣。广陵岂足成事耶?裕当返还京口,不能从公行也。“牢之默然。裕退,无忌问曰:”我将何之?“裕曰:”吾观镇北必不免,卿何与之俱死?可随我还京口,徐观时势,桓玄若守臣节,当与卿事之。不然,当与卿图之。“无忌曰:”善。“二人遂不告而去。牢之知裕与无忌去,恐军心有变,乃大集僚佐告之曰:”桓玄志图篡逆,吾将勒兵渡江,就此举事,顾与诸君共此功名。“一座愕然,参军刘袭曰:”事之不可者,莫大于反,将军往年反王兖州,近日反司马郎君,今又反桓公,一人三反,何以自立?“语毕趋出,佐吏多散走。

牢之不能禁。又敬宣失期不至,军中讹言事泄,已被害。牢之益惶急,乃率部曲北走。军士随路奔散,至新州,仅存亲卒数人。牢之知不免,仰天叹曰:“吾亦无颜渡江矣!”遂缢而死,后人有诗悼之曰:江北江南无路投,大军百万丧荒陬。

当时若把桓玄灭,北府勋名孰与侔。却说敬宣迎了眷属,回至班渎,师已北走。随即赶往,行未廿,只见一人飞骑而来,乃是牢之随身亲卒,见了敬宣,大哭曰:“三军尽散,将军已经自缢。闻朝廷遣将,又来拿捉家属,公子速投江北,避难要紧。”敬宣一闻此信,魂胆俱丧,也顾不得奔丧大事,星夜渡江,往广陵进发,幸得关口尚无拿获移文,于路无阻。一日到了广陵,向高雅之哭诉前事,欲图报复。雅之曰:“若要复仇,必须厚集兵力,徒恃广陵之众,恐不足以济事。现在北府旧将,在北者甚多,可约之举事。”于是,遣使四方,广招同志,一时从之者,有刘轨、刘寿、司马休之、袁虔之、高长庆、郭恭等,皆至广陵,推敬宣为盟主,共据山阳,相与起兵讨玄。消息传入京师,玄闻之怒曰:“鼠辈敢尔!”便命大将郭铨起兵一万,带领勇将数员,浩浩荡荡,飞奔而来。斯时,山阳军旅未备,虽有数千人马,半皆乌合,未识何以拒之,且听下回分解。仲堪全无谋略,徒负虚名,欲结婚杨氏,以为声援,计亦左矣。桓玄早蓄枭雄之志,一朝得势,猖獗固宜。所惜刘牢之一时英杰,乃坠于桓玄术中,虽寄奴、敬宣切谏不听,以至一败涂地,遂自缢而死,为可悲耳!岂天欲倾晋兴宋,有莫之为而为之者耶?至罗企生、杨琼玉之忠节,亦可谓卓然天地者矣。

中间写招婚比箭一段,又写临阵死节一段,两两对照,文气如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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