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泊桑专集:我的叔叔于勒(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8-09 15:58: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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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法)莫泊桑(Maupassant,G.)

出版社:同心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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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泊桑专集:我的叔叔于勒

莫泊桑专集:我的叔叔于勒试读:

序言

莫泊桑,19世纪法国著名的批判现实主义文学家,与欧·亨利、契诃夫并称“世界三大短篇小说巨匠”。

1850年,莫泊桑出生于诺曼底一个没落的贵族家庭。1870年,普法战争爆发,他应征入伍。战争期间的遭遇和见闻,为他以后创作描写普法战争的小说准备了素材。退伍后,莫泊桑在海军部和教育部当小科员。任职期间无聊和琐碎的工作,庸庸碌碌的生活,成为日后他写作小职员小说的基础。1880年,莫泊桑创作出中篇小说《羊脂球》,开始登上法国文坛,成为法国文坛冉冉升起的璀璨明星。

莫泊桑是一个勤奋的作家,他曾向福楼拜、左拉、屠格涅夫等著名作家学习写作技巧,不断提高自己的写作水平。在短短的十年左右的写作生涯中,他创作了6部长篇小说、359篇中短篇小说以及3部游记散文。莫泊桑是一个对战争持否定和鞭挞态度的作家,由于亲身经历过战争的残酷和血腥,因此对于战争,他比同时代的许多作家了解得更深刻,描写得也更有广度和深度,如《羊脂球》《两个朋友》等都是关于普法战争的经典名篇。莫泊桑也是一个对庸庸碌碌的生活持嘲讽态度的作家。在《项链》《我的叔叔于勒》《烧伞记》《

勋章到手了

》《

骑马

》等名篇中,他将小职员的卑微、懦弱、贪婪、虚荣刻画得淋漓尽致,让人忍俊不禁。莫泊桑还是一个对弱者持同情和关怀态度的作家。《西蒙的爸爸》里的小西蒙,《

绳子

》中的奥希科尔纳,《修软椅的女人》中的小姑娘,《羊脂球》中的羊脂球,都是他倾注了怜爱和关怀的人物形象。

莫泊桑是一个有着独特艺术特色的短篇小说大师,他把短篇小说的艺术提高到了一个空前的高度。因此,让中国的广大青少年读者认识这位优秀的小说家是很有必要的。我们经过长期的编辑和整理,现推出这本莫泊桑专集。

本书以青少年的阅读习惯和兴趣为依据,挑选了莫泊桑最具代表性的传世佳作,并在每篇小说前设置导语和导读,帮助读者更好地把握和理解莫泊桑的故事。值得一提的是,本书的译者是著名翻译家柳鸣九先生。柳先生的译文,晓畅通达,优美典雅,将原作的精髓完美地表现了出来。

希望本书能够成为广大青少年读者认识文学家莫泊桑的平台,站在这里,一个伟大的灵魂将呈现在眼前。

第一辑 短篇小说辑

莫泊桑的短篇小说内容广泛,从各个方面反映了当时法国社会各阶层人物的人情世态,生动地勾勒出一幅幅逼真感人的风俗画。莫泊桑的短篇小说题材丰富多样,人物形形色色,触及社会各个方面,从平民到贵族,从妓女到富翁,从侵略者到爱国者,通通见诸于他的笔端。从这些人物的日常生活和种种遭遇中,作者揭露了统治阶级的黑暗腐朽,表达了对下层贫苦人民的同情与赞许。如《勋章到手了》揭露国会议员利用勋章勾引别人老婆,《

西蒙的爸爸

》赞扬打铁匠的正直与善良,《

两个朋友

》则塑造了两个普通巴黎市民的爱国者形象。“以小见大”是莫泊桑短篇小说创作的又一特色。他善于从现实生活中选取有典型意义的人物、事件和生活片段作为透视点来窥视大千世界,以小见大,由点及面地反映社会现象。他从一把伞的小洞眼看到市民利己主义哲学(《烧伞记》);从一串丢失的

项链

中引人寻找小资产阶级丢失的淳朴(《项链》);从一个小小的酒桶中探求小资产阶级的阴险狡诈(《

小酒桶

》)。构思新颖独特,也是莫泊桑短篇小说的特点。莫泊桑善于对平凡的琐事进行巧妙构思,使之富有戏剧性,最终出现意想不到的结局。《项链》一文选取了三个依次发生的偶然事件,将故事情节逐步推向高潮。先是玛蒂尔德的丈夫收到装着请柬的大信封,然后是舞会上玛蒂尔德丢失项链,最后揭露项链是赝品。看似出乎意料的结局,却在情理之中,巧妙的结局让人回味无穷。除此之外,莫泊桑的短篇小说还有语言精炼简洁、人物个性鲜明、注重细节描写等特色。也正因如此,文学家列夫·托尔斯泰和法朗士对他赞叹不已。莫泊桑被誉为世界“短篇小说之王”是当之无愧的。西蒙的爸爸导读本篇小说发表于1881年。看到《西蒙的爸爸》这个标题,一定会引起大家的好奇:西蒙是谁呢?他的爸爸又有什么特别之处呢?谜一样的答案吸引着我们的注意力。读完故事之后,我们恍然大悟:西蒙并没有爸爸,他是私生子。故事本也平常,却一波三折。善良美丽的姑娘布朗肖特多年前轻信一个浪荡子的爱情承诺,西蒙就这样成了受人歧视的私生子。长到七八岁的西蒙进入学校以后,成了同学们嘲笑和欺辱的对象,就连爸爸已经躺在坟地里的孩子也对他不屑一顾。善良的铁匠菲利普为了帮助孩子,答应了当西蒙的“爸爸”。西蒙骄傲地宣称自己有了爸爸时,却被爱挑衅的孩子说菲利普不是他妈妈的丈夫。心事重重的西蒙再次找到了菲利普,犹豫中的菲利普终于坚定了自己的决心,向西蒙的母亲求婚,并大声告诉西蒙:“你的爸爸就是铁匠菲利普·雷米,谁再敢欺侮你,你爸就要去拧谁的耳朵。”最终,故事得到了圆满的结局,让人感觉到些许温暖。在结构和故事情节的安排上,莫泊桑巧妙地让不谙世事、天真可爱的小男孩西蒙充当穿针引线的角色,使两位苦难的底层小人物相识、关怀,产生爱情,最终结合在一起。作者对社会底层人民的互相关怀、相濡以沫的可贵品质进行了由衷的赞美,小说的思想境界也由此得到了提升。

中午十二点的钟声刚刚敲过,小学的校门就打开了,孩子们争先恐后涌向门口,你推我挤,急着离校。但这天,他们并不像平日那样很快散开,各自回家吃饭,而是在校门外几步远的地方站住,三五成群,聚集成堆,开始交谈议论。

原来,这天早晨,布朗肖特的儿子西蒙,第一次到本校来上学。

这些孩子在家里都听说过布朗肖特这个女人。虽然在场面上大家都以礼待她,但私下里,那些为人之母的妇女提起她时,怜惜之中总带有一点轻蔑,孩子们都受此影响,却根本不知道事情的原委。

至于西蒙本人,大家都不认识他,因为他从不出家门,从没有跟这些孩子在村道上、在河边上玩耍过。本来,大家谈不上对他有什么兴趣,但有一次听一个十四岁的男孩说到他,却感到又惊又喜,那男孩这么说:“你们知道吗?西蒙,他没有爸爸。”说着的时候,挤眉弄眼的一副狡黠的神情,似乎他所知道的底细远不止这一点。这些孩子得知此一消息后,便辗转相告,迅速传播。

正当孩子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之际,布朗肖特的儿子也向校门口走来。

他有七八岁,脸色略显苍白,全身干净利索,样子腼腆,近乎拘谨。

那几堆同学仍在窃窃私语,并用不怀好意且残忍无情的目光盯着他,当他正要走出校门回家去的当儿,他们显然是想捉弄他一番,慢慢地围了上去,将他困在中间。他站在那里,又惊讶,又困惑,不明白他们要干什么。那个无事生非的大孩子,一看自己散布的消息产生了效果,就洋洋得意地寻衅:“喂,你叫什么名字?”“西蒙。”孩子答道。“西蒙什么呀?”对方又问。

可怜的孩子被问得懵头懵脑,又重复了一遍:“西蒙。”

那大孩子朝他嚷道:“你名叫西蒙,还少点什么,西蒙,这不是姓……”

孩子几乎要哭出来了,他第三次答话:“我就叫西蒙。”

那些起哄的孩子轰然大笑,为首的那一个更是洋洋得意,他提高嗓门嚷道:“大家都瞧见了吧,他没有爸爸!”

一时鸦雀无声,孩子们都惊呆了,一个小孩居然没有爸爸,这真稀奇古怪,简直就不可思议,在他们的眼里,这样的人就是一个怪物,一个违反自然天理的人,这时,他们感到,自己母亲对布朗肖特的那种莫名其妙的蔑视,也在自己的心里生根发芽了。

西蒙呢,他靠在一棵树上,以免晕倒;他呆呆地站在那里,似乎被一桩无可挽救的灾难击昏了头。他想为自己辩解,可是找不出词来,驳不倒他没有爸爸这样一个可怕的事实。他面色惨白,最后不顾一切地朝他们叫了一声:“不,我也有一个爸爸!”“你的爸爸在哪里?”那个大孩子质问道。

西蒙无言以对,他的确不知道。旁边的孩子都幸灾乐祸,哈哈大笑。这帮乡下崽野性十足,冷酷无情,竟产生了一种残忍的欲望,就像在同一窝母鸡之中,如果有一只受了伤,其他那些就群起而攻之,将它置于死地。西蒙绝境求生,忽见邻家一寡妇的孩子在场,那小孩也像自己一样,孤零零地跟着寡母过日子,就朝他说了一句:“你也一样,也没有爸爸。”“你胡说,我有爸爸。”那孩子反驳说。“你爸在哪儿?”西蒙质问道。“他死了,”那孩子理直气壮地说,“我爸爸,他就在墓地!”

这帮调皮鬼对此回答甚为满意,发出一片嗡嗡的赞许声,似乎这个同学有爸爸葬在墓地,就高人一等,压倒了那个根本没有爸爸的西蒙。但这些欺侮人的孩子的父亲,其实大多数都是恶棍、酒鬼、小偷与虐待妻子的人。现在,他们推推搡搡,越来越使劲,似乎他们这些有合法身份的孩子,就想把眼前这个没有合法身份的孩子挤扁,挤死。

有一个站在西蒙对面的孩子,突然伸出舌头表示嘲弄,还大声嚷道:“没爸崽!没爸崽!”

西蒙扑上去,两手揪住那孩子的头发,拳打脚踢,还狠狠咬对方的脸。一场混战爆发了。待到两个对打者被拉开时,西蒙已经是被狠揍了一顿,衣服撕破了,身上伤痕累累,瘫倒在地,而那些欺侮他的孩子则围在四周,鼓掌起哄。

西蒙爬了起来,下意识地用手拍了拍满是尘土的小罩衫,这时,又有一个孩子朝他嚷了一句:“去向你爸爸告状吧!”

西蒙一听此话,心里就彻底泄气了。他们那一群人要比他强大得多,他是被揍垮了,而他又根本没法反驳他们,明摆着,他就是没有爸爸。作为一个自尊心极强的孩子,他这时竭力想忍住涌上来的眼泪,好不容易才憋住了几秒钟,憋得自己直透不过气来,终于,抽抽噎噎地哭起来了,没有悲号,但哭得全身发抖,抖个不停。

敌人堆里是一片幸灾乐祸,欣喜若狂,他们就像野人在狂欢中那样,自然而然手牵着手,团团将他围住,一边跳,一边重复地叫喊:“没有爸,没有爸。”

但是,西蒙突然停止哭泣,他愤怒到了极点,正好脚下有一些石子,他抓起来就使劲朝那些欺侮他的人扔去。有两三个家伙挨了石子,嗷嗷叫着逃跑了。西蒙那副神情着实令人害怕,其他孩子也都惊慌失措,拔腿就跑,正如成堆成帮的人群,一碰上情急拼命者,也会溃散而逃。

现场只剩下这个没有爸爸的孩子了,他撒开腿朝田野奔去,因为他突然回想起了一件事情,顿使他痛下决心,想去投河自杀。

他回想起的是这么一件事:一个星期以前,有个靠乞讨为生的穷光蛋,因为没有钱而投河自尽。捞起来的时候,西蒙也在现场。他平时总觉得此人又脏又丑,样子很悲惨可怜,而今死去,脸色苍白,长长的胡子湿淋淋的,两眼平静地睁着,神情安详,留给了西蒙极为深刻的印象。围观人群中有的说“他一命呜呼了”,有的则补充说“现在他完全解脱了”。西蒙想起了这件事,便决定投河自杀,因为他跟那个穷光蛋同样悲惨,那人没有钱,而他没有爸爸。

他来到河边,注视着流水,河水清澈,有几条鱼儿在追逐嬉戏,偶尔轻轻蹦起,捕食在水面上飞来飞去的小虫。他看得出神,就不再哭了,觉得鱼儿捕食的技能挺有意思。然而,尽管风暴平息片刻,却时有狂风骤起,将树木吹得哗啦哗啦作响,然后消失在天边,与此相似,“我没有爸爸,我要投河”的念头,不时干扰西蒙的内心,使他痛苦不堪。

天空晴朗,气温颇高。和煦的阳光照暖了草地,河水明亮如镜。痛苦之泪宣泻之后,西蒙一时颇感舒畅和困倦,特别想在这暖洋洋的草地上睡一大觉。

一只小青蛙从他脚底下跳出来,他想捉住,却让它逃掉了,他扑上去连抓三次,均未成功,最后,总算抓住了他的两条后腿,见那小家伙尽力挣扎,想要逃脱,他不禁笑了。青蛙将后腿往回一缩,再使劲一蹬,绷得笔直,如同两根棍子,两只有金丝边的大眼鼓得圆圆的,而两只前腿则像手臂一样不停地舞动。这使得他想起了一种用狭长条木片制成的曲状的玩具,也是如此用力一拉,就牵动了安置在上面的小兵木偶表演操练动作。于是,他又想到了家,想到了母亲,心里不胜悲伤,不禁又哭起来了。他浑身颤抖,跪倒在地,像在临睡前那样作祷告。但是,他抽泣得太急促,太剧烈,完全不由自主,实在祷告不下去了。他只好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看,就一个劲地哭下去。

突然,一只沉甸甸的手按在他的肩上,一个粗声粗气的人问他:“你有什么事儿这么伤心,小家伙?”

西蒙回头一看,见一个留有小胡子、头上是曲卷黑发的高个子工人,正和蔼地瞧着他。

他眼睛里、嗓子里正噙满了泪水,答道:“他们揍我……就因为……我……我……没有爸爸。”“怎么啦?”那人微笑着说,“可人人都有爸爸呀。”

西蒙仍在伤心地哭泣,他为难地又说:“我……我……我没有。”

那工人听了,脸色变得很严肃,他认出来西蒙就是布朗肖特的儿子——他从外地迁来虽然不久,但也隐隐约约知道这个女人的身世。“好啦,”他说道,“别哭了,孩子,你跟我一道回去找你妈妈。有人会让你……有个爸。”

两个一同上路往回走,大人牵着小孩的手。那人的脸上露出了微笑,能见识见识那位布朗肖特,倒也不错,据说那位当了未婚妈妈的年轻女人,是当地为数不多的美女之一。也许,这男人心里不无非分之想,觉得一个姑娘既然已经失身过一次,就可能再失身一次。

他们走到一所干干净净的白色小房子门前。“这就是我家。”孩子说,接着就喊了一声,“妈妈!”

一个女子走出屋来,那工人立即敛起了笑容,他一眼就看出,跟这个面色苍白的高个子年轻女人,是绝不能开玩笑的,她一脸严肃的神情站在门口,看样子根本不会让男人跨进门槛,走进这个她已经失身过一次的房子。

这工人怯场了,手里拿着鸭舌帽,结结巴巴地说:“喏,太太,我给您把孩子送回来啦,他在河边迷了路。”

但西蒙却扑上去搂住妈妈的脖子,一边说一边哭了起来:“不是迷路,妈妈,我是想投河,因为有些孩子揍了我,揍我……因为我没有爸爸。”

那年轻女子羞惭得满脸通红,心里则有如刀绞,她紧紧抱住儿子,泪水哗哗地流满了脸颊。那男子站在一旁,很是感动,不知如何是好,不料,西蒙突然跑过来,问他:“您愿意做我的爸爸吗?”

一阵尴尬的沉默。

布朗肖特靠着墙,双手按在胸口,一声不吭,羞惭难当。孩子见那工人不回答,又说:“您要是不愿意,我还要去投河。”

那人把此事且作为并不当真的笑谈,一笑置之:“好啊,我很愿意。”“您叫什么名字?”孩子问道,“等别人问起来的时候,我好回答他们。”“菲利普。”那人回答说。

西蒙沉默了一会儿,使劲把这名字记在脑子里,然后,深感欣慰地向他伸出双臂,说道:“好哇,菲利普,你就是我爸爸了。”

那男人把孩子举起来,突然在他脸蛋上亲了两下,随即放下跨着大步赶忙离去。

第二天,西蒙一走进学校,迎接他的又是一阵恶意的笑声。放学时,那个为首的大孩子,又要把昨天的闹剧再上演一次,可是,西蒙就像朝他扔石子一样,劈面扔过去一句话:“我有爸爸,他名叫菲利普。”

周围响起一片起哄声:“哪个菲利普?菲利普什么?菲利普是个什么东西?你从哪里弄来的,你那个菲利普?”

西蒙不作任何回答,他打定主意铁了心,宁可受皮肉之苦,也绝不在他们面前逃走,他用挑战的眼光跟那些寻衅者对峙着。最后,还是老师给他解了围,他才回到了家里。

一连三个月,那个高个子工人菲利普经常从布朗肖特的房前路过,有时见她在窗前做缝纫活,就鼓起勇气上前搭话。这年轻的女子总是彬彬有礼地作答,但从来都是一本正经,不苟言笑,更绝不让他进屋做客。然而,他也像所有的男人一样,不免自命不凡,自作多情,总觉得这女子跟他交谈时,脸色要比平时显得娇羞绯红。

但是,覆水难收,名声一旦扫地,就势难恢复,更经不起任何风吹草动,尽管布朗肖特谨小慎微,处处检点,然而,当地人已经在闲言碎语,议论纷纷了。

西蒙倒是很喜欢他的新爸爸,几乎每天一忙完功课,傍晚都要跟新爸爸一道散步,他天天按时上学,从同学中间穿过时洋洋自得,根本不理睬他们。

但是,有一天,那个带头闹事的大孩子向他寻衅道:“你吹牛,你根本就没有一个名叫菲利普的爸爸。”“怎么没有?”西蒙情急冲动了起来。

那坏小子搓着手,得意地说:“因为,你若是真有爸爸,那他就该是你妈妈的丈夫。”

这话讲得合情合理,叫西蒙心慌意乱,为之一怔,不过,他仍强答道:“反正他是我爸爸。”“这也可能,”那坏小子嘿嘿冷笑着说道,“不过,他还不能完全算是你爸爸。”

布朗肖特的儿子垂头丧气了,他边走边考虑,朝卢瓦宗老大爷的铁匠铺走去,菲利普就在那里干活。

铁匠铺完全被树丛遮住,里面很暗,只有大炉膛里的熊熊红火光焰闪亮,映照出五个赤着胳臂在打铁的工匠,铁砧上的锤打震耳欲聋。那五个汉子站在地里,像是火焰里的魔鬼,两眼紧盯着被他们锤打的火红铁块,全部思想只是机械地随着铁锤的击打而一起一伏。

西蒙走进去时,没有人注意他。他轻轻地拽了拽他朋友的衣服。菲利普转过头来,打铁的活儿立马就停了下来,旁边的人都关注地看着他,在这一阵不同寻常的静默之中,只听得见西蒙微弱的声音:“我告诉你,菲利普,刚才米肖家的那个大小子对我说,你不能完全算是我爸爸。”“为什么他这么说呢?”这铁匠问。

西蒙天真地答道:“因为你不是我妈的丈夫。”

在场的人都没有笑。菲利普站在原地未动,两只粗大的手撑着铁砧上的锤柄,额头则靠在手背上。他正在思量。其他几个铁匠都看着西蒙,他在这几个巨人面前,显得更像个小不点儿了,他焦急地在等菲利普的回答。倒是其中的一个铁匠,突然开腔,道出了大家的想法,向菲利普提出建议:“不管怎么说,布朗肖特是个善良的好姑娘,虽说碰见过倒霉的事,但是很坚强,人又规规矩矩,她嫁上一个厚道的男人,准能成为一个好媳妇。”“这话一点儿也不假。”其他三个伙伴也附和道。

那铁匠接着说:“的确,那姑娘失过身,难道那是她的过错?肯定是那个男人答应过要娶她,据我所知,有好些女子过去都有她这种经历,如今都很受人敬重。”“这话一点儿也不假。”那三个伙伴又一次同声附和。

那铁匠又继续说下去:“可怜的女人,辛辛苦苦,孤孤单单,好不容易把自己的孩子拉扯大,自从被骗失身之后,她除了上教堂再也不出家门,只有上帝知道,她流了多少眼泪。”“这话一点也不假。”伙伴们又应声附和道。

随后,大家都沉默不语,这时,只听见有风箱煽火的呼呼声。菲利普猛然弯下腰,对西蒙说了一句:“去告诉你妈,今天晚上我要去找她谈谈。”

他推着孩子的肩膀,把他送了出去。

他回过头来又继续干活。五把大锤,都准确地击在铁砧上。几个人就这么打铁,一直干到天黑,他们个个强健有力,活跃欢快,都像劲头十足的铁锤。不过,正如在节日里,主教堂的巨钟总要比其他的钟敲得更响一样,菲利普的锤打声也盖过了其他人的锤声,他一锤紧接一锤,打个不停,锤声响亮,震耳欲聋。他两眼炯炯有神,挺立如铸,全力锻造,激奋狂热,周围火星四溅。

当他来到布朗肖特家前敲门时,已是星光满天了。出发前,他换上新衬衫与过节穿的外衣,胡子也修剪得整整齐齐。年轻的女人来到门口,为难地对他说:“菲利普先生,天这么黑你来我家,很不合适。”

菲利普想说点什么,但张口结舌,心慌意乱,傻站在她面前。

布朗肖特又说道:“您该明白,我不能再让人议论我了。”

一听此话,菲利普猛然开口:“只要您愿意做我的妻子,还怕什么议论呢?”

布朗肖特没有吱声,不过,她似乎听见昏暗的屋里有人瘫倒在地的声响,就赶忙走进去。原来,西蒙已经上床睡觉,忽听见房外有接吻声,还有母亲说悄悄话的声音。而后,他就感到自己被他那个大个子朋友抱了起来,巨人朋友用臂膀将他高高举起,大声对他说:“你去告诉那些同学,你的爸爸就是铁匠菲利普·雷米,谁再敢欺负你,你爸就要去拧谁的耳朵。”

第二天,学生都到校了,快要上课的时候,小西蒙站了起来,脸色发白,嘴唇颤抖,用响亮的声音说道:“我爸爸,就是铁匠师傅菲利普·雷米,他说了,谁再敢欺负我,他就要拧谁的耳朵!”

这一下子,谁都不敢笑了,因为,大家都认识那个铁匠菲利普·雷米,有他这么一个人当爸爸,任何孩子都可以昂首挺胸,骄傲自豪。项链导读本文曾入选人教版英文教材。小说以“项链”为线索,构思巧妙。围绕着“借项链——丢项链——赔项链——识项链”的故事情节,文章一波三折地展现了女主人公玛蒂尔德戏剧性的人生。玛蒂尔德一直向往上流社会,可是接到部长舞会的请帖后,却懊恼发愁。她在舞会上大获成功,眼看要时来运转,却又丢失项链。赔了项链,最后才得知项链是假的。看似出人意料的荒诞结局,却又在情理之中,这与作者的一系列铺垫密不可分。小说开头详细地介绍玛蒂尔德向往上流社会生活的心理,为下面描写人物懊恼发愁、遭到挫折提供了依据。小说还提到女主人公与她的朋友福雷斯杰夫人的关系,看来无足轻重,却是下文情节发展的重要因素。女主人公借项链、失项链、赔项链、还债务、发现项链是赝品,都与此有关。在借、还项链时,福雷斯杰夫人毫不在意,这蕴藏着一个暗示,项链不是值钱的东西。小说最后点出项链是假的,读者想到上文的暗示,会恍然大悟。一串项链使玛蒂尔德春风得意,也给她带来了巨大的灾难。十年贫苦生活的磨练,不仅改变了她的容貌,也改变着她的精神。玛蒂尔德是不幸的,为了得到自己得不到的东西白白增加烦恼,同时,她又是幸运的,残酷的现实让她认清了生活。莫泊桑通过玛蒂尔德的遭遇强烈抨击了资本主义社会对人性的扭曲和践踏。

有些女子,天生丽质,妩媚娇柔,偏偏由于命运的阴差阳错,竟降生在清寒的工薪家庭,她便是此中的一人。她本无嫁妆作垫底,又无另获遗产的希望,根本就不可能去结识一个有钱有地位的男人,得到他的善解与倾心,结为连理。这样,她就只好任人把自己嫁给了教育部的一个小职员。

她没钱打扮,只好衣着朴素,但她心里很不是滋味,如同贵族沦落成了平民。因为女人本来就没有什么等级品位、家庭世系,她们的美貌、她们的风韵、她们的魅力,就是她们的出身、她们的门第。她们之间的高低优劣,仅在于是否天资聪敏、风姿优雅、头脑灵活,有之,则平民百姓的女子亦可与显赫的贵妇平起平坐。

她深感自己天生丽质,本当身披绮罗,头佩珠玉,如今却熬在清贫的日子里,不胜苦涩。她的家里陈设简陋,四壁萧索,桌椅板凳破破旧旧,衣衫穿着皱皱巴巴,这么活着,她很不好受。要是换成另外一个与她同阶层的妇女,对所有这一切肯定是不会在意的,而她却觉得苦不堪言,满肚子的闷气。一见来她家帮助干粗活的那个瘦小的布列塔尼女人,她经常不免既深感缺憾又想入非非。她幻想自家的接待室四壁挂着东方的帷幔,被青铜做的大烛台照得通亮,宁静优雅;幻想两个高大的穿着短裤长袜的仆人被暖气熏得昏昏沉沉,正靠在大安乐椅上打瞌睡。她还幻想自家有几个挂着丝绒帘幔的客厅,里面的家具雅致美观,摆设奇巧珍贵;幻想有几个香气醉人、情调旖旎的内客厅,那是专为午后五点钟与密友娓娓细语的处所,这些密友当然都是女人们心仪仰慕、渴望获其青睐的名流。

每当吃饭的时候,她坐在三天未换桌布的圆桌前,丈夫在她对面,打开汤盆盖,兴高采烈地说:“啊,这么好吃的炖肉!我真不知道还有什么比这更好吃的了!”这时,她就想入非非,她想到精制味美的宴席,闪闪发亮的银餐具与挂在墙上的壁毯,那上面织着古代人物与仙境山林中的珍奇禽鸟;她想到一道道盛在贵重餐盘里的美味佳肴,想到自己一边品尝鲜嫩透红的鲈鱼或松鸡翅膀,一边面带微妙笑容倾听着男友喁喁情话的情境。

她没有漂亮衣裳,没有

珠宝

首饰,总之,什么都没有,但她偏偏就爱这些东西。她觉得自己生来就应该享用它们,她最渴望的事,就是招人喜爱,被人艳羡,风流标致,到处有人追求。

她有一位有钱的女友,是她在修道院读书时的同学。现在,她不愿意再去看望这位朋友。因为,每次回来她都感到内心不平衡,接连的几天,她都要伤心、懊悔、绝望、痛苦得整日哭泣。

可是,有一天傍晚,丈夫回到家里,神采飞扬,手里拿着一个大信封,说:“你瞧!专给你的东西。”

她急忙打开信封,从中取出一份请柬,上面印着:兹定于1月18日(星期一),在本部大楼举行晚会,敬请届时光临。此致卢瓦瑟尔先生偕夫人教育部部长乔治·朗波诺暨夫人谨定

她并没有像丈夫所期望的那样兴高采烈,反而赌气把请柬往桌上一扔,低声抱怨说:“你要我拿这去干什么?”“可是,我亲爱的,我本以为你会高兴的。你从不出门做客,这次是一个机会,一个特别好的机会。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弄到这张请柬。大家都想要,太不容易弄到手啦,发给本部雇员的为数很少。在这次晚会上,你可以见到所有那些官方人士。”

她用愤怒的眼睛瞪着丈夫,很不耐烦地嚷了起来:“你要我穿什么衣服去丢人现眼?”

丈夫可没有想到这个问题,他吞吞吐吐地说:“你穿着上剧院的那身衣服,照我看,就挺不错的……”

他见妻子哭了起来,就不再说下去了,惊愕,不知所措。两行眼泪从妻子的眼里夺眶而出,缓缓流向嘴边。他结结巴巴地说:“你怎么啦?你怎么啦?”

她使了很大的劲把痛苦压了下去,又把双颊擦干,用平静的语气说:“什么事也没有。只不过我没有像样的行头,我不能去参加这样的晚会。有哪位同事的太太穿得比我好,你就把请柬让给他们吧。”

他显得很尴尬,改口说:“来,玛蒂尔德,我们来商量一下,一件像样的衣服,既可以穿着参加这次晚会,又可以在其他场合穿,大概需要多少钱,买一件这样的衣服,不是很简单吗?”

她考虑了一会儿,心里盘算了一下,心想该提出怎样一笔钱数,才不至于把这个节俭的小科员吓得当场拒绝。她终于吞吞吐吐地回答说:“我也不知道准数要多少,不过,我觉得四百法郎大概能把事情办妥。”

他脸色有点发白,因为最近他正好攒了这个数目的一笔钱,本来准备去买一支枪,夏天跟几个朋友到南泰尔平原打猎取乐,那些朋友都是行猎老手,星期天总要到平原上去打打云雀。

不过,他还是答应了:“好吧。我给你四百法郎,但你得买一身漂漂亮亮的衣服。”

举行晚会的那一天快到了。卢瓦瑟尔太太显得闷闷不乐,心事重重,烦躁不安。她那身漂亮的衣服可是已经准备好了。一天晚上,她丈夫问道:“你怎么啦?你瞧,这两三天来,你脾气这么古怪。”

她回答说:“我既无首饰,又无珠宝,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佩戴,想起这我就心烦。在晚会上,我一定会显得很寒伧,我还是不去为好。”

丈夫说:“你可以佩戴几朵鲜花呀。在这个季节,这么打扮很雅致。只要花十个法郎,你就可以买到两三朵特别漂亮的玫瑰。”

她丝毫没有被说服:“不行……在那些有钱的女人面前显出一副穷酸相,是最丢人的一件事。”

她丈夫忽然叫了起来:“你脑子太不灵活了!你去找你那位朋友福雷斯杰太太,向她借几样首饰,不就齐了?你跟她的交情不错,这事不难办到。”

她快活得直嚷道:“这倒是真的,我怎么没有想到!”

第二天她跑到她朋友的家里,诉说她的苦恼。

福雷斯杰太太马上走到带镜子的大衣柜前,取出一只大首饰盒,拿过来把它打开,对卢瓦瑟尔太太说:“我亲爱的,你自己挑吧!”

她最先看见的是几只手镯,再就是一串珍珠项链,接着是一个威尼斯制的金十字架,镶着珠宝,做工极为精巧。她佩戴着这些首饰,在镜子面前左顾右盼,犹疑不决,舍不得把它们摘下来。

她一问再问:“你还有没有别的首饰?”“有啊!你自己找吧,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

突然,她在一个黑绒盒子里,发现了一长串特别美的钻石项链,一种极为强烈的欲望使得她的心狂跳起来。拿着这串项链,她的手直打哆嗦。她把它戴在脖子上,压着连衣裙的领口,在镜子面前照得出神。

她心里急不可待,嘴上却吞吞吐吐:“你能把这个借给我吗?我只借这一件。”“当然可以啦!”

她蹦了起来,一把搂着女友的脖子,激动地吻了一下,然后,带着这件宝物飞快地回家了。

晚会的日子到了。卢瓦瑟尔太太大出风头。她是晚会上最漂亮的女人,言谈得体,姿态优雅,满面春风,快活到了极点。所有的男人都注视她,打听她的姓名,求人引见。部长办公厅的官员都想与她共舞。部长也特别注意她。

她带着醉意与狂热,翩翩起舞。她什么也不想,完全陶醉在她美貌所取得的辉煌胜利之中,陶醉在她成功的荣光之中。周围的人对她殷勤致意,啧啧赞美,热烈追求,女人们心中所羡慕的那种彻底而甜美的胜利,她已全握在手中。正是在这样一种幸福的氛围里,她简直要飘飘欲仙了。

第二天,早晨四点钟,她才离开。她的丈夫从昨晚十二点起,就在一个清静的小客厅里睡着了,同时在那里呼呼大睡的还有三位先生,他们的妻子也都在舞厅里尽情狂欢。

丈夫怕她出门着凉,把带来的一件衣服披在她的肩上,那是她家常穿的,它的寒酸气与漂亮的舞袍很不协调。她感觉到了这一点,急忙闪开,以免引起那些裹在豪华皮衣里的阔太太们的注意。

卢瓦瑟尔把她拉住不让走:“你等一等吧,到外面你会着凉的,我去叫一辆马车。”

但她根本不听丈夫的,飞快地奔下了台阶。他们到了街上,那里却没有马车,于是他们开始寻找,一看见有车在远处驶过,就跟在后面大声喊叫,但没有一辆车停下来。

他们沿塞纳河走下去,垂头丧气,浑身哆嗦,终于在河边找到了一辆做夜间生意的旧马车。这种马车白天从不在巴黎街头露面,似乎羞于让人在光天化日之下看见它的寒伧相。

马车一直把他们送到殉道者街,他们的家门口。夫妻两人闷闷不乐地爬上台阶回到家里。对于妻子来说,一切都结束了;而丈夫则在想,上午十时,他得到部里去上班。

她脱掉披在肩上的衣服,在镜子面前,再一次端详自己的辉煌。突然,她惊叫了一声,她脖子上的钻石项链不见了!

她的丈夫这时衣服脱了一半,问道:“你怎么啦?”

她转身向着他,失魂落魄地说:“我……我……我把福雷斯杰太太的项链弄丢了。”

丈夫霍的一下站起来,他大惊失色:“什么!怎么搞的!这不可能!”

他们急忙在衣袍的褶层里、大氅的褶层里以及衣袋里到处搜寻了一遍,哪儿都找不到。

丈夫问她:“你能肯定离开舞会的时候,项链还在?”“是的,我在部里的前厅还摸过它呢。”“不过,如果是在街上丢失的,我们该听得见响声。肯定丢在马车里了。”“对,这很可能。你记住车号没有?”“没有。你呢?你也没有注意车号?”“没有。”

他们吓呆了,面对面地互相盯着。最后,卢瓦瑟尔又穿上了衣服,说:“我去把我们刚才步行的那一段路再走一遍,看是不是能够找到。”

于是,他走了。而她,仍穿着参加晚会的那身舞袍,连上床去睡的力气也没有了,颓唐地倒在椅子上,万念俱灰,脑子一片空白。

丈夫回来的时候,已将近七点钟,他空手而归。

他随即到警察局与各家报馆去,挂失悬赏,又到出租小马车的各个车行去找了一遍,总之,凡是有一线希望的地方,他都去过了。

妻子整天在家等消息,在这么一个飞来的横祸面前,她一直陷于惊慌之中,束手无策。

卢瓦瑟尔晚上才回来,两颊深陷,面色发青,他又一无所获,说:“现在我们只好写一封信给你的朋友,告诉她你把项链的链条弄断了,你正在找人修理,这样我们就有时间好回旋应付。”

由丈夫口授,她把信写好了。

一个星期过去了,他们一筹莫展,什么希望都没有了。

卢瓦瑟尔一下老了五岁。他宣布自己的决定:“我们只能设法买一串赔给人家。”

第二天,他们拿着装项链的盒子,按照盒子里层标明的字号,去了那家珠宝店。

老板查了查账本,回答说:“太太,这串项链不是本店出售的,只有盒子是在我这里配的。”

于是,他们又一家家地跑那些珠宝店,凭记忆寻找跟丢失的那条项链相像的一条。两夫妻连愁带急,眼见就要病倒了。

他们在王宫街的一家店里找到了一条钻石项链,它看起来很像他们所丢失的那一条,原价四万法郎,如果他们要买的话,可以让价到三万六千法郎。

他们要求珠宝商在三天之内不要出售给他人,并且双方谈妥,如果他们在二月底以前找到了丢失的那条项链,那么这一条就以三万四千法郎的折价由店主收回。

卢瓦瑟尔手头已有一万八千法郎,那是他父亲遗留给他的,其余的钱,他们只好去借了。

他们马上动手借钱,向这人借一千,向那人借五百;从这里借五个金路易,从那里借三个。他打了不少借条,承诺了一些可能导致自己破产的条件。他与高利贷者以及各种放债图利的人打交道,把自己后半辈子的生活都搭进去了,冒险签了一些借约,也顾不得将来能否偿还,是否会身败名裂。与此同时,他又充满了恐惧,既对自家的前途忧心忡忡,又害怕即将压在自己身上的极端贫困,害怕物质匮缺、精神痛苦的未来。终于,他把三万六千法郎都凑齐了,交到珠宝商的柜台上,取来了那串新项链。

当卢瓦瑟尔太太还项链给福雷斯杰太太的时候,这位女友很不高兴地说:“你应该早些日子还给我,因为,我自己需要用。”

她并没有打开项链盒来,这倒叫卢瓦瑟尔太太放了心。如果对方看出来已经换了一条,那她会怎么想,会怎么说,岂不把自己当窃贼吗?

卢瓦瑟尔太太一下子就尝到了穷人的那种可怕的生活,好在她事先就已经英勇地下定了决心。他们必须还清这一大笔可怕的债务,为此,她得付出代价。他们辞退了女佣人,搬了家,租了一间屋顶下的阁楼栖身。

家里所有的粗活,厨房里所有的油污活,她都体验到了。她得洗碗碟锅盆,玫瑰色的手指在油腻的碗碟上、在锅盆底上受磨损。她得用肥皂搓洗脏内衣内裤、衬衫以及餐巾抹布,然后把它们晾在一根绳子上。每天早晨,她得把垃圾运下楼,把水提上楼,每上一层楼都不得不停下来喘气。她穿得和平民百姓的家庭妇女一样,她要手挎着篮子,跑水果店、杂货铺、肉铺,她要一个子一个子地捍卫自己那可怜的钱包,讨价还价,锱铢必争,常常不免遭人辱骂。

他们每个月都得偿还几笔债,有一些借约则要续订,以求延期。

丈夫每天傍晚都去替一个商人清理账目,夜里,经常替人抄抄写写,每抄一页挣五个子。

这样的生活,他们过了十年。

十年过去了,他们还清了全部债务,的确是全部,包括高利贷的利息,还包括利滚利的利息。

卢瓦瑟尔太太现在显然是见老了。她变成了一个穷人家的妇女,强悍、泼辣而又粗野。头发不整齐,裙子歪系着,两手通红,说话粗声粗气,大盆大盆地倒水洗地板。但是,有几次,当丈夫去部里上班的时候,她自己坐在窗前,总不免回想起,在从前的那次舞会上,她是多么漂亮,多么令人倾倒。

要是她没有丢失那串项链,她的命运会是什么样?谁知道呢?谁知道呢?生活真古怪多变!只需小小一点东西,就足以使你断送一切或者使你绝处逢生。

一个星期天,她上香榭丽舍大街溜达,好消除一个星期来的疲劳。突然,她看见一位太太带着小孩在散步。原来是福雷斯杰太太,她还是那么年轻,那么漂亮,那么迷人。

卢瓦瑟尔太太感到很激动。要不要上去跟她搭话?是的,当然要去。现在,她既然还清了全部债务,就可以把一切都告诉她。为什么不告诉呢?

她走了过去:“让娜,您好!”

对方一点也没有认出她来,这么一个平民女子竟如此亲热地跟自己打招呼,她不禁大为诧异。她结结巴巴地回答:“不过……太太……我不知道……您大概是认错人了。”“没有认错,我是玛蒂尔德·卢瓦瑟尔呀!”

她昔日的女友喊了起来:“哟……我可怜的玛蒂尔德,你的变化太大了……”“是的,我过了好些苦日子,自从上次我跟你见面以后,我不知道有过多少艰难困苦……而这,都是因为你……”“因为我……那是怎么回事?”“你还记得我向你借了那串项链去参加部里的晚会吧。”“是的,那又怎么样?”“怎么样!我把它弄丢了。”“怎么可能!你不是已经还给我了吗?”“我还给你的,是跟原物式样相像的另一串。这十年,我一直在为这串项链欠债还债。你知道,这对我们可真不容易,我们本来什么家底都没有……现在,终于把债全还清了,我简直太高兴了。”

福雷斯杰太太听到这里,停下脚步,问:“你是说,你花钱买了一串钻石项链来赔我的那一串吗?”“正是,你一直没有发觉,是吧?两串项链简直是一模一样。”

说着,她感到一种既骄傲又天真的欢快,面上露出了笑容。

福雷斯杰太太非常激动,她一把握住朋友的双手,说:“哎呀,我可怜的玛蒂尔德,但我的那一串是假钻石呀,它顶多值五百法郎……”两个朋友导读本文发表于1883年。被誉为“短篇小说之王”的莫泊桑善于截取富有典型意义的生活片段,以一斑窥全豹,揭示社会的真相。他的许多作品还塑造了一个个令读者印象深刻的爱国者的形象。《两个朋友》讲述的是一个发生在普法战争时期的动人故事:两个好朋友——莫里索先生和索瓦日先生,他们平日都喜欢钓鱼。可当战争打起来的时候,他们经常钓鱼的地方变成了普鲁士士兵控制的地带。就在他们想方设法再一次钓到了许多又肥又嫩的鲈鱼准备离开的时候,被突然到来的普鲁士士兵俘虏了。狡猾的敌人想从他们口中得出进入法军阵地的口令,就把他们绑起来,以死亡来威胁。可是,这两个朋友谁也没开口,最后就被普军残忍地枪杀了。《两个朋友》中的索瓦日先生和莫里索先生——普法战争中巴黎被包围时的两位爱国公民——这类平凡的小市民在巴黎街头到处可见,但莫泊桑却从小人物的平凡生活中发掘出了他们的高贵心灵,赞美了他们勇敢无私的爱国主义精神。在结构方面,莫泊桑以较大的篇幅描写了这两个小市民的平凡生活。可是这两个十分平凡的“小人物”却在生死关头大义凛然,宁愿被杀死丢进河里,也绝不向敌人透露法军哨卡口令。这两个小人物的民族骨气和爱国主义精神,是在严峻的选择前显示出来的,小人物可以成为大英雄。这也反映出作者鲜明的爱国主义思想和骨子里的正义。

巴黎被围已有一些日子,全城在饥饿里喘息呻吟。屋顶上很难见到麻雀了,阴沟里的爬行动物也大大减少。人们逮到什么吃什么。

正月的一个早晨,天气晴和,莫里索先生饥肠辘辘,双手插在军服的裤袋里,满怀愁绪地在林荫大道上溜达。他是个钟表匠,战争期间暂时当上了居家的后备兵。这时,他骤然停步在一位后备役同事的面前。此人乃索瓦日先生,是他过去在河边钓鱼时认识的熟人。

战前,每逢星期天,莫里索一早就出发,手里拿着竹钓竿,背着白铁罐,搭上开往阿尔让特伊的火车,在哥伦布站下车,然后步行到玛朗特岛。一到他魂牵梦绕的绝妙去处,他就开始垂钓,一直钓到天黑。

每个星期天,他在钓鱼的地方总会碰见索瓦日先生。此君身体矮胖,性情乐观,他在罗莱特圣母街开一家服饰用品店,也是一个狂热的钓鱼迷。他们常常并排坐在水边,手握着钓竿,双腿悬在水面上荡悠,一钓就是大半天。就这样,日子一长,两人就成了好朋友。

有时候,他们整天不说一句话;有时候也聊上一阵子。但他们即使不说什么,彼此也很了解,因为趣味相投,感受一致。

春天的早晨,将近十点钟的光景,恢复了青春活力的阳光,撩动着平静水面上一层随波而流的轻雾,也照抚着两个专心致志的垂钓者,使他们的背部感到了新春的暖意。有时,莫里索会对旁边的朋友说:“嗨,多舒服!”索瓦日也答上一句:“再没有比这更舒服的了!”如此简单的对答,就足以使他们互相理解,相互认同。

秋天,黄昏时分,冉冉下沉的夕阳把天空涂成红彤彤的一片,彩霞如血,倒映在河中,将河水染成了紫色,天边像燃起了熊熊大火,两个朋友也笼罩在如火如荼的红光中,树上的霜叶被镀上了一层金黄,预感到初冬的寒意而簌簌颤动。此时此景,索瓦日先生会带着微笑看着莫里索说:“多美的景致!”心醉神迷的莫里索眼睛仍盯着他的浮子,总是回答说:“比林荫大道的景致更美!”

他俩互相一认出来,就使劲地握手,没想到会相遇在如此沧海桑田的时境中,不禁感慨万分。索瓦日先生长长叹了一口气,嘟囔着说:“瞧,现在这些破事儿。”莫里索先生也闷闷不乐,悲叹道:“现在是什么世道呀!开年以来,今天好不容易才碰上第一个好天气。”

的确,天空蔚蓝,阳光灿烂。

两人肩并肩地往前溜达,都是满怀心事,闷闷不乐。莫里索接着说:“记得过去的钓鱼吗?嗨,那是多么美好的回忆!”

索瓦日先生发问:“什么时候我们能再去钓鱼?”

他们走进一家小咖啡店,每人喝了一杯苦艾酒,然后走了出来,继续在人行道上闲逛。

莫里索突然停步说:“再去喝一杯,如何?”索瓦日先生表示赞同:“随您的便。”于是,他们又进了另一家酒店。

出来的时候,他们都晕晕乎乎的,像空着肚子灌满了酒的人那样醉醺醺的。天气晴和,轻柔的微风抚摸着他们的脸。

索瓦日先生在和风的轻抚下,完全飘飘然了,他停步下来,问:“咱们去吧,好吗?”“去哪儿?”“当然是去钓鱼啰!”“去哪儿钓鱼?”“去咱们那个岛上。法国军队的前哨阵地就在哥伦布附近,我认识杜莫兰上校,没问题,他会放咱们过去的。”

莫里索满怀希望,高兴得全身颤抖,说:“一言为定,我同意。”于是,他们分头回家去取各自的钓具。

一个小时之后,他们并肩走在大路上,来到上校驻扎的那个别墅。听了他们的请求,上校笑了一笑,同意了他们这个心血来潮的怪念头。他们带着通行证就出发了。

没过多久,他们就通过了前哨阵地,穿过荒凉的哥伦布,来到了几小块向塞纳河倾斜的葡萄园旁边。这时大约是十一点钟。

对面,阿尔让特伊村看上去死气沉沉。阿尔日蒙与沙勒瓦这两个山岗俯视着整个地区。山岗一直延伸到南戴尔的辽阔平原阒无人迹之处,除了光秃秃的樱桃树与灰溜溜的田地外,一片死寂。

索瓦日用手指着山岗的峰顶,嘟嚷着:“普鲁士人就在那上面!”面对着这一大片死亡地带,两个朋友惶恐不安,两腿发软。

普鲁士人他们从未见过,但好几个月以来他们深感这批家伙无处不在,在巴黎周围,在整个法国进行蹂躏、掠夺、屠杀,制造饥荒,虽然见不着,但却凶狠强大,对于这样一个陌生的战胜者民族,他们除了仇恨外,还有一种近乎迷信的恐惧。

莫里索结结巴巴地说:“哎,万一碰到他们怎么办?”

索瓦日先生以巴黎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失去的俏皮劲答道:“咱们就请他们吃顿油炸鱼。”

话虽如此,他们却不敢冒失往田野那边前进,因为周围一片死寂,足以叫他们胆寒。

最后,还是索瓦日先生拿定主意:“走,往前走,但是要特别小心。”于是,他们就顺着倾斜的葡萄园往下走,弯着腰,匍匐前进,利用荆棘灌木掩护自己,瞪着眼睛,环视六路,竖起耳朵,监听八方。

要到达河边,还要通过一长条光秃秃的地面。他们跑步穿过去了,一到河边,就躲在干枯的芦苇丛里蜷缩起来。

莫里索把耳朵贴在地面上,细听周围是否有人在走动。什么也没有听见。这块地方只有他们两人,绝对没有任何其他人。

他们放下心来,开始钓鱼了。

在他们对面,荒无人烟的玛朗特岛正好挡住对岸的视线,使人看不见他们。岛上有一家小饭店,门窗紧闭,看上去已废弃多年了。

索瓦日先钓到了一条鮈鱼,莫里索接着也钓到一条。随后,他们时不时把钓竿往上一扬,每次都有一条银光闪闪的小鱼挂在钓线的末端乱蹦。垂钓如此丰收,真像是一个奇迹。

他们轻轻地把鱼放进一个网眼很密的兜里,网兜浸在他们脚下的水中。他们感受到一种妙不可言的欢乐,这是当一个人长期被剥夺掉一种心爱的消遣,而后又重新获得时才会体验到的欢乐。

灿烂的阳光把他们的肩膀晒得暖洋洋的,他们什么也不听,什么也不想,感受不到世上还有其他的事,他们全身心扑在钓鱼上。

突然,一声巨响似乎从地底爆发出来,把大地震得发抖。普鲁士人的大炮又开始轰击了。

莫里索转过头去从陡峭的河岸上望去,只见左边瓦莱利昂山高大的侧影,山顶上有一团羽饰状的白絮,那是大炮刚刚喷吐出来的硝烟。

紧接着,第二团硝烟从要塞的顶部喷出。然后,隔一会儿,又响起一声炮轰。

炮轰声接连不断,山峰上发出一阵阵毁灭性的咆哮,从那里喷出来的乳白色烟雾,在宁静的天空中冉冉上升,凝结为一朵云,压在山顶的上空。

索瓦日先生耸耸肩膀说:“瞧,他们又干上了。”

莫里索正焦急地盯着浮子上一个劲地往水里沉的羽毛,像他这么一个性情平和的人,见那些疯子如此进行屠杀,也发起火来了,他恨恨地说:“这么互相残杀真是愚蠢透顶!”

索瓦日先生补了一句:“真比畜生还不如。”

这时,莫里索正钓到了一条欧鲅,他也发表高见说:“这么说吧,只要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的政府,互相残杀就永远根绝不了。”

索瓦日接着说:“如果是共和政府,它就不会宣战了……”

莫里索打断对方的话,说:“如果都是君主政府,就会打国际战争;如果是共和政府,就会打国内战争。”

他们就这么平心静气地讨论起来,他们以思想温和而见识有限的人所惯有的通情达理的态度,分析那些重大的政治问题,最后达成了这样的共识:人类是永远得不到自由的。与此同时,瓦莱利昂山上的炮轰一直持续未断,炮弹在摧毁法国人的房屋,粉碎法国人的生活,屠杀法国人的生命,埋葬数不清的美梦、数不清的欢乐期待、数不清的幸福希望,到处制造痛苦,在无数少妇、无数姑娘、无数母亲的心上造成永远不能愈合的伤痕。

索瓦日先生感慨说:“这就是生活!”

莫里索笑着回应:“还不如说这就是死亡!”

但是,他们突然吓得打了一个寒战,因为明显感到有人从自己背后走过来了。一转过头去,他们就看见有四个人,不,四条大汉,全副武装,满脸胡子,像听差一样穿着号衣,戴着平顶军帽,已经紧挨在他们背后,正用枪对着他们。

两条鱼杆从他们手里掉了下来,随河水漂流而去。

几分钟后,他们被抓住、捆了起来,扔进一条小船运到对面的岛上。

在那幢他们误认为无人的房子的后面,他们见到二十来个普鲁士士兵。

有一个遍体长毛的彪形大汉,骑在一把椅子上,抽着一个特大号磁烟斗,用流利的法语向他们发问:“噢,两位先生,鱼钓得不错吧?”

这时,一个士兵把没有忘了带过来的满满一网兜鱼,放在这彪形大汉的脚跟前。这家伙笑了笑:“怎么样,我说你们的成绩很不错嘛,不过,咱们要谈别的事,你们给我好好听着,但不用害怕。”“在我看来,你们就是两个间谍,受派遣来刺探我方军情。我抓住了你们,就可以把你们枪毙掉。你们假装来钓鱼,是为了更好地掩盖你们的企图。活该你们倒霉,落在了我的手里。这就是战争嘛!”“既然你们通过了前方哨所,一定知道口令才能回去。把口令告诉我,我就饶你们的命。”

两个朋友并排站着,吓得面色如土,两手神经质地发抖,但他们闭口不语。

普鲁士军官又说:“谁也不会知道这件事的,你们可以安安心心回去。你们一走,这个秘密也就跟你们一道消失了。如果你们不把口令说出来,那就只有一死,而且马上执行。你们自己选择吧。”

两个朋友站着不动,仍然没有开口。

那个普鲁士人未动肝火,他指着那条河又说:“想想看,五分钟后你们就要葬身水底,只有五分钟了!想必你们还有自己的亲人吧?”

瓦莱利昂山上的大炮一直在发出轰隆隆的巨响。

两个垂钓者站在那里,都一声不吭。那个军官用德语下了个命令,然后把椅子挪开,离两个阶下囚远一点。十二个士兵过来了,站在二十步开外的地方,枪柄紧靠在脚边。

军官又说:“我再给你们一分钟时间,你们休想再多一秒钟了。”

这时,他突然站起来,走到两个法国人跟前,抓住莫里索的胳膊,把他拉到一旁,低声对他说:“快,把口令告诉我,你的同伴绝不会看出来,我可以假装是心软了把你们放走的。”

莫里索一言不发。

于是,普鲁士人又把索瓦日拉到一旁,向他提出同样的问题。

索瓦日也一言不发。

他们两人肩并肩站在一起。

普鲁士军官一声令下,士兵们一齐举起了枪。

这时,莫里索的眼光碰巧落在几步外草地上那只盛满了鮈鱼的网兜上。

一道阳光照得这一兜活蹦乱跳的鱼闪闪发亮。他心里突然一酸,实在控制不住,两眼里充满了泪水。

他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句:“索瓦日先生,永别了。”

索瓦日先生也回答说:“永别了,莫里索先生。”

他俩握了握手,全身从头到脚不禁一阵颤抖。

军官叫了一声:“开火!”

十二支长枪一声齐发。

索瓦日先生脸孔向下,全身扑倒在地。莫里索身材比较高大,摇晃着转动了一下,才仰面倒在他的朋友身上,鲜血从被打穿了制服的胸前汩汩冒出来。

那个德国佬又下了几道命令。

他手下的士兵听命马上散开,找来了一些绳索与石头,把石头捆在两个死者的脚下,然后把他们抬到河岸边。

瓦莱利昂山上不断发出大炮的咆哮声,整座山都笼罩在硝烟之下。

两个士兵分别抬起莫里索的头部和脚部,另外两个则以同样的方式抬起索瓦日,用劲荡了几下,然后往远处一扔。于是,两具尸体呈一弧线形被扔进了河里,捆着石头的脚部先朝下,然后把尸体拽进了水中。

河水溅了起来,翻腾、激荡了一会儿,又自行恢复平静,一圈圈涟漪则向两岸扩展开去。

水面上漂着一些血迹。

那个军官一直若无其事,泰然从容,这时,低声说了一句:“现在,该轮到那些鱼了。”

说着,他朝那所房子走去。

他一眼看见草地上那一网兜鮈鱼,拎了起来,端详了一下,露出微笑,大声叫道:“威廉你过来!”

一个系着白色围裙的士兵跑了过来。那军官把两个死者遗留下来的一网兜鱼扔给他,命令道:“趁这些鱼还活着,你赶快给我煎一煎,味道一定很鲜美。”

说完,又开始抽他的烟斗。骑马导读一个小职员额外获得一笔收入,于是决定全家到近郊出游,不料骑马回来的途中把一个老妇人撞伤。老妇人赖在医院里不出来,小职员不得不辞掉了家里的女佣,甚至要把老妇人养在家里。这个乐极生悲的故事写出了小职员渴慕荣华富贵的心态和旦夕祸福的命运。小说围绕骑马这条线索,主要通过动作、语言和神态等描写对海克托骑马前、骑马时和骑马后的表现进行了充分的展示。骑马前,海克托总要把大儿子抱起来让他骑在自己的大腿上使劲地颠他,并说道:“下星期天郊游时,你老爸就要这么骑着马跑。”还反复向妻子说,“要是给我一匹烈性的马,那我才高兴呢”,得意炫耀之态溢于言表,甚至上马之前还举行了一次理论与实际兼顾的小演讲。但当他真的骑起马来,其骑术却又不敢恭维,他“面部肌肉紧绷,面色煞白”,表现出海克托的煞有其事、装模作样和胆怯懦弱,和骑马前的表现形成了强烈的对比;骑马后海克托的表现则显示出他的为了面子还要死撑的可怜可悲。莫泊桑通过海克托的故事辛辣地讽刺了没落贵族的贪图虚荣,对于今天的我们同样具有教育意义。为了满足一时的虚荣而付出沉重代价,为了所谓的享乐排场风光而自食恶果,不得不说这是一种愚蠢的人生和价值观。

这可怜的一家人,仅仅靠丈夫微薄的薪水勉强度日,结婚之后,添了两个孩子,原来甚为拮据的日子,变本加厉,演化为寒碜、自惭形秽、却又遮遮掩掩的生活,那种破落贵族仍硬撑门面的尴尬生活。

此公名叫海克托·德·格里贝南,在外省土生土长,从小在祖传的花园里受一年老家庭老师的调教。那时,他的家道就已经中落,但仍竭力维持着大户人家的风光体面。

到了二十岁,长亲为他谋了份公差,进海军部当了科员,年薪一千五百法郎。这种差事就有如一块礁石,好些人都要在此搁浅,无法再前进半步。搁浅者大凡是这样一些人:早年未经受过磨难、无生活奋战准备者;隔着云雾看人生,既不懂进取之手段策略,又无软磨硬抗之承受耐力者;从小没有机会练就一身本领专长,又无特殊天赋禀能者;自幼就无奋斗精神,且手无寸铁与利器者。

他在科里的头三年,可谓是备受煎熬。

后来,他总算遇上了几位世交,那都是落后于时代的老人,且家境皆不富裕,他们都住在圣日耳曼区旧贵族聚居的街上,街区冷落,一片凄清。

这些旧时代的贵族,对当代生活隔膜无知,既寒碜卑微,又自视甚高,他们住在死气沉沉的楼房里,集中在上面的几层,从上到下的住户,个个都有贵族封号,不过,从第二层到第六层的住户,似乎都不大有钱。

这些人家,过去都有荣光辉煌的家世,因为后人游手好闲而破落了,而今,却仍死抱着贵族成见不放,念念不忘自己高贵的血统门第,唯恐有失自己的身份脸面。

海克托·德·格里贝南就是在这样的圈子里遇上了一位姑娘,其高贵的血统与穷酸的家境全跟他一样,于是,他便娶了她。

婚后四年,他们生了两个孩子。

此后的几年中,这一家子一直在清苦的重压下喘息,平时从来没有什么休闲工作,只有在星期天去香榭丽舍溜达溜达,或者清淡季节有同事送来优待券时,到剧场去免费看一两场戏。

可是,这一年快到开春时,科长委派他办了一桩额外的差事,因此,他得到了三百法郎的特别奖金。

把这笔钱拿回家时,他对妻子说:“我亲爱的亨丽埃特,我们该去享受一下了,比如说,带孩子们去好好玩一玩。”

两夫妻讨论了许久,终于决定全家到乡下去玩,并在那里举行野餐。“我保证,”海克托大声说,“只此一回,下不为例,这次我要为你、孩子和女佣,租一辆四轮大马车,而我自己,我去租一匹马骑着去,这对我的健康有好处。”

整整一个星期,全家对这次计划中的郊游,谈论个没完没了。

海克托每天晚上从办公室回来,就抱过大儿子,让他骑在自己的腿上,使劲地将他颠得一上一下,对他说:“喏,下星期天郊游时,你老爸就要这么骑着马跑。”

于是,小孩也就整天跨在椅子上,拖着椅子满客厅里跑,嘴里喊道:“这是爸爸在骑马。”

女佣一想到男主人将骑着马伴随马车而行,则以赞赏膜拜的眼光看着他。每顿饭她都听他大谈骑术之妙以及他当年在父亲庄园里英勇驭马的经历。好家伙!他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只要一跨上马背,他什么都不怕,真的什么都不怕!

他兴高采烈地搓着双手,一再对妻子吹嘘说:“要是给我一匹烈性子的马,那我才高兴呢,你就瞧我怎么骑上它吧!只要你愿意,我们从布洛涅森林回来时,可以走香榭丽舍大街。那一定很露脸很神气,要是能碰上部里的同事,那就最好不过了,单凭这一点,就足以叫那些上司对我刮目相看。”

郊游那一天,马车与马同时来到家门口。他立即下楼,检查他的坐骑。他早已叫家人缝好了套在鞋底下的绷带,手里挥舞着前一天买来的马鞭。

他先将坐骑的四条腿一一抬起来,摸捺一番,又摸摸它的脖子、两肋和膝弯,用手指试试它的腰,再掰开它的嘴,对牙齿进行了检查,并大声宣布这牲口的年龄是多大。这时,全家都从楼上走下来了,于是,他又向大家发表了一通讲演,先是从理论上与实用上论述一般的马,然后,又对眼前的这一匹作了些评论,照他看来,这是一匹好马。

等大家都在车里坐定之后,他查看了一下马鞍的肚带,而后,脚踩一只马蹬,纵身一跃,坐落在马背上,那畜生一感到背上有重负,便蹦跳了起来,差一点把这位骑士摔了下去。

海克托不胜惊慌,好不容易才把这畜生稳住,对他直喊:“安静些,朋友,安静些!”

驮人的平静下来了,被驮的也就恢复了镇定,他发问道:“都准备好了吗?”

大家齐声回答:“好了!”

于是,他下令:“出发!”

这一行人马终于上路了。

大家的目光都注视着他。他以美国人的方式策马小跑,自己在马背上故意大起大落,屁股还没有落鞍,就往上一纵,好像要蹦入空中。有时,他又似乎要匍匐在马颈上,两眼直视前方,面部肌肉紧绷,面色煞白。

他妻子膝上抱着一个孩子,女佣抱着另一个,两人都不断对孩子赞叹道:“瞧瞧你爸!瞧瞧你爸!”

马车的颠簸、欢乐的气氛与清新的空气,使得两个小家伙兴高采烈,发出阵阵尖叫。而尖叫声又刺激得马儿愈发狂奔。当骑士奋力勒住惊马时,他的帽子掉在了地上,车夫只好下车替他去捡。

海克托从车夫手上接过了帽子,远远对妻子说:“别让孩子们这么尖叫,否则马一狂奔,我就会失控。”

一家人在维西奈树林的草地上用了午餐,吃的是用盒子装的各种食物。

尽管有那个车夫去照料三匹马,海克托仍不时起身去看看他骑的那一匹马是否需要什么,他抚摸着马的脖子,给马喂些面包、点心与糖果。

他得意洋洋说:“这匹马可是烈性子。刚一骑上的时候,它掀了我几下,但你们都亲眼见了,我很快就制服了它。它对自己主人的厉害有了认识,现在是老老实实了。”

按照他们事先的决定,一行人马经由香榭丽舍大街打道回府。

宽阔的林荫大道上车水马龙。路两边的行人熙熙攘攘,连绵不断,像两条长长的黑色缎带,从凯旋门一直延伸到协和广场。阳光普照,万物生辉,车身的漆面,鞍韂的金属与车门上的把手,无不闪光发亮。

这一队人马,感受到一种对激烈活动的狂热,一种对生活乐子的追求,而在远处,协和广场上的方尖碑正矗立在金色的阳光之中。

刚过凯旋门,海克托的坐骑突然又亢奋起来,它穿过车流,朝着马厩的方向急速奔跑,海克托使尽全身解数进行驾驭,但无济于事。

家人坐的那辆马车被远远抛在后面,快到工业宫时,那牲口眼见前方道路空阔,便向右一拐,狂奔起来。

这时,正有一个穿着围裙的老妇在过马路,她慢吞吞地迈着步子,恰巧挡住了海克托全速飞奔而来的去路。

骑士无法控制自己的坐骑,只得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声:“喂,快躲开!快躲开!”

那老妇也许耳聋,她仍然慢吞吞地往前走,说时迟,那时快,猛冲过来的马匹像一个火车头,将她撞个正着,她一连翻了三个跟头,滚到十步开外,摔得衣衫凌乱不堪。

一些行人大喊:“快拉住那匹马!”

海克托惊慌失措,拼命抓住马鬃,大声嚎叫:“救命!”

突然,那匹马可怕地猛抖一下,像扔球似的将骑士从它的头上抛出去,正好落在一个前来拦截奔马的警察怀里。

不一会儿,他的四周就围了一群人,他们义愤填膺,比手划脚,高声怒骂。特别是一位老先生,蓄着白色的大胡子,胸前佩着圆形的大勋章,更是愤怒到了极点,一再指责道:“混账东西,像他这样笨手笨脚,就该老老实实待在家里,既然不会骑马,就不该跑到街上来害人!”

这时,有四个人把那老妇抬过来了,她看上去好像已经死了,脸色蜡黄,帽子歪在一边,满身都是尘土。“你们把这女人抬到附近的药店去,”那位老先生命令道,“其他人都到警察局去。”

海克托由两个警察夹着,另一警察牵着那匹闯祸的马,后面跟着一群人;这时,马车出现了,海克托太太奔了过来,女佣惊慌不知所措,两个小孩则哇哇乱叫,他向家人解释说,他撞倒了一个老妇,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很快就会过去。于是,他的家人就惶恐不安地走了。

在警察局里,他只对事实作了简单的说明,通报了自己是海军部的科员,名叫海克托·德·格里贝南。然后,大家就等候着受伤者的消息。派去打听消息的警察回来了,说老妇已经恢复知觉,但她说自己受了内伤,感到很难受。她是一个替人料理家务的女佣,六十五岁,名叫西蒙大妈。

海克托一听说她没有死,感到有了希望,他立即保证负担她的医疗费,而后就跑到药房去了。

药房门前挤满了一群嘈杂的人。那老妇躺在一张椅子上呻吟,两手一动也不动,面部毫无表情。两位医生仍在为她查伤,胳臂腿都没有骨折,但恐怕有内伤。

海克托问她:“您很难受吗?”“唉,是的!”“哪儿难受?”“我胃里像火烧火燎似的。”

一位医生走过来,问:“先生,您就是肇事者吧?”“是的,先生。”“这位妇女必须送到疗养院去。我知道有家疗养院每天只收六法郎,您同意由我来安排吗?”

海克托欣然同意,他谢过了医生,回到家里,如释重负。

他妻子正泪流满面地等着他,他安慰妻子说:“没有什么要紧的,那个西蒙大妈已经好了一些,再过三天,就会痊愈。我已经把她送进了一家疗养院,没有什么要紧!”

没有什么要紧!

第二天下班后,他去探看西蒙大妈的病情,见她正在喝浓香浓香的肉汤,显得很心满意足。“喂,怎么样啦?”他问。

她答道:“哎哟,我可怜的先生,没有半点好转,我觉得是毫无希望了,没有任何起色。”

医生说,还得观察观察,因为,说不定会有某种恶化。

于是,他又等了三天,再去看时,老妇满面红光,双目有神,但她一看见海克托,就呻吟起来:“我动不了,可怜的先生,我再也动不了,看样子,我就这么残废了,一直到死。”

海克托背上打起一阵寒战,他询问医生,医生举起双手,表示无可奈何:“有什么法子呢,先生,我也不知道。只要我们去抬她,她就大叫大嚷。就连挪动一下她的坐椅,她也要尖声惨叫。我只得她讲什么我就信什么,先生。我不能钻进她肚子里去呀。除非我亲眼见她起来走动,否则,我无权说她在装病。”

老妇在一边听着,一声不吭,眼里露出狡诈的神情。

又过了一周,两周,一个月,西蒙大妈仍然没有离开她的靠背椅。她从早到晚,吃不停嘴,越来越发福了。她过得快快活活,与病友聊起天来,兴高采烈,似乎她已经完全习惯过这种安安生生的日子,以往五十年,她在别人家里跑上跑下,铺床,搬煤,打扫卫生,洗洗涮涮,过得好不辛苦,如今不正是苦尽甘来,得到了补偿吗?

海克托不知如何是好,他每天都来,每天都见她过得心安理得,她总这么平淡地对他宣称:“我这辈子是动不了啦,我可怜的先生,我是动不了啦!”

每天晚上回到家里,妻子总要焦急地问他:“西蒙大妈怎么样了?”

每次他都绝望而沮丧地答道:“还是老样子,一点儿也没变!”

他家已雇不起女佣了,只得将她辞退。他们更加缩衣节食,即使如此,那笔额外的奖金全都补贴家用花光了。

海克托只好请四位主治医生到老妇面前会诊。她任凭他们检查、触诊,只睁着狡诈的眼睛盯着他们。“得让她站起来走走。”一位医生说。

老妇立即大喊大叫起来:“不行,我的好先生,不行!”

于是,他们抓住她的手,将她拉起来,拖她走了几步,但她用劲挣脱,往地板上一倒一瘫,发出骇人的叫喊,他们只好小心翼翼地将她抱回椅中。

四位医生出言谨慎,未下明确结论,但认定她是丧失劳动力了。

海克托回家把这消息告诉妻子,她颓然往椅子上一倒,结结巴巴说:“那还不如把她接到我们家来,可以节省一点费用。”

他火蹦了起来:“我们家,把她接来我们家!亏你想得出来?”

但她现在对任何后果都听天由命了,含泪答道:“有什么法子呢,我的朋友,这又不是我的错。”

我的叔叔于勒

导读本篇小说最早发表于1883年8月7日法国的《高卢人日报》上,现入选人教版、语文版和苏教版教材。《我的叔叔于勒》是一篇批判现实主义文学杰作。当时的法国小资产阶级贫困破产已成为普遍的社会问题。一部分不甘心破产的小资产阶级成员,纷纷踏上了漂洋过海的险途,企望在美洲、亚洲甚至非洲闯出一条大发横财的生路,梦想着有朝一日腰缠万贯荣归故里。本篇小说就是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写出来的。在情节结构上,故事的开端、发展、高潮、结局围绕于勒的命运展开了。于勒不仅挥霍尽自己应得的财产,还“大大占用了”菲利普应得的那一部分遗产。多年后的他来信说自己发了财,于是菲利普一家日夜盼望于勒归来。“我”的二姐还因为于勒的信促成了婚事。为了二姐的结婚,一家人乘船去泽西岛旅游,却在船上巧遇已经沦为穷水手的于勒。菲利普夫妇十多年来所向往的荣华富贵一下子成了泡影,希望变为失望,乃至咒骂、怨恨,他们远远地躲开了于勒。小说的情节跌宕曲折,围绕着于勒贫富的变化,一步一步走向高潮。莫泊桑善于通过人物语言、行动、表情等揭示人物丰富的心理活动,细腻地刻画人物的性格特点。当菲利普发现牡蛎贩子很像于勒时,作者着力描画了他的脸色和眼神:“脸色煞白”“目光也很古怪”。当船长证实这个牡蛎贩子就是于勒时,菲利普的脸色和眼神是:“脸色变得惨白”“眼神惊慌不安”。通过这些描写,刻画了菲利普急剧变化的复杂的内心活动,也揭露出资本主义社会金钱至上的价值观念。

有一天,我们碰见一个白胡子穷老头在向人乞讨,和我同行的朋友约瑟夫·达弗朗什竟给了他一个五法郎的银币,我见此大感诧异,于是,他便向我解释说:“这个可怜的老头,使我想起了一件往事,这些年来,它一直叫我念念难忘,我且说给你听听吧。”

我家原藉勒阿弗尔,家境不富裕,紧巴巴地过着小日子。我父亲有一份差事,每天上班要忙到老晚才能回家,但挣钱不多。家里人口不少,在我上头,还有两个姐姐。

我母亲对这种拮据的生活深感不满,她经常冲着自己的丈夫讲些尖酸刻薄的话,含沙射影、恶毒阴损地进行责难。碰到这种情况,我可怜的父亲总有一个习惯的动作,张开手掌去摸摸额头,似乎要抹去一滴其实并不存在的汗水,嘴里说不出一句话来,每当见他这样,我就感到心酸,我觉得他有一种无可奈何的痛苦。在我们家,处处都得精打细算,力求节俭;有人请吃饭,我们从不敢答应,以免回请。家里的吃穿用,买的都是便宜货,商店里的清仓品。两个姐姐穿的礼服,得由她们自己去做,为了在十五生丁一米的饰带上省点钱,两人要商量好半天。每天,全家老是吃肥油汤与仅仅调料有所变换的牛肉,据说,这么吃既卫生又有营养,可我还是宁愿吃点别的什么。

我衣服上的纽扣弄掉了,裤子撕破了,那都要挨一顿痛骂。

但是,每逢星期天,我们全家都要衣冠楚楚到防波堤上去散步,我父亲身穿礼服,头顶礼帽,戴着手套,用胳膊挎着我母亲,母亲也打扮得五彩缤纷,就像节日里挂满了彩旗的轮船。两个姐姐早早装扮妥善,只等出发的一声令下;可是每到最后一分钟,总能在一家之主的礼服上发现一个忘了擦去的污渍,于是,就得赶快用一块旧布蘸上汽油去把它擦掉。

在对父亲进行这番清理时,他头上仍然顶着礼帽,两只袖管褪下,露出背心,呆立在那里,等待清理完毕。而我母亲则戴上近视眼镜,把手套脱下,以免弄脏,正在为清理而忙乎。

之后,全家隆重上路了。两个姐姐手挽着手,走在前头。她们都已经到了出嫁的年龄,所以双亲大人总喜欢让她们在全城人面前显摆显摆。我走在母亲的左边,父亲则在她右边。我至今还记得我父母亲在此种星期天例行散步中的庄严神态,他们一本正经,举止凝重,腰板笔挺,双腿绷直,如此这般跨步前进,似乎他们的仪态绝非小节,而是关系到某种宏图大业。

每个星期天,只要看见从远方陌生国度驶回的巨轮进港,我父亲总要一字不差地发出同样的感叹:“唉,要是于勒在这条船上,那该叫人多么惊喜呀!”

我父亲有一个弟弟,即我的叔叔于勒,从前他是全家的祸害,后来则成为了全家唯一的指望。我从小就听家里的人谈论他,对他非常熟悉,我觉得只要一见面也许就能认出他来。他动身去美洲之前的生活底细,我全都听说过,尽管家人在谈起他那一段生活时,总是压低了声音。

据说,他以前不务正业,也就是说,挥霍过一些钱财,这对穷人家庭来说,要算是莫大的罪过,但对有钱人家而言,吃喝玩乐只不过是糊涂、没脑子而已,旁人顶多笑称他为花花公子。若是生活困苦人家的一个孩子,逼得自己的父母耗尽了家里的储蓄,那简直就是一个坏蛋,一个无赖,一个流氓了!

虽然同是败家行径,但有差异,理应有所区分才是,因为一个行为的善恶是非,要视其后果影响而定。

总之,于勒叔叔把自己应得的那份遗产败得精光后,还将我父亲所指望的那一部分侵蚀掉不少。

按当时的惯例,他被送上一艘从勒阿弗尔驶向纽约的商船,被打发到美洲去了。

一到美洲,我的这位于勒叔叔就做起了说不清的什么买卖,不久,他写信回家说他已经赚了点钱,并希望补偿我父亲因他而受的损失。这封信使得全家人激动万分。于勒,过去被大家认为一钱不值的于勒,如今摇身一变,成为了一个正直的人,有良心的人,一个达弗朗什家合格的成员,跟达弗朗什家任何人一样,诚实正派。

此外,我们还从一个船长那里得知,于勒盘下了一个大铺面,做起了大生意。

两年以后,我们又收到了第二封信,信上说:“我亲爱的菲利普,此信为报平安,以免兄为小弟的健康担心。我一切皆好。弟明日即去南美洲作长期旅行,兄或许好几年难得弟的音讯,如弟未能及时通报,我兄不必多虑。一旦弟事业有成,即将返回故里,但愿为期不久,你我兄弟届时欢聚一堂……”

他这封信成了家里的福音书,一有机会,我们就拿出来念念,碰见熟人,就拿出来展示展示。

果然,十年之内,于勒叔叔再没有来过信,但随着岁月流逝,我父亲的期望却与日俱增,我母亲也常这么说:“等我们的好于勒回来了,家里就会富裕的,总算这一家子出了一个能人!”

从此,每个星期日,我父亲望见从天边驶近的巨轮,在天空中留下长龙般的黑烟时,总要重复他那句老话:“唉,要是于勒就在这条船上,那该多好!”

而当此时,我们也都似乎看见于勒在船上挥动着手帕,朝我们喊道:“喂,菲利普!”

他必将满载而归,我们对此作了种种规划,甚至打算用于勒叔叔的钱,在安古维勒附近的乡村购置一所别墅,我猜想我父亲很可能已就此进行过洽谈。

我大姐已经二十八岁了,二姐只小两岁,两人都在等着出嫁,这是全家的一大愁事。

终于有人来向二姐求婚了。他是个公务员,并不富有,但正派体面。我总觉得,这个青年人之所以终于下定决心向我二姐求婚,是因为有一天晚上,我们给他看了于勒叔叔的那封信。

我们家赶紧答应了他的求婚,并且决定,婚礼后,全家到泽西岛去作一次旅游。

泽西岛是穷人旅游的理想去处。它并不远,坐小轮船渡海即可到达。小岛属于英国人,到了那里,就算出国到了异邦。也就是说,一个法国人,只要坐上两个钟头的船,就可以将邻国风光尽收眼底,还可以置身其中研究研究那个飘着英国旗的小岛上的风俗民情,不过,据那些直言不讳的人说,岛上的民风实在是没法恭维。

到泽西岛去旅行,成为了我们全家唯一的期望,无时无刻不在的梦想,成为了我们朝思暮想的大事。

盼来盼去,总算盼到了出发的一天。今天我回想当时的情形,就像昨天刚发生过的事。轮船在格朗维尔码头生火待发。父亲心神不定,慌乱失措,紧张地盯着我们将三个包袱带上船,母亲则不安地紧抓着我未婚大姐的胳臂。自从二姐出嫁后,大姐就像鸡窝里剩下的一只小鸡,形影孤单,似乎有点丧魂落魄了。在我们身后,是新婚夫妇,他们总是落在后面,使得我不时回头去看看。

轮船拉响了汽笛。我们都已经上了船。这时轮船离开堤坝,向海洋远处驶去,风平浪静,海面像绿色大理石一般平整。我们看着海岸迅速朝后退离,莫不洋洋得意,神采飞扬,就像很少出门旅行的人那样。

我父亲在礼服下挺着他的大肚子,这礼服上原有的污渍,当天早上经过家里人的仔细擦拭,都清除掉了,此刻,他浑身发散着出门的日子惯常有的汽油味,每逢我闻到这股气味,我就知道是星期天了。

突然,他看见两位先生在请两位漂亮的太太吃牡蛎。一个衣衫褴褛的老水手用小刀把牡蛎一一剖开,递给两位先生,再由他们转手给两位太太。太太们享用的姿势很优雅。先用一块精美的手帕将牡蛎托起,再将嘴微微前伸,以免弄脏自己的衣裙。接着,嘴唇又轻又快地一吮,把鲜液吸得精光,然后将空壳扔进海里。

我父亲显然被如此雅致的景象所打动,在行驶着的海船上吃牡蛎!何其高尚文雅,多么风光有派!于是,他走到我母亲与两个姐姐身边,问道:“我请你们吃牡蛎,怎么样?”

母亲舍不得花钱,甚为犹豫,但两个姐姐立即就同意了,母亲怏怏不乐地说:“我怕吃了胃不舒服,只给孩子们买点吧,但别吃太多,吃多了会生病。”

说着,她转身向着我,说:“约瑟夫嘛,就不必吃了,别把男孩子惯坏了。”

于是,我就只好留在母亲身边,对她此种区别对待甚为忿忿不平,我盯着我父亲,见他郑重其事地领着两位千金和那乘龙快婿,朝那个衣衫褴褛的老水手走去。

那两位太太刚好离开,我父亲就向我两个姐姐讲解如何吃牡蛎才能不流失掉鲜汁。他拿过来一只,要给她们做示范动作。他试着模仿那两位太太时,不意把牡蛎的汁液全滴在了他的礼服上,于是我听见我母亲咕哝了一句:“他还是老老实实待着为妙。”

但是,父亲突然显得不安起来。他从那儿退离了几步,眼睛盯着拥挤在卖牡蛎老头周围的女儿女婿,然后,骤然朝我和母亲走来。他脸色煞白,目光也很古怪。他小声对我母亲说:“天大的怪事,那个卖牡蛎的人怎么这样像于勒呀!”

母亲愣住了,她问:“哪个于勒?”

父亲回答:“就是……我的弟弟……若不是我知道他眼下正在美洲春风得意,我险些真以为是他。”

母亲也慌了起来,结结巴巴地说:“你真疯了!明明知道那不是他,干嘛还说这些蠢话?”

但父亲还钻牛角尖,说:“你还是去看看吧,克拉丽丝,眼见为实,最好你自己去看个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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