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不起的女孩系列(套装全7册)(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8-08 02:4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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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英)弗朗西斯·哈丁

出版社:中信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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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不起的女孩系列(套装全7册)

了不起的女孩系列(套装全7册)试读:

了不起的女孩系列(套装全7册)[英]弗朗西斯·哈丁 著黄瑶 等 译中信出版集团谎言树[英]弗朗西斯·哈丁 著黄瑶 译中信出版集团献给我的父亲感谢他朴实无华的睿智与正直感谢他在我长大成人前,已尊重我如大人第1章流亡伴随着令人作呕、没有尽头的颠簸,小船如同一个满口烂牙的人老是咀嚼个不停一般艰难移动着。费丝觉得,在薄雾中若隐若现的那几座岛屿看上去也很像牙齿。不是多佛港那种精致且干净的牙齿,而是些断裂破损的牙齿,在汹涌的灰色海水的冲蚀下歪歪扭扭地支棱着。顽强前行的邮船在海浪中嘎吱作响,为天空涂上了一抹烟尘。“鱼鹰。”牙齿还在咯咯打战的费丝边说边伸手指了指。她6岁的弟弟霍华德缓缓转过身来,没能看到那只大鸟,只望见它苍白的身体和边缘呈黑色的双翅消失在一片薄雾之中。坐在费丝大腿上的弟弟稍微挪动位置时,她不禁缩起身子。至少他已经不再喊着要找自己的保姆了。“那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吗?”霍华德斜着眼睛看了看那几座鬼魅的岛屿。“是的,小霍。”雨点啪啪地打在他们头顶纤薄的木头屋顶上。冷风从甲板上灌进来,刺痛了费丝的脸。尽管身旁一片嘈杂,费丝还是确信自己听到了身下坐着的板条箱里传来的微弱声音。那是蛇身移动时发出的刮擦声,是伴着喘息、鳞片挨着鳞片的声响。想到父亲的中国小蛇正在箱子里因为寒冷而变得越发虚弱、随着甲板的每一次倾斜来回蜷缩着身体,费丝就感到十分心痛。在她的身后,高亢的谈话声、海鸥的哀鸣声和邮船巨桨发出的噼啪声此起彼伏。由于雨势渐强,船上所有人都为靠近船尾的一小片能够避雨的区域争得面红耳赤。那里足以容纳乘客,却放不下所有的皮箱。费丝的母亲茉特尔正竭尽全力为自家的行李争取空间,这得占去船尾大部分地方,她成功了。偷偷回头望去,费丝看到茉特尔正像个指挥家一样挥动着手臂,让两个甲板水手把桑德利家的行李箱搬进来。今天,茉特尔的脸色因为疲倦而显得十分苍白,围巾一直裹到了下巴上,不过和别人说起话来还是跟往常一样抑扬顿挫。她是那样的温暖和气、毫不害羞,一股漂亮女人指望他人想必会为她展现骑士风度的充分自信。“谢谢你们,那里,就放那里——好的,听到那个消息我感到衷心地抱歉,不过我也无可奈何——侧向一边,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嗯,你的箱子在我看来还挺耐用的——我担心我丈夫的文件和标本受不了这种天气,所以——伊拉兹马斯·桑德利神父,知名的博物学家——多好的人啊!我很高兴你不介意……”在她的身后,圆脸的迈尔斯舅舅正在自己的座位上打盹儿,无忧无虑得如同一只趴在地毯上的小狗。费丝的目光从他的身上扫过,移到了后面那个高大沉默的身影上。那是费丝的父亲,穿着黑色的牧师外套,高耸的眉毛和鹰钩鼻被宽大檐帽遮挡住了。他总是令费丝心存敬畏。即使是此刻,他凝视着灰色地平线的目光依然顽强冷酷,将自己与刺骨的倾盆大雨、船底臭兮兮的污水和可耻的争吵和推搡隔开。从小到大,她在布道台上看到他的次数比在家里还多,所以放眼望去,他端坐在对面让她感觉十分奇怪。今天,她还感受到了一丝同情的刺痛。他正处于自己不适应的环境之中,如同一头在瓢泼大雨中表演杂耍的狮子。遵循茉特尔的命令,费丝正坐在自家最大的板条箱上,以防任何人再把它拖走。通常,她都会悄悄消失在背景之中,因为没人有空理睬一个表情木讷、绑着褐色辫子的14岁女孩。此时此刻,她正在众人厌恶的瞪视下畏缩着身子,被茉特尔从不曾体会过的尴尬之情烧得遍体鳞伤。茉特尔娇小的身躯已经摆好了架势,阻拦着任何试图把自己的行李塞进棚子里的人。一个高大魁梧、鼻头粗大的男人似乎正准备用自己的行李箱推开她,却被她嫣然一笑打断了。茉特尔眨了两下眼睛,睁大一双引人注目的蓝色双眸,一脸真挚,仿佛才清楚地注意到眼前这个人。尽管鼻尖泛红,脸色苍白,她还是尽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甜美可人、值得信赖。“谢谢你这么善解人意。”她说道,声音里还夹杂着一丝疲惫的破音。这是茉特尔应付男人的计谋之一,稍微撒撒娇——简直和下意识地摊开扇子一样容易。每一次看到这种伎俩奏效,费丝的胃里都会如同翻江倒海一般。这一次,它又起了作用。虽然那位先生红着脸草草鞠了一躬,退了出去,但费丝还是能够看出他依旧心存厌恶。其实,费丝怀疑自己的家人已经引起了船上所有人的敌意。霍华德在心里偷偷仰慕着他们的母亲,而小时候的费丝,眼中的母亲也笼罩着同样的甜蜜光芒。很少来托儿所看望他们的茉特尔,几乎每次出现都会让姐弟俩兴奋难耐。每一次和母亲见面,费丝都会兴奋无比地打扮半天,穿上最好看的衣服。茉特尔看上去就像是另一个世界的生物,温暖、快活、美丽,却又遥不可及,是一位对时尚极为敏锐的太阳女神。然而,从去年开始,茉特尔却决定“亲手照顾费丝”。这种照顾包括毫无预警地打断费丝的课程,心血来潮地把她拽去串门或是带她进城,然后再一次把她丢回托儿所或教室里。一年以来,这种事已经习以为常,就像镀金物件上的漆料,一次次被无情刮去,费丝开始感觉自己像个碎布玩偶,被一个缺乏耐心、脾气阴晴不定的孩子抓起又丢掉。眼下,人群正在后退。茉特尔在费丝旁边堆着的三个行李箱上坐了下来,一副自鸣得意的样子。“我真希望拉姆本特先生为我们安排的地方能有一间宽敞的客厅。”她说道,“仆人也一样。厨子绝不能是法国人。如果我的厨子能够随意误解我的意思,我根本就没法料理好家务……”茉特尔的声音并不招人讨厌,却总是喋喋不休。昨天一整天,她的唠叨无时无刻不伴随着一家人。无论是送他们去车站的马车车夫,还是帮他们把行李搬进从伦敦到普尔的列车的守门人,抑或是全家人过夜的那家阴冷酒店板着脸的老板和这艘冒烟邮轮的船长,她都有话聊。“我们为什么要到那里去?”霍华德打断了她的话,明亮清透的眼睛里显露出了疲惫的神色。他正处在一个分岔路口,前方要不就是难以抵挡的睡意,要不就是控制不住的怒火。“你知道的,亲爱的。”茉特尔俯身过去,用戴着手套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拨开霍华德两眼周围潮湿的头发,“那里的岛屿上有许多重要的山洞。有人在里面发现了不少独特的化石。没有人比你父亲更了解化石了,所以他们请他过去看一看。”“但我们为什么要过去?”霍华德坚持问道,“他没有带我们去过中国,或者印度,或者非洲,或者蒙堵。”最后一个词是他在尽力拼出“蒙古”两个字。这是个好问题,也是许多人可能都想问的问题。昨天,一大堆信件在最后一刻才被盖上邮戳,如同方形的雪花,带着借口和歉意出现在了桑德利一家所负责的教区各户门口。今天这家人不辞而别的消息可能已经像燎原的星火般传遍了各处。老实说,费丝自己也想知道霍华德这个问题的答案。“哦,我们可能永远也去不了那些地方。”茉特尔模棱两可地表示,“因为那里有蛇和热病,还有会吃狗肉的人。这次不一样。这将是一次短暂的假期。”“我们不得不去是因为‘甲虫人’吗?”霍华德专注得五官都拧成了一团。仿佛从未注意到这段对话的牧师突然用力吸了一口气,紧接着又不以为然地吐了出去,站起身来。“雨小了。这地方太挤了。”他边说边迈开大步朝甲板走去。茉特尔畏缩了一下,目光望向揉搓着惺忪睡眼的迈尔斯舅舅。“也许我也应该,啊,散散步。”迈尔斯舅舅瞥了瞥自己的姐姐,耸动着短小的眉毛。他抚平嘴角的小胡子,紧跟在姐夫的身后走了出去。“父亲要去哪儿?”霍华德用刺耳的语调问道,还伸着脖子朝甲板上望去,“我能不能也过去?我能不能拿着我的枪?”茉特尔微微闭上双眼,双唇抖动起来,像是在有些恼怒地祈祷自己耐心些。再一次睁开双眼时,她朝着费丝笑了笑。“哦,费丝,你是一个多么好的靠山啊。”她向来这样朝费丝微笑,充满深情却又带着一丝厌倦,“你也许不是最活泼的陪伴……但至少从不会问东问西。”费丝挤出一个冷淡的笑容。她知道霍华德所说的“甲虫人”是什么意思,猜想他的问题已经很接近事情的真相。这个月,他们全家人一直都生活在无以言表的迷雾之中。脸色、悄悄话、行为举止的微妙变化及一点点地减少与人接触。费丝注意到了这些改变,却还猜不出其中的缘由。不久之后的一个星期天,一家人正从教堂步行回家,一个戴着棕色小礼帽的男人走上前来自我介绍,使劲点头又哈腰,表情却是皮笑肉不笑。他写了一篇关于甲虫的论文,不知备受尊崇的伊拉兹马斯·桑德利牧师愿否考虑为他写一篇序文?备受尊崇的牧师表示对此不予考虑,来访者的纠缠让他更为恼怒。牧师直截了当地告诉这个陌生人,他“套近乎”的这种行为非常无礼。这位甲虫爱好者的笑脸垂了下来,一脸不悦。费丝仍旧记得他的回答中那种不动声色的恶意。“原谅我以为你的修养能与你的智慧比肩。牧师,从流言传播的态势来看,我本以为你会很乐意找到一个还愿意与你握手、志同道合的科学家。”想起这些话,费丝再次觉得一阵森寒。她从未想到自己会看着父亲遭人当面羞辱。更糟糕的是,怒火中烧的牧师却沉默地转身离开了那个陌生人,连个解释也没要。费丝心中阴霾般的疑问开始变得明确起来。流言已经传开了——虽然她一无所知,她的父亲却对此心知肚明。茉特尔错了。费丝满心都是问号,如同箱子里的那条蛇在蜷缩蠕动。哦,但我不能。我决不屈服于那个。在费丝的心里,它永远叫作“那个”。她从未给它取过一个名字,唯恐向它屈服,最后反而为它所控。那是一种恶习,这一点她还是知道的,是她经常想戒掉的东西,却从未成功。那是与这个世界所认识的费丝——好女孩费丝,稳如磐石的费丝,乏味无趣、值得信赖的费丝——正好相反的一面。它是她所遇到过的最难抗拒的意外之机。像一个无人理会的信封,里面的信件露出一角,看了让人干着急。像一扇没有上锁的门、漫不经心的对话,未留意隔墙有耳。她的心中有种渴望,而女孩子是不应该心存渴望的。她们应该在桌边细嚼慢咽,思想上也应该谨言慎行。听迂腐的家庭女教师上几堂乏味的课,无趣地散散步,心不在焉地打发时间。可这还不够。所有的知识——任何知识——都在召唤费丝。在无人发觉的情况下偷习这些知识能给她带来一种快感,令人愉悦却有毒。然而,眼下她的好奇已经为她找到了关注的焦点,而且刻不容缓。此时此刻,她的父亲和迈尔斯舅舅有可能正在讨论有关“甲虫人”的事情,以及一家人突然移居海外的原因。“母亲……我能不能去甲板上走走?我的胃……”费丝的话几乎让她自己都深信不疑。她腹内的确正在剧烈搅动,不是因为嘎嘎作响的船舱在左摇右晃,而是因为兴奋。“好的——但是不要和任何人说话。带上雨伞,小心不要从甲板上摔下去,在你着凉之前赶紧回来。”在费丝沿着栏杆缓缓踱步时,淅淅沥沥的毛毛雨不断敲打着她的雨伞。她承认自己再一次向“那个”屈服了。兴奋之情像酒精般流过她的静脉,将她的所有感官带向了痛苦的边缘。她不急不忙地从茉特尔和霍华德的视线里蹭了出去,然后拖着步子闲逛起来,敏锐地觉察到一束束目光正朝她的方向投射过来。也许是厌倦了她的存在,这一束束目光又一个接一个地飘走了。她的机会来了。没有人在看她。她悄无声息地侧身穿过甲板,消失在船上那根颤抖着的褪色烟囱脚下的一堆箱子后面。空气中弥漫着海水和犯罪的气息。她感觉自己充满力气。她在几处可藏身的地方之间穿梭着,紧紧搂着裙子,以防裙摆被风掀起、暴露她的位置。她的双脚十分宽大,在有人想为它们穿上时髦的鞋子时常常显得有些粗笨,却能熟练地在船板上无声又灵活地移动。在两个行李箱之间,她找到了一处栖身之所,正好能够看到距离她三米之远的父亲和舅舅。在父亲未曾察觉的情况下望着他让她感觉像是一种逆天的行为。“逃离我自己的家乡!”牧师大声喊道,“这有些懦弱,迈尔斯。我永远都不该让你说服我离开肯特。我们的离开有什么好处呢?谣言就像狗一样。逃离反而会被它们追赶上来。”“谣言的确像狗一样,伊拉兹马斯。”迈尔斯舅舅透过夹鼻眼镜斜眼瞥了瞥,“它们马上就会成群结队地搜寻你。你需要脱离社会一段时间。既然你已经走了,它们就会去追捕别的猎物。”“在夜幕的掩护下偷偷溜走。迈尔斯,我这是在喂养那些狗。我的离开反而会被当作对我不利的证据。”“也许是这样的,伊拉兹马斯。”迈尔斯舅舅用不同寻常的严肃语气答道,“不过,你是愿意在一座偏僻的小岛上被几个牧羊人说些闲话,还是愿意让英格兰有权有势的人对你品头论足?维恩岛的发掘是我能为你的离开找到的最好借口。我还是很高兴你选择接受我的建议。”“昨天的早餐桌上,全国各地的人都在读《信报》上的那篇文章。如果你留下来,就是逼你所有的朋友决定到底是要支持你还是谴责你。从流言传播的情况来看,你可能不会喜欢他们的选择。”“伊拉兹马斯,国内受众面最广、最受推崇的报纸之一都谴责你是个骗子、是个伪君子。除非你想让茉特尔和孩子们遭受各种丑闻的伤害与评判,否则就不能回肯特去。在你重获清白之前,那里是不会有什么好事等着你的。”第2章维恩岛一个骗子,一个伪君子。继续在雨中漫步,心不在焉地望着眼前掠过的岛屿,这几个字眼在费丝的脑袋里嗡嗡作响。怎么会有人怀疑她的父亲是个骗子?他冷酷无情、令人生畏的正直作风既是全家人的烦恼,也让所有人为之骄傲。就算他对你非常不以为然,你也很清楚他怎么看你。除此之外,迈尔斯舅舅口中的“伪君子”又是什么意思?费丝回到避雨棚时,迈尔斯舅舅和她的父亲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费丝再一次在装着小蛇的行李箱上坐下,无法正视任何人的目光。透过夹鼻眼镜,迈尔斯舅舅正斜眼看着一本被雨点打湿的年历,仿佛一家人真的是去度假,然后又放眼望向了海上的风景。“那里!”他指了指,“那里就是维恩岛了。”起初,这座越来越近的岛屿看上去并不大,但费丝很快就意识到他们靠近的只是它的末端,就像锥形的船头。直到邮轮绕过去、开始沿着岛屿较长的侧边行驶时,费丝才看出它比其他小岛大得多。黑色波浪拍击陡峭的棕色悬崖,激起无数泡沫。没有人住在这里,这是她的第一个念头。没有人会选择住在这里。这里肯定是那些无家可归的人才会住的地方。罪犯,就像是被流放到澳大利亚的犯人。还有弃家逃亡的人,比如我们。我们是被流放的人。也许我们不得不永远住在这里。他们经过了坑坑洼洼的海岬和深邃的海湾,海岸线上隐然可见几栋孤零零的建筑。不一会儿,邮轮慢了下来,费力地搅动海水,进入了一片更深的海湾。高墙围绕的港口进入视线,墙后倾斜的山坡上立着几排房屋,石板屋顶因下雨显得光滑。几十艘小小的渔船左右摇摆着,船上的绳索在薄雾中若隐若现。海鸥的叫声震耳欲聋,聒噪地发出单一的调子。游轮上有了动静,大家纷纷舒了口气,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就在邮轮停靠在码头旁边时,雨势再一次变得狂暴起来。在人们的喊叫声、抛接绳索及跳板的移动之间,迈尔斯舅舅把几枚钱币丢在了工人的手中。桑德利一家的行李随即被抬上了岸。“是伊拉兹马斯·桑德利牧师一家吗?”一个穿着黑色外套、浑身湿透的瘦削男子站在码头上,宽宽的帽檐上还滴着水珠。他的胡子刮得很干净,一张讨人喜欢却又略带忧郁的脸庞因为寒冷而发青。“安东尼·拉姆本特先生向你们致意。”他恭敬地鞠了一躬,递来一封有些潮湿的书信。他伸手时费丝注意到他脖子上也围着一条宽大的白色硬领巾,才知道他和父亲一样是个牧师。费丝的父亲读完信,点了点头表示赞许,然后伸出了一只手。“……提比略·克雷先生?”“是的,先生。”克雷满怀敬意地握了握他的手,“我是维恩岛上的助理牧师。”费丝知道,助理牧师就是牧师的副手,是受雇辅助手下有太多教区或工作繁重的牧师的。“拉姆本特先生要我代他向您道歉。他希望能够亲自迎接您,但突然下起了雨……”克雷望着浅灰色的云朵露出了一副苦脸,“新凿的洞穴面临着进水的危险,所以他要确保各个地方都盖得严严实实。请吧,先生——您能允许我找几个人帮您搬运这些行李吗?拉姆本特先生派来了自己的马车,好接上您和您的家人,带上行李到‘公牛湾’去。”牧师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但他喃喃默许的样子却不无和气。助理牧师一丝不苟的举止显然赢得了他的赞许。费丝确定,他们一家人已经引来了不少人的目光。难道神秘的丑闻已经在维恩岛上传开了?不,或许这只是因为他们是陌生人,随身携带的行李又多得不像话。四周低沉的私语声传到了她的耳朵,可她却听不出个所以然来。它们似乎只是一团毫无意义的混沌之声。在饱经风霜的大马车上,桑德利一家的行李被人吃力地搬到车顶上,堆成了一座不太雅观、令人担忧的小山,上面还绑上了绳索。车厢里的空间刚好足够助理牧师和桑德利全家挤进去。马车出发了,在鹅卵石地面上颠簸起来,震得费丝的牙齿都在打战。“你也是一位自然学家吗,克雷先生?”茉特尔问道,努力无视车轮发出的抱怨声。“目前我只能说自己是有所涉猎。”克雷朝着牧师微微鞠了一躬,“不过我在剑桥时,导师曾经教过我一些浅薄的地理和自然历史知识。”听到这席话,费丝并不感到惊讶。她父亲的许多牧师朋友都是这样无意中涉猎自然科学的。成年后注定要加入教会的士绅子弟都会被送进优秀的大学,接受大量的绅士养成教育——古典文学、希腊语、拉丁语和些许的自然科学。有时,“些许”就足以让他们上钩。“我对挖掘工作的主要贡献是拍照——这是我的一个爱好。”提起自己的爱好,助理牧师的声音快活起来,“可惜的是,拉姆本特先生的制图员第一天就不幸弄断了手腕,所以我和我儿子一直都用相机记录挖掘过程。”马车驶离了“小镇”——在费丝眼里,它看上去更像是一座村庄——爬上了崎岖曲折的小巷。马车每颠簸一次,茉特尔就会紧张地抓紧窗棱,弄得大家都神经紧绷。“海岬上的那座高大建筑是电报塔。”克雷说。费丝只能辨认出一个粗粗的棕色圆柱体。紧接着,左手边出现了一座尖顶的小教堂。“牧师的住所就在教堂的背后。我真诚地希望我能有这个幸运,在您停留维恩岛期间来我家喝茶。”马车似乎举步维艰,吱嘎作响的刺耳声音让费丝觉得车轮恐怕就要掉了。终于,它颤抖着停了下来,顶棚上还传来两声尖锐的敲击声。“抱歉。”克雷打开车门,爬了出去。上方发生了一段混合着英语和法语的激烈对话,可费丝未经训练的耳朵却无法分辨清楚。克雷的脸再一次出现在门口,神色充满了沮丧与忧虑。“我深表歉意。我们好像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局面。你们租用的房子位于公牛湾,只能沿着海岸线旁低洼的马路或者另一边穿越山脊的高海拔小径前往。我刚刚得知那条低洼的马路被海水淹没了。虽说那里有防浪堤,但是现在涨潮了,波涛汹涌……”他的前额皱了起来,充满歉意地瞥了一眼昏暗的天空。“我猜那条高海拔的小径路途更远、更难走?”茉特尔轻快地问道,一只眼睛还盯着郁闷的霍华德。克雷的脸抽搐了一下:“那是……一条十分陡峭的路。实际上,车夫告诉我,在这样的载重下,马匹是拉不动的。”“你的意思是说,我们不得不下车步行?”茉特尔浑身僵硬起来,漂亮小巧的下巴为之紧绷。“母亲。”费丝感觉事情陷入了僵局,低语道,“我有雨伞,我不介意走一走——”“不行!”茉特尔火冒三丈,声音响亮得足以让费丝脸红,“如果我要成为这个新家的女主人,就绝不能初次登场便搞得像落汤鸡。你也一样!”费丝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因为飙升的失望和愤怒扭曲在了一起。她想要大喊,这有什么关系?报纸上的报道正把我们撕成碎片——你真的以为人们会因为我们和落汤鸡没什么两样而更加鄙视我们吗?助理牧师看上去十分苦恼:“那我恐怕马车需要往返两趟了。附近有一间旧木屋——是观测沙丁鱼浅滩的瞭望点。或许你们可以把行李放在那里,等马车回来再载过去?我很愿意留下来看守。”茉特尔的脸色欣慰地亮了起来,可她的回答却被丈夫打断了。“恕难接受。”费丝的父亲宣称,“请您原谅,有些箱子里放着珍稀的动植物,我必须看着它们尽快被安置妥当,以免它们死掉。”“好吧,我很乐意在小屋里等着,为马匹减轻点负担。”迈尔斯舅舅说。克雷和迈尔斯舅舅下了车,一家人的私人行李箱和储物盒被一个接一个地卸了下来,只留下标本箱和车顶上的几个盒子。即便如此,车夫仍旧盯着车厢下沉的样子面露难色,比手画脚地指出车子负担太重了。费丝的父亲纹丝未动,并没有迈出车门、站到另外几个男人身旁。“伊拉兹马斯——”迈尔斯舅舅开口说道。“我必须和我的标本待在一起。”牧师厉声打断了他的话。“也许我们可以只留一个箱子?”克雷问道,“这里有个贴着‘各种插枝’的盒子,比其他的都要重——”“不行,克雷先生。”牧师的回答既迅速又冷淡,“那个箱子格外重要。”费丝的父亲看了看自己的家人,眼神冷酷而淡漠。他的目光滑过茉特尔和霍华德,很快停在了费丝的身上。她的脸红了,知道他正在估算自己的重量和重要性。她感到胃里一沉,觉得自己仿佛被放在了一台大秤上。费丝感到有些恶心。她等不及父亲宣布决定时所带来的屈辱。她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并没有望向自己的父母。这一次,茉特尔没有开口阻止她。和费丝一样,她也察觉到了牧师沉默的决定,转而逆来顺受地服从这条看不见的命令。“桑德利小姐?”看到费丝从马车里钻出来、靴子被搅进了脚下的泥滩之中,克雷显然十分惊讶。“我有伞。”她飞快地回答,“而且我也想呼吸呼吸新鲜空气。”这句小小的谎言还能给她留下些许的尊严。车夫再次检查车子的水平高度,这一次点了点头。在马车咔嗒咔嗒响着驶离的时候,费丝回避着同行人的目光,尽管寒风刺骨却还是羞愧地涨红了双颊。她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地位不如霍华德,毕竟他是家中备受珍视的儿子。然而,此时此刻,她却发觉自己的排名竟比“各种插枝”还要再低一些。小屋建在面朝大海的山坡上,用石头粗砌而成,这种光滑的深色石头是就地取材而来,上面铺着倾斜的屋顶,四周开着几扇没有玻璃的小窗。屋里的地板上散落着几个土褐色的小水滩。头顶上,原先如同击鼓似的雨点声慢了下来。迈尔斯舅舅和克雷把家里的行李箱一个又一个拽了进去,而费丝则抖着滴水的软帽,浑身上下冰冷麻木,感觉自己毫无用武之地。只有当父亲的保险箱砰的一声落在她的脚边时,费丝的心才跳了一下。箱子的钥匙还插在锁头里面。保险箱里装的全都是她父亲的私人文件。他的日记、研究笔记和书信。也许其中包含的某些线索能够解释清楚到底是什么神秘丑闻将他们驱逐到了这里。她清了清嗓子。“舅舅——克雷先生——我的……我的头巾和衣服都是湿的。能不能给我点时间……”她的声音弱了下来,指了指自己湿透的领子。“啊——当然!”克雷看上去有些惊恐。在涉及女性服饰的某些秘不可宣的事情就要发生时,绅士们时常会露出这样的表情。“看上去雨好像又小了。”迈尔斯舅舅说道,“克雷先生,我们要不要去悬崖边转一圈?这样你就能给我多讲讲挖掘的情况了。”两个男人迈出屋外。不一会儿,他们的声音就渐行渐远。费丝在保险箱旁边跪了下来,手下的皮草摸着十分湿滑。她本想脱掉紧紧贴在手上的潮湿手套,但她知道那样太费时间。尽管箱子的带扣很坚硬,却还是在她匆忙地用力拉扯下松开了。钥匙转动起来,掀开箱盖,她看到了用不同笔迹书写的米黄色文件。费丝已经不觉得冷了,她的脸涨得通红,双手有些刺痛。她动手拆开信件,把信纸从信封中掏了出来,轻轻捏着纸张的边缘,以免弄脏或弄皱它们。和科学期刊往来的书信、出版商的来信,以及博物馆的邀请函。这是一项缓慢而繁心的任务,让她忘记了时间。终于,她读到了一封信,里面的文字吸引了她的注意。“……受到质疑的不只是一块化石,而是你交给科学界检视的每一块化石是否真实可信。他们说,这些化石很可能是故意加工出来的,最糟糕的则是不折不扣的冒牌货。他们说‘新法尔顿发现’是由两块化石人工合成的,并指出翅膀连接处还有胶水的痕迹……”一阵敲门声响起,费丝吓了一跳。“费丝!”是舅舅的声音,“马车回来了!”“马上!”她答道,匆匆忙忙折起了信件。就在此时,她看到自己潮湿的白色手套上有一大块蓝色的墨渍。她惊慌地发现自己已经弄脏了这封信,还在上面留下了一个拇指形状的污迹。第3章公牛湾马车驶上了高山小径,费丝一直紧握着拳头,隐藏手套上的污迹。自我憎恨让她感到恶心欲吐。如果父亲检查自己的信件,一眼就能发现她的犯罪证据。还有谁曾经单独和保险箱待在一起过?他很快就能推断出她就是罪魁祸首。她会被逮个正着。被抓是她罪有应得。她这是怎么了?而且那封信中的话一直折磨着她,令她替父亲感到无比愤怒。怎么会有人相信他的发现全都是伪造的,尤其是他著名的新法尔顿化石?所有人都相信它是真的。所有人。许多专家也对它进行了检查,在上面戳来戳去,不仅为它感到狂喜不已,还为它书文[1]立著。还有期刊将它命名为“新法尔顿的拿非利人”——尽管她的父亲绝不会这么称呼它——又称它是“十年来的难得一见的发现”。他们怎么可能全都错了呢?他肯定是为自己树敌了。一定有人在试图摧毁她的父亲。暮色降临时,他们爬上山,沿着一条蜿蜒颠簸的小路曲折行进。马车终于慢了下来,费丝隐约看到一扇敞开的房门中正透出黄色的光亮。这是一所老旧的农舍,屋顶倾斜,是用碎焦糖般参差不齐的棕色石块垒成的。鹅卵石铺就的庭院另一头矗立着马厩和谷仓。其后一座拱顶玻璃屋高高耸起,窗上的玻璃在昏暗的光线下呈乳白色。玻璃屋后面是一片草坪,更远处则是高低不平的深色灌木丛边界,以及似乎另一座建筑的昏暗轮廓。马车溅着泥水、驶过泥滩,停了下来。克雷跳出马车,把费丝搀下了车。迈尔斯舅舅给了车夫一些小费。“晚安!”助理牧师朝费丝和迈尔斯舅舅匆匆鞠了一躬,“雨还在下,我就不耽搁各位了!”一个男仆跑了出来,动手开始卸行李。迈尔斯舅舅和费丝打着伞朝着敞开的房门跑去。一个枯瘦的中年女人站到了一旁,好让他们进门。“迈尔斯·卡迪斯托克先生和桑德利小姐?我是管家珍·瓦列特。”她的声音低沉得像个男人,一双精明的小眼睛闪烁着无情的光芒,穿着深绿色条纹的连衣裙,纽扣则被高高地系到了喉咙下方。走廊比想象的更加昏暗,只有立在窗台上的两盏灯散发着光亮。天花板上支着黑色的横梁。费丝闻到了空气中的煤油味和许多其他的气味,她断定这是一间老屋。这里有属于它自己的存在方式,却不是她的家。很快,费丝在一座熊熊燃烧的壁炉前面坐了下来,身旁是迈尔斯舅舅和茉特尔,手里还捧着一碗热汤。尽管茉特尔为自己把女儿丢在路边的做法感到有些懊悔,此时脸上已经看不出来。她红着脸,说起话来意味深长,显然已经把全家人的新住处打量过一番,发现它寒酸得令人心痛。“他们这里根本就没有煤气灯。”她告诉费丝,压低了嗓门低语,“他们说镇子上有些人家有,但我们这里就得靠油灯和蜡烛过活。这里没有厨子,只有一个管家、一个女佣和一个男仆。他们以前都给上一任屋主——两位残疾老太太——干活,然后被留了下来。显然管家和女佣会轮流‘应付’做饭的事情。但她们怎么能照顾得了一个五口之家呢?这里也没有能够照看霍华德的保姆——在我们找到人之前,费丝,你得照顾他。”“父亲在哪儿?”趁着母亲停下来喘气的工夫,费丝开口问道。“他一到这儿就出去找地方安置他的植物标本。”茉特尔筋疲力尽地答道,“玻璃屋显然是不够的。他已经在外面那座废弃的塔里待了好长时间了,为了他的植物忙前忙后。”“什么塔?”“好像是座陈旧的塔楼。”茉特尔在管家穿过房间时清了清嗓子,“瓦列特太太,那座塔是做什么用的?”“它本来是一座瞭望塔,夫人。”瓦列特太太立即答道,“眺望拿破仑的船。和奥尔德尼岛不一样,这座岛上从未修建过堡垒。那时的男屋主决定自己修建防御工事——像个优秀的英格兰男人那样。”“它派上任何用场了吗?”茉特尔问。“塔还没有建完,他就花光了所有的钱,夫人,后来战争也结束了。”瓦列特太太回答,“有段时间它被当作苹果储藏室……不过却漏水了。”“把树放在那里挺奇怪的。”茉特尔被逗乐了。她叹了一口气:“谁都不能去打扰他,或是靠近那座建筑。显然那棵树是无比娇弱的奇花异草,好像外行人看它一眼都会害它掉光所有叶子似的。”费丝不知道父亲躲到那座废弃的塔楼里是不是因为那里是唯一一处能够让他独处的地方。她好心疼。她知道,某些大型动物会在受伤时离开自己的族群。就连茉特尔喋喋不休的嘴巴也逐渐安静了下来。长途旅行会耗尽一个人的精力,就像一支画笔从宽大的画布这头一直画到了那一头。看到费丝已经开始打瞌睡了,大人们便吩咐费丝去睡觉。“你的房间最小,亲爱的。”茉特尔告诉她,“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你不会介意的,对不对?”瓦列特太太拿起一根蜡烛,主动提出带她去她的房间。穿过走廊时,费丝看到一扇打开的门,父亲的珍奇异兽已经占领了里面的小客厅。蜥蜴正隔着玻璃向外张望,上了年纪的袋熊抽动着鼻子,在睡梦中抽搐——这些天,它其实一直都在睡觉。没有看到那条蛇,费丝皱起了眉头。走廊的墙边堆着全家人的行李箱与大小盒子。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她竟看到装蛇的那个木箱被压在行李堆的最下面。它就这样被遗弃在冰冷的走廊里,仿佛里面装的不过是几顶帽子。费丝跑过去蹲在它旁边,把一只耳朵贴了上去。里面什么声音也没有。“瓦列特太太——能不能请你把这只箱子搬到我楼上的房间里去?”原来费丝的房间还没有她原来家中卧室的一半大。壁炉中熊熊的火光照亮了大理石台面已经破损的洗手台,还有一张破旧的梳妆台,以及一张四柱床,上面挂着的帘子搞不好是上一位英国国王在位时的产品。她模模糊糊地在梳妆台背后看到了一扇门,上面装着大大的门闩。“你睡觉之前想不想喝一碗牛奶甜酒?”管家问道。“你有死老鼠吗?”话刚一出口,费丝就意识到这回答不算好,“我父亲养了一条中国小蛇。”她匆忙解释道,看到瓦列特太太微微挑了挑眉。“肉……小片的鲜肉也行。”她支支吾吾地说,猜想自己肯定没给对方留下最好的第一印象。“还有一些破布条。嗯……一碗牛奶甜酒最好不过了,谢谢你。”等到房间里只剩她一个人,费丝才打开盒子,拎出了里面的笼子。小蛇在笼底盘成了一个哀伤的“8”字,黑亮黑亮的,身上偶尔泛着金色和白色的光。这样的图案总是让费丝想起在漆黑的树林里举行烛光游行的画面。住在牧师宅里时,她把大把时间花在了父亲圈养珍奇异兽的小房间里,甚至还会在他出门时负责照看它们。不过,这条蛇一直都是她的最爱,是父亲8年前从中国带回来的。费丝把手伸进去戳了戳它的背,如释重负地看到它稍稍缩了一下。至少它还活着。她把笼子放在梳妆台上,那里远离透着刺骨寒风的窗户,又不会太靠近炉火。这是一种喜欢凉爽气候的蛇,太热太冷都会要了它的命。瓦列特太太回来了,递给她一捆干布条和一碗碎牛肉后就离开了。费丝把布条塞进笼子里当作巢穴,还用床边的水壶给蛇的水杯倒满了水。蛇没有理会那些肉,却钻进了水杯里洗澡。确定这条蛇不会滑进鬼门关,费丝这才想起自己手套上的墨水污渍。她试图用床边水壶里的冷水把它洗掉,却只是徒劳,最终只得把手套藏在床垫底下。费丝的衣裳就像一个最难伺候的暴君。它不能走过一条尘土飞扬的马路或公然淋雨,也不能坐在柳条椅上或靠在石灰墙上,否则就会破损、弄脏、压扁或者坐皱。一不小心,她的衣服就成为罪恶感的来源。“伊莉莎不得不花上几小时来把你裙褶上的泥巴刷掉……”更糟糕的是,它们都是叛徒。如果她悄悄溜出去,或是藏进碗橱里,抑或是靠在一扇满是灰尘的门上偷听,她的衣裳便会泄露她的秘密。即便她的家人没有发现,仆人们也会知道。费丝在床上躺了下来,却发现自己很难入睡。一缕又一缕的马毛透过床垫套和床单穿透出来。床的布幕也无法拉拢,透着湿冷的风。这漫长的一天在她脑海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闭上双眼,她就能看到灰蒙蒙的天空和汹涌的黑色波浪。百叶窗和上锁的房门被风吹得咔嗒咔嗒直响。有时,在风的哀号声背后,她还能听到遥远处传来的咆哮声,像是从某种动物的喉咙里发出来的。她知道那一定是风给人的错觉,脑海中却浮现出了立在海岬上的黑色巨兽,在狂风暴雨中嘶吼。她不知道父亲是否还在那座塔中放逐自己。费丝有时会感觉他们父女心灵相通,就像是将红树林靠隐藏的根和它发芽的“孩子们”连接在一起。一时间,她试图去想象这种连接,告诉自己,只要她用力去感受,就能莫名让他觉察到自己。我相信你,她在心里告诉他。不管其他人怎么说,我相信你。费丝被一阵踩在木头上的急促脚步声吓醒了。她睁开双眼,看到头顶上陌生的天篷,记忆瞬间涌现。她掀开床边的帘子,以为说不定会看见有人在自己房间里来回走动。脚步声听起来是那样的近,距离她的脑袋只有几码的距离。当然,那里什么人也没有,可当她再次竖起耳朵时,脚步声又回来了,这一次是有节奏的咯吱声。那是有人在上下楼梯的声音。是仆人们使用的楼梯!她的房间一定就在这些楼梯附近,近得她可以隔着墙听到他们的脚步声。费丝起身在房间里走一圈,把一只耳朵贴在墙面上。当她找到距离那声响最近的地方时,心中欢喜得颤抖起来。她甚至可以听清远处低沉的谈话声。大多数人都会为这样的发现火冒三丈。仆人楼梯存在的全部意义就是方便仆人们进进出出而不打扰到房间的主人。如果你的注意力会被迫吸引过去、天还没亮就被他们吵醒,仆人楼梯还有什么用呢?然而,对于费丝而言,这算不上是什么烦恼;而是一个偷窥仆人们秘密世界的机会。当然,她不会为了“那个”去利用它。梳妆台背后那扇神秘门上挂着的锁已经生锈了,但她最终还是打开了它。卡住的门颤动着被打开,费丝发现自己沐浴在一片阳光之中,刺得不住眨眼。这是一座小小的屋顶花园,白色的石板上还沾着星星点点的露水。花园的四周立着铸铁的格子架,上面长满了爬山虎,遮住了下方地面仰望的视线。青苔和时光在白色的小孩石像身[2]上留下了坑坑洼洼的印记。紫色的南庭荠从石像手中捧着的石盆中倾泻而下。远处,她能够看到一扇爬满了藤蔓的小门,门后是一段石阶,大概是通往楼下的。一丝笑容爬上了费丝的脸庞。她生性就喜欢鬼鬼祟祟,现在更是有了神不知鬼不觉出入这座房子的方法。她穿上衣服,继续着自己的探索。走下主楼梯,她默默数着台阶,留心记着哪些台阶会发出吱嘎声、哪些踩上去不会惹人注意。费丝还用心记下了哪些螺栓和门闩需要小心地添些润滑油。不!费丝要戒掉“那个”了。[3]她提醒自己很快就会举行“坚信礼”了,一想到这个她就心生恐惧。在教会和上帝的眼中,她马上就要变成一个成年人了,罪行将由她自己来承担。当然,她过去总是感觉自己头上正悬着不朽的审判,如同顶着一只巨大的致命钟摆,而她的青春年少则是一面脆弱的盾牌——一个借口。现在她已经长得够高,随时会被钟摆变幻莫测的一扫所击倒。她所有的恶习都应该终结。不管怎么说,费丝脑中的声音恶狠狠地说,这座坐落在公牛湾的房子展示出了一些潜力。走进铺着木头镶板的昏暗餐厅,费丝发现自己的母亲正在训斥女佣——一个15岁左右、梳着深色麻花辫、嘴角一直挂着自得的笑容的漂亮女孩。“不,杰妮,这根本不行。”茉特尔指着女佣手中托着的板子上那两条模样古怪的长面包。费丝从未见过这种面包。“我要面包和黄油的时候,期待的是从真正的长条面包上切下来的面包片,这么厚。”茉特尔举起食指和大拇指,分开了半英寸的距离,“请看清楚了。”女佣不置可否地噘了噘嘴,摆出一脸不以为意的表情,拿着砧板离开了。“这是怎样一座房子啊!”茉特尔喊道,“我昨晚几乎没有合眼。这些房间肯定都没有通过风。还有,那整晚鬼吼鬼叫的可怕噪声到底是什么呀?”“或许是大黑牛。”迈尔斯舅舅眨了一下眼睛,告诉她,“暴风雨到来时,这种野兽会从地里翻身,对着天空怒吼。也或者只是风吹过海蚀洞时引发的自然现象。”“好吧,我觉得房东没有提起鬼叫鬼吼的幽灵公牛就把这个地方租给了我们,实在是太糟糕了。”茉特尔厉声答道。“啊,不过根据当地的迷信,这座岛屿上的每一寸土地都有自己的鬼怪。”迈尔斯舅舅再次回答,脸上还挂着笑容,“克雷昨天给我讲了好些故事——哭泣的女鬼、幽灵船等。哦,维恩岛在英法战争期间显然曾是走私犯的老巢。他们说,有个人在临死之前把许多宝藏埋在了这里。40年过去了,他的鬼魂一直想引导人们去寻宝,可惜总徒劳无功。”“他可能不擅长字谜游戏。”费丝一边低声嘟囔着,一边在餐桌旁坐了下来。“好了,回到现实中来,今天早上似乎有人给我们留下了两张卡片。”茉特尔看了看自己的丈夫,“一张是杰克勒斯医生写的,亲爱的——他说他希望今天下午2点钟的时候能来拜访我们,然后带你去看看挖掘现场。”“还有一张是拉姆本特先生写的。他说本地的地理协会4点钟时要在他家开会。如果你能够作为嘉宾出席,他们所有人都将不胜感激。哦,我们其他人也会受邀去喝下午茶。他会派自己的马车来接我们。”牧师满面愁容地匆匆看了看妻子,歪着头表示自己听见了,然后又默默吃起了早餐。“也许我们都应该跟着杰克勒斯医生去看看挖掘现场。”迈尔斯舅舅用满怀希望的语气提议,“我们可以把它当作一次合家出游。”“可以吗?”费丝满眼恳求地看向父母。住在教区牧师人员住宅里时,她总长时间地窝在父亲的书房里,聚精会神地阅读有关史前怪兽的书籍,惊奇地看着那些灭绝多年的古生物的骸骨素描图。想到自己能够亲眼看到真正的挖掘现场,她兴奋不已。茉特尔望向了自己的丈夫,对方心不在焉地看看家人,清了清嗓子。“我觉得没有什么不可以的。”他回答。杰妮回来了。她轻轻放下那块砧板,故意露出一副无辜的表情,然后再次走了出去。长条面包被刻意切成了半英寸厚的片状,惨不忍睹。硬邦邦的片状面包碎堆成了小山,被些许的黄油粘成了小块。“杰妮!”茉特尔朝着向门外走去、恰巧在这个时候装聋作哑的女佣喊道,“杰妮!哦,这太过分了!我得好好和瓦列特太太说说——一定要!”头顶上传来一阵沉闷的轰隆声——那是一双无忧无虑的小脚在奔跑的声音,紧接着是几次实验性的甩门声。茉特尔抽搐了一下,望向了正皱着眉头盯着天花板、眼神里充满冷漠的丈夫。这个时间,霍华德本就不该出现在大家的眼前,更别提发出这样的动静了。“费丝。”茉特尔小声说道,“我亲爱的,你能不能把今天的早餐给你弟弟送去和他一起吃,然后帮他做功课?”她甚至没有望向费丝,看她做何回应。费丝用渴望的眼神看了看面前的印度炒饭、吐司和橘子果酱,从座位上站起身来。茉特尔曾经向费丝解释过一次,该如何恰当地向仆人发号施令。你要用问句来表达自己的要求,以示礼貌。“能不能为我倒杯茶来?请你和厨师说一下好吗?”但结尾的语调不能上扬,而是要下降,表示这其实不是一个问题,而且我们也不期待他们说不。费丝突然想到,母亲就是这样对她说话的。霍华德分到了两间相邻的房间,一间是睡觉用的,一间是玩游戏、上课和吃饭用的。“我讨厌我的房间。”他边说边嘬着泡过水的面包,“黑暗的地方有老鼠。没有斯科尔多,我睡不着觉。”“斯科尔多”是霍华德着急时念叨“考德尔小姐”的发音——此人是他还住在肯特时经常在他房间里陪他入睡的保姆。私底下,费丝更喜欢“斯科尔多”这个名字,觉得它听上去像是一种神话动物。费丝也不太喜欢这两个儿童房,但理由截然不同。过去的一年中,她感觉自己就像是一把锯子,笨拙地在儿童与成人之间来回拉扯。吃饭时总是最明显。有时候,如同豌豆童话里讲的那样,她发现自己一夜之间飞速长大成人,能够获得与父母一起在餐厅里吃饭的殊荣。过段时间,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她发现自己又和霍华德回到了儿童房,嘴里喝着粥,矮小的椅子被身体压得嘎吱作响。儿童房里的食物是“乏味”而“健康”的。这通常意味着缺乏滋味,还得被煮到软烂。房间里充斥着土豆、米浆和反复熬煮的羊肉味。那味道令费丝觉得自己好像又披着过去那个渺小的自己的外衣,让人浑身发痒。“用另一只手!”费丝伸出手来,温柔地从霍华德的左手接过粥勺,放到他的右手中。这是一场司空见惯的搏斗。最困难的部分还在早餐之后,她不得不使尽浑身解数才能让他穿上蓝色的夹克衫。霍华德厌恶那件夹克衫,却又不得不在每次上课时穿上它。夹克衫左手边的袖子被缝在了他的体侧,好把他的左手绑在口袋里,让他无法使用。茉特尔坚称,霍华德使用左手的执念只是“一时的爱好”——没有什么好担忧的,只要大家不鼓励他就好。不过,“斯科尔多”之前的那位保姆一直对他太过放纵,所以才让霍华德养成了某些“坏习惯”。“你知道母亲是怎么说的。你必须要在入学之前学会得体地吃饭和写字!”按照计划,霍华德年满8岁时就会被送到寄宿学校。霍华德皱着脸,一提到上学,他总是会露出这副表情。费丝哽塞了一下,把怨恨和羡慕咽了下去。“你很幸运,小霍。对某些人来说,能去上学就已经令人感恩戴德了。”费丝并没有提到自己也是这些人中的一个,“听着!如果你穿上夹克衫、完成所有的练习,我们就能去花园探险了。你还可以带上你的枪!”弟弟接受了这个条件。出门后,霍华德跑来跑去,一边举起自己的小木枪瞄准,一边尖声叫嚷着“砰”!他也射乌鸦,它们看见他匆匆接近才慢吞吞跳开,然后懒洋洋地展开毫不慌乱的翅膀赶在他面前。他们沿着通往大海、两旁树丛繁茂的泥泞小路走下去,他看到什么东西都要瞄准射击一番。如果有人这时注意到他的举动,费丝可能会因为放任他“累坏自己”而遭到训斥。他们总是害怕家中存活下来的独子霍华德会感染某种致命的风寒。费丝已经看着五个年幼的弟弟撒手人寰,如同紧闭花瓣的雏菊那样蜷缩着身体。有的还只是襁褓中的婴儿,有的才勉强熬过了几个生日。年纪大点的两个都被命名为霍华德,而后她的父母又尝试了一次詹姆斯和两次爱德华,却都以失败告终。这一切使得活下来的霍华德看上去是那么的脆弱,仿佛与他同名的兄弟们正隔着某种邪恶的帷幔牵着他的手。不过,费丝远比自己的父母更了解霍华德。她理解他需要疯狂地追逐奔跑,直到自己筋疲力尽。理解他需要自己的玩具枪,去射击令他感到害怕的东西。此刻他正试图让自己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找到一些安全感。她的目光被杂树林边一座瞭望塔吸引了过去。在日光的照耀下,这座庞然大物只不过是个一层楼高的柱形建筑,窗户的裂缝被灰浆和常青藤堵住,石墙是茶渍般的褐色。尽管它触动了费丝的好奇心,但眼下还有更紧迫的烦恼在困扰着她。能泄露她罪状的手套被她卷成一团,塞在自己的口袋里。她必须在哪个仆人发现这双手套之前摆脱它们。小路在靠近海边时出现了分岔,左手边的一条路攀向悬崖顶端。费丝和霍华德选择了右手边那条,逶迤着通向遍布鹅卵石的海滩。在那里,霍华德疯狂地奔跑着,向行动笨拙的蛎鹬、两旁拔地而起的土褐色悬崖和自己在湿沙中的倒影射击。海滩上有一座小小的船屋,里面拴着一条小船,屋后是一片凌乱的巨石。霍华德在鹅卵石沙滩上跑来跑去时,费丝溜到了船屋后面,把手套塞进两块巨石之间的隐蔽缝隙中。她顿时觉得松了口气。不知为何,愧疚的刺痛感在她冒着可能被抓的风险的行动时总是会显得更加剧烈。费丝回到了海滩上,其实她还蛮喜欢这里的,尽管放眼望去都是如此阴沉的颜色,天上的云也是灰灰的。她父亲的自然历史书籍在她的脑海中铺展开来,发现自己找到了可以描述眼前景象的词汇。燕鸥在灰色的天空中掠过,一只黑白相间的海雀正站在峭壁上用短扁上翘的喙梳理自己的羽毛。珊瑚草开出的白色花朵在暗礁中战栗。望向远处的海岬,费丝看见海浪打在暗礁上碎成白色泡沫。悬崖的底部随处可见黑色和三角形的裂缝。“快看,小霍!”她顶着风边喊边伸手指着,“海蚀洞!”霍华德跑过来,斜着眼睛朝她手指的方向望去,然后又用自己的枪瞄准了洞穴。“那里面有怪兽吗?”他沉思着问道。“也许吧。”“我们能不能坐船过去看看?”费丝回头看了看船屋中的小船,然后又好奇地望了望危机四伏的大海。黝黯的洞口让她有些心动。“也许改天可以吧。”这话也包含着些许自言自语的意味,“不过我们必须问问父亲和母亲。”看到霍华德已经玩得筋疲力尽,她牵起他沿着斜坡向家里走去。再次看到那座暗褐色的庞然大物时,她停下了脚步。前一晚,她的父亲在那里待了好几小时,照顾一些神秘的植物。当时她以为他只不过是想独处,可现在却想起了那个夺走了她在马车上的位置、标注着“各种插枝”的箱子。细想起来,那是一个语意模糊得有些诡异的标签。要知道,她的父亲通常是十分严谨的。“霍华德,我们要不要去那座大房子四周找找有没有狮子?”费丝绕过建筑,来到最靠近树林的那一侧才找到一扇沉重的木门。从她家望过来,是看不到这扇门的,可它的诱惑力又令人无法抵抗。她拉起陈旧的门闩,打开了门。屋内一片漆黑。一股奇怪的味道飘进了她的鼻子里,她的眼睛则被一种类薄荷般的凉意刺痛了。她抬头向上望去,隐约能够看到一些布满蜘蛛网的灰色椽子。令她感到惊讶的是,这里的房顶完整无缺,遮住了日光。父亲为什么要把珍贵的植物标本放在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呢?费丝小心翼翼地迈进屋里,她的靴子在黏滑潮湿的石头地板上稍稍滑了一下。她探头向阴暗圆形小屋里望去。远处的墙壁旁有什么东西挤作一团,上面盖着一块防水布,显出圆圆的顶部,布料底下正好露出一个花盆。这东西有2英尺高,身材娇小得正好能被放进箱子里。就在她缓缓朝着那个奇怪的东西移过去时,突然听到身后传来“砰砰”的尖叫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兴奋。在愧疚惶恐之中,她逃回阳光下,飞快地锁上了身后的大门。环顾四周时,她生怕看到父亲正散步回来。结果,她却看到霍华德正把自己的枪对准灌木丛,而一个陌生的男人则踩着欧洲蕨走来。费丝一眼就能看出他不是家里的仆人。他衣衫褴褛,头发也没有梳过,胡子拉碴,一只手还提着一个木桶。这么说,他就是一个入侵者了。他陌生的面孔让费丝感觉受到了威胁,脑海中充斥着尖叫声。她感到身上的每一根汗毛都竖了起来,仿佛自己是一只嗅到其他物种体味的动物。积聚了14年的恐惧全面爆发了。一个陌生的男人。她是一个少女,几乎已经长成了一个女人,她最不应该做的就是在无人保护和目击的情况下接近一个陌生男子。那鸿沟之中有一千件可怕的事情可能发生。“砰!”霍华德喊道。男子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看着他们。费丝一把抱起霍华德,挣扎着跑向房子。她从前门夺门而入,差点儿撞上正准备离开客厅的母亲。“天哪!”茉特尔扬起眉毛,“费丝——出什么事了?”费丝放下霍华德,气喘吁吁地解释起来。茉特尔赶紧在霍华德身旁忙活起来。意识到自己肯定是哪里受伤了,这孩子很快哀号了起来。“照顾好霍华德,费丝——我去告诉你父亲。”不一会儿,霍华德的父亲迈着大步走进了客厅。费丝正忙着分散霍华德的注意力。“这个男人在哪儿?”他问道。“在那座大房子附近。”费丝回答。“他靠得有多近?”她的父亲又问。费丝从未见过他激动得如此吓人。从他的关心中,她感受到了一丝温暖。“大约10码——他正朝山下走去。”听到牧师的呼唤,瓦列特太太很快便出现了。管家的脸颊上带着一丝不悦的红晕。费丝不知道茉特尔刚刚是否如她承诺的那样“教训了她一顿”。“听上去像是汤姆·帕里斯。”听完费丝对那个陌生人的描述,瓦列特太太马上答道。“也许你能告诉我这个帕里斯为什么会被允许闯入这片庄园?”牧师的声音如钢铁般冷酷无情。“对不起,先生。”管家赶紧答道,“但这里的园子是通往海滩最近的路,而下面的海滩又是岛上捕捞扇贝最好的地方,所以……”她摊开双手,露出了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他们已经越来越熟悉这种事情了……就是这样,我无能为力。“我绝不允许别人再入侵我的地盘。”牧师毫不遮掩地宣称,“我得考虑自己妻儿的安全,还有温室里的那些珍贵标本——我可不想把他们的安危寄托在小偷或游手好闲者的仁慈之上。在我租住这座庄园期间,任何擅自闯入这里的人都会被我视为盗猎者。如果你认识那些入侵者,告诉他们我将会布下捕兽夹。”他靠得有多近?费丝起初还满怀感激地以为他是在关心自己和霍华德的安全。然而,冷静下来之后,她却开始怀疑父亲话中所指的是别的东西。他靠那座塔楼有多近?[1] 拿非利人,《圣经》中看守天使与人类女性所生的巨人。传说诺亚洪水要毁灭的就是这些非自然的变种。——译者注[2] 南庭荠,十字花科紫花荠属。——译者注[3] 坚信礼:象征通过洗礼来巩固人与上帝建立的关系。——编者注第4章阴森的洞穴下午2点,一辆马车停在了房子的门口。一分多钟之后,一位表情刚毅、双颊通红、留着黑色腮须、牙齿雪白的中年男子出现在了门厅里。他介绍自己是杰克勒斯医生,还拘谨地拽着牧师的手握了握,仿佛是想把它拉下来似的。“牧师!见到您真是荣幸!我在皇家学会的期刊上拜读过您的文章!”尽管迈尔斯舅舅坚称自己也对自然科学有所涉猎,医生在与他握手时还是有些犹豫。也许这位好心的医生听说过他有关石化甲壳类动物的短论。茉特尔咳嗽了几声,打断了弟弟的话。介绍到费丝时,杰克勒斯医生似乎猛然吃了一惊。“费丝——啊,我的确记得那个故事!我以为……”他的话音弱了下来,伸出一只手,高度刚到想象中那个孩子的头顶,“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了吗?你现在看上去已经像个大姑娘了!”费丝有些不自在地对他表示了感谢。她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事情。她对于那一天的记忆充满了欢乐、渴望与尴尬。那年她才7岁,仅此一次,父亲主动提议带她去海滩散步。费丝在他的身旁又蹦又跳,为父亲愿意和她共处而高兴得晕头转向。仅此一次,他的举止是那样的亲切和善。他不时停下脚步,往篮子里装些鹅卵石,甚至还把其中的一颗展示给她看。它是白色的,上面细微的凹槽和凸起组成了一幅图案。“你觉得你能找到这样的石头吗?”他问她。兴高采烈的费丝一溜烟跑开了,把她希望能算得上特别的每一块石头都带了回来,可它们大部分只有在海水里才会显得光彩夺目,到了他的手上,干燥之后就会变得黯淡无光。后来他还绕了一大圈避开海水,招手示意她到悬崖底下去。“到这里来找找试试,费丝。”趁着他站在那里眺望大海的工夫,她就在巨石间爬来爬去。终于,她看到了它,一片平坦的、带有螺旋状压痕的石头。她把它送去给他,用两只手小心翼翼地托着,因为希望和疑惑几乎颤抖起来。“干得好,费丝。”她的父亲蹲下身子,“这就是一块化石——非常漂亮的一块。记住这一刻。记住你找到了自己的第一颗化石。”很久之后,费丝在报纸上读到了有关这一发现的报道。小不点费丝,无忧无虑地在海滩上嬉戏,为自己的父亲带回了一块她觉得很漂亮的石头,而他一眼就认出那是一块令他无比感兴趣的化石。记者非常喜欢这个故事,通篇谈论的都是“一个孩子的天真烂漫”和“无邪的孩童打开了通往大自然神迹的大门”。无论牧师何时把自己的女儿介绍给同行的自然科学爱好者,那些记得这个故事的人都会期待看到一个身材娇小、眼睛大大的小女孩。当面对眼前这个举止笨拙的少女时,他们中很少有人知道该如何反应。她已经跃出那安全、神圣的童年,如今正身处于尴尬的境地,既非孩童,也非成人,就像一条美人鱼。在她把自己拽上婚姻的礁石前,她的人生将充满艰辛。“那么,年轻的小姐,你有没有再找到别的化石?”勇敢的杰克勒斯医生乐呵呵地问道。费丝摇了摇头。这是她的痛处。她的第一块化石也是她的最后一块化石。父亲再也没有带她出去寻找过化石。这就好像是他在那个阳光灿烂、空气中飘荡着海水咸味的日子里为她打开了一扇门,然后又再次把它关上。她一直安慰自己,那扇门永远也不会关上,而他的疏远只不过是他天性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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