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纹身的女孩(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8-09 15:28:18

点击下载

作者:庄秦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鱼纹身的女孩

鱼纹身的女孩试读:

幻肢

1

我坐在会客厅里焦急地等待着,过了很久,终于听到“吱呀”一声,有人推开了旋转门。我抬头望去,看到母亲坐在轮椅上,一位穿着粉红色制服的年轻护士推着她,进了会客厅。我留意到,年轻护士低着头,刘海垂了下来,正好遮住了她的面庞。

我忙不迭地走过去,从护士手中抢过轮椅,推着母亲来到落地窗边,今天天气很好,阳光透过玻璃正好可以晒到我和母亲,很温暖。

我问:“还有多久可以出院?”护士冷冷回答:“这种问题,请你问医生。”这家医院的护士,态度一向都不太好,我正想发脾气,母亲却摆了摆手,我只好咽下怒火,俯下身体,问她:“最近身体好吗?”“还好,还好,就是经常见不着你,想你呢。”母亲慈爱地回答道。恰好在这个时候,我又听到旋转门那边传来“吱呀”的声响,回过头去,看到了身披白大褂的主治医生,正吃力地推着一台可移动治疗床,想要进来。治疗床上躺着一个病人,浑身披着白色床单,只露出脑袋,病人有气无力地耷拉着脑袋,眼睛微微睁开,眉毛鼻子都挤到一块了,仿佛很痛苦的模样,可能刚做完手术吧。

主治医生把治疗床推进会客厅后,看到整个厅内只有我和母亲,于是垂头对治疗床上的病人说道:“来看望你的人还没来,你先在这儿等一会儿吧。”

病人似乎没听明白医生的话,他张开嘴,先犹豫了片刻,才嘶哑地叫出了声音:“痛,痛呀,好痛!”

医生笑了笑,说:“没关系,我给你打麻药,马上就不痛了。”“快,快一点,现在就给我打麻药!要痛呀,痛死我了!”病人不住呻吟。

医生为难地看了病人一眼,只好转身向旋转门走去,大概准备去拿麻药给治疗床上的病人注射吧。这时,我听到母亲小声问:“还有多久可以出院?”我赶紧对她说:“妈,我去问问医生?”

趁着医生还没走出旋转门,我快步走到他面前,拦住去路,问道:“我妈问,还有多久可以出院?”

医生看了看我,露出微笑,和蔼地答道:“从纯医学的角度来看,已经可以出院了,但我建议,还是再多观察一下。一旦我确认可以出院,就第一时间通知你,好吗?”

真是太棒了。我像个小孩一般蹦蹦跳跳回到母亲的轮椅旁,快活地说道:“医生说,还有几天就可以出院了。出院后,我们一家人又可以住在一起啰。”母亲也很开心,她笑着对我说:“欧青啊,你什么时候才能带个女朋友回家给妈看一下?我做梦都想着抱孙子呢。”

唉,又提这个……我脸色一沉,但旋即便笑嘻嘻地说:“妈,放心好了,这段时间没和你在一起,我认识了一个姑娘,很不错。我再和她处几天,就带她回家来见你。”“真的?你没骗我?”母亲露出开心的笑容。“没有,真没有!”我斩钉截铁地答道,同时抬起头向旋转门外望去,然后我看到了站在门外走廊上的苏米莉。

其实刚才苏米莉陪我来会客厅的时候,我就对她说过,要不要一起来见我母亲?但她却连连摆手拒绝了我的提议。唉,她还有点儿害羞呢,可丑媳妇最终还是要见公婆的呀。

我还想陪母亲再多聊一会儿,可旁边那张治疗床上的病人却突然开始呻吟,“哎哟,哎哟,哎哟——”真是煞风景,可我也不能阻止一个刚动完手术的病人痛苦呻吟呀。这时,那个病人似乎刚注意到我的存在,他扬起手,对我叫道:“小伙子,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我诧异地问:“要我帮什么忙?”我缓缓走到了治疗床边。

这个病人只有脑袋露在白床单外,他大约四十多岁,满脸胡茬,看上去家境并不宽裕。他可怜兮兮地对我说:“我的两条腿好痒啊,痒得我实在太难受了……你能帮我挠一挠吗?”

呵,敢情他刚才呻吟着“哎哟哎哟”,不是因为术后疼痛,而是因为痒?真是太好玩了。如果他真疼痛了,我可没法治,但痒痒我还是可以帮着挠一挠的。于是我伸出右手,撩开了覆盖在他身上的那张白色床单。可当我撩开床单之后,立刻如一盆冷水猛的浇在自己脑袋上一般,愣住了。

治疗床上躺着的这位病人,从他的两腿髋关节之下,根本就空无一物,他没有腿,两条腿都没有了。在他的髋关节位置,包扎着厚厚的绷带,还有血水渗出,很明显,他刚做过双腿截肢手术。

他明明两条腿都没有了,为什么却还说自己的腿痒得难受?说得就像真的一般。他是不是疯了?

2

我正感好奇的时候,一只手突然搭在我的背上,吓了我一跳。回过头,我看到了身披白大褂的主治医生。医生戴着口罩,只有两只眼睛露在外面,他用眼神示意,请我让开。我只好侧身,让他来到病人身前。我留意到,在医生的手中,拿着一支灌满药水的注射器。“你的腿是不是很疼?”医生和蔼地问道。

躺在治疗床上的病人摇了摇头,说:“现在不疼了,但很痒,痒得难受。”

医生笑了笑,抬起手臂,让病人看到他手中的注射器,然后说道:“我就猜到你这会儿应该不疼了,只是有点痒,所以我带来的不是麻药,是止痒药。我马上就给你注射,你稍等片刻,就不痒了。”

医生埋下身体,将注射器移到治疗床上空白的地方,如果病人的双腿依然健在,那么注射器这会让应该正好扎在病人的腿上。医生轻轻推动注射器,白色的药水全都滴在了床垫上,可他却不停地说:“别动,我正在给你打针呢,别紧张,不疼的。”

我有些忍俊不忍,很想笑,这不是过家家吗?但我却发现,当医生假装给病人打针的时候,病人还真皱了皱眉头,露出痛苦表情,好像还真很疼痛的模样。

医生抬起手臂,向病人展示了一下注射完毕的空针管后,问:“还痒吗?”

病人欣喜地答道:“不痒了,真不痒了!杨医生,你真是神医呀!”

哦,原来这位主治医生姓杨呀……

杨医生又对病人说道:“呵呵,刚才给你注射的止痒药,同时也有催眠的功效。如果不出意外,过三秒你就会睡着的。一,二,三——”

他刚数完“三”,治疗床上的病人就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然后眼睛一闭,嘿,还真睡着了。“这是催眠吗?”我好奇地问。

杨医生饶有兴趣地看了看我,说道:“是的,是催眠,而且是患者非常配合的那种催眠。”

病人的床单还没成型覆盖,我看着湿漉漉的空荡床垫,问道:“这位病人明明没有双腿了,为什么他还会感觉到疼痛?”“这是典型的幻肢痛。”“幻肢?幻肢痛?”我有些没听懂。

杨医生解释道:“有些截肢病人,在肢体切除之后,还会幻想肢体依然存在,甚至还能感觉到疼痛、冷热、痒、麻木。这种幻想出来的不存在的肢体,就是所谓的幻肢。有时候,他们还会感觉到幻肢随着大脑指令,进行一定的运动呢。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幻肢已经并非骨科的问题了,还应该牵涉到心理学与精神病学的层次上去。”

说到这里,起初推着轮椅送母亲进会客厅的那位护士忽然走了进来,大声说到:“欧先生,会客时间到了!”

我只好无奈地目送护士推着母亲的轮椅,出了旋转门。当我看到轮椅消失在电梯里,我也走出了会客室,苏米莉还站在走廊上,她笑盈盈地问:“我们可以回去了?”

我点了点头,答道:“好,回去吧。”

3

我独自一人回到自己那间狭窄的陋室之中,苏米莉把我送到门外,就回去了,她始终都是这么矜持。

当她离去时,我诚恳地问她:“下次能和我一起去见我母亲吗?”

苏米莉倚着墙壁,想了想,回答了三个字:“也许吧。”

呵,女人说也许,还不是半推半就?我回到屋里,心中乐开了花。和她交往了三个月,终于到了拨云见日的好日子!

4

一周后,我接到医院通知,说我可以和母亲一起回家了。真棒,这下可以母子团聚了。对了,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做呢!我赶紧从枕头下取出手机,拨出一个号码,片刻之后,听筒里传来苏米莉慵懒的声音:“喂,哪位?”“我是欧青,一周前我问你,能不能下次和我一起去见母亲,你说,也许吧。我明天就要和母亲见面了,你到底是也许去,还是也许不去呢?”我之所以问得这么委婉,也是因为我考虑着,苏米莉是个很矜持的姑娘。

果然,她在电话线对面沉默良久,最后我听到了她的回答:“我会陪你的。”

第二天清晨,我换上一套干净整洁的白衬衫,还有笔挺的西裤,刚出门就遇到迎面而来的苏米莉。“你真答应陪我一起去见母亲?”我兴奋地问道,然后我看到她满眼娇羞,她似乎点了点头。

其实苏米莉住的地方,离我那套狭窄的陋室很近很近,算起来,我们已经相识快三个月了。正因为我们住得很近,经常擦肩而过,久而久之便开始打招呼,寒暄几句,说起来有点好笑,直到现在我都记不清,究竟是谁主动向对方打招呼的呢。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我们第一次看电影,是苏米莉主动提出来的。后来,她还经常陪我吃饭,陪我运动,陪我半夜到花园去看星星,我们就这样相爱了。她是个很不错的女孩,从没问过我收入状况,但我也很有信心能让她将来过上不错的生活。

我已经计划好了,将来要和她生两个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她也同意我的这个建议,不过,直到现在我们还没有亲密接触过,最多就拉拉手,毕竟,我已经重复过很多次了,苏米莉是个矜持的姑娘。

我和苏米莉一起来到了医院的会客厅外,透过旋转门,我看到母亲已经坐在轮椅上等待着我了,在轮椅旁,还放着一个皮箱,皮箱里应该装着衣物吧。这儿的护士虽说态度不太好,但还是很敬业负责的,早就提前把病人的衣物送到了会客厅里。

送母亲来的,依然是那个留着刘海的护士,穿着粉红色的护士服,这会儿她低着脑袋,刘海再次遮住了她的面庞。

让我感到好奇的是,那个双腿截肢并深受幻肢痛折磨的病人,这会儿居然也在会客厅里,他依然躺在治疗床上,杨医生就站在治疗床边。而在病人的床上,似乎还竖着一个奇怪的东西,像块薄片一般,从病人的髋关节位置竖了起来,正对着他的脸。

我仔细看了一眼,才发现,竖在病人髋关节位置的,竟是一面镜子。

他们在做什么?我推开旋转门,和苏米莉一起走进了会客厅里。杨医生看到我后,向我打了个招呼,笑呵呵地说道:“我正对病人进行根除幻肢痛的临床治疗呢。按道理说,本来这种治疗应该在诊疗室里进行的,但今天有患者要出院,作为主治医生,我必须来对患者说一声告别,所以只好把病人也带到这儿来进行治疗啰。”

我好奇地问:“你用一面镜子治疗幻肢痛?”

杨医生笑道:“没错,治疗幻肢痛,首先要知道幻肢为什么会痛?幻肢痛其实与大脑的错误释放神经信息有关,病人认为幻肢存在,于是大脑向幻肢发射神经信息,但幻肢原本是不存在的,所以传递过去的神经无法得到反馈,只好错误地以疼痛来代替因截肢而缺失的感觉信号,当然,有时候也会错误地用冷热、痒、麻木来代替。”“用一面镜子就能解决这些问题?”我依然感到不解。

杨医生继续解释:“是的,用镜子治疗,这叫以幻治幻,镜子竖立在病人失去的肢体位置,透过镜子,病人只能看到自己完整的部位,截肢部位则在镜子之外。这样可以使病人产生截除的肢体仍然存在的视觉错觉,患者移动健全肢体时又能主观感觉自己可以移动和控制‘幻肢’。这种方法激活了那些引发幻肢痛的脑部调节中心,从而减缓疼痛感觉。幻肢痛患者脑部错误地以疼痛代替因截肢而缺失的感觉信号。用镜子疗法我们可以修正这种失调,让患者学会控制幻肢,由此可以明显减轻痛感。”

说实话,我听不懂杨医生的解释,但不管怎么说,听起来反正很厉害的样子诶。

我下意识地牵着苏米莉的手,走到镜子旁,低下头,向镜面望去。

果然,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这位病人的上半身,缺失的下半身一点也看不到。“我在抬左腿,我又在抬右腿,一点也不痛,真的,一点也不痛!”这个双腿截肢的病人兴奋地嗷嗷大叫着。可是我却感觉到一种莫名的悲哀,当镜子拿开之后,他看到自己的双腿其实并不存在,又会做如何感受呢?就算现在面对镜子感觉不到幻肢痛,以后呢?以后他该怎么办呢?

杨医生似乎看出了我的疑虑,他笑着说:“对病人进行镜子疗法,其实是为了他以后佩戴假肢做准备呢。他可以从控制幻肢得到经验,佩戴好合适的假肢后,用不了多久,他就可以像正常人那样行走了。欧先生,现代科技非常发达,高科技制作出来的假肢,完全可以媲美真正的人体肢体。”

果真是这样吗?

我决定不再关心什么幻肢痛什么假肢的事了,今天是我和母亲回家的好日子,同时也是带苏米莉和母亲第一次见面,这件事才更加重要呢。

于是我抬起头,对坐在窗边轮椅上的母亲大声叫道:“妈妈,你看我带谁来了,上次你不是说,要我把女朋友带来吗?”

母亲立刻回过头兴奋地朝我望来,可这时,我发现她的眼神很古怪。

接着,我听到她问:“你女朋友?你女朋友在哪儿?”

5

母亲居然没看到我女朋友在哪儿?什么眼神呀?

我赶紧拉着苏米莉的手,让她靠近我,然后说道:“就是这个漂亮的姑娘呀!”

母亲茫然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的身侧,接着问道:“欧青,你说的女朋友到底在哪儿呀?”

有没有搞错,这么一个漂亮的女孩在我身边,你老人家居然看不见?几个月没见,母亲的视力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呀?我急不可耐地绕过治疗床,想把苏米莉带到轮椅旁,让母亲用手摸一摸她的面庞。可当我走过治疗床床头的时候,无意中扭头朝病人髋关节位置的镜子望了一眼,我的身体突然僵住了。

在镜子里,只有我一个人站在床头,我的手上空无一物,根本没有拉着苏米莉。我再扭头望向身侧,咦,苏米莉到哪儿去了?刚刚我还牵着她的呀!

我茫然失措,胸口隐隐作痛,仿佛有一柄锤子正用力击打着我的心脏。我环顾四周,这时我终于看到了苏米莉。

不知什么时候,苏米莉竟换了一套粉红色的护士服,她款款走到杨医生身旁,伸出手,竟挽在了杨医生的手臂上,她低声问:“亲爱的,这是怎么回事?”

是啊,我也想问这是怎么回事?

苏米莉什么时候换了一套护士服?她为什么会用手挽着杨医生的手臂?她为什么会称呼杨医生为“亲爱的”?

我看到杨医生侧过脸,亲热地吻了苏米莉的脸颊一下,然后说:“没事,放心好了,这里有我呢。”

杨医生手持一支灌满药水的注射器缓缓向我走来。这是怎么回事?我怒不可遏,这对狗男女,难道想要麻醉我?混蛋,杨医生你这个该死的第三者!苏米莉,你这个水性杨花见异思迁的坏女人!

我愤怒地走到治疗床边,从那个截肢病人的髋关节位置拔出了那块镜子,狠狠朝杨医生的脑袋砸了下去。只听“砰”的一声,杨医生瘫倒在地,脑袋汩汩涌出鲜血。而苏米莉则大声尖叫着:“来人呀,护工,快来呀!”

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闻声从走廊冲进了会客厅里,当我被他们狠狠按在地上的时候,我听到坐在轮椅上的母亲嚎啕大哭道:“欧青,你的病,怎么还没好呀?”

6

杨医生手捂着脑袋,苏米莉关切地弯下腰,替他包扎着厚厚一层绷带。苏米莉的手法相当娴熟,不愧为精神病院的资深护士。“米莉,真有趣,给欧青注射了镇静剂后,他睡着了还在说梦话呢。他说,你是他女朋友,你们相恋三个月了,还说你今天答应第一次见他母亲呢。而且他还说,当初是你采取主动,邀请他一起去看电影的呢。”杨医生不无醋意地说道。“这怎么可能?”苏米莉不屑地应道,“我怎么可能爱上一个精神病院的患者?看电影,倒是确有其事,但我们是在医院休闲厅里看的,那也是你对病人采取光影疗法的治疗手段呀。”

苏米莉挠了挠头,不解地问男友:“真奇怪,欧青为什么会固执地认为,我是他的女友呢?”

杨医生笑了笑,答道:“很简单,他是精神分裂患者,在治疗期间,我成功地消除了他幻想出来的某种人格。但没想到,现在他又分裂出新的幻想人格……在这个新的幻想人格中,他把你当做了他的女友。”“可我根本不是他女友呀!”“这就如同幻肢一般……所谓的女朋友苏米莉,就是他的幻肢。事实上,从他的叙述当中,他一直幻想,他和你已经相恋三个月了,而他因为精神分裂症住进精神病院,正好就是三个月前。而他还认为平时每天都与你交谈,还和你一起吃饭,一起运动,一起在花园里看星星——当然,这都是他幻想出来的。而今天,他则幻想着你已经同意了第一次与他母亲见面,呵呵,丑媳妇见公婆呢。可当他发现自己的幻肢移情别恋了,他就如同失恋一般,疯狂地对我做出了报复举动——他认为我是第三者呢。”“那么,你准备如何对欧青进行下一步治疗呢?”

杨医生想了想,若有所思地答道:“我准备对他进行镜子疗法,以幻治幻。在新的治疗过程中,米莉,我希望你继续扮演他女朋友的角色。慢慢对他冷淡,就像真实生活中的男女恋人分手一般,循序渐进,平稳过渡。要让欧青像一个正常人一样,接受一段感情的失败,这样他才不会再次做出疯狂举动。”“呃……这样好吗?对我太不公平了吧?平白无故就让我当一个精神分裂患者的女朋友,人家很委屈的诶。”苏米莉忍不住撒娇道。“呵呵,我们是医务工作者嘛,伟大的白衣天使,你就受点委屈嘛。”杨医生站起来,深情地吻了一下苏米莉的额头。他俩相恋很多年了,再过两个月,就将迎来他们大喜的日子。

7

我躺在病床上,看着头顶上输液袋里的药水,正一滴一滴进入我的身体里。既温暖,又冰冷。

刚才有个护士给我说,刚才我在会客厅里干了件蠢事。护士说,苏米莉当时确实挽着杨医生的手臂,不过,我并不知道,苏米莉其实是杨医生的表妹,表妹挽一下表哥的手,又有什么关系呀?我竟然会误会杨医生是第三者,真是太搞笑了。

这个消息让我很激动,原来苏米莉并没有移情别恋呀。

护士离去的时候,还给我说,当我注射了镇定剂陷入昏迷的时候,苏米莉一直在病房外等着我。现在我醒了,她马上就叫苏米莉进来。

真是太好了。不过,当我看到苏米莉款款走入病房的时候,她的眼里似乎带有一丝阴霾,看我的眼神,也满是冷淡。我猜,刚才我疯狂的举动,已经令她的心里产生了阴影,也许过不了多久,她就会向我提出分手。

我绝对不能接受这一点,绝对不能。

我。不。能。让。她。离。开。我。

当苏米莉说完一些不痛不痒的话,离开了病房之后,我艰难地扭动身体,伸出手,在医疗废物垃圾桶里捡了几颗尖利的不锈钢针头,藏在袖子里。

哼,我要好好收藏这几颗不锈钢针头。一旦苏米莉最终向我提出分手,我就把针头扎进她的太阳穴里,不停地扎,扎到她不能动弹为止。哪怕我双手沾满鲜血,也要让她死在我的怀抱里,到那时,我们就能天长地久永远在一起了,谁也不能让我们分离!

我这样做,是不是有点不太像个正常人?呵呵,我本来就不是正常人。是正常人,又怎么会住进精神病院?【完】

鱼纹身的女孩

1

清晨我来到窗边,立刻看到了对面楼里的那个女孩。

女孩穿一条低腰牛仔裤,翘着二郎腿,腿上架着一把棕色木吉他,上半身好像没穿衣服,长发从两边耳侧搭下来,正好落在她的胸前。在她身边不远的地方,摆着一张小茶几,茶几上搁着一个烟缸,烟缸里斜放着一根烟,正袅袅升起细细的青色烟柱。

因为女孩疑似没穿上衣,我心里砰砰直跳,躲在水泥柱后,探出半个脑袋,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她弹吉他弹得很入神,眯着眼睛,不会发现我的存在,事实上,她也根本不可能知道我在对面楼里。

我所在的这幢楼,距离对面楼足足有一百多米,而且还是一幢停工已久的烂尾楼。离得这么远,我也是使用军用望远镜,才能清楚地看到这位在阳台上弹吉他的女孩。

我在烂尾楼里待了一整夜,手里还拿着军用望远镜,当然有我的理由。我是一个自由调查员,所谓自由调查员,其实就是私家侦探,只要付给我足够多的钱,让我调查什么都可以。对面楼里弹吉他的女孩,名叫薛妮,英文名sally,上周一位委托人把调查费用打入我的账户后,便让我调查薛妮的一举一动,并要求每天递交一份巨细无靡的书面报告。

至于委托人是谁,我不知道,我与对方都是通过电子邮件沟通,调查费用由网上银行支付,只要我收到的是真金白银就行了,其他的我也没必要知道。

薛妮17岁,在附近一所高中读高三,没住校,她与母亲李紫薇住在一间距离高中不远的出租屋里。薛妮的父母于七年前离婚,法院将当时未成年的她判给了母亲。薛妮和李紫薇都不是本地人,她之所以在这座城市读书,是因为李紫薇几个月前在这里做建材生意。李紫薇生意做得不算太成功,为了拓展客户,她经常去外地商谈生意,我监视薛妮的这一周,只见过李紫薇一次。而今天,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薛妮在阳台上弹吉他,第一次看到她抽烟。

我正神思游移的时候,薛妮突然站了起来,长发依然搭在胸前,一点没有走光。她转过身拎着吉他走入屋里时,我确认了她果真没穿上衣。同时,透过望远镜,我看到了在她左侧的琵琶骨上,有一副纹身,图案是一条鱼。

2

我在烂尾楼里飞快地敲打着笔记本电脑,将薛妮会弹吉他、后背有纹身的情况写成邮件,发给了那位神秘的委托人。只可惜在望远镜中只是惊鸿一瞥,我无法详细叙述薛妮后背上的鱼,是何品种,当然,那并不重要。

即使打字的时候,我也没有忘记透过望远镜观察薛妮住的那间出租屋。当我写完邮件,正好看到薛妮换上校服收拾好课本打开了房门。我赶紧合上笔记本电脑,放进背包里,便飞快地冲下了烂尾楼,向薛妮插班就读的那所高中跑了过去。

虽然我自诩长得还算英俊,但想要冒充高中生混进校园里调查薛妮的一举一动,还是不可能的。关于这一点,我在接下这单调查之前,就曾在邮件里向委托人坦诚相告,好在委托人也对此表示理解,因此我只需对薛妮的课外时间进行调查即可。

如果正常的话,薛妮从离开家到抵达学校,要花五分钟。而我从烂尾楼赶到学校,也正好需要五分钟。如此一来,我便可以每天在学校门口与她偶遇一次——我并不想与她搭讪,我只是想让她稍微对我留下一点印象,万一以后有必要近距离与她接触,也不会显得过于唐突。

可当我赶到学校,等了一会儿,却并没见到薛妮出现。

怎么回事?平时她都准时出现在校门,今天难道出了什么意外?

我迟疑片刻,便沿马路朝薛妮家方向走了过去。走到半路,我终于看到了迎面而来的薛妮,但奇怪的是,此刻她头发凌乱,袜子上全是污迹,脸颊上还有一点淤血,好像擦伤了。她走路竟一瘸一拐,全身有气无力,眼神涣散。当她快要与我擦肩而过的时候,几个女生从她身后快速跑过,肩膀毫不客气地撞到她的肩膀上。“哎哟”一声,薛妮膝盖一软,倒在了地上。那几个女生若无其事地继续向前狂奔,根本不理会摔倒在地的薛妮。而薛妮使劲撑了撑地,却怎么也爬不起来。我定睛一看,才发现薛妮的掌心竟渗出一片鲜血,显然是她摔倒的时候又受伤了。

我想了想,立刻向薛妮走过去,友善地伸出了手。

根据我的经验,要写出一篇完全令客户满意的调查报告,就必须与被调查人近距离接触,如果能走进对方的生活,那就更好了。仅凭跟踪与偷窥,只能接触到一点表面皮毛,与真正的核心内质还相距甚远。

现在正好就是介入薛妮生活的最佳时机,刚才我已经看出,那几个撞到她的女生,根本就是故意为之,她们似乎对薛妮充满了敌意。薛妮为什么会惹来其他女生的不满?如果能搞清缘故,或许可以为我的调查报告增添一笔漂亮的内容。

薛妮并没领我的情,她倔强地想要自己撑起身体,但掌心刚一着地,就立刻呲牙咧嘴地倒吸冷气。一定是疼得受不了吧?我微微一笑,对她说:“别害怕,我不是坏人。”我一边说,一边从衣兜里掏出了一张印有国徽的皮夹——我是私家侦探,不是警察,这张皮夹,只是我花五块钱在地摊上买来的,里面空空如也,没有工作证可夹。

幸好薛妮没有接过皮夹翻开查看,她以为我是警察,稍微放了点心,她握住我的手,终于站了起来。不过,看样子她不能继续正常走路了,我只好对她说:“需要去医院检查一下吗?”“不用了,警察叔叔,我还要去上课呢,我读高三了,一堂课都不能缺。”

冷汗,她居然管我叫叔叔?我看起来有那么老吗?

我只好目送这个倔强的姑娘一瘸一拐地艰难前行,我站在原地愣了半晌,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我的客户为什么要委托我全方位调查一个读高三的小姑娘呢?

3

从我这一周的调查结果来看,薛妮是个很单纯的姑娘,学校里怎么样我不清楚,但放学后通常立刻回家,简单弄点饭菜吃了,就在书桌前做作业,做完作业看会儿电视就睡觉。今天早晨当我看到她赤裸上身在阳台上弹吉他时,委实吃了一惊,而当我看到她后背上的鱼纹身时,更是诧异地说不出话来。

看来她还有很多东西需要我去挖掘。

薛妮就读的高中实行封闭化管理,她中午不回家,我也正好可以去做一点自己的事。到了下午五点,我便又来到高中校门,看到她出来后,便跟在后面悄悄尾随。我有预感,今天会出点和平时不一样的事。

果然,我只跟了十多米,就发现还有另外几个人也在跟踪她。

正是那几个早晨曾将薛妮故意撞倒在地的女生,共有四个。为首的一个,留着短发,一出校门就嚣张地点上一根烟,叼在嘴里,一副不良少女的模样,快步向薛妮走了过去。当她无意中扬起手的时候,可以看到在她手腕上,系着一根价值不菲的白金手链。“砰”的一声,那短发女生用肩膀重重撞到薛妮的后肩上,薛妮趔趄了一下,差点摔倒在地。而另一个女生则正好跟过来,肆无忌惮地直接伸出手,推了薛妮一把。薛妮立刻倒在地上,我赶紧跟了过去,正好听到剩下两个女生恶狠狠地堆薛妮说:“外地妹,你离陈松远一点!下次再看到你和陈松说话,我们就撕烂你的嘴!”

陈松,我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直觉告诉我,弄清这个人和薛妮的关系,或许就是我那位神秘委托人想要的调查报告内容。

那四个女生发完狠话后,便自顾自离开了。我想要上前现身扶起薛妮,但还不等我靠近,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男生的声音,正呼喊着薛妮的名字。回过头,我看到一个帅气男孩冲出校门,满脸关切地向薛妮跑了过来。

欺负薛妮的四个女生还没走远,也听到了这男孩呼喊薛妮的声音,我注意到,那个领头的短发女生竟流下了伤心的眼泪。她怒气冲冲地快步折返回来,拦在了那个男生身前,怒吼道:“陈松,你是不是选了这个外地妹?不要我了?”

哦,原来这个男孩就是陈松。我退了几步,在一堆好奇学生身后,偷偷摸出手机,朝陈松拍了几张照片。

陈松却一把推开短发女生,吼道:“什么叫我不要你?我和你之间本来就什么关系也没有!”短发女生顿时泪如泉涌,跺了跺脚,转身跑了。陈松弯下腰想搀扶薛妮,薛妮却摇了摇头,转过脸,撑起身体,自己一个人走了。

唉,又是典型的校园三角爱情故事,高富帅不爱白富美,偏偏喜欢灰姑娘的烂俗剧情。

这场闹剧成了围观者们的最佳话题,校门外的学生们都议论着刚才发生的这一切。即使闹剧主角都已经走了,他们还围在原地议论纷纷。从他们的话语里,我基本了解是怎么回事了。

陈松家境优渥,父亲做能源方面的生意,据说每个月给陈松的零花钱,比我干私家侦探的收入还多。那个短发女生叫叶青,家境也不错,母亲是工商局长。叶青一直暗恋陈松,可陈松却喜欢上刚转学过来的外地女孩薛妮。

听了三个人的背景,我不禁暗忖,这下好玩了,薛妮的母亲在做建材生意,正好归叶青的母亲管,陈松父亲的能源生意也需要工商局关照。如果小孩之间的矛盾发展到大人身上,就天下大乱了。

4

我来到烂尾楼上,趁着薛妮吃完饭在书桌前写作业的时候,也用笔记本电脑写好了今天的调查报告。在报告里,我把道听途说与自我想象结合在一起,对薛妮、陈松、叶青之间的三角关系进行了一番叙述。发送完邮件后,我透过望远镜观察薛妮,竟不禁大吃一惊。

望远镜镜头里的薛妮,此刻已经做完了作业,但她并没有像往常那样看电视,而是褪掉上半身的衣物,背对落地穿衣镜直立着,扭过头看着镜子里自己后背上的纹身——那条鱼。她嘴唇一张一合,似乎正嘟囔着什么。

她在说什么?

我立刻从电脑里调出一个软件,戴上了耳机。

今天薛妮在学校里上课的时候,我去了她家一趟。用一根细铁丝就撬开了她家的防盗门,然后在屋里每间房中都安放了一个隐蔽的窃听器。通过网络,我可以在电脑上听到她家里的所有动静。

——早晨我发送了关于薛妮弹吉他、抽烟、有鱼纹身的邮件后,那位神秘的委托人很快就回了一封邮件,让我在薛妮家里安装窃听器。委托人的理由是,想请我录下薛妮弹吉他的声音,至于为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不过,这些窃听器可以让我知道她现在正在嘟囔着什么。

我立刻就听到了她哀怨的声音:“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人为刀俎……”然后,便是她幽幽的哭泣声,似飘似渺。听着她的哭声,我的心都快碎了。

薛妮是个聪明的女孩,我猜,她一定是喜欢陈松的,但她也知道叶青的母亲可以轻易让自己的母亲生意失败乃至破产。所以她在校门外,宁愿成为别人的笑料,也拒绝了陈松伸来的双手。她以前在另一座城市,大概也有类似的遭遇吧?母亲到哪座城市做生意,她就跟着去哪座城市读书,看尽世态炎凉。她一定早就知道了社会的险恶,也知道自己家庭的处境,所以才会在身上纹下一条鱼——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唉,在这个浮躁浅薄的社会里,没有背景的人,谁又能比谁混得好一点呢?想想我自己吧,同样也是个失败者,没多少钱,没人爱,也不敢去爱别人。如果招惹了不能惹的人,别人打过来,我只能跪下求饶,或者装死。

正当我暗自神伤的时候,对面的灯光熄灭了。片刻之后,我听到薛妮上床的声音。又过了一会儿,我听到耳机里传来薛妮微微的鼾声。

我也放下耳机,在地上铺了一张破烂的草席,没过多久,我也合衣睡着了。

那时,才晚上九点半。

5

第二天,我在高中校门外,从一帮闲聊的学生口中,得知了一个可怕的消息。

叶青昨晚死了。

她死得很惨,一柄匕首割断了她的喉咙,脸上也被划得稀烂,伤痕横七竖八,刀口极深,连白骨都露了出来,凶手一定是怀着极大的仇恨,才做出了这种事。

叶青死在自己的家里,当时她一个人在家里,父亲出差,母亲出去打麻将了。她母亲和几个辖区的企业老板打牌,那些老板都不敢胡她的牌,所以她赢了一大笔钱,凌晨三点才回到家,一打开门,就看到了女儿躺在客厅里的尸体。

小区的监控摄像头,拍到了凶手的画面。

凶手穿着一件宽松的深色连帽衫,脸遮在帽檐下,看不出体型,惟一能确认的是凶手比较矮小,不排除是女性的可能性。

根据叶青三个好友的口供,警方认为薛妮有重大杀人嫌疑。早晨,薛妮赤裸上身在阳台弹完吉他,换好校服出门,刚走到学校门口,就被等候多时的警察带走了。

我赶紧回到烂尾楼,发了一封邮件给那位神秘的委托人,告知对方今天所发生的一切。平时委托人至少也要二十分钟才会回复邮件,但这次我刚发出邮件,马上就收到了回复,回复里只有三个字:“帮帮她!”

要帮薛妮,也不难。

我立刻带着笔记本电脑下楼,径直来到拘捕薛妮的警局。面对警方人员,我打开电脑,调出那个窃听软件,从昨晚九点半,一直到今天早晨六点半,软件里一直都响着薛妮的鼾声。中间间或会有几句薛妮发出的梦话声,她在梦中都在痛苦地呻吟着:“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我向警方坦承了为什么要调查薛妮,为什么要在她家里安放窃听器的原因。警方对我进行了一番批评教育后,释放了我,也释放了薛妮。

在警局外,薛妮眼神诡异地看着我,显然她已经从警方那儿知道了我的身份,也知道了自己为什么会被解除嫌疑。她直视我的双眼,愤愤说道:“不要以为你证实了我的清白,我就会感谢你!说,是谁让你监视我的?”

我摇了摇头,答道:“对不起,就算知道委托人是谁,我也不能说,这是我的职业道德。更何况,我根本不知道是谁雇了我。”“嘁——”她瞪了我一眼,道,“你赶紧去我家,把窃听器全部都拆掉,否则我就报警!”

这一点不用她说,我也会照做。刚才警方批评教育我的时候,也提出了相同的要求。

我只好和薛妮一起回到她住的那间出租屋里。在屋里,我见到了薛妮的母亲,李紫薇。她大清早接到警方打来的电话后,就以最快速度回到了这座城市。我没有多说话,径直走入每间房中,从隐蔽位置拆下了窃听器。我也顺便瞄了一眼这套曾无数次透过望远镜偷窥过的出租屋,屋里没有电脑,家具也不多,很是寒酸。李紫薇虽然在做生意,但看来做得也不算太成功。

我拿着拆下来的窃听器,向薛妮和李紫薇鞠了个躬,表示歉意,便埋头出了门。

下楼时,我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于是摸出手机,发了一条信息。信息发出不到一秒钟,我的手机“滴”的响了一声,收到了回复。我看到回复里的内容后,立刻微微一笑,折返上了楼。

6

当我再次敲开薛妮家的大门时,薛妮和李紫薇脸上都露出了愤怒的神情。“你这没品的偷窥狂,又来干什么?”李紫薇伸出双手,指甲差点划到了我的脸上。我赶紧闪开她的魔爪,说道:“冷静,冷静一点,好吗?”然后我转过头来,对薛妮说,“能让我看一下你的手机吗?”

薛妮顿时神色大变,眼神游移不定,脸上写满惶恐不安。

我径直走入房中,经过一周的偷窥,我早就知道平时她回到家里,总是把手机放在写字台上。这是一台可以上网的双卡双待触摸屏手机,我打开网页浏览器后,薛妮立刻叫了起来:“不要上网,我的手机卡没有开通网络,上网很贵的!”

我冷冷答道:“放心,我会替你支付上网费用。”

打开手机里的网页浏览器,浏览记录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我早就说过,我不用手机上网的!我没骗你吧?你看,浏览记录里什么也没有!”薛妮怒气冲冲地说道。

我笑了笑,答道:“浏览记录里什么也没有,并不能说明没上过网,也有可能是浏览记录被删除了。不过,我有一个精通手机软件的朋友曾经对我说过,手机浏览记录其实是不能完全被删除的,通过一些特定软件,可以对浏览记录进行恢复。”

我转过头,对薛妮说:“需要我给那个精通手机软件的朋友打个电话吗?他住的地方不远,十多分钟就可以赶到这里来。”

薛妮不再说话了,她死死地盯着我的眼睛,良久之后,她问道:“你认为恢复了手机浏览记录后,可以找到什么东西?”

我冷冷答道:“可以找到一个邮箱,你曾经通过这个邮箱,向我进行委托,让我调查你的一举一动,巨细无靡。”“我委托你调查我自己?还要花钱?为什么我要这么做?”她问。

我答:“你想让我成为你的不在场证人!昨天晚上你穿着连帽衫去杀叶青,而我则可以证明你其实一直待在家里。我用窃听软件录下你发出的鼾声,还有梦话声,正是你最好的不在场证明!”“可是我真的一直待在家里啊,不然你怎么解释我的鼾声和梦话声?”她继续问。

我继续答:“很简单,关了灯之后,你在窃听器附近打开了一个带音箱的MP3,MP3里录制的,正是你平时睡觉时发出的鼾声和梦话声。当我以为你睡着后,你就换好连帽衫,悄悄出门去杀叶青。”“胡说八道,你可以查我的手机清单,我从来没有因为手机上网而产生过费用!”薛妮负隅顽抗。

我则不屑一顾地说道:“是的,你手机里的这张卡,肯定没有因为上网而产生过费用。不过,你上网时并非使用的这张卡,而是另一张。而且我估计,另一张卡,只有在你与我联络时,才会使用。你的手机是双卡双待,平时里面插着两张卡,但在警方拘捕你之前,你就已经扔掉了另一张卡。”“你……你……你如何才能证明你说的话?所有的一切,都是出自于你的臆测!”

我再次露出微笑,摸出了自己的手机。

如果我的推断正确,那么如何解释今天我看到薛妮被警方带走之后,向委托人发出邮件后,立刻就收到了回信?这次的回信又回得这么快,几乎我刚一发出,就立刻收到了。这个细节不得不让我产生怀疑,我收到的是一封自动回复。

邮箱主人,也就是我的委托人,对自己的邮箱进行了个性化设置,当邮箱收到来自我的邮件后,立刻回复:“帮帮她!”也就是让我把昨晚笔记本电脑里录到的窃听记录,交给警方,以此清除薛妮的嫌疑。

但薛妮在被警方带走之前,已经先处理掉了那张与我联络时使用的手机卡。从警局出来之后,也一直没机会重新上网,修改邮箱设置。所以我下楼的时候,立刻用手机登陆自己的邮箱,向那个神秘委托人的邮箱发送了一条没有任何意义的邮件。

正如我猜测的那样,不到一秒,我就收到了回复,回复里只有三个字:“帮帮她!”“如果还需要进一步的证据,那我就只有把那位精通手机软件的朋友叫来,让他恢复你手机里的上网浏览记录。或者,我直接报警,相信警局里同样也有精通手机软件的警员,说不定比我那位朋友更厉害。”

我说完这句话后,薛妮顿时面如死灰,而她母亲李紫薇则紧紧抱住她,歇斯底里地问道:“阿妮,真是你杀了黄局长的女儿?你为什么要杀她?就为了那个追你的男孩吗?你太不值了!”

薛妮却苦笑一声后,答道:“妈,我怎么可能为了一个男孩而杀人?我是为了你而杀人的啊!”

7

李紫薇与丈夫离婚后,独力抚养女儿薛妮。为了让女儿有一个良好的生活环境,她拼尽全力赚钱,但却始终不尽人意。几个月前,她探听到商机,于是带着女儿到这座城市来做建材生意,一开始,还做得不错,赚了几笔小钱,但随着生意渐入正轨,她遇到了一些新的麻烦。

所有的麻烦,都来自于当地工商局长,一位姓黄的女士,也就是叶青的母亲。

黄女士三番五次向李紫薇暗示,希望从她的建材公司里得到一点利益,这对彼此以后的发展都有好处。李紫薇起初也给过黄女士一些贿赂,但她却发现黄女士的胃口越来越大,自己没法满足了。可是当李紫薇无法满足黄女士的胃口时,麻烦便随之而来,没完没了的查账,客户也被叫到工商局谈话,警告不要与李紫薇做生意。

眼看生意越来越萧条,李紫薇只好把生意重点放到外地,不断出差去寻找新的客户。

李紫薇曾无数次在梦中咒骂黄女士,而她的梦话全都被女儿薛妮听到了。

当李紫薇出差的时候,薛妮曾跟踪过黄女士几次,想为母亲泄愤。正是在跟踪的过程中,她发现曾欺负过自己的同学叶青,竟是黄女士的女儿。而黄女士长得很是强壮,又是成年人,如果真打起来了,只怕薛妮根本占不了上风。

同时,薛妮也在跟踪的时候,发现黄女士经常与辖区内的企业老板打麻将,赌博的时候,老板们都不敢胡她的牌,否则以后一定会被穿小鞋。薛妮也试着在黄女士赌博的时候报警,可等警察来了之后,那些老板都在敲门的时候就收好了麻将,就说他们在和黄女士聊发展企业的业务。

想了很久,薛妮终于想出一个办法,那就是趁着黄女士打牌的时候,杀死她女儿叶青。这样不仅可以报在学校被叶青欺负的仇恨,还可以把黄女士沉溺赌博的真相公之于众——面对警方涉及人命的调查时,那些老板可不敢再帮黄女士撒谎了,万一串不上供,会给他们自己带来麻烦的!

杀人,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薛妮也不想因为杀人而去坐牢。为了寻求杀人时的不在场证明,她积攒下母亲给的零花钱,透过网络雇佣了我这个私家侦探,以调查她的一举一动为名,让我在她家里安装了窃听器。

为了考研我是否敬业,昨天早晨她故意在阳台上弹吉他、抽烟,还露出纹身。当她看到我递交的邮件后,确定我果真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监视着她,而且报告写得非常详细,于是终于启动了计划,让我在她屋里安装了窃听器。

8

听完她的供词,我不禁叹了口气。

最后,我问道:“你为什么要在后背上纹一条鱼呢?难道真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写照吗?”

薛妮苦笑一声后,答道:“你知道吗,现在北美大陆的河流中,正被一种亚洲鲤鱼入侵。这种亚洲鲤鱼正在逼近五大湖,奥巴马总统最近宣布斥资5150万治理这种鱼类,因为它们拥有极强的入侵性,会吃掉湖里其他鱼,而且在当地没有任何天敌。一旦泛滥成灾,它们将彻底破坏北美的生态系统。”“你说这个,是什么意思?”我诧异地问。

她朗声答道:“母亲到什么地方做生意,我就会跟着去那个地方读书,我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外来者。我不想被人欺负,我要做一条亚洲鲤鱼,成为强势者!为了生存,我要破坏那个地方的生态系统,顽强地活下去!”

说完后,她转过身,褪下上衣。

我看清了她背上的纹身,比望远镜看得清楚多了。

是的,那是一条鲤鱼。【完】

恶发

1

早晨七点半,徐安然双腿无力、脚步虚浮地上了一辆公交车,踏上台阶的时候差点不小心摔倒,幸好身后伸来一条有力的胳膊,扶住了她。回过头,一位相貌普通的中年男人朝她敦厚地笑了笑,问:“小姐,你没事吧?”徐安然赶紧摇了摇头,道:“没事,没事。”然后她深吸一口气,平定好思绪,向车厢里走去,找了个座位坐下。

——今天早晨她这么累,却没有乘坐出租车去上学,就是怕自己这幅邋遢无神的模样,会给出租车司机留下太深刻的印象。而把自己藏在上班族的人群中,她则觉得很安全。

尽管这么累,但徐安然寻到座位之后,坐下时却没忘记先撩起长发,让头发披到座位靠椅之后,然后再小心翼翼地坐下。徐安然留了七年的长发,乌黑油亮,毫无分杈,站起时,直直的,一直垂落至膝盖,如一道黑色的瀑布,每次洗头,都要用掉小半瓶洗发水。

坐下后,公交车开始前行,车厢有节奏地摇晃着。坐在车厢里,仿佛置身于婴儿的摇篮中。徐安然虽然心里忐忐不安,但毕竟昨天夜里做了那样的事,几乎一夜没合眼,在车厢的轻微颠簸中,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想在车里小憩片刻。但她又害怕坐过站,回过头,见到坐在后面的,正是那位曾经在上车时扶过她的中年男人,于是客气地问:“请问,你可以在大学城车站叫我一下吗?”“没问题。”中年男人含笑点头。

徐安然放心地阖上眼睛,背靠座椅,几乎立刻就陷入了沉睡之中。在入睡之前,她还以为自己会做噩梦,梦见许多恐怖与血腥的东西,没想到一闭上眼睛,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徐安然忽然觉得肩膀一沉,似乎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睁开眼睛,她看到身穿制服的公交车驾驶员站在面前,客气地问:“小姐,到终点站了,你可以下车了吗?”

徐安然蓦地一惊,朝车窗外望了一眼,不由大吃一惊。车早就过了她要下车的大学城车站,现在已经抵达了这条线路的终点站。“呃……那个该死的中年男人,居然忘记了叫醒我……”徐安然一边咒骂,一边站起身来。可这时,她忽然发现有点不对劲,身上似乎少了点东西,脖子后面冷飕飕的。

她伸手摸了一下后颈,刹那间,她浑身的血液仿佛全部凝固在了一起。

她的头发,留了七年的长发,没有了,全都没有了。

——有人用剪刀,从颈子后面割掉了徐安然留了七年的长发。

2

这是侯晓华最难熬的一段时间。老婆在医院住着,老板又暗示生意不好,随时有可能关张大吉,读大学的儿子还没心没肺地说同学们都换了Iphone手机,他要是不买个,会被人看不起。他失眠得很厉害,每天都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烙烧饼,思索着这么才能多赚点钱。

那天,天快亮的时候他总算睡着了,可没睡多久就听到窗外传来了小贩悠扬的叫卖声:“收头发,收长头发,剪长头发来卖哦……收头发,收长头发,剪长头发来卖哦……”睡眼朦胧的侯晓华,听到叫卖声后,蓦地睁开眼睛,呆呆地望着肮脏的天花板,脑海中浮现出几天前的一幕场景。

当时,也是这个收头发的小贩在胡同里高声吆喝,接着,隔壁的吴婶开门询问:“长头发怎么卖?按斤数卖,还是按长度卖呀?”

收头发的小贩回答:“按长度,但又要看发质。发质好,头发长,还没染过色,就可以卖个最好的价钱。”

吴婶又问:“你看我的头发,能卖多少钱?”

侯晓华正好坐在窗边发呆,无意识地抬起头望向窗外,看到了吴婶的背影,长发扎成粗粗的辫子,在颈后晃晃悠悠,又黑又亮。收头发的小贩,是个二十四五岁的乡下人,一辆奸诈贪婪的模样。他摸摸吴婶的头发,便取出钱夹抽出八张百元大钞,送到吴婶手中。

再然后,小贩摸出一把剪刀,伸到吴婶背后,“喀嚓”一声,剪下了吴婶起码蓄了三年的长辫子。

回想起当天的情形,侯晓华忽然心中咯噔响了一下,然后跳下床,披上一件外套,在衣兜里放了一样坚硬的东西,拉开门溜了出来,跟在那个小贩身后。

当小贩走到偏僻角落的时候,侯晓华拍了拍他的肩膀,问:“你收长头发吗?给我留个电话号码。回头我有了长头发,就叫你来收。”要来小贩的电话号码,他出了胡同,摸出手机看看时间,才清晨七点半。

抬起头,侯晓华正好看到一个留着很长很长头发的年轻女郎,步履蹒跚地登上一辆公交车。他摸了摸衣兜里那把坚硬的剪刀,微微一笑,跟着上了那辆车,上车的时候,长发女趔趄了一下差点摔倒,幸好侯晓华伸手扶了一下,才没让她当场出丑。

上车后,侯晓华居心叵测地坐在长发女郎身后的那个座位上。

3

那个年轻女子发现自己的长头发被人偷偷剪掉之后,所表现出来的反应,完全称得上歇斯底里。她大声地咒骂,几乎用到了中文里所有最肮脏的词汇。她的身体剧烈颤抖,不停跺脚,眼泪也哗哗地流了出来。

从那个年轻女子的骂声中,可以听出她的长发已经蓄了整整七年,如果卖给理发店,起码能卖好几千块钱。可是,七年的心血却因为她在车上小睡片刻而被毁之一旦,她做出如此激动的反应,也能够让人理解。不过,坐在最后一排的某个年轻男孩却觉得有点好玩,这种恶作剧可不是每天都能碰上的,于是男孩摸出手机,朝那年轻女人光秃秃的脑袋拍了一张照片。

然后,男孩用手机连上网络,登录微博,然后把刚拍好的照片发到了微博上。在配图文字上,男孩幸灾乐祸地写道:“半小时前,这个女孩留了七年的长发被坐在后面座位的中年猥琐大叔剪掉了。据说,那把长发价值好几千元钱呢。看来,我也得买把剪刀,天天去坐公交车了,哈哈哈!”

发完微博,这个男孩大概觉得有些对不住这位失落的女孩,于是站起身来,握着手机走到女孩身边,问:“需要报警吗?”

突然之间,这女孩停止了颤栗,脸色也变得一片煞白。“不!”女孩冷静地摇了摇头,说道,“不用报警,只是头发被剪掉了而已。其实我早就想剪掉头发了!”说完后,女孩跳下车门,扬手招了一辆出租车。

这奇怪,这女孩前一刻还歇斯底里大声咒骂,现在却冷静得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男孩的脸色露出了不解的神情。

4

大明站在街边,从钱夹里抽出二十张百元大钞,交给面前一个面相老实忠厚的中年男人手中,随后,他从中年男人手中接来一捆乌黑油亮的长发。

天刚亮的时候,他在一条小胡同里大声叫喊着:“收头发,收长头发,剪长头发来卖哦……收头发,收长头发,剪长头发来卖哦……”刚离开胡同,就有个面相忠厚老实的中年男人追上他,问他要电话号码。

张大明以为这中年男人或许只是想要个号码,以备不时只需,没想到才过半小时,他就接到那男人打来的电话,说手中有刚剪下来的上好长发。见面后,张大明才惊喜交加地发现,这捆长发居然是极品中的极品,超过一米,天然润泽,时常保养,富含营养。最重要的是,长发没有烫染过,而且是刚剪下来的,绝未超过二十分钟,应该很符合薛教授提出的要求。

薛教授给的钱,比假发厂多好几倍呢,这下发财了!

而那个中年男人还说,以后会持续供应长发,保证质量数量,希望到时候收购价格可以再上调一点。没问题,当然没问题。虽然张大明也知道这家伙卖出的长发,来路肯定有问题,但他只在乎收回手中的长发质量如何,才不管长发是谁从谁头上剪下来的。

薛教授说过,送走了中年男人,张大明摸出手机,调出薛教授的电话号码,拨了过去。对方听到他刚收购到一捆极品长发,而且质量比上次交的货还要好许多,便立刻要求见面。张大明赶紧招呼了一辆出租车,二十分钟后,出租车在生物研究所的大门前停了下来。

张大明拎着扎紧袋口的塑料袋,走进生物研究所,绕过办公楼,径直来到一幢小平房前。这幢小平房,没有窗户,只有几个气窗不停地转动着换气扇,黑色砖头砌成的外墙,显得格外阴森可怖。

这里就是薛教授的私人实验室,上次送货的时候,张大明进去过,实验室里到处都摆着瓶瓶罐罐,瓶瓶罐罐里盛满褐色的液体,褐色的液体里则浸泡着奇怪的人体器官,有剖成两爿的眼珠,有睁着眼睛的胎儿,有大得像西瓜一般的心脏。

记得当张大明第一次看到这些瓶瓶罐罐里的奇怪玩意儿之后,立刻心跳加剧,血液倒流,全身冰凉。无论他走到实验室内的哪个角落,都会感觉浸泡在褐色液体里的半粒眼睛正在窥视着他,而睁着眼睛的胎儿则试图与他对话……这令他毛骨悚然,一刻也不愿在阴森的实验室里多待,所以他把长头发交给薛教授后,拿了钱就跑。

记得在实验室一隅,还有一个浅池,大约三十公分深,池子里全是暗红色的液体,而在液体之上,则是密密麻麻的黑色丝状物——头发!难以计数的长头发!

浅池的水面上,是用木条搭成的纵横相交的格子。那些数不清的长头发,均为一端插在池中暗棕色的液体中,另一端搭在木条上。

那些头发,都是张大明卖给薛教授的。虽然不知道薛教授究竟是搞什么研究,但张大明却知道每次薛教授买长头发时出的价都很高。按照以前的报价,今天这捆蓄了七年左右的优质长发,可以从薛教授手中拿到五千块钱。“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三长两短地敲了几下门之后,黑楼实验室的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缝隙后出现半张苍白的人脸,是薛教授。薛教授左右梭巡一眼后,又将门缝拉大了一点,让张大明拎着塑料袋进了实验室中。

实验室里开着紫光灯,看上去阴飕飕的,试验台上瓶瓶罐罐里的器官,也闪烁着诡异的反光,令张大明不寒而栗。他一点也不想再在这屋里继续待下去了,可当他取出今天刚收购回来的长发后,薛教授看了一眼,立刻便捧在手中细细端详了起来。

薛教授会喜欢今天送来的长头发吗?张大明暗自揣测。薛教授买这么多长头发来干什么呢?还浸泡在浅池里?不过,科学家大多数都是古怪的,也许他只是单纯地喜欢长头发吧……“太棒了!真是太棒了!好久没见着这样美丽的长发了。这么美丽的长发,真是可遇而不可求!”薛教授爱不释手,连声发出赞叹。“咳,咳,咳——”张大明咳了几声嗽,想提醒薛教授,该给钱了。

薛教授恍然大悟,干笑一声后,拉开了抽屉,从里面取出一叠钱,数了五十张后,又抽了五张作为奖励,交到张大明手中。张大明连声称谢,转过身正要离开,却忽然看到被紫光灯映成淡紫色的墙壁上,出现了薛教授被拉长了的影子。在这道影子的手中,似乎拿着一个什么粗壮的柱状物。

诧异之下,张大明蓦地回过头,却看到一根铁棒从天而至。“砰”的一声,他的左肩遭到重击,他发出一声痛苦呻吟,身体侧向一边。紧接着,薛教授手中的铁棒又狠狠砸向他的右肩、颈子、胸口、腹部、膝盖、手肘……铁棒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张大明根本无法抵挡,只好任凭铁棒砸来。

在他昏厥过去之前,张大明绝望地低声叫道:“为什么要杀我?如果你觉得五千块钱的价格高了,我们可以再商量商量……”

5

看着脚底这具渐渐冷却的尸体,薛德伟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易被人觉察的笑意。这个姓张的头发售卖者,过去确实帮过自己许多次,送来了研究需要的大量头发,但这一次,自己必须杀他!“呐,发生这样的事,大家都不想的。”薛德伟双手合十,恭恭敬敬极有诚意地向脚底的尸体鞠了三个躬。

杀人的原因很简单,因为薛德伟实在想不出,除了这个头发售卖者之外,还有谁会在别人不知道的情况下,主动走进他的实验室。而他,此刻正迫不及待地需要一个活人,不管是谁都可以——准确的说,此刻他需要一块从活人脑袋上现剥下来的头皮!

然后,薛德伟戴上手套,从试验台的抽屉里,取去一柄闪烁着寒光的锋利匕首。

薛德伟以娴熟的技术,先刮掉头发售卖者的所有头发,面前出现一个凸圆的光头。接着,他游移匕首,小心翼翼地切割——他正试图将死者的头皮,完美地切割下来!事实上,他是生物学教授,自然也精通解剖学。只花了短短十分钟,一爿还粘连着血肉的头皮,便出现在他面前。

对于薛德伟来说,时间很重要。他必须马上把这块头皮置入浅池的血红色液体中,然后把刚送来的优质头发的一端,以特殊方法依附在液体里的头皮表面。

他持续了三年多的研究,即将进入关键时刻了。而这项研究,是由某高端假发生产厂家投资进行的。

生产假发的生产原料,不外乎两种,化纤原料,或者真正的头发。

制作高端假发,化纤原料绝对拿不上台面,必须用到真正的头发,以打造艺术品的方式纯手工进行操作,清洗、脱水、养护、干燥、营养化、修形、定性……数十道工序,才能做出和真发毫无二致的假发。而更高端的,则是根据用户的需求进行特别订制,寻找合适的尚还保留在活人脑袋上的长发,即时剪下来,再以最快的速度进行加工,制成假发。

但收购活人的长发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必须蓄了很多年的头发,对方又正好愿意卖,发质又要好。所以,有人找到了生物专家薛德伟,请他从生物学的角度,研究一下是否能让头发快速生长,就像培养无土蔬菜,种在营养液里,如割韭菜一般,割了一茬又一茬。

这是一项很有挑战性的任务,所以,在假发厂家的资金支持下,薛德伟的实验室里多了一口深三十厘米的浅池,池里是他特制的营养液,营养液高度模仿了人体头皮下的环境状态,以供那些从小张那儿收购来的优质头发,可以在暗红色液体中快速生长。

可惜,那些密密麻麻的头发,生长速度并不如人意,大部分头发都失去了生物活性,不再生长,少部分头发虽然在生长,但生长速度却与一般活人的头发相差无几。

薛德伟思索了很久,终于找到了问题的根源。

头发,始终还是要在头皮上生长,才是它们的天性。在营养液里生长,就如同剥夺了它们的自由与权利。如果头发也有生命,当它们发现自己生长在虚无飘渺的液体中,一定会不快乐。而不快乐的头发,肯定不会开心地茁壮生长。

薛德伟把那个头发售卖者的头皮浸泡在浅池的暗红色液体中,又小心翼翼地将刚收到的那捆长发,一根根植入在头皮上。头发那么多,他一直忙碌到天黑,才植入了一小半。他饿了,但看到头皮上的长发,心里却很是开心。

头发离不开头皮,头皮也离不开头发。“一家人,最重要的就是整整齐齐,开开心心。”薛德伟的脸上再次露出了笑容,但这个笑容,多多少少显得有些狰狞可怖。

笑完后,薛德伟忽然想起,研究资金似乎又要出现缺口了,得再给那个假发生产厂家的老总打了电话。对了,不妨让老总也到研究室来参观一番,体验一下研究进展。那位姓黄的老总,看到头皮上的优质长发,一定也会为之欢欣鼓舞,说不定开支票的时候还会多填写一点数字。

于是,薛德伟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液,给那个假发厂家的黄总打了个电话。

6

黄跃军将自己的奔驰车停在了生物研究所的大门外,神情萧索地下了车。

他的心情很不好,即使接到了薛教授的电话,听说头发培育计划的研究有了极大进展,他依然眉头不舒,脸色很是难看。

黄跃军虽然靠假发厂赚了个盆满钵满,但感情生活却很不顺利。几年前,他老婆死了,一直想续弦,但现在有钱了,可不是顺便找个女人就可以娶回来。他得找个漂亮的,年轻的,身材好的,有情趣,有名气的女人,如果能找个女明星,那就圆满了。

事实上,在花钱打点了一番之后,还真有人替他安排了饭局,与某位拥有魔鬼身材天使面孔的女星共进晚餐。而更重要的是,那位女星,以前几乎从无绯闻,堪称清纯,正是娶为妻子的最佳人选。

黄跃军费尽心思,像个手足无措的小男生一般,追了很长一段时间,终于与那个清纯女星牵过手,还接了吻。两天前,当黄跃军带女星去五星级酒店的总统套房,想更进一步亲密接触的时候,女星眼神却黯淡了下来,以心情不佳为由,拒绝了黄跃军。

当黄跃军问及心情不佳的原因时,女星扑到他的怀里,痛哭了起来。

女星虽然漂亮,演技好,星途一片光明,但她最近却遇到了极大的困扰。或许因为娱乐圈里压力太大,拍戏强度高,昼夜颠倒,她的生物钟发生严重紊乱,除了睡不着觉神经衰弱之外,她的头发开始大把大把地掉落。尽管看过医生,但服过药却毫无效果,只能眼睁睁看着头发不断掉落。

在总统套房里,女星捋开头发,露出了掩藏在长发下的稀疏头皮,然后推开了黄跃军。“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啊,不是你的外貌!”黄跃军言不由衷地劝道,但他还是被女星推出了房门之外。

站在五星级酒店的走廊上,黄跃军忽然想,如果根据女星的发质特点,为她制作一顶订制的假发,她一定会喜欢吧?自己不正是做这一行的吗?嗯,一定要做最好的高端假发,用真正的头发,纯手工制作出来。用作原料的真发,原主人起码得蓄五年以上,定期保养,润泽油亮,毫无化学药物的损伤,从未染过发。

可惜,这样的头发可遇而不可求,很难在短时间内找到。所以即使接到了生物研究所薛教授打来的电话,黄跃军的心情依然很不好。

但生意毕竟是生意,所以黄跃军还是来到生物研究所,进了大门,绕过办公楼,来到那幢没有窗户的黑色小平房。三长两短敲过门之后,薛教授开了门,引他进了实验室中。

黄跃军的心思还停留在那个清纯女星的身上,所以他根本没把薛教授眉飞色舞的讲解听进去,他寻思,大概是薛教授的研究资金又快见底了,所以才请他来参观实验室吧。可是,要怎么才能告诉薛教授,其实自己已经对他的研究毫无信心了?三年了,花了那么多钱,可却什么成绩都拿不出来。虽然说已经有头发可以在营养液里生长了,可生长速度与活人脑袋上的头发相差无几,又有什么商业价值?这项研究,也该到结束的时候了。

不过,当薛教授把他领到研究生一隅的盛满暗红色液体的浅池时,黄跃军忽然眼前一亮。“这头发真棒!”黄跃军从浅池旁的案桌拾起了一捆长发。真是太棒了,以他的专业眼光来看,这捆长发足有一米多,原主人起码蓄了七年,没染过发,每周起码用洗发水洗两次,剪下来的时间,也不超过二十四小时,还具有一定生物活性。

这就是制作假发的最佳原料!“别动!这是试验用的原材料,很珍贵,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搞来的!”薛教授却慌张地伸过手来,从黄跃军手中抢回了这捆长发。

黄跃军有些不满,心里说,薛教授这实验室里的所有东西,不都是自己花钱投在他身上的?现在找他要捆长发来,又有什么关系?于是黄跃军傲慢地对薛教授说道:“把这捆长发卖给我,我给你高价!”一边说,他一边从皮包里摸了一扎百元大钞,扔在案桌上。“不要侮辱我!”薛教授颇有风骨地应道,“虽然我做研究的钱是你给的,但我并不仅仅是为了钱而做研究!这捆长发非常稀有,将成为难得的试验品,它的品质,甚至将决定试验能否成功!所以,请你把钱收回去吧!我发誓,如果试验成功了,你将得到更多的回报!”“回报?!”黄跃军冷冷一笑,盯着薛教授手中的那捆长发,脑海里却浮现出那位清纯女星的可人模样。

混蛋,用了我那么多钱,这么久了,却什么成果也拿不出来。现在我找他买捆长发,他却推三阻四,真是不想活了!

黄跃军越想越气,而这时他忽然看到试验台上,还摆着一根铁棒,铁棒一端,似乎还沾染着些许红色的液体。真是太棒了,黄跃军顺手抄起铁棒,藏在身后,趁着薛教授正仔细端详手中的长发,他突然抡起铁棒,一棒砸在了薛教授的后脑上。

薛教授应声而倒,脑后绽开一朵血花。

去他的研究吧,还有什么能比女友的嫣然一笑更重要呢?反正薛教授的这项研究早就该结束了。

只是,如何处理薛教授的尸体呢?黄跃军可不想坐牢。他梭巡几眼后,看到了实验室墙壁旁的一排柜子。先把尸体藏在柜子里吧,反正薛教授经常十天半月都待在实验室里不出去,墙上的换气扇又一直开着,整个生物研究所里也始终弥漫着各种怪异的气味,就算薛教授的尸体臭了,也不会有人发现的。

黄跃军拉开了柜门,这时,另一具尸体骨碌骨碌滚了出来。他吓得朝后连着退出好几步。这具尸体真是太可怕了,脑袋上血肉模糊的,整个头皮都被剥了下来。“靠,这个薛教授,到底在做什么研究?”黄跃军也顾不上再在柜子里藏薛教授的尸体了,冲出实验室,关上门,头也不回地冲出了生物研究所。

几分钟后,坐在自己的奔驰车上,深吸了好几口气,黄跃军总算恢复了冷静。

他拿出手机,拨打那个清纯女星的电话号码。他想提前说一声,过几天,他会送一件非常特殊的礼物给她。

7“叮铃铃铃——叮铃铃铃——”

电话铃声不停地响着,但躺在地上的上官清婉却根本一动不动,没有伸手去拿距离自己只有半米远的手机。即使来电显示写着黄总的名字,可她却依然保持静止的状态。

事实上,她根本没办法去取手机,因为——她双目圆睁,红唇微启,身体却已经开始僵硬、发白。在她的喉咙上,有一道伤口,匕首割出的伤口。

死人,永远没有办法再接听电话。

但此刻,一只手却伸了过来,拾起还在响铃的手机,走进洗手间,轻轻一抛,把手机扔进了马桶中。“咕噜咕噜——”马桶里冒出几个气泡后,铃声消失了。

徐安然的脸上,露出泫然欲泣的笑容。

徐安然永远无法原谅自己的表姐。

昨天晚上,表姐突然来到自己家里,向她提出了一个自己永远不可能接受的要求。

她居然想买自己蓄了七年的长发!原因竟是,表姐因为昼夜颠倒地拍片,得了神经衰弱,不断掉落头发,如果捋开长发,就可以看到稀疏的头皮。

表姐最近认识了一个有钱人,是一家假发厂的老板。表姐居然想拿钱给徐安然,让徐安然把蓄了七年的长发卖给她,她再送到假发厂的老板那儿,用这捆长发制成一种极高端的假发!

这怎么可以?难道表姐不知道,自己蓄这七年的长发,花了多少心思?每天睡觉,必须把头发散开,呈扇形散开在枕头后,自己得保持仰躺的姿势睡觉,绝不可以侧卧,否则会将头发压出皱褶。洗头,则必须使用名牌洗发水,每次洗小半瓶,一周洗两次。为了保护发质,避免被化学药物伤害,七年来她从未染过发。坐车的时候,她也得撩起头发,把头发披到靠椅后,才能安心坐下。

她如此爱惜自己的长发,可表姐却想买走,这怎么可以?

看着表姐从坤包里取出一叠百元大钞,放在桌子上,问:“卖不卖?”徐安然摇头。

表姐又取出一叠,问:“卖不卖?”徐安然依然摇头。

表姐又取出一叠,问:“卖不卖?”徐安然继续摇头。

……

桌上堆了一叠钱,表姐仍然面无表情地从坤包里取钱,一句又一句地问:“卖不卖?”

表姐,你不能这样。在这世上,虽然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但有钱也不是万能的啊!真的!

可是,桌上真有这么多钱,一大堆钱!

可是,徐安然真的不想卖掉自己蓄了七年的长发啊。

如果既能保住长发,又能占据这一大堆钱,那该多好?可天下哪有那么好的事?

徐安然想再次拒绝,却发现表姐的眼神有点不对劲。她循着表姐的眼神望去,看到了茶几上摆着的一把水果刀。她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表姐已经抄起那把水果刀,绕到她身后,一把揪住了她的长发。

混蛋!表姐竟然想强行把她的头发割掉!怎么可以这样?!

徐安然奋力挣扎,一只手抱住脑袋,想要保护自己的长发,而另一只手则朝后用力推表姐的身体。两个人缠在了一起,互相厮打,表姐拽着徐安然的头发,头皮都快被扯下来了。徐安然疼得只好弯下了腰。大概是自己的头发太长了,当她弯下腰的时候,长发也缠住了表姐的脚。

当她俩继续厮打的时候,两个人同时摔倒在地上。

可就在两人倒地的同时,徐安然忽然感觉表姐的动作僵硬了,撕扯头发的力度,也蓦地消失了。

徐安然诧异地从自己头发上掰开表姐的手指,才发现表姐手中的水果刀,竟然在两人摔倒的时候,鬼使神差插进了表姐的胸膛。

接下来的那个夜晚,徐安然没有勇气去报警,她无法坦然面对自己成了杀人凶手这个事实。

在尸体旁坐了很久,她终于决定,不行,还是得先去睡一会儿。

徐安然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只要一闭眼,就梦见披头散发血肉模糊的表姐,张牙舞爪地扑向自己。一夜无眠,但第二天却必须去上学,否则日后警方一定会发现表姐失踪之日,自己的反常翘课。

可徐安然怎么都想不到,因为前一夜在自己家里耗费了太多精力,而且还失眠,上了公交车后,她居然毫无抵抗地睡着了。但当她醒来的时候,自己蓄了七年的长发,竟被一个面相老实忠厚的中年男人偷偷用剪刀剪掉了!

这都什么事呀?

不是自己疯了,就是这个世界疯了。【完】

变态牙医许伟才

1

记得有一年,中学同学会的时候,一位在医学院读书的同学,捂嘴偷笑着对我们说:“许伟才那家伙真奇怪,明明选了牙医方向,偏偏还整天都泡在解剖室里和骨骼标本待在一块。你们说,牙医有必要这么钻研解剖学和人体骨骼吗?”

那次同学会的时候,许伟才没来,据说当时他被医学院的老师送进了精神病院里,原因不详,就连这位同在医学院学习的同学也不明就里。

后来,许伟才经过一番治疗后,还是回到医学院继续学习,也顺利拿到了毕业证。不过,因为曾在精神病院接受治疗的那段档案记录,没有医院愿意接收他,所以许伟才只好找家里借钱开了一家牙医诊所。他的牙医诊所收费比医院便宜,技术也不比医院差,几年之后,没想到他竟成了我们这帮同学中最有钱的一个人。

所以,今年的同学会,自然由他埋单,谁让他是有钱人呢?

同学会的时候,许伟才牵着一个漂亮女孩,一起来到会场。本来大家都说好,同学会时不带家属的,但既然是他埋单,所以我们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同样的道理,我们更不能在那个叫阿乙的女孩面前,哪壶不开提哪壶提到许伟才曾经接受过精神治疗的事。

那天阿乙穿着一袭白色曳地长裙,宛如贵妇一般,和许伟才在舞池里共舞时,会场里的灯光换成旋转射灯,当射灯射到阿乙身上时,我才发现她那袭曳地长裙反射出暗白色的光芒,隐隐有些透明,藏在裙下的肌肤显得异常惨白。“我靠,怎么看上去像女鬼一样?”郑辉在我身后,突然发出一声低叹,但旋即又说了一句,“也别说,这女人还真漂亮的!”

读书时,郑辉是我们班里的班长,成绩特别好,但和大多数中学成绩特别好的人一样,大学毕业后就发展平平,现在只不过在一家国营出版社里做一份可有可无的编辑工作。

听了他的话,我笑嘻嘻地回过头,对他说:“千万不要背后说别人坏话,当心有报应哦。”

果然,同学会结束之后,三更半夜我忽然接到郑辉打来的午夜凶铃。他气急败坏又声音含糊地对我叫道:“如书,为什么你总是说好不准说坏准?现在我牙疼了,疼得厉害!”

我不由得哈哈大笑,然后说:“今天许伟才不是送给每位同学一张优惠卡吗?到他那儿看牙齿,打七折。”“哼,是熟人打七折,不熟的人打五折吧?”郑辉发出一声闷哼后,挂断了电话。

这,是我最后一次听到郑辉的声音,从同学会那天晚上之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2

郑辉打电话来的时候一定没注意到,平时这时候给我打电话,我的手机铁定关机,而今天去居然一直让手机开着,是有原因的。

果然,凌晨三点,我接到阿乙打来的电话。她是在同学会上分发的通讯录上,看到了我的手机号码。我一直开着手机,正是在等待着她打来电话。

电话接通后,她对我说:“如书,好久不见。”

我也答道:“是啊,我也想不到,居然能在自己的中学同学会上见到你。而且你还是和许伟才一起来的……”“你还恨我吗?”她幽幽地问。

然后,我们的对话陷入无可救药的沉默之中。

三年前,阿乙曾经是我的女友,但在和我交往了一年之后,忽然于某个夜晚不辞而别,直到这次同学会上,我才重新又一次见到了她。

我很想问问当初她为什么会突然离开我,但想了想,还是算了,过去的事还有什么重新探讨的意义?活在当下才最重要。所以我撇撇嘴,扯动了一下脸上的肌肉后,故作吊儿郎当的语气对着话筒说:“什么时候出来一起坐坐叙叙旧?我知道一家不错的咖啡馆,咖啡馆楼上还有钟点房。”

我以为会听到阿乙的怒骂,没想到她静默片刻后,却说:“好啊,明天上午怎么样?”

我愣了愣,答道:“不行,我明天得去给一个朋友上坟,以后再约吧。”

我们的对话再次陷入沉默,我想挂断电话,又觉得不是很礼貌,只好没话找话地问她:“许伟才呢?他睡了?”“嗯。他抱着被子睡得正香呢。”

听到这句话,我忽然想起张丰鑫曾经在上次同学会时说过,许伟才在医学院读书的时候,有一次竟然躲在解剖室里搂着骨架标本睡着了,还猜测许伟才之所以会被老师送到精神病院去,大概与他对骨架及人体标本拥有的特殊爱好有关。

对了,张丰鑫就是与许伟才在同一所医学院里读书的同学。明天我要去上坟祭拜的人,也是他。

3

张丰鑫死于上次同学会后的第二天。

他被乱刀砍死在家里,一颗颗牙齿被榔头敲了下来,胡乱塞在嘴里,嘴唇又被针线缝合在一起,让他的脑袋看上去像一个沙包一般。

警察来找过我们,得知张丰鑫曾在同学会上说过许伟才的坏话,而他死后牙齿被敲掉,嘴唇又被针线缝上,似乎意味着让他闭嘴封口的意思,所以把许伟才当做了头号嫌疑人。不过,许伟才有很充分的不在场证明,张丰鑫死的时候,他正在自己的牙医诊所里给病人补牙,那天生意特别好,他足足忙到午夜才结束工作。诊所里的病人、护士都能替他证明。

警方一直都没能破获这个案子,只好当做悬案挂在一边。而我们这帮同学则以其他方式纪念他。昨天同学会聚餐时,我们为张丰鑫摆了一副空碗筷,还拍下视频刻好光盘,委托我第二天到坟边烧给他。

上坟的过程乏善可陈,我简简单单焚烧了纸钱和那张记录同学会的光盘之后,便匆匆下了公墓坟山。在山下等待公交车的时候,我忽然听到公交车站附近的一处农贸市场里传来一阵喧哗声,我瞥了一眼,似乎是有个江湖游医正在贩卖来历不明的药丸。

但就在我朝农贸市场瞥那一眼的时候,竟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是许伟才。

许伟才穿着一件面料精致的淡黄色休闲西装,这令他在这城乡结合处的农贸市场里格外显眼。虽然他侧对着我,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买药的游医,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见到他后,我不由得一愣。这家伙到公墓坟山下的农贸市场来干什么?今天郑辉那小子说不定会去他的牙医诊所看牙齿,这岂不是会扑个空?

我向许伟才走了过去,才走了几步,就听到人群里那个江湖游医大声吆喝着:“这就是牙虫!牙齿坏了,都是这种小虫子在作祟!”我立刻望向那个游医,只见他拈着一柄镊子,镊子上有一条正在蠕动的白色虫子,那虫子有着三角形的脑袋,白白胖胖的,看上去异常恶心。在那牙医身旁,坐着一位张大了嘴的老头,镊子上的那条虫,看上去似乎是从那个老头嘴里拈出来的一般。

而在牙医脚下,还摆了一张写有中英文对照的纸片。我瞄了一眼,不禁哑然失笑,那张纸片,竟然写的是香港爱德华牙科学院的毕业证。

现在的江湖骗子,真是越来越专业了。如我这般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都知道牙齿里肯定不可能长出白白胖胖的恶心虫子,这肯定是江湖游医利用障眼法搞的鬼。江湖游医,其实是个与魔术师差不多的职业,而且更擅长近景魔术的表演。

江湖游医自然不可能毕业自香港的牙科学院,我想,就连香港是不是有这么一家爱德华牙科学院,都得打上一个重重的问号。

不过,许伟才却目不转睛地盯着游医手中的镊子,似乎正陷入沉思,达到了相当高的专注度。当我的手拍到他的肩膀上时,他显然吓了一跳,差点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

见到是我后,他惊讶地讪笑了一声。我问他到这儿来干什么,他答道,他来公墓给张丰鑫上坟,毕竟同学一场,而且他和张丰鑫除了是中学同学之外,还一起共度了四年大学时光,虽然那四年大学时光并非多么美好。

而我这时也注意到,他手里拎着一捧艳丽的鲜花,果然是来上坟的。

我给许伟才说,或许郑辉今天会到他的牙医诊所看牙齿,他笑了笑,说:“没事,诊所里还有其他医生,就算我不在,他拿出优惠卡,也能打七折的。”

说完后,我们又寒暄几句,他便上了公墓坟山,去为张丰鑫上坟,而我则乘上了一班回城的公交车。

4

坐在车上,我忽然想到,许伟才穿一件淡黄色休闲西装,还拎一捧艳丽的鲜花来上坟,这也太不搭调了吧?不管怎么,也应该换套素色的衣服,再换一捧素色的菊花才对呀。

难道,他的本意并不是来上坟的?

那他到公墓来干什么呢?总不会是来看一个耍把戏行骗的江湖游医吧?

我的脑海里,蓦地划过一道闪电。莫非,许伟才是针对我,才来到了公墓坟山?

可他又有什么理由针对我呢?而我这时才意识到,说不定是昨天凌晨三点阿乙打来的那个电话,被许伟才听到了?随后他又偷看了阿乙的通话记录,看到这个电话是打给我的,于是担心我和阿乙有所纠葛,所以跟踪了我?

嘁,真是个没安全感的男人。

我觉得有必要通知一下阿乙,让她平时多做点提防。这次电话是打给我的,倒也罢了,我最多不过是嘴上讨点便宜而已。万一她有时候要给其他相好的男人打电话,被许伟才听到了那才麻烦。别忘了,许伟才有精神病史,说不定他是个很可怕的人呢。

可是,阿乙的电话打过去,却根本没人接听,大概她正在忙吧。在昨天的电话里,我竟忘记了问她现在在哪儿工作。

公交车到了城区终点站,我下了车,装作无意般朝后望了望,然后我看到一辆银灰色的轿车停在不远的地方。我记得,那辆车就是许伟才的。正如我所猜测的那样,他在跟踪我呢。

就在我装作无意般朝后望的时候,几个在人行道上打闹的顽童从我身边经过,其中一个小孩埋着头乱跑乱跳,脑袋竟然正好撞在了我的下巴上。一阵剧痛传来,我忍不住发出一声惨叫,但那小孩却恍若无事一般,自顾自继续向前跑,一会儿便不见了踪影。我用手捂住嘴,片刻之后移开手,竟发现手心全是血。

糟糕,我的下门牙被这个顽童撞松了,还流了不少血,倒霉!

我又望了望不远处停着的那辆银灰色轿车,心想:“好吧,就让你跟踪我,一直跟到你自己的牙医诊所去吧。那张七折优惠卡,现在派得上用场了。”

5

我后来还是没去许伟才的牙医诊所,因为走到半路的时候,牙忽然不疼了,而且似乎也并不是那么松动了。口腔里的事儿就是那么神秘,谁知道牙齿什么时候会疼,什么时候会不疼。既然不疼了,我就没必要再张开嘴让许伟才拿电钻给我钻一下,万一他下手狠一点公报私仇,说不定连我的好牙都没法再继续好下去了。

而另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我在路上接到了一个电话,是阿乙打来的。她看到手机上的未接来电后,便给我回了过来。

本来我只想提醒一下她,打电话的时候要小心,但一想到正跟踪着我的许伟才,我就觉得心里怒气冲冲的,于是便和阿乙多聊了一会儿。说实话我早就对阿乙没什么兴趣了,但不知为什么,在通话里我却妙语连珠,说话也挺露骨的。我们甚至还约好,找个许伟才特别忙的时候,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聊一聊,最好就是那家楼上有钟点房的咖啡馆。

挂断电话,我又有点后悔,不该和这个以前抛弃过我的女人聊这么多。但感情有时候就像壁虎的尾巴,断了,有一天又会不知不觉长起来。虽说这样做多多少少有点对不起许伟才,但一想到他今天居然跟踪我,我也就觉得没什么对不起他的了。

走到我住的小区外,我又朝后望了望,却没见着那辆银灰色的轿车。

正要进小区,我的手机又响了,这次竟然是许伟才那家伙打来的。“如书,你刚才在和阿乙通电话?我警告你,离她远点!不然我会杀了你,扒了你的皮,拆了你的骨,还抱着你的骨头睡觉!”

许伟才的声音听上去很冷静,一点也不像在开玩笑。最后,他又说了一句:“好了,你现在可以回小区了。”

我这才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原来他还在跟踪我。

6

当天夜里,有两个警察来到我家里,向我通报了郑辉的死讯。

郑辉的尸体被人扔在城乡结合部的一座废弃旱桥下,那里平时很少有人路过,如果不是一个流浪汉想找个遮风雨的地方睡觉,天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发现他的尸体。郑辉身上,起码有上百处伤口,全是被利刃捅出来的。每处伤口都不太深,显然是最后一刀才结束了他的生命。更让人怵目惊心的是,他满嘴的牙齿都被榔头敲了下来,嘴唇也被针线缝在了一起。

警察也是从郑辉的手机里,查到他最后拨出的一个电话是昨天夜里打给我的,所以才找到我了解案情。我告诉他们,郑辉大概今天会去许伟才的牙医诊所看牙齿,那儿应该是他最后出没的地点吧。不过,许伟才应该不是杀人凶手,因为郑辉被杀的时候,他正跟踪我呢,没机会分身去杀害郑辉。

警察问了许伟才的牙医诊所地址后,便走了。而我那天没睡好,老是梦见郑辉在我耳边指着一团暗白色的光影说,“我靠,怎么看上去像女鬼一样?”“我靠,怎么看上去像女鬼一样?”“我靠,怎么看上去像女鬼一样”……

一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第二天一大早,我的半张脸都肿了起来,那颗下门牙摇摇欲坠却又血肉相连,钻心般的疼痛一阵一阵,如浪潮一般,一波还未停歇,一波又来侵袭。

我从药柜里翻出一粒甲硝唑含在嘴里,然后下楼打了一辆车,径直去了许伟才的牙医诊所。这一次,必须用掉那张七折优惠卡了。

到了诊所门前,我却没急着进去,因为在我之前,已经有两个警察走进了诊所大门,就是昨天来找我了解案情的那两位警察。直到他们结束问询离开之后,我才捂着半张脸走进了诊所。

许伟才正在诊疗室里擦拭着一具完整的骨骼标本,头盖骨被他擦得熠熠发亮,他瞟了我一眼,一言不发,继续擦拭着。

我故作轻松地坐下,对他说:“伟才,你一个牙医,弄个颅骨标本摆在诊疗室里就行了,干嘛要摆一具完整的骨骼标本?”

许伟才冷冷答道:“因为我喜欢。我还喜欢把活人杀死,扒皮拆骨,搂着骨头睡觉。”他上上下下地梭巡着我,似乎把我当做了即将被扒皮拆骨的活体对象一般。

我只好说:“别开玩笑了,我牙疼,帮我看看。”

但他却依然冷冷地说:“不行,如书,我这里不欢迎你!”“为什么?!就因为我和阿乙打过电话?”我捂着脸气急败坏地说。“不,不是这个原因。我昨天给你说过,让你离阿乙远一点,可你却依然跑到我这里来……”“离她远一点,和我到你这儿来看牙齿,有什么矛盾之处吗?”我不解地问。“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阿乙也是诊所里的牙医,我不在诊所的时候,全靠她在这儿支撑!”许伟才朝我咆哮了起来。“我……我真不知道……”天哪,阿乙居然是许伟才这儿的牙医,真是令我大跌眼镜。如果我没记错,三年前阿乙是一家小公司里的前台文员,以前也没听说她读过医学院呀!

我只好嗫嚅着问:“那你随便给我开点药,只要让我牙齿不疼就行了。”

许伟才却叹了口气,说:“如书,其实我刚才只是发泄一下罢了。我是牙医,岂能见死不救呢?医者父母心啊,你坐到诊疗椅上来吧。”

我靠,他这句话真是暗藏玄机,什么“见死不救”?牙疼能要命吗?咒我?什么“医者父母心”?还想多占我一次便宜?

7“吱吱吱,吱吱吱——”上了麻药后,我只能听到电钻发出的声响,在我耳边不停萦绕。后来我听到许伟才说了声,“好了!”然后他把白色搪瓷盘递到我眼前给我看了看,我看到了自己那颗血淋淋的牙齿,顿时感到一阵阵恶心。“如书,给你开点止疼药,估计今天晚上你肯定会疼得睡不着,再给你开点帮助睡眠的镇静剂。”许伟才一边说,一边在处方上写写画画。我注意到,他开了两张处方,其中一张,是红色的处方笺。

拿了药,许伟才对我说:“你走后门吧,我不想让阿乙见到你。”

呵,这没安全感的男人!要是他知道我和阿乙约了某天约会的话,不知道他会气成什么样。算了,想到他把弄骨骼标本时的专注劲,我还是少惹他为好。

正要出门,却听到许伟才又补充了一句:“等你牙床的创口恢复了,再到我这儿来做个烤瓷牙,把你下门牙漏风的地方堵上。牙齿漏风了,说不准什么时候会说出不该说的话……”

听到这句话,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我情不自禁想起了张丰鑫和郑辉被杀后,满嘴牙齿被敲掉,嘴唇又被针线缝上的惨象。

8

回到家后,麻药的药效也过了,我的嘴里传来一阵阵尖锐的疼痛,就像有人拿着一柄刮刀使劲刮着我缺少了下门牙的牙床一般,而且刮完了,还没忘记在伤口上撒上一把盐。

我赶紧找出许伟才给我的止疼药,吃了之后就躺在了床上。昨天听到郑辉的死讯后我一夜没睡好,现在还真感觉疲惫不堪,所以连许伟才开的镇静剂都没吃,我就合衣躺在床上睡着了。

但半夜的时候,我活生生被牙疼给疼醒了。口腔里火辣辣的,连咽喉都波及到了,肿痛难安。又吃了一粒止疼药,但脑子里却清晰异常,根本睡不着。这时我想到了许伟才给我开的镇静剂,连忙找出来吃了一粒,但躺倒床上之后,却还是睡不着。

辗转反侧一阵之后,我意识到今天晚上大概是别想睡觉了,于是干脆起床,打开了电视。

电视里正在播放新闻,液晶屏上,播音员正一脸严肃地说道:“今天下午在我市城乡结合部发现一具死状惨烈的尸体,死者为一位在农贸市场上替人拔牙的江湖游医,尸体满嘴的牙齿均被榔头敲断,嘴唇也被针线缝合在一起。警方目前正在全力侦破此案,相信在不久的将来,杀人凶手定然难逃法律的严厉制裁……”

看完这条新闻,我顿时愣住了。

那个被杀的江湖游医,就是我在公墓坟山下那个农贸市场里见到的游医吗?他被杀了,满嘴牙齿还被榔头桥下,嘴唇也被针线缝合,为什么死状与过去的张丰鑫、现在的郑辉,一模一样呢?

如果说遇到了连环杀手,张丰鑫与郑辉是同学,多多少少能够找到一点关联。但这个被杀的游医,我却怎么也看不出来与另两位受害人有任何共通之处。

咦,等等,那个游医在农贸市场替人拔牙的时候,许伟才正好在一边围观,难道许伟才就是把这三个受害人联系在一起的纽带?换句话说,难道许伟才就是凶手?

不过,张丰鑫被杀的时候,许伟才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而警察也告诉我,郑辉是今天上午被杀的,而当时许伟才正在跟踪我。不知道那个游医是什么时候被杀的,但既然前两位都不是许伟才杀的,也没理由怀疑第三个人是被他杀死的吧?

我蜷缩在床头,用棉被裹住脚,陷入沉思,但三桩命案如同跌落一地的碎珠子一般,找不到一根可以把它们串联在一起的绳头。

等我再清醒过来的时候,忽然听到电视屏幕上,新闻节目已经结束了,屏幕上正在播出一则广告:“伟才牙科,让您实现梦想的地方!本院在院长许伟才先生的带领之下,特聘来自香港爱德华牙科学院的阿乙博士,为各位患者解除口腔病患……”

屏幕上出现一张中英文对照的毕业证特写镜头,上面盖着“香港爱德华牙科学院”的烫金圆章。

爱德华牙科学院?阿乙?博士?那个被杀的江湖游医,不也有一张这样写有中英文对照的爱德华牙科学院的毕业证吗?

我的脑海里顿时闪过了一道光亮。

明明吃了许伟才给我开的镇静剂,但我现在却越来越亢奋,毫无睡意。

那个游医都有一张香港爱德华牙科学院的毕业证,用脚趾头都能猜到,这张毕业证肯定是伪造的。而电视广告上,阿乙有一张同样的毕业证,这说明她的毕业证来历也同样可疑。而许伟才肯定不愿意让世人知道这一点,否则会成为一桩丑闻,影响到他那家牙医诊所的信誉。

所以,他看到那个江湖游医有着这样一张毕业证之后,便下定决定想让这家伙从地球上消失。

至于张丰鑫与郑辉,他们被杀的时候,许伟才虽然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但或许他有一个同伙,他授意同伙杀死了这两个人,否则他俩被杀的惨状,不会与江湖游医被杀时如此一致。但许伟才为什么会杀死张丰鑫和郑辉,那就不得而知了。反正许伟才有精神病史,谁知道他脑袋里在想什么呢?

关于他的同伙是谁,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那是警察该干的事儿了。

于是我翻出了白天上门询问的那两个警察留给我的名片,也不管现在是凌晨几点,拨出了名片上留下的电话号码。

9

凌晨五点,那两位警察来到了我的住处。一进屋,他们就告诉我一个不算太好的消息,江湖游医被杀的案子,已经破了,凶手不是许伟才,而是几个我从来没听说过的名字。

那几个凶手的一位亲戚,一个月前在某个农贸市场里请江湖游医替他拔牙,牙齿倒是拔下来了,但却出现炎症,最后竟引发了败血病不治身亡。死者亲戚便在城内各家农贸市场里寻找那个江湖游医的下落,结果今天白天在公墓坟山脚下的农贸市场找到了他。

那几个凶手把游医绑到城乡结合部一处人迹罕至的地点,报复式地拿榔头敲掉了游医满嘴的牙齿,后来又想到以前曾经在报纸上看到过一桩案件传真纪实,某个死者被杀后,满嘴牙齿被敲掉,嘴唇也被针线缝合上了。于是为了转移警方视线,那几个凶手也立刻在附近买来针线,随后缝合了江湖游医的嘴唇。

也正因为他们买针线的时候,恰好被店主记清了相貌,所以当天夜里就被警方捉拿归案。

看来我的推理完全失败了,不过,两位警察还是很客气地向我对案件的关注表示了感谢。一位警察对我说:“其实,那个江湖游医的尸体,还是有点不对劲的地方。关于张丰鑫和郑辉的被杀,除了牙齿被敲、嘴唇被缝合之外,警方还有一点情况并未向公众透露,那就是他们的尸体都被割开,有人取走了他们的某一块骨骼。”

我吓了一跳。

警察继续说:“而这一次,江湖游医被杀后,他的腿部也被人用刀子割开,然后被取走了一根胫骨……”

他告诉我,警方现在怀疑张丰鑫和郑辉,也是被那几个凶手杀死的,至于动机,那就不知道了。反正那几个凶手看上去挺凶悍的,说不定他们一起合伙干了一系列无差别连环杀人案件。

不过,奇怪的是,那几个凶手承认了杀死江湖游医的事实,却怎么也不承认曾经取走一根胫骨,更无法确认就是他们杀死了张丰鑫和郑辉。“我相信,只要我们加大审讯力度,他们迟早会招供的!”警察自信满满地说完这句话后,便起身告辞。

而另一个警察却对我说:“你那儿有许伟才家里的地址吗?干我们这一行,经常上火,牙疼起来就要命!白天我们得上班,没法去牙医诊所里就诊,最好可以找到许伟才的住处,以后牙疼了就直接到他家里去请他开点药。”

10

有一天,许伟才的牙医诊所里排了十多位患者,都指明要他亲自拔牙。其他医生无事可做,便先行下班,而许伟才起码要忙到半夜才行。所以那天晚上,在一家楼上有钟点房的咖啡馆里,我和阿乙坐到了一起。

和她谈笑的时候,眼看话题就要枯竭,为了凑话题,我提到了江湖游医被杀的那桩案子,还告诉她,我曾经怀疑许伟才就是凶手。阿乙听完后,不由得哈哈大笑。而我也提到了江湖游医的胫骨被凶手取走的细节,她听到这一点后,却忽然敛住了笑容。“如书,你知道在许伟才的诊疗室里,有一具骨骼标本吗?”她问。

我点了点头。

阿乙面带不安地说:“许伟才太喜欢那具标本了,午间休息,他在诊疗室里睡午觉都把那具标本抱在怀里一起睡……有一次他不在,我替他打扫诊疗室清洁,擦拭骨骼标本的时候,你猜我发现了什么?”“发现了什么?”我好奇地问。“我闻到骨骼散发出一种奇怪的气味,想那种腐烂发霉的味道……可许伟才每天都擦拭骨骼,还在骨骼上刷了一层清漆……”“难道——”我不敢再说下去了。

而阿乙却直接说出来答案:“我怀疑,那具骨骼是用死人的真正骨头拼成的!这变态的牙医!”

我吓得面无血色,阿乙也浑身哆嗦。过了很久,她对我说:“我想离开他!离开他了,我和你在一起,如书,你会拒绝我吗?”

我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阿乙又补充了一句:“许伟才这几年赚了很多很多钱,如果我想办法把他的钱弄到我这儿来,再和你在一起,如书,你会拒绝我吗?”

这一次,我似乎找不到拒绝她的理由了。

11

许伟才死了,他的身体,被利刃捅了一百多刀,每个刀口都不深,是最后一刀才结束了他的生命。他满嘴牙齿都被人敲了下来,嘴唇也被针线缝合在一起。

看着他的尸体,阿乙对我说:“如书,你去卫生间,把手上的血洗干净,我去开他的保险柜。”

一小时之前,阿乙替我开了门,然后我带着一柄匕首走进了许伟才与她居住的豪宅。许伟才见到我的时候,似乎很吃惊,不过,见到我手里的匕首后,他就知道自己的死期到了。

我在卫生间里洗掉了手上的鲜血后,回到许伟才的客厅,却见到阿乙并没急着开保险柜,而是拿刀割开许伟才胳膊上的皮肤,然后把手指伸进肌肉,捣了捣,抠出了一块骨头。“你在干什么?”我诧异地问。“如书,你不是说过,那几个凶手杀人后,都会取走一块骨头吗?”阿乙笑嘻嘻地答道。

按照我们事前商量的计划,要让许伟才被杀的现场,看上去仿佛某个凶手在模仿之前那几桩连环杀人案。不过,凶手取走骨头的细节,警方并没向公众公开呀!“嘻嘻,这样看上去,更像某个与之前那几个凶手有过联系的人干的,正好可以扰乱警方的视线呢!”阿乙又笑了起来,她似乎很得意。“我这办法不错吧?”她从许伟才的冰箱里取出一瓶冰镇可乐,打开后递给了我。

我喝了一口,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还是别取走骨头,虽然警方没向外界公布过死者骨头被取走的事,但他们给我说过的呀!如果许伟才的骨头被取走了,他们肯定会怀疑我的!”“不要紧,到时候他们在许伟才的房间里发现你的尸体,就没人会怀疑你了。”她轻描淡写地答道。

她这句话里的信息量似乎很大,我愣了愣,才喃喃地反问了一句:“什么,我的尸体?”“对!在你刚才喝下的冰镇可乐里,加入了一点点剧毒物氰酸钾。”她脸上依然保持着笑嘻嘻的表情。

而几乎与此同时,我听到有人敲门:“许医生吗?我是警察,正牙疼呢,麻烦你开开门,帮我开点药。我问过物管了,知道你在家里的!”

声音很熟悉,正是前段时间从我这儿拿走了许伟才住宅地址的那两个警察。

12

因为送医及时,我保住了一条命。

后来我才知道,许伟才从来没杀过人。他确实有迷恋骨骼标本的习惯,因为在医学院里抱着骨骼标本睡觉,他被警觉的老师送进了精神病院。后来,他甚至还策划过杀死活人,取出骨骼,拼凑成一具骨骼标本。但他没胆量实施这个计划,为了压抑内心的冲动,他不得不长时间服用镇静剂。

镇静剂需要红处方才能开出,即使他是医生,也不能例外,所以他只好大量给病人开红处方的镇静剂,然后用维生素药丸调换病人药物袋里的镇静剂。难怪那天我吃了他开的镇静剂,却一夜都睡不着,原来恰好吃到了他调换的维生素药丸。

为了排解积郁已久的变态心理,许伟才向女友阿乙提到了他妄想杀人取骨的计划。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个计划引起了阿乙的兴趣——对了,我忘记告诉诸位,许伟才之所以会与阿乙相恋,源于他们对骨骼的共同爱好。真有些奇怪,与我在一起的时候,阿乙从未曾表露出任何对骨骼的特殊爱好,人,果然会慢慢改变的。

于是,阿乙偷偷开始实施杀人取骨的计划。

第一个被害者,就是张丰鑫。张丰鑫和许伟才是医学院里的同学,两人毕业后也经常见面。张丰鑫太了解许伟才对骨骼的迷恋了,如果以后杀人取骨的案件细节被公诸于众,张丰鑫很有可能会向警方举报许伟才的嫌疑。砸碎牙齿、缝合嘴唇,也正是阿乙杀人时,想让张丰鑫闭嘴封口的潜意识表达。

第二个受害人郑辉,则有点不幸了,他到许伟才的牙医诊所来看牙齿,许伟才却因为跟踪我,去了公墓坟场。郑辉只好请阿乙替她看牙齿,但那个郁郁不得志的出版社小编辑,一直找不到女朋友,见到阿乙后,即使坐在诊疗椅上也不断拿言语撩拨她。阿乙气得没法,干脆假意答应与郑辉外出约会,上了她自己的车。不过,上车后,她就用一针氰酸钾结束了郑辉的性命。那天她一边开车准备抛尸,一边打电话给我,想让我为她做一个不在场证明。可惜我后来没机会替她做出这个证明,因为警方压根就没有怀疑过她。而阿乙砸碎郑辉的牙齿,缝合嘴唇,捅了上百刀,也是某种针对郑辉曾经用言语撩拨过她的潜意识表达。

在车上,阿乙刚挂断我的电话,就接到了许伟才打来的电话。许伟才在电话里说,在郊区公墓坟山下看到一个江湖游医也有一张香港爱德华牙科学院的毕业证,他特意提醒阿乙,记得重新制作一份毕业证,免得见过江湖游医那张毕业证的人来到诊所里,也看到同样的毕业证。

接完电话后,阿乙就确定了第三个受害者,那个江湖游医。不过,当她驱车来到公墓,却正好看到几个年轻人把江湖游医塞进一辆轿车里。阿乙跟踪那辆车,见到那几个年轻人杀死江湖游医的全过程。巧合的是,那几个凶手也砸碎了游医的牙齿,还买回针线缝合了游医的嘴唇。等凶手离开后,阿乙才跑到尸体旁,割开死者大腿,取出胫骨抱回了家。

事实上,受害者远远不止这三个。在阿乙的诊疗室里,警方发现一具藏在屏风后的骨骼标本,每根骨骼都属于不同的人。这具标本尚未完工,已经拼好了五十多块骨头。因为就是说,一年多的时间里,阿乙杀死了五十多个人。

阿乙被捉拿归案后,很快便供认不讳,供出了她埋葬尸体的地点。在深山老林里,警方掘出了五十多具尸体,每具尸体都缺少了一根骨骼。

向我通报案情的警察,拍了拍我那无法动弹的双腿,笑嘻嘻地说:“如果那天我没牙疼,只怕阿乙的骨骼标本上,又会多上一块骨头了。”

因为药物作用,我的两条腿都失去了知觉,据说下辈子只能在轮椅上渡过了。这样也好,虽然我杀了许伟才,但我是从犯,而且托两条腿的福,我无须去监狱服刑,顺利办理了保外就医。

我承认,警察的话,说得非常正确。【完】

命悬一线

1

我不是一个墨守陈规的人,虽然很多人都不理解我每三个月就会换个工作,但我却知道,这就是我的生活方式。我喜欢漂泊,更喜欢不停更换工作,我以进入各行各业为乐,换了新工作,从陌生到熟悉,再到精通,这个挑战过程总是令我乐此不疲。而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个智商很高的人,动手能力也挺强,所以进入新行业后,掌握各种技能并达到精通,往往只需三个月。

三个月前我可能是一位身着笔挺西装的地产律师,过三个月,我却变作汗流浃背的地盘工人,再过三个月,我又可能成为推销药品的医药代表。脑力劳动与体力劳动交替成为我的工作,这也让我充分体验了“生命总是在路上”的乐趣。

现在,我就穿着一套蓝色的工作服,身上到处都是油漆,扛一把滚刷,手拎水桶,走进一幢电梯大楼的大堂中。这个月,我的工作是“高楼外墙清洗师”,职业听上去似乎有点唬人,但换句话说,我就是个用安全绳吊在空中,用滚刷清洗大楼外墙玻璃的“蜘蛛人”。

这幢大楼有34层,我刚走入地面光滑得像镜子一般的底楼大堂,一个身着制服的保安便手持对讲机冲了过来,大声叫道:“你怎么进大堂了?工人得走后门,坐货梯!你这家伙,也不是第一天清洗外墙了?怎么还搞错?”

这保安已经不是第一次对我吆五喝六,每次见他,他都挂着一张扑克脸,不知道是不是我上辈子欠了他的钱。

我也懒得理他,只是连声道歉,然后退出明晃晃的旋转门,绕到大厦后方,从后门进了狭窄的员工通道,乘坐拥挤的货梯,与一堆办公座椅一起上了顶楼。又过了几分钟,我用物业管理前几天给我的钥匙,打开通往天台的木门,站在了一颗活像人造卫星的高楼探照灯下。

这是我第四天来到这座大厦的天台上,前三天,我分别清洗了东、西、北三个方向的玻璃外墙,今天则该清洗南边了。我之所以会把南边的外墙玻璃留到今天才来清洗,原因很简单,因为只有今天,27楼18号靠南的那扇玻璃窗,窗帘没拉拢,留了一小条缝隙。我是之前站在南边对面一幢楼的天台上,通过望远镜确定的。

2

我喜欢“在路上”的感觉,不停更换着工作。有时我会认为,前后两个工作如果能出现一点交叉,体验的感觉会更加完美。比如几分钟前还端着盘子把菜摆在客人面前的桌上,几分钟后,我便在洗手间里换好西装,然后坐到那位客人面前大谈如何在纳斯塔克创业板块上市的具体流程。身份的转换,会让人全身心都感觉非常惬意。

而这次的职业交叉,维持的时间就比较长了。在做高楼蜘蛛人之前,我是记者,一家八卦杂志的记者。我在杂志里工作能力已经得到所有人的肯定,在我准备离职前,接到最后一个任务,要拍下顾美美与王君共筑香巢的证据。

顾美美是位演员、当红模特,因为时常在微博里晒自己的奢侈品,甚至还拥有一辆玛莎拉蒂,而引起人们关注。很多人都在问,她的钱是从哪儿来的?她只是解释,所有奢侈品都是自己干爹送的,她干爹是个身家过亿的实业家。

王君,便是顾美美的干爹,一个很成功的商人,有自己的豪华游艇,还拥有两匹血统纯正的赛马。他比顾美美大十八岁,也当着媒体的面,说顾美美是他疼爱的干女儿。不过,媒体却一直怀疑两人之间存在着不正常的男女关系,可惜,一切都没证据。

通过一番调查,我拿出两年前做私家侦探时的专业素质,发现王君在一幢电梯大厦的28楼买了一套靠南的写字间,用作某项进出口业务的联络室,每个礼拜他都会亲自去那间联络室检查工作。而顾美美也在那幢楼的27楼拥有一套房,恰在王君的联络室楼下同一位置。于是我不得不怀疑,王君利用去联络室检查工作时,与顾美美私会,与干女儿行不伦之事。

不过,我跟踪过王君,也跟踪过顾美美,王君每次确实是在28楼下电梯,顾美美也是在27楼下电梯,从未去过28楼。王君去联络室的那一天,联络室的其他员工都会恰好不上班,他一个人待在里面,但却不外出,直到下班时间才离去。同样,顾美美在自己房里,也始终不出来,两人几乎根本没有见面的机会。

当然,我不会这么快就放弃。凭借五年前做网络写手写侦探小说的经验,我判断在王君的联络室与顾美美的香闺之间,存在着一条联系通道——只要把28楼的地板打通,设个梯子,就能令两间房连在一起,形成超高超大版的跃层套房。

这一切都是我的推理与猜测,需要证据支持。如果能从窗户外拍到一张王君在27楼房屋内与顾美美共处的照片,那就完美了。所以我这几天一直用安全绳把自己吊在大厦的玻璃墙外,手里拎着水桶和滚刷,但在工作服的口袋里,却装着一台数码相机。

在这里必须强调一下,我并不是为了拍照而伪装成蜘蛛人,其实我准备结束这项任务后,就成为真正的蜘蛛人,因为我干了三个月八卦杂志记者后,已经厌倦了,也该换工作了。

再说,蜘蛛人的收入也很高,毕竟是危险职业嘛,干的人不多,物以稀为贵。说起来,当蜘蛛人的收入,不比在这幢楼里上班的白领低呢。

3

我把安全绳的一端,固定在探照灯的钢管上,扯了扯,很结实,然后在胸前扣上快挂锁——这都是玩户外速降的专业设备,花了我不少银子,谁让我在半年前曾经干过户外穿越的组织工作?

我熟练地面朝大厦玻璃外墙一面,跃下了天台。

这幢大楼,外墙全是玻璃,也就是所谓的玻璃幕墙。幕墙选用了蓝色玻璃,为了防止业主轻生,所有幕墙都固定死了,不能打开,但大厦有中央空调,每间房还有换气设备,所以室内空气都很好。

为了美观,在一些窗户外,有许多凸出的长三十公分、宽三十公分的水泥柱,涂成黄色,这些水泥柱组合在一起,正好由上及下组成几个巨大的英文字母:XING FU LI。而这幢大厦,就叫“幸福里”,开盘售房时,四万多一平米呢。

我没急着速降到28楼,毕竟现在我的身份是清洗外墙玻璃的蜘蛛人,干一行就得爱一行,要用心去做事,这也是我进入每个行业后能在三个月时间就精通技能的秘诀。我用喷枪在肮脏的外墙玻璃上喷了清洁液后,就用蘸水的滚刷开始清洗、摩擦。一层一层下来,当我降到29层,也就是王君的联络室楼上那间套房时,我忽然停下了动作。

这套房的窗外,正好有“XING FU LI”最上方的黄色水泥柱。我只要伸出脚尖,就可以踩在水泥柱上。当蜘蛛人,在空中吊得太久,身体会出现一些不适感,比如口干舌燥、缺少平衡感。于是我伸出脚尖,点在最近的一个黄色水泥柱上,身体紧紧贴在外墙玻璃上,略微卸了一点身体的重量在脚尖上。

我抬起胳膊,把喷枪里的清洁液喷在眼前的玻璃幕墙上,正准备清洗,忽然我愣住了。

到这时候,我才发现29楼的这套房,竟没挂窗帘——不是没拉上窗帘,而是根本没有挂窗帘!我可以清楚看到屋内的状况,在房间里的地面上,摆着密密麻麻的花盆,花盆里种的都是一种有着宽大叶片的绿色植物。而房间的天花板上,吊着十多个灯泡,左一个右一个,全都开着,放送着金黄色光芒。

我摸了摸玻璃,玻璃有点发热。

也就是说,房间里挂着的灯泡,全都放送着热量。这四万多一平米的豪华大厦里,有人居然把房间修成了培育植物的温室?真是有钱人啊!也不知道屋里这些植物得管多少钱?

我正脚踩黄色水泥柱,身体贴在玻璃上只觉诧异的时候,一件奇怪的事发生了。我的脑后忽然掠过一阵风,接着有什么柔弱的东西似乎落在我的头上,然后接着继续向下坠落。我身上的工作装也被轻微拽了一下,但拉拽感瞬间即逝,一切回复原装。

我朝后瞄了一眼,顿时大惊失色。

保护我的那根安全绳,竟从楼顶天台上瘫软着落了下来,擦过我的身体,一直坠到了大厦外。一端,还在我的身体上捆绑着,而另一端,则悬吊在空中,摇摇晃晃,摇摇晃晃。

4

此刻,我心中充满了恐惧。

安全绳断裂了!

我现在没有任何保护,单足踩在仅有三十公分长、三十公分宽的正方形水泥柱上,身贴大厦光滑的玻璃外墙,离地一百多米。随时,我都会跌落下去,变成一堆肉泥。

一阵毫无来由的风从我耳边掠过,我顿时感到眩晕。我的耳朵里似乎什么东西都听不到了,耳鸣,心悸。我朝下望去,眩晕感更加强烈了,地上的人,小得跟蚂蚁一般,所有人都在做自己的事,没人无聊到会向头顶的玻璃外墙望一眼。即使我大声呼救,也不可能有人听到。至于玻璃幕墙内的大楼套房里,更不会有人听到,据我所知,厚而结实的玻璃幕墙,具有良好的隔音效果,可以阻断任何来自幕墙外的声响,包括呼救声。更何况,29楼这间摆满花盆的套房里,根本没有人。

我忍不住发出一声恶毒的咒骂,然后在心里对自己说:“冷静,冷静,再冷静!”

其实我的脑子乱得已经成了一团浆糊,即使冷静,也是一团凝固的浆糊。但我还是下意识地用身体紧贴在玻璃幕墙上,小心翼翼摸索着将另一只脚踏在下方的另一块水泥柱上。这都是下意识的动作,应该归功于一年半前,我曾经做过三个月的瑜伽导师。

现在我脚下的水泥柱,正好是“XING FU LI”的头一个字母“X”,所以水泥柱呈一根一根向斜下方延伸,如台阶一般,只是宽度只有三十公分,异常危险。

对了,我可以打电话报警呀!只要报了警,消防队员就会赶到天台上,然后放下一条绳索,把我拉上去。想到这一点,我立刻摸出手机,可一看屏幕,我全身的血液顿时凝固了。

有没有搞错?在这关键时刻,手机竟然没信号!这怎么可能?这里又不是荒郊野外,而是四万多一平米的幸福里大厦啊,怎么会没有信号?我揉了揉头皮,心想,看来只有一个可能性,那就是在这附近,有人动用了手机屏蔽器。

如果想要全身而退,我就必须使用能用到的所有东西。现在我除了一只水桶,一个滚刷,再加上衣兜里的一部数码相机,就没有其他东西了。哦,我还少算了一件东西,那就是一根粗壮的安全绳。安全绳的一端,系在我身上,而另一端则悬吊在空中。看着脚下的水泥柱,我似乎想到了脱困的办法。

我抓着安全绳,一点一点向上收了回来。半分钟后,安全绳的另一端终于回到我手中。而这一端的末梢,绳索须须缕缕的,看上去仿佛是因为使用过久,而磨断了。但我却深知,安全绳是我从正品户外店内买来的进口原装货,今天是第一次使用,而且把这一端固定在天台上的探照灯灯杆时,我也检查过,绝对不可能有问题。

那么,只有一个解释,有人在天台上弄断了我的安全绳,而且是用很钝的硬物,一点一点将安全绳磨断的!如果刚才安全绳断裂的时候,我正好悬吊在空中,并没踩在水泥柱上,只怕我已经从高空直坠下去,成为一滩肉泥。而事后警察勘察现场时,看到呈磨断状的安全绳末梢,肯定会认为我使用了不合格的安全绳,判定我死于意外坠楼。

现在,我敢肯定,有人想杀我。可是,我只是个八卦记者兼蜘蛛人,又有谁会杀我呢?惟一有动机的,大概只有王君与顾美美,但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我的存在呀!

我百思不得其解,只得无奈地抬起头。当我的视线正对着29楼这间种满绿色植物的套房时,忽然看到一个人出现在房间里,那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头顶上一根头发也没有,脑袋闪闪发亮。这老光头正埋着头,专心致志地用一把剪刀修剪着花盆里绿色植物的枝叶。

5

我有救了!

我心中狂喜,立刻用手使劲拍打着玻璃幕墙。虽然房间里听不到大楼外呼喊的声音,但总能听到我用手拍打玻璃窗的声音。只要房间里的人看到我被困在墙外,自然就会拨打报警电话。

很幸运,我只拍打了两三下,房间里的那个老光头就抬起了闪闪发亮的脑袋,脸上露出警惕的神色。他看到玻璃幕墙外的我,先是吓了一跳——他怎么也猜不到居然会看到密封玻璃外的高空中,站着一个人!

随后,他像发了疯一般,冲到窗户边,瞪大眼睛看着我。

我得让墙内的人知道,此刻我正处于极度危险之中。于是,我用手指在水桶里蘸了一下,然后在玻璃幕墙外侧写了三个英文字母:SOS!

墙内的老光头,终于明白了我的意思,但他随即做出了一个令人惊讶的举动。

他先是微微笑了一下,然后走到种满绿色植物的花盆之间,然后他从花盆后取出了一件硬邦邦的东西——是一把电钻!

我明白他的意思了,他一定是准备用电钻把玻璃幕墙弄坏,直接把我救入29楼中。毕竟让消防队员赶到幸福里大厦,得花上一段时间,而我又毫无防护地站在高空,随时有可能跌坠下去,变作一滩肉泥。

把幕墙上固定死了的玻璃打烂,肯定会造成很大损失,而屋里这位光头老人,竟然为了救我一命,宁愿打烂这扇价格不菲的玻璃,真是太令我感动了。

我不由得伸出大拇指,向这位可敬的光头老人翘起了大拇指。

光头老人又笑了笑,接着走到墙边给电钻插上电源,然后再次走到我面前。

虽然我听不到墙内电钻轰鸣的声响,但却可以感觉到玻璃幕墙正在微微颤栗,那应该是电钻发出的声波引起的共鸣。紧接着,我看到光头老人又笑了一声,露出参差不齐又黄又脏的一口歪牙,抬起双手把电钻举了起来,朝玻璃幕墙插了下来。而电钻插入玻璃的位置,恰是我贴着玻璃翘起大拇指的地方。

也就是说,只要电钻“刷”的一声刺过来,穿过玻璃幕墙后,可以正好刺中我的掌心。

疯了,他疯了!他居然用电钻刺我的手!

我下意识地缩回手,身体立刻摇晃了一下,脚下打着寒颤,一股冷汗从背心飚了出来,高空的风又大,冷汗把贴身衣物濡湿后,寒颤禁不住从脚下一直蔓延到了全身。

与此同时,电钻已经刺出了玻璃幕墙,钻头还吱吱吱地转动着。幸好电钻的钻头只有那么长,钻出八九公分后,就卡住了,不能再朝外刺。

我吓得六神无主,魂飞魄散地对着玻璃幕墙大吼着:“你想干什么?刚才我差点被你杀了!”

幕墙被刺了一个小洞,所以我的声音应该能够传进去一丁点儿。我多希望屋里的老光头刚才只是一不小心搞错了钻孔的位置,不过,我马上就发现,自己判断错了,因为老头立刻收回电钻,然后在幕墙玻璃上另寻了一个位置,举着电钻刺了过来。

这一次,他选的位置,正对着我踩着水泥柱的脚踝!

刹那间,我意识到,毫无疑问,这个老光头想杀我!

6

我发出一声尖叫,在电钻刺出幕墙之前,让脚朝外探出了十来公分,半个脚掌都悬在了空中。电钻钻头只能刺出八九公分,所以当钻头吱吱吱地刺出之后,我安然无恙,脚踝并未被钻头刺中。

老光头脸上露出气急败坏的表情,大声呼喊着,透过玻璃幕墙刺出的两个小孔,我隐约听到他似乎在咒骂。

不行,我不能再留在这儿,太危险了,如果他把钻头收回去,再换成一柄细且尖利的硬物,哪怕是一根坚硬的铁丝,都可以让我脚踝受伤,从而令我从高空跌坠而下。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绝对血肉横飞,事后勘察现场的警员,根本无法发现我的脚踝上还有被硬物刺出的伤痕。

我必须逃!

脚下只有如台阶一般的三十公分斜朝下的水泥柱,我只能扶着玻璃幕墙,使出瑜伽功夫,如壁虎一般,游移着向斜下方移动。而那个老光头则不停拿着电钻,朝我手扶幕墙的位置刺来。每次他刺过来的时候,我都只得把手抬起来离开幕墙,悬在空中,才能躲过刺出的钻头。

尽管险象环生,但无论怎样,我还是成功移到了“X”的中间交叉处。而这里,已经是28楼的位置了,我躲过一劫。

因为是“X”的交叉处,脚下两边都有可供支撑的水泥柱,手也可以扶在水泥柱上,四个支撑点给我不小的安全感。我终于可以缓口气了,于是暂时停住下移的步伐,想要休息片刻。

休息的时候,我抬起头,望向眼前的幕墙玻璃,28楼的这间房,窗帘紧闭,我看不到里面的情形。不过,我忽然想到,套房内是王君的进出口业务联络室,如果现在我使劲拍打幕墙玻璃,一定能引起室内工作人员的注意。虽然我这次当蜘蛛人的目的,就是为了拍摄王君与顾美美一起待在27楼里的照片,但现在我处于极度危险之中,还是确保自己的生命安全最重要,拍照片的事就暂时放在一边吧。

于是我抬起手,重重拍打着眼前的玻璃幕墙。只拍了几下,幕墙内的窗帘就被拉开了,窗帘后露出了一条人影,正朝我微笑着。

看到这个微笑着的人,我顿时傻了眼。

还是那个老光头,在他的手里,依然拎着一把电钻。

有没有搞错?怎么他又跑到28楼的这间房里来的?

老光头根本不给我思索的时间,他已经勾下腰,给电钻插电源。趁着他插电源的时候,我赶紧继续下移,当老光头举着电钻想要刺幕墙的时候,我的大半个身体已经离开了28楼的所在位置,向27楼移动过去。

在我快要抵达27楼的时候,我抬头朝上方望了一眼,才发现在那老光头身后,室内靠墙的位置,有一个梯子,是从28楼直通29楼的。而在梯子下,摆着一个五颜六色的塑胶桶。

我这才意识到,以前我一直怀疑王君把28楼的地板与顾美美在27楼的天花板打穿了,形成一套超高超大版跃层套房。而事实上,王君是把28楼的天花板与29楼的地板打穿了,形成另一套超高超大版的跃层套房。

表面上,28楼的这套房是进出口业务的联络室,但实际上却可以通过这套房走到29楼去。29楼的整间房里,摆满种着绿色植物的花盆。王君为什么要搞得那么复杂?难道29楼的那间房平时根本没人从29楼走廊进出,给别人的印象一直是间空房,所有人都是从28楼的楼梯进出吗?王君的用意又是什么?

突然之间,我意识到,王君一定不想让别人知道29楼房间里种了绿色植物,这些绿色植物必定是某种禁止被培育的物种。

两年前,我曾经在一所植物研究所里担任过三个月的保洁工,现在回忆起来,我对29楼的那种植物似乎有点印象——好像是大麻!

7

我从来没像现在那样期盼过,期盼王君与顾美美只是纯洁的干爹干女儿关系,他们之间没有任何不伦情结。只有这样,从28楼才不能直通27楼,那个老光头才不会出现在27楼顾美美的房间里,继续透过幕墙拿电钻刺我。

同时,我也意识到,当我抵达27楼的时候,就已经到达了“X”的底部,与下面一个字“I”之间存在着一点距离。而且即使我抵达了“I”,这是一个竖直的字母,没有台阶,我又怎么能从一个水泥柱,抵达下面一个水泥柱?

但此刻我已经考虑不了这么多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对了,我手里不是还有安全绳吗?我可以把安全绳套在水泥柱上,再小心翼翼地把自己吊下去。但如果那个老光头在幕墙内使坏,我又该怎么办呢?就算我把套安全绳的地方,固定在距离幕墙十公分以外,也不安全。因为老光头可以刺破幕墙后,再从孔洞里伸出一把长剪刀,剪断安全绳啊!

那么,为了安全起见,我只能下降几米,等老光头刺出孔洞后取剪刀的时候,赶紧收了安全绳,换另一根水泥柱套,再继续下降。

之前我曾经说过,27楼顾美美的房间,窗帘留了一条缝,这是我在对面那幢楼上通过望远镜确定了的。当我来到27楼位置的时候,脚踩在“X”最下面一根水泥柱上,出于八卦杂志记者的职业素养,尽管状况危险得已经无法形容了,但我还是取出相机,探出身体,竭力将握着相机的手伸向窗帘的缝隙处,接连拍下了几张照片。

我把手缩回来之后,调出刚拍下来的这几张照片,准备观赏一下是否有迤逦春光。可当我一看到液晶屏上的图片时,立刻愣住了。

照片中,隔着一层玻璃幕墙,在窗帘的缝隙之中,可以清晰看到一个赤身裸体的男人躺在地上,两只眼睛紧闭着,身边撒落着几个烟头,烟头没有过滤嘴,都是手工自卷的,很细。我猜,那应该是自制的大麻烟吧。

而真正令我感到恐惧的,是在那个男人的胸膛上,插着一柄刀,伤口渗出的血,变成乌黑的颜色,已经凝固了,想必他已经死了很久。

这个男人,正是房主顾美美的干爹,王君!

而在这间房靠墙的地方,也有一个梯子,也就是说,27楼果然与28楼相通,27、28、29三层楼,全都打通了,形成一个三层跃式套房!

不过,那个老光头却没出现在27楼,拿电钻来对付我,真是令人惊讶!

8

我顾不了这么多了,我猜老光头迟早会出现在27楼,所以我要尽快离开这里。

我把安全绳套在X最下方的一根水泥柱上,扯了扯,很结实,然后用户外速降的技法,向下降到了“I”的最上一根水泥柱上。收了安全绳,我又继续向下降,降到26楼的时候,我想休息一下,于是用手扒着水泥柱,大口呼吸着。

忽然间,我想到一个问题,为什么在27楼的那间房里,没看到顾美美呢?

我再次掏出数码相机,调到刚才拍下的照片,放大后仔细看了看。

很快我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与28楼不一样,在27楼顾美美的房间里,墙边斜靠着梯子,但这梯子比28楼的短了很多,上方似乎是个储藏室一般的半截阁楼,并非直通28楼。

如果顾美美不在这间房里,她去哪儿了?会在阁楼里吗?如果不在阁楼里,并且27楼和28楼并不相通,难道她凭空消失了?

哈,这又不是侦探小说里的密室杀人!我也真是太无聊了,如此危急关头,居然还想到了密室杀人的问题。

但此刻,我脑海里却闪过了一道光。

咦,谁说这不能是一桩密室杀人案件?

假如王君今天进入了28楼的联络室,之后再也没有外出,尸体最后却发现在27楼里。假如顾美美今天进入27楼自己的家里,当她的房间里出现王君的尸体,她却不翼而飞,且27楼与28楼并不相通,27、28楼走廊上的监控摄像却没拍到她外出的画面,这岂不正是侦探小说不可能犯罪类型里的密室杀人事件吗?

我说过,在五年前,我做过三个月的网络作家,写的正是侦探小说。当我证明自己能在网络上写侦探小说,同时还拿到出版合同,我就封笔不再写作了。

从侦探小说作家的角度来分析,即使如上所述的密室杀人事件,其实也能破解的。

比如说,27楼的半截阁楼上,实际上还有一个阶梯,上面有个洞,把27楼和28楼连通在一起,27、28、29楼其实果然是个超大版的三层跃式建筑,27楼顾美美的家,也果然是王君与顾美美幽会的场所。

王君从28楼进入进出口业务联络室,然后沿楼梯先进入27楼顾美美家的阁楼,再进入卧室,两人幽会。而在这间房里,王君被杀了,顾美美则从27楼进入28楼逃逸。

顾美美家半截阁楼的天花板上,如果贴有墙纸,而且逃逸到28楼之后,又从上面封死了通往27楼的那个洞,就可以把27楼还原成一个密室。

紧接着,又如法炮制28楼天花板与29楼地板的连通处,把28楼也变成密室,顾美美就可以顺利从29楼离开案发处了。对了,我不是看到在28楼房间通往29楼的楼梯下,摆着一个五颜六色的塑胶桶吗?现在回想起来,那好像是某品牌的墙面漆,正好可以在封死了连通处后,刷一遍墙面漆,进行伪装。

一切似乎都说得通了……

咦,等一等,我的推理,似乎还有点漏洞。

29楼的走廊上,如果有监控摄像头,顾美美离开的时候,同样也会被拍摄下来呀!她逃逸的状况,就会被拍下来,根本算不上是完美不可能犯罪呀!

不对,不对,而且我还忽略了那个拎着电钻的老光头!这家伙又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下载完整电子书


相关推荐

最新文章


© 2020 txtepub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