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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8-15 01:07: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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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英)M.L.斯特德曼

出版社:湖南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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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洋之间的光

大洋之间的光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大洋之间的光作者:(英)M.L.斯特德曼排版:JINAN ENPUTDATA出版社:湖南文艺出版社出版时间:2018-01-01ISBN:9787540483517本书由天津博集新媒体科技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第一部杰纳斯岩上的灯塔

亲爱的伊莎贝尔:很幸运,我没有被吹走,也没有被冲到海里(或是别的什么地方)去。我见到过很多鲸鱼,但它们迄今为止都没想吃我,我想大概是因为我不太好吃。

一九二六年四月二十七日。

奇迹降临的那一天,伊莎贝尔正跪在峭壁边缘,望着那架小小的用浮木新制成的十字架。四月末的天空里,一朵厚厚的白云缓缓飘过,绵延于这个岛的上空,倒映在如镜子般的海面上。她给刚刚种下的迷迭香丛洒了些水,轻轻拍打着周围的泥土。“……请指引我远离诱惑,救赎我于邪恶。”她低语。

一瞬间,她仿佛听到了婴儿的啼哭声。她甩开这个幻觉,眼神被一群在海面游弋的鲸鱼吸引了去,它们正在游往更温暖的水域繁衍后代,时而能看到它们的尾巴摆动着露出海面,好似在织锦上飞针走线。在清晨的微风中,她又听到了那个哭声,这一次,那哭声更响了。这不可能。

从岛的这一侧望出去,是烟波浩渺的海洋,直直地通往非洲。印度洋和南太平洋在这里交汇,峭壁下,这一片海犹如无边无际的地毯般向外延伸。海面是如此平静,仿佛静止一般,她甚至觉得自己能够踏上这蓝色的旅程,走向马达加斯加。而从岛的另一面往回看,海水波涛汹涌,一百英里之外是大洋洲大陆。这个岛不与大陆相连,却又离陆地很近。一连串海底山脉从海底升起,在海平面上突起,那些最高的山峰就好像锯齿状下腭骨上的一排牙齿,仿佛在等待海浪最终冲击海港的时刻,好吞噬那些无辜的船只。

仿佛是要赔罪似的,这个岛——杰纳斯岩上有一座灯塔,她散发的光束覆盖了方圆三十海里,为经过这里的船只保驾护航。每个夜晚,她就在那里,旋转着,旋转着,发出持续而稳定的嗡嗡声,似在空气中低吟,公平,没有偏见,不责怪岩石,也不惧怕海浪。她在那里,履行着她为拯救而生的使命。

啼哭声还在继续。远远地,传来灯塔门的叮当声。汤姆高大的身影出现在瞭望台上,他用望远镜扫视了整个岛。“伊奇!”他大声喊道,“有条船!”他指着海湾,“在海滩上,有条船!”

他消失在瞭望台上,过了一会儿,出现在了一楼。“好像有人在里面。”他叫道。伊莎贝尔以最快的速度与他会合,他握住她的手,他们沿着一条陡峭的小径往那小小的海滩走去。“是一条船没错,”汤姆说道,“还有,噢,天哪!这儿有个人,但是……”那个人一动不动,但哭声仍很响亮。汤姆冲向那条小船,想要叫醒那个人,然后他循着声音的来源到船头处搜寻。他从那里抱出一个毛织的包裹,那是一件柔软的淡紫色的女式开衫,包裹着一个小小的尖声大哭的婴儿。“天哪!”他大喊,“我的天哪,伊奇。这是……”“一个孩子!噢,我的上帝啊!噢,汤姆!汤姆!这里——把孩子给我!”

他把包裹递给她,再一次试图让那个陌生人苏醒过来,但是他已经没有呼吸了。汤姆看向伊莎贝尔,她正在查看那个孩子。“他死了,伊奇。孩子怎么样?”“看起来没事,身上没有割伤或擦伤。他是那么小!”她说道,转脸望向手中抱着的婴儿,“好了,好了,没事了,现在没事了,小宝贝。你安全了,你这个美丽的小东西。”

汤姆一动不动地站着,想着那个人的尸体,他紧紧地闭上了眼,又睁开,确信自己不是在做梦。孩子已经停止了啼哭,在伊莎贝尔的怀抱里大口大口地呼吸着。“那家伙的身上看不出任何问题,看起来也不像是生病。他不可能漂流那么久……真是让人无法相信。”他停了停说,“你把孩子抱到屋里去吧,伊奇,我去找点东西把尸体盖起来。”“但是,汤姆……”“我一个人没办法把他弄上去,只好先把他留在这里,等救援来了再说。我先用些帆布把他遮盖起来,不然他一定会被鸟或者苍蝇盯上。”他说得很冷静。秋日的阳光很明亮,但是渐渐地,有阴影遮挡了阳光,他的双手和脸感觉到了凉意。

杰纳斯岩是一块一平方英里的绿地,岛上的青草足够喂养一些绵羊、山羊和少量的鸡,也有足够的土壤维持最基本的菜园。岛上仅有的树是两棵高耸入云的诺福克松树,三十多年前,也就是一八八九年,来自帕特吉乌斯的船员们在此建造灯站时种下它们。一片古老的墓碑群记录了在那之前发生的一次海难,伯明翰的“骄傲”号沉没在这片凶险的岩石间。后来,有船只从英格兰带来了灯站上的灯源。

环岛的洋流会带来各种各样的东西——漂浮物和被抛弃的废物打着旋,好像在双螺旋桨中间似的,还有各种残骸、茶叶罐和鲸骨。这些东西会以各种各样的方式随时出现。而灯站始终坚定地矗立于正中间,看守人的小屋和其他屋子则守在灯塔旁边,历经几十年的风吹雨打。

厨房里,伊莎贝尔坐在老旧的桌子前,怀里抱着那个婴儿。门口的垫子上,汤姆正慢慢地脱去他的靴子,他走进来,满是茧子的手搭上她的肩膀。“我已经用帆布把那个可怜的人遮盖起来了。这个小东西怎么样了?”“是个女孩,”伊莎贝尔微笑着说,“我给她洗了个澡,她看起来很健康。”

那孩子被他的注视吸引住了,大大的眼睛转向他。“她究竟经历了什么呢?”他问道。“我还给她喝了一些牛奶呢,是吧,小宝贝?”伊莎贝尔柔声地说,好似在问那个孩子,“噢,她真是太……太美了,汤姆。”她说着,亲吻了孩子,“天知道她都经历了什么。”

汤姆从松木橱柜上拿了一瓶白兰地,给自己倒了一小杯,一饮而尽。他坐在妻子身边,看着她脸上散发的光芒。她全神凝视怀里的宝贝,而那孩子的眼睛也紧紧地盯着伊莎贝尔的每一个动作,仿佛只要她一移开目光,伊莎贝尔就会跑掉似的。“噢,小宝贝,”伊莎贝尔低吟,“可怜的、可怜的小宝贝。”孩子把脸紧紧地埋入她的胸前。汤姆听到伊莎贝尔的声音中带着哽咽,那段回忆仿佛又回来了,无形地弥漫于他们之间。“她喜欢你。”他说。然后,他几乎是在自言自语:“让我想起以前,我们也曾经有可能这样。”他飞快地补充:“我的意思是……我不是说……你看起来天生就该如此,就是这个意思。”他抚摸着她的脸颊。

伊莎贝尔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我知道,这是爱。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也有同样的感觉。”

他伸出双臂抱住她们。伊莎贝尔闻到了他呼吸中白兰地的味道。她喃喃地说:“噢,汤姆,感谢上帝,让我们及时找到了她。”

汤姆亲了亲她,然后将自己的双唇印在孩子的前额上。三个人就这样待着,很久很久。直到孩子开始扭动,一只小拳头从软软的黄色绒毯中伸出来。“好了,”汤姆站起来,伸展了一下身子,“我去发信号,报告一下那条船,让他们派艘船来运尸体。另外,还得告诉他们这里有个幸存者。”“不要!”伊莎贝尔说,她抚摸着孩子的手指,“我的意思是,不用那么着急去做这件事。那个可怜的人现在还不会怎么样。我想说,这个小家伙坐船坐得够多了。让她在这里待一会儿,让她喘口气。”“他们到这儿要好几小时。她会没事的,你已经让她安静下来了。”“再等等吧。早晚写报告反正也都一样。”“这些都要写进日志的,亲爱的。你知道的,碰到这类事情,我必须马上报告。”汤姆说。这是他的职责,记录灯站上或灯站附近的每一起重大事件,包括过往船只、天气,以及设备问题。“明天早上再报告,好吗?”“但是,万一这条船是来自一艘大船呢?”“这是一条小船,不是救生艇。”她说。“孩子的妈妈可能正在岸边等着她,翘首以盼呢。如果孩子是你的,你会是什么感觉?”“你看到那件羊毛开衫了。孩子的妈妈一定已经掉下船淹死了。”“亲爱的,我们不知道任何关于她妈妈的事情,也不知道那个男人是谁。”“但这个可能性最大,不是吗?婴儿是不会离开父母的。”“伊奇,任何事情都有可能。我们只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什么时候听说过一个小宝宝会待在一条船里,身边没有妈妈?”她抱紧了孩子。“这件事很严重。那个人死了,伊奇。”“可孩子还活着。发发善心吧,汤姆。”

她的语调里,有什么东西打动了他。他没有再出言反驳,而是静静思考起来。出乎寻常地,这一次他开始考虑接受她的恳求。也许她需要和孩子待一段时间。也许这是他欠她的。

他们沉默着,伊莎贝尔转过脸来望着他,无声地恳求着。“我想,必要时……”他让步了,费了很大的劲才把话说出来,“我可以……到明天早上再发信号。但这是明早的第一件事,灯塔的光一熄灭就发。”

伊莎贝尔亲吻了他,紧紧握住了他的胳膊。“我先回灯室去了,整流管还没有换好。”他说。

他沿着小路走向灯塔时,听到伊莎贝尔甜美的歌声,她唱道:“南风轻轻吹,轻轻吹,轻轻吹,南风轻轻吹过美丽的蓝色大海。”那歌声很悦耳,却无法给他带来安慰。他爬上灯塔的楼梯,心里隐隐感到有些不安。第一章

一九一八年十二月十六日。“是的,我知道。”汤姆·舍伯恩说。此时,他正坐在一个简陋的房间里,里面几乎跟外面一样闷热。悉尼夏天的雨猛烈地打在窗子上,路上的行人急匆匆地四处找地方躲雨。“我的意思是会很艰苦。”坐在办公桌对面的男人前倾了身子,强调道,“这件事不轻松。我并不是说拜伦湾的职位是所有灯站中最艰苦的,但我还是希望你能明白你即将面临的情况。”他用大拇指压紧烟丝,点燃了烟斗。汤姆的申请信和当时其他很多人的并没有太多不同:生于一八九三年九月二十八日,战争期间服役于军队,具备国际电码和摩尔斯密码方面的经验,身体健康,光荣退役。条例里有规定,应优先考虑退伍军人。“那里不会——”汤姆停下来,又重新说道,“恕我冒昧,考夫兰先生,那里应该不太可能比西方战线更艰苦。”

考夫兰又仔细地看了看汤姆的退伍文件,然后看着他,想从他的眼睛里,从他的脸上读出些什么。“你错了,年轻人。但是从战场的角度来看你也许是对的。”他开始列举一些规定,“你需要自己支付任职所需的交通费。作为救援人员,你没有假期。长期雇员可以在每个为期三年的合同结束时享有一个月的休假。”他拿起笔,在面前的表格上签好字。他一边在印泥上来回滚动着印章,一边说道:“欢迎——”他在文件的三个地方盖好章,“加入联邦灯塔服务体系。”表格上,“一九一八年十二月十六日”的字样油光闪亮,墨迹未干。

汤姆在新南威尔士海岸线上的拜伦湾做了六个月的救援工作,灯站上还有另外两位看守人和他们的家人,他们教会了汤姆在灯塔上最基本的生活方式。后来,汤姆又在马特苏克岛生活过一段时间。马特苏克岛是塔斯马尼亚南部的荒岛,在那里,一年之中大部分时间都是雨季,暴风雨来的时候,岛上的鸡都会被吹进海里。

在灯站,汤姆·舍伯恩经常会回忆起那场战争。他会想起那些曾站在他身边的同伴,那些面孔、那些声音、那些用各种方式挽救过他生命的人;会想起那些在他耳边留下的临终遗言和喃喃细语,即使有些他无法听清,但在当时,无论是什么要求,他都会点头答应。

战争中,有些人脚筋断裂,有些人的内脏如鳗鱼般从体内滑出,有些人的肺部则因为气体中毒而严重损伤。虽然汤姆没受这些伤,但是他同样伤痕累累。他如行尸走肉般生活着,每每被忙碌的事情左右,但内心始终笼罩着战争带来的阴影。

他试着不去想那些事情,他曾目睹太多的人因为那场战争而变得无比糟糕,所以他选择了这样一份默默无闻的工作继续生活。他依然会梦到那些年,只是在他的梦里,经历那一切的汤姆,双手沾满鲜血的汤姆,还是一个八岁大的男孩。梦里,正是这个小男孩,在面对敌人时,拿起了枪杆和刺刀,奋起反抗。梦里,他无时无刻不在担心。他的校袜滑了下来,如果要把袜子拉好他就必须先把枪放下,可是他还太小,几乎无法抓牢那把枪。梦里,他无法找到他的妈妈。

后来,他醒了。他在的地方,只有风、海浪、灯塔和那部复杂的机器,它让火持续地燃烧,让灯不停地转动。那盏灯,它总是在那里,转啊、转啊、转啊……

他多想远离那些人,远离那些记忆,或许,只有时间能够帮他。

数千里之外的西海岸上,杰纳斯岩是这块大陆上距离汤姆儿时的故乡悉尼最远的地方。一九一五年,汤姆乘坐军队的运兵蒸汽船驶向埃及,整个澳洲最后消失在他视野里的就是杰纳斯灯塔发出的光。那一年,运兵船驶离奥班尼,桉树的气味跟随着他们飘荡了数英里,然后逐渐远离。汤姆忽然很难过,觉得自己失去了一些东西,而那时他还不知道自己以后会怀念这些东西。几小时后,他看到了那道光,来自他渐行渐远的祖国,每五秒钟闪一次,真实而坚定。后来,这段记忆一直伴随着他,就好像一个告别吻,伴随着他度过了后来几年炼狱般的生活。一九二〇年六月,他听说杰纳斯岩上有一个紧急的职位空缺,这个消息就仿佛当年的那道光,一直在召唤着他。

杰纳斯岩地处大陆架的边缘,那里的职位向来不受欢迎。杰纳斯岩的工作艰难程度为一级,虽然薪水略高,但有经验的人都说不值得。杰纳斯岩上的前一任看守人是特林布·多切蒂。特林布曾报告,他的妻子使用彩色的信号旗向过往的船只发送信号。此事一度引起过争议。当局对此不满的原因有二:第一,灯塔管理局副局长在几年前曾禁止杰纳斯灯塔使用信号旗发送信号,认为这会给船舶带来危险,因为船舶需要航行至很近才能破译这些信号;第二,上级是在特林布的妻子去世以后才知道这件事情。

此事使往来于弗里曼特尔和墨尔本的信件大量增加,这些信件一式三份,连同弗里曼特尔管理局副局长的辩护信一起发往墨尔本总部,副局长在信中为多切蒂做了辩护,并表扬他多年来的杰出服务,但总部更关心的问题是效率、成本和是否遵守了规定。双方最终达成了折中方案:向杰纳斯岩派遣一位临时看守人,而给予多切蒂六个月的病假。“我们一般不会把一个单身男人派到杰纳斯去——那里实在太偏远了,有妻子等家人在身边会好很多。”这里的地区官员对汤姆说道,“但鉴于这只是一个临时性的工作……你两天后就得出发前往帕特吉乌斯。”他一边说,一边为汤姆登记了六个月的时长。

没有太多东西需要整理,也不需要跟任何人告别。两天后,汤姆背着简单的行囊,踏上了登船的舷梯。“普罗米修斯”号从悉尼出发,终点是珀斯,沿着澳大利亚的南海岸航行,中间停靠各个港口。面朝船头的上层甲板上是为头等舱乘客预留的舱位。汤姆在三等舱,同舱的还有一位老水手。“我坐这趟船五十年了,他们居然还有脸让我付钱。运气不好,你懂的。”那个人兴致勃勃地说着,但很快,他便不再与汤姆说话,因为他的注意力回到那一大瓶酒精超标的朗姆酒上。为了躲开酒气,汤姆养成了白天到甲板上散步的习惯。到了晚上,总有人在甲板底下打牌。

人们往往拥有基本的判断力,一眼就可以看出谁曾上过战场,谁没有。这些人属于哪一类人,一看便知。他们每一个人依然保有自己的特色。待在船舱里的日子让汤姆回想起当年,那艘运兵船将他们带往中东,后来他们又去了法国。船在中东和法国靠岸时,他们几乎拥有了动物般的嗅觉,能够推断出谁是军官,谁的级别较低,谁去过哪些地方。

与在运兵船上一样,大家总要找点乐子,让旅途变得不那么枯燥。这次的游戏大家都很熟悉。第一个从头等舱乘客那里拿到纪念品的人就是赢家。说是纪念品,可不是随便什么东西都行。这次指定的物品是一条女士内裤。“如果她正穿着那条内裤,奖金就翻倍。”

领头的是一个叫作麦高文的男人,他留着小胡子,抽忍冬牌香烟,手指因为抽烟被熏成了黄色。他说他问过一个服务员,这次的乘客名单使他们的选择非常有限。头等舱一共只有十个舱位,其中包括一个律师和他的妻子(对这一对,他们最好敬而远之)、几对老年夫妇、两个老姑娘(这两个很有希望),最好的目标是一个有钱人的女儿,她这趟是独自旅行。“我觉得我们可以从边上爬上去,然后从她的窗户进去。”他大声说道,“谁跟我一起去?”

汤姆当然知道这种游戏有多危险。他回来以后听过太多诸如此类的事情。有些人会冒着生命危险去做一些疯狂之事——在铁路道口飞快地跳过栅栏,游泳时游到激流处看他们能否从那里穿过去。太多在战场上死里逃生的人似乎都很容易沉迷于死亡的诱惑。这些人现在大都没有工作,满嘴胡言乱语。

第二天晚上,汤姆的噩梦比往常更加厉害,为了摆脱这些噩梦,他决定去甲板散散步。凌晨两点钟,甲板上没什么人。所以,他不慌不忙地踱着,欣赏迷人的月色。月光流泻,倾洒在海面上。他爬上上层甲板,船身轻微地摇晃着,他抓住楼梯扶手,在最顶端站了一会儿。微风徐徐,他尽情地呼吸新鲜空气,仰望着漫漫星空。

他的眼角瞥到有一丝光线从一间客舱中微微透出。就算是头等舱的乘客也会偶尔失眠,他这样想着。忽然,第六感警醒了他,这种熟悉却莫可名状的直觉告诉他可能有麻烦了。他悄悄地往那个客舱走去,透过窗子往里看。

昏黄的灯光下,他看到一个女人直挺挺地贴在墙壁上。尽管她面前的男人并没有碰触到她,但她依然手足无措地靠在那里。那个男人离她的脸只有一英寸,色眯眯地盯着她。这种表情汤姆见过太多。汤姆认出了这个人,他在下层甲板看到过他。汤姆想起了奖金的事情。这些浑蛋!他伸手去推门。“放开她。”他迈进了船舱,语气很冷静,没有任何回旋余地。

那男人转过身来,也认出了汤姆,他咧嘴一笑。“上帝!我还以为是管理员呢!来帮忙吧,我只是……”“我说放开她!你出去。现在。”“但我还没搞定。我只是要让她高兴高兴。”这人满嘴的酒气和烟臭味。

汤姆用力抓住他的肩膀,那男人疼得叫了出来。他比汤姆矮六英寸左右,但他仍然挥拳朝汤姆打过来。汤姆抓住他的手腕一拧。“姓名和军衔!”“麦肯齐。二等兵。CX 3277。”汤姆并未问他的编号,他却条件反射似的报出了口。“二等兵,向这位年轻的女士道歉,然后回到你的铺位上去,靠岸之前不准再出现在甲板上,明白了?”“是,长官!”他转向那个女人,“请原谅,小姐。我没有任何恶意。”

那个女人依然还处于惊吓之中,她轻轻地点了点头。“现在,出去!”汤姆说。那人猛地清醒过来,泄了气,慢吞吞地走出客舱。“你还好吗?”汤姆问那个女人。“我……我想是的。”“他有没有伤害你?”“他没有——”她对他,也这么对自己说道,“——他其实没有碰到我。”

他观察着女人的脸——她灰色的眼睛现在看上去已经平静下来,深色的头发松散地披着,手指依然紧紧地抓着睡衣领口。汤姆伸手从墙上的挂钩上拿下她的晨衣,披在她的肩膀上。“谢谢你。”她说。“你一定吓坏了。有些人似乎已经忘记该怎样文明待人了。”

她没有说话。“他不会再来骚扰你了。”他扶起刚才冲突时被推翻的椅子,“要不要告发他取决于你,小姐。我想说,他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人了。”

她不解地看着他。“战场会改变一个人。它会让人失去辨别是非的能力。”他转身离开,但走到门口时,他回过头来,“你有很充分的理由可以指控他。但是我想他的麻烦可能已经很多了。不过,决定权还是在你身上。”然后,他的身影便消失在门口。第二章

帕特吉乌斯得名于来自法国的探险家,这些探险家早在一八二六年,英国对西澳大利亚开始殖民统治之前,就将大洋洲大陆西南角突出的海角部分绘入了地图。从那以后,北起奥班尼,南至天鹅河殖民地,居住者开始慢慢地向中间绵延数百英里的原始森林迁移。高耸入云的树木被砍伐,建起了牧场。白种人带着他们的夏尔马队在这块土地上一寸一寸辟出狭窄的小道。这块曾经人迹罕至的处女地,被砍伐、被焚烧、被勘测、被丈量、被割据。淘金者一心想在这个半球碰碰运气,无论等待他们的是绝望、死亡,还是他们做梦也想象不到的财富。

帕特吉乌斯的人们就好像微风中的无数颗尘埃,飘浮到这里,然后在两大洋交汇的地方安定下来。这里有丰富的淡水资源、一个天然的海港和肥沃的土地。尽管这里的港口无法与奥班尼的相比,但是对当地运送木材、檀香或者牛肉的船只来说非常方便。小公司迅速涌现,并在这里扎根,好像长在岩石上的青苔一般。渐渐地,镇上有了一所学校,一些不同宗教不同建筑风格的教堂,许许多多的砖石房子,还有很多用挡风舷和锡建造的房子。再后来,又有了各种各样的商店,市政厅也建了起来,甚至还有了一个供货商代理机构。镇上还出现了很多酒吧。

在帕特吉乌斯发展的起步阶段,人们有个心照不宣的执念:真正重要的大事只会发生在别处。外面世界的新鲜事像雨水滴落枝叶一般不断传入帕特吉乌斯,不是零碎的片段,就是捕风捉影的传说。电报线路在一八九〇年时被接入帕特吉乌斯,更加速了新闻的传播,还有一些人装上了电话。一八九九年,帕特吉乌斯镇向德兰士瓦派遣了军队,小部分牺牲在了那里。但是,总体而言,帕特吉乌斯的生活更像是一出串场的小节目,在这里不会有什么凶险的剧情,也不会发生太精彩的事情。

西部其他城镇的情况就不一样了,比如卡尔古利。卡尔古利位于数百英里之外的内陆,地表为沙漠覆盖,却坐拥地下黄金之河。人们推着手推车在卡尔古利镇淘金,然后开着用猫一样大小的金块买下的汽车离开这里。讽刺的是,这个小镇只有一半的街道拥有诸如“大富豪”之类的名字。这个世界需要卡尔古利所拥有的东西。而帕特吉乌斯能提供的木材和檀香微不足道,无法为它带来卡尔古利般的光鲜和繁荣。

到了一九一四年,情况发生了变化。帕特吉乌斯发现它也有一样世界需要的东西。那就是男人。年轻的、健壮的男人。一直依靠伐木或者耕地过活,生活艰辛的男人。他们将成为另一个半球战争祭台上的牺牲品。

但一开始,一九一四只是一个出现在军装徽章和皮革上的年份。一年以后,帕特吉乌斯的人们才真正感觉到他们的生活发生了改变,不再如串场的小节目那般简单。这一年,女人们珍爱着的那些人——她们身材魁梧的丈夫和儿子没有回来,她们开始收到电报。电报带来了令人震惊的消息,那些男孩,她们曾为他们喂过奶、洗过澡,也曾责罚过他们,为他们伤心过,而今他们——他们——都不在了。电报的小纸片从她们手中跌落,被吹散在刀锋般尖利的风中。帕特吉乌斯最终融入了这个世界,与这个世界一起经历这一次阵痛。

失去孩子是人生必须经历的一种苦痛。没有人能为这件事情打包票,即使怀孕了,孩子也未必能够安全降生;或者,生下来了也未必能够活得很久。一条生命要足够健康,足够幸运才能分享这个世界,这是自然规律。不信的话,你可以翻开任何一本家庭圣经,你一定能从中找到答案。再看看那些墓地吧,它们也在讲述那些死去的孩子的故事,他们或许是因为被蛇咬了,或许是因为发高烧,亦或许是从马车上跌下,最终都在他们母亲“嘘,嘘,小宝贝”的哄骗下渐渐失去了生息。活下来的那些孩子对家里的餐桌上忽然少了一个成员这种事情已经习以为常,就像他们也早已习惯为新降生的弟妹腾出一个空位。跟种麦子一个道理,地里种下的总比收获的多,上帝似乎故意在人间多种下很多很多孩子,然后在某个神秘的时间收获他们。

镇上的公墓总是真实地记录下这些逝去的生命。墓园里的墓碑就像松散的沾满污垢的牙齿一般歪歪斜斜地立着,上面如实记载那些生命流逝的原因,流感、溺水、车祸,甚至雷击。然而,在一九一五年,公墓也变得不那么诚实了。这个地区的男性大量死去,而当地的墓园却没有任何变化。

真相是那些年轻的尸体都躺在万里之外的泥地里。当局做了他们能做的:在条件和战力允许的情况下,他们为那些尸体挖下墓穴;尽最大可能凑齐一副尸骨,视作一个单独的士兵,为他们每一个人举行下葬仪式,并保留记录。后来,他们给这些坟墓拍了照片,一个家庭可以花两英镑一先令六便士购买一块官方纪念牌。再后来,战争纪念馆拔地而起,不是为了安放亡灵,而是为了纪念那些亡灵用生命换取的胜利。胜利当然是一件大好事,但是,“用死亡换来的胜利,”有些人喃喃自语,“那是多么卑微的胜利。”

这个地方像极了千疮百孔的瑞士芝士,这里没有男人。其实这里没有征兵制,也没有人逼迫他们走进战争。

每个人都把那些活着从战场归来的人叫作“幸运儿”,可是,战争跟他们开了最残酷的玩笑。他们是回来了。孩子们打扮得漂漂亮亮,迎接他们回家。连狗的颈圈上也系了丝带,分享主人们的快乐。第一个发觉异样的往往是家里的狗。它发现它的主人不只是眼睛瞎了或是失去了一条腿,因为即使他就坐在它的面前,它仍然觉得他的灵魂不在这里,他的整个人仿佛已经消失在战争的硝烟中。比如来自萨德勒伐木场的比利·韦希特,家里有三个小家伙。他不在的时候,他的妻子像一个男人般独自支撑着这个家庭,她完全有理由对他的归来满怀期待,可是他中了毒气,拿不稳勺子,他的手不停地抖啊抖,勺子里的汤汁如除草机的草沫般飞溅出来,洒得满桌都是。因为手抖得厉害,他甚至无法自己解开扣子。夜晚与他妻子独处时,他不脱衣服,整个人在床上蜷缩成一团,不停哭泣。另一个年轻人山姆·多赛特,他是第一次加里波利登陆的幸存者,不料却在布里阔特的战役中失去了双臂,半边脸毁容。他的母亲是一个寡妇,担心得整夜无法入睡,她害怕在她离开人世后,没有人照顾儿子。她知道这里不会有姑娘傻到嫁给她的儿子。这些人都失去了太多,心里空空落落的。

很长时间里,人们脸上都是一种表情,就是玩游戏时玩着玩着突然发现规则变了的那种不知所措的表情。他们努力地宽慰自己:那些男孩并没有白白死去,他们是那场为权利而战的伟大斗争中的一员。有那么一些时刻,他们觉得可以相信那是事实,也可以硬生生咽下那愤怒、绝望,还有在喉头翻滚挣扎几乎就要冲口而出的尖叫。

战后,尽管那些从战场上回来的男人有点太沉迷于喝酒干架,或者一份工作做不了几天,但人们还是尽力体谅他们。小镇上的那些生意勉强维持着。凯莉仍然开着杂货铺。屠夫还是老莱恩·布拉德肖,他的儿子小莱恩蠢蠢欲动想要接管父亲的生意,这点从他在柜台上的行为就可以看出来,他越过老莱恩探身去拿排骨或猪脸肉的时候总是挤着他的父亲。英克潘太太接管了她丈夫的铁匠铺,她的丈夫马克没能从加里波利活着回来。这个女人拥有蹄铁般坚毅的面孔和一颗坚强的心。那些为她工作的身形壮硕的男人都只会嘴上敷衍她“行,英克潘太太。好的,英克潘太太。没问题,英克潘太太”,其实他们几乎用一根手指就能把她拎起来。

人们知道可以借钱给谁,需要让谁预先支付,也知道可以给谁在要求退货时退款。

在一九二〇年以前,帕特吉乌斯拥有所有西澳小镇特有的那种底气不足的骄傲,也有着同样苦难的经历。小镇主大街旁的芳草地中央耸立着一座新的花岗岩方尖碑,碑上铭刻着那些男人和男孩的名字,他们中有些还不到十六岁。尽管镇上的很多人依然抱着一丝希望,在等待他们的归来,但是,也许他们再也不会回来犁地砍树,再也无法完成学业了。

生命就像一条一条的线,上学、工作和婚姻把这一条条线编织到一起,渐渐地编织成一块布,把这个小镇与外部世界无形间联系到了一起。

而杰纳斯岩,就像一颗松了的纽扣,悬挂在这块布的边缘,仿佛随时可能掉到南极洲去,这里,仅仅依靠补给船一年往来四次与大陆保持联系。

帕特吉乌斯狭长的码头上,红柳桉木被装在手推车里,将要被装到货船上去。手推车行进在用同种桉木铺成的码头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小镇依托着的这片宽阔的海湾清澈湛蓝。汤姆乘坐的船靠岸了,这一天,海面波光粼粼,晶莹如镜。

男人们在码头上急急忙忙地穿梭往来,搬运货物,装船卸船,偶尔伴随着呼喊声或者口哨声。岸上的人们熙来攘往,走路的、骑马的、坐车的,各自奔忙着。

在这样一副繁忙的景象中有一个例外,一位年轻的女子正在给一大群海鸥喂食面包。她大笑着,将面包屑抛撒向不同的方向,看着那些鸟儿发出尖厉的叫声,争先恐后地飞上来抢食。其中一只海鸥在全速飞行中叼住了一小块面包,一口吞下,立刻扑向另一块,引得那女孩再次大笑连连。

汤姆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听到这样纯粹甜美的笑声了。这是一个冬日午后,阳光正好。此刻,汤姆没有什么地方必须要去,他要过几天才乘船前往杰纳斯,虽然在那之前,他得先见完要见的人,签完该签的表格,但是现在,他还不需要写日志,不需要给灯塔的棱镜抛光,也不需要给油箱加油。而眼前正好有那么一个人,还挺有趣。忽然,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战争真的结束了。他坐在码头旁边的一张长椅上,任阳光抚上他的脸颊。他望着那欢乐嬉戏的女孩,她乌黑的鬈发在风中肆意舒展飞舞。他的目光紧紧追随她纤细的手指,那轮廓似乎能够驱赶他心中的抑郁。慢慢地,他才注意到她很漂亮。又过了一会儿,他开始觉得她美极了。“你在笑什么?”那女孩喊道,让汤姆有些猝不及防。“不好意思。”他觉得自己的脸开始发烫。“永远不要为自己的微笑说对不起!”她感叹道,不知为何,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哀伤。可是她的表情立刻阳光起来。“你不是帕特吉乌斯人。”“对。”“我是帕特吉乌斯人。我从出生开始就一直生活这里。要来点面包吗?”“不用了,谢谢,我不饿。”“不是给你的,你这笨蛋!是给你喂海鸥的。”

她伸出手,递给他一块面包。要是这种事情放在一年以前,或者哪怕只是一天前,汤姆都可能会拒绝她,然后离开。但是突然,那温暖、那自在、那微笑,还有一种莫可名状的东西让他接受了她的邀请。“我赌我吸引的海鸥一定比你多。”她说。“那行!我们试试!”汤姆说。“开始!”她宣布。于是两个人开始往天空中抛撒面包屑,或是抛得老高,或是抛出刁钻的角度。那些海鸥猛烈地拍打着翅膀。他们一边抛,一边躲避嘶鸣着俯冲过来的海鸥。

最后,他们抛完了所有的面包。汤姆大笑着问:“谁赢了?”“哎呀!我忘记看了,”那女孩耸耸肩,“就算平局吧。”“还算公平。”他说着,重新戴上他的帽子,拿起他的行李袋,“我得走了。谢谢你,我很愉快。”“这只是一个无聊的游戏。”她笑道。“好吧,”他说,“但还是要谢谢你,提醒我这些无聊的游戏其实还挺有趣。”他把包背上他宽阔的肩膀,转向小镇的方向。“好了,小姐,祝你有一个愉快的下午。”他补充道。

汤姆按响了旅馆的门铃。旅馆位于小镇的主大街,主人是缪伊特太太,那是一个六十多岁的女人,整个人就像一个矮胖的胡椒罐子。她很不客气地对他说:“我看了你的证明信,我知道你是单身,从东海岸来。但是,现在请你记住,这里是帕特吉乌斯,我们信奉基督。另外,这楼里不准抽烟,不准喝酒。”

汤姆刚要接过她手中的钥匙并表示感谢,但是她狠狠地抓住钥匙,继续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那边的坏习惯,别把它们带过来。我会在你出去的时候换床单,我不希望你走了我还得使劲洗床单,你知道我的意思。大门晚上十点上锁。早上六点提供早餐,到点不来就等着挨饿吧。下午茶是五点半,跟早餐一样,过时不候。午餐自己到别的地方去吃。”“非常感谢,缪伊特太太。”汤姆说。他决定不对她微笑,怕万一又破坏了别的规矩。“需要热水的话,每星期要多付一先令,要不要随你。我觉得你这个年纪的男人不用热水不会怎么样。”她把房间钥匙使劲塞给他,步履蹒跚地走下楼梯过道。

他的房间在这栋房子的后部。在这个小房间里,汤姆打开他的行李袋,将肥皂和剃须用具整齐地放在屋里的架子上。然后叠好他的长内衣裤和袜子,放进抽屉,又把他的三件衬衫和两条裤子,连同他上好的西装、领带一起挂进了那口狭窄的衣橱。最后,他往口袋里塞了一本书,打算出门去探索一下这个小镇。

汤姆·舍伯恩在帕特吉乌斯的最后一项任务是去和港务局局长以及局长夫人共进晚餐。珀西·哈斯拉克上校负责这个港口所有的船只往来,杰纳斯灯塔的新看守人在出发上岛之前都会被邀请与他共进晚餐,这是惯例。

下午,汤姆重新洗漱剃须,还在头发上打了发蜡。他扣好领口的纽扣,然后套上西装。这些天,强风从南极洲刮过来,所以汤姆又套上了大衣。

汤姆还保持着在悉尼工作时的习惯,对于不熟悉的线路,他会给自己预留充足的时间。所以,他到得很早。房子的主人用灿烂的笑容迎接了他,正当汤姆为自己过早的拜访道歉时,主人开口介绍道:“这位是哈斯拉克上校夫人。”上校夫人拍了拍手,说:“哎呀,舍伯恩先生!你完全不用向我们道歉,尤其你还带来了这么美丽的花。”她闻了闻那束玫瑰。这玫瑰是汤姆跟缪伊特太太协商后,付了钱刚从她的花园里摘的。上校夫人抬起头仰视着汤姆,“我的天哪!你自己都有灯塔那么高了!”她一边说,一边咯咯直笑。

上校接过汤姆的帽子和大衣,说:“来吧,到客厅里来。”他的妻子立刻接上话来:“你这是蜘蛛在对苍蝇说话吧!”“啊,你看,她就是这么逗!”上校大声说,这显然是他最喜欢的玩笑。

汤姆开始担心,这个夜晚会很漫长。“好了,你要来点雪利酒吗?还是你想要波特酒?”“你就饶了这可怜的家伙吧,上校夫人,给他来瓶啤酒。”上校大笑道。他拍了拍汤姆的后背。“坐吧,年轻人,跟我说说你的事情。”

这时候,门铃声救了汤姆。“不好意思。”哈斯拉克上校说。汤姆听到从大厅传来的说话声,“西里尔、伯莎,很高兴你们能来。来,帽子给我就行了。”

上校夫人端着一个银托盘回到客厅,托盘上放着一瓶啤酒和几个杯子,她说:“我们觉得应该多邀请一些人,好介绍一些当地人给你认识。帕特吉乌斯是一个很友好的地方。”

上校引着新客人走进来。那是一对阴郁的夫妻,西里尔·奇珀长得很胖,他是当地道路委员会的主席。而他的妻子伯莎,是一个又高又瘦的女人。“你觉得这儿的道路怎么样?”在被介绍过之后,西里尔发话了,“你但说无妨。跟东部的路相比,你怎么评价我们这里的道路?”“噢,别烦人家,西里尔。”他的妻子说道。汤姆感到很庆幸,不仅仅是因为伯莎打断了西里尔的话,还因为,门铃又响了。“比尔、维奥莱特,很高兴见到你们。”上校打开前门时说道。“呀,今天我们的小美女也来了。”

上校又带着一男一女走了进来。男人留着灰色的胡须,很结实,女人面色红润。“这位是比尔·格雷斯马克,他的太太,维奥莱特,还有他们的女儿——”上校转过身,“——她跑去哪儿了?好吧,总之,他们的女儿就躲在这房子里的某个地方。希望她一会儿就能逛完我们家。比尔是这儿学校的校长。”“很高兴见到您。”汤姆说,他和男人握了握手,对女人点头致意。“所以,”比尔·格雷斯马克说,“你觉得你能承担杰纳斯的工作?”“我想我很快就能知道了。”汤姆说。“那里很荒凉。”“我听说了。”“杰纳斯岩上连路都没有。”西里尔·奇珀插进来说。“哦。”汤姆说。“我几乎想不到其他没有道路的地方。”奇珀继续说道,语气有些古怪。“没有路是你会面临的最小的问题,孩子。”格雷斯马克再次说道。“爸爸,别说这些了好吗?”刚才找不到的那个女儿走进客厅来。这时,汤姆正背对着门。“这可怜的人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听你讲那些凄惨的故事。”“啊!我就说她会出现,”哈斯拉克上校说道,“这是伊莎贝尔·格雷斯马克。伊莎贝尔——来,见见舍伯恩先生。”

汤姆站起来跟她打招呼,目光相遇的一刻,他们认出了彼此。他正要提及海鸥的事情,却被她的话及时制止:“很高兴见到你,舍伯恩先生。”“请叫我汤姆吧。”他说,心里猜想她或许觉得自己不应该把一下午都耗在喂鸟这件事上。她那顽皮的笑容背后还隐藏着其他秘密,汤姆很好奇那些秘密是什么。

这个夜晚过得还不错。哈斯拉克一家把这个地区以及灯塔建筑的历史告诉了汤姆,一直追溯到上校父亲生活的年代。“那里对贸易非常重要,”港务局局长肯定地说,“南大洋在海面上就已经很凶险,何况还有海下山脊。我们每个人都知道,保证交通的安全对于贸易来说非常重要。”“当然,交通安全真正的基础是好的道路。”奇珀又开始了,他老想把对话扯到他唯一能谈论的话题上去。汤姆试着集中注意力,但他眼角的余光却被伊莎贝尔吸引了去。由于她椅子的角度问题,其他人都看不到她,她开始模仿西里尔·奇珀说话时严肃的表情,像是在表演一出小小的哑剧,每句话她都能模仿到。

她的表演还在继续,汤姆努力保持一脸严肃,不过最终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他赶紧掩饰,装作咳嗽的样子。“汤姆,你没事吧?”上校夫人问道,“我去给你拿点水来。”汤姆无法抬起头来,还是咳嗽,说:“谢谢。我跟你一起去。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汤姆站起来的时候,伊莎贝尔一脸严肃地说道:“奇珀先生,等汤姆回来,你一定要告诉他你们是怎么用红柳桉木铺路的。”她转向汤姆,说:“别去太久了,奇珀先生还有很多有趣的故事。”她无辜地微笑着,只有在对上汤姆眼睛的那一刹那嘴唇颤抖了一下。

聚会接近尾声,客人们纷纷对汤姆在杰纳斯岩上的生活表示祝福。“你是个不错的年轻人。”哈斯拉克说道,比尔·格雷斯马克点头表示同意。“谢谢。很高兴见到你们。”汤姆说,和所有的男人握了手,又对女士们点了点头。“谢谢你让我对西澳大利亚的道路建设有了全面的了解。”他悄悄地对伊莎贝尔说道,“很遗憾,我没有机会报答你了。”然后,这个小小的聚会便消散于那个寒冷的夜里了。第三章“迎风”号是一艘补给船,负责这一区域海岸线上所有的灯站。那是一艘老旧又行驶缓慢的船,但是拉尔夫·阿迪科特说,它就像一只令人信赖的牧羊犬。老拉尔夫是这艘船的船长,这份工作他已经干了很多很多年,他很自豪,总是说他拥有的是世界上最好的工作。

黎明前,汤姆登上这艘船,这是他第一次出发前往杰纳斯岩。“啊,你一定就是汤姆·舍伯恩,”他说,“欢迎你跟我们一起出发!”他抬手向汤姆示意,手指的方向是光秃秃的木头甲板,油漆经过了海水的浸泡,已经起泡。“很高兴见到你。”汤姆握了握他的手,说道。发动机空转着,汤姆只觉得肺里充满了柴油燃烧的烟气。船舱里并没有比外面暖和多少,但至少为他们遮挡了一些凛冽咆哮的寒风。

有人顶着一头乱糟糟的红色鬈发出现在船舱后部的舱门。“拉尔夫,我想我们准备好了。”与他们一起来的年轻人说道。“布鲁伊,这是汤姆·舍伯恩。”拉尔夫说。“你好啊。”布鲁伊答道,他费力地穿过舱门走进来。“早上好。”“这天真是冷得要人命!希望你带了羊毛垫。这儿都已经这么冷了,杰纳斯那边会更糟糕。”布鲁伊边说边往自己手上哈气。

布鲁伊带着汤姆在船上转了一圈,而船长对整条船做了最后一遍检查。船长拿一面破旗子当抹布,擦了擦他面前被海水溅满污点的玻璃,喊道:“缆绳准备,伙计们。准备起航。”他打开油门。“来吧,老伴,我们出发了。”他咕哝着,慢慢地将船驶出泊位。

汤姆在海图桌上研究这里的地图。就算放大比例,杰纳斯也只是那些远离海岸线的浅滩中的一个小点。他紧紧地盯着前方一望无垠的大海,呼吸着带着浓重咸味的空气,没有回头。他怕一回头自己就会改变主意。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周围海水的颜色渐渐变深。拉尔夫时不时指一些有趣的东西给他看,一只海鹰,或是一群在他们前方嬉戏的海豚。有一次,他们还看到了一艘蒸汽船的烟囱,在海平面上一闪而过。布鲁伊会定时从厨房出来,将装着茶的带缺口的搪瓷杯递给他们。拉尔夫给汤姆讲了很多发生在这一段海岸线上的有关暴风雨和灯塔的伟大故事。汤姆则讲了一些他以前的生活,在拜伦湾、在马特苏克岛,而那些,现在都已远在几千英里以外的东方。“哦,你在马特苏克岛待过,那你说不定能在杰纳斯生活下来,嗯,说不定。”拉尔夫说道,他看了看他的手表,“你去打个盹吧,孩子,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汤姆从底下的床铺间走出来,重新出现在船舱的时候,布鲁伊正在对拉尔夫说话,声音很小,而拉尔夫一直在摇头。“我只想知道是不是真的。问问他没关系吧?”布鲁伊说。“问我什么?”汤姆说。“如果……”布鲁伊看着拉尔夫,面红耳赤,陷入了沉默。他很想问汤姆,但拉尔夫阴沉的脸色又让他很挣扎。“好吧,不关我的事请。”汤姆说。他看向海面,此时海水的颜色已经变成了海豚灰,海浪在他们四周起起伏伏。“我当时太小了,我妈不让我报高年龄去参军。我只是听说……”

汤姆看了看他,眉毛挑起,等他说下去。“他们说你拿到了十字勋章,”布鲁伊冲口而出,“他们说你的退役文件上写了,就是申请杰纳斯岩职位时候的文件。”

汤姆的目光依旧落在海面上。布鲁伊有点沮丧,又有点尴尬。“我的意思是,能够跟一个英雄握手,我感到很自豪。”“那块黄铜勋章无法让任何人成为英雄。”汤姆说。大部分应该得到勋章的人都已经不在了。“大副先生,如果我是你,就不会那么激动。”他说道,然后转过身开始研究海图。“她在那里!”布鲁伊叫道,把双筒望远镜递给汤姆。“未来的六个月,那就是你的家,温暖的家。”拉尔夫呵呵一笑。

汤姆透过镜头望着那块陆地,它看上去就好像一只突出水面的海怪。岛屿一侧的悬崖顶是制高点,从这里开始,整个岛屿缓缓向下倾斜,一直到达海岸另一面。“老内维尔会很高兴见到我们。”拉尔夫说,“他已经退休了,因为特布林的那件事被紧急调了回来,他其实并不太乐意,可他还是来了。所以,只要一个人成为灯塔看守人,他就永远不会置灯塔于无人看守,无论如何他都会坚持做下去。但是我警告你,内维尔·威特尼什,他不太好相处,话也很少。”

码头的栈桥从海岸直直伸入海里,足足有一百英里。为了能够抵挡最高的海浪和最猛烈的暴风雨,整座栈桥被建得很高。码头上装有滑车组,可以将船只运来的物资沿着峭壁吊到崖顶的建筑那儿。船靠岸的时候,有一个六十多岁的男人已经等在那里,那是一个表情严肃、长相粗犷的男人。“拉尔夫,布鲁伊。”他例行公事般点了点头。“你就是那个替代者。”这是他对汤姆的问候。“汤姆·舍伯恩。很高兴见到你。”汤姆答道,伸出手去。

这个年长的男人似乎忘记了这个动作代表的意义,心不在焉看了一会儿汤姆伸着的手,然后霸道地用力拽了它一把,好像在测试手臂是不是会被拽下来。“跟我来。”他说,没有等汤姆拿齐所有的行李就开始往灯站上爬。这时中午刚过,汤姆抓起他的行李袋跟上看守人,因为在海上颠簸了太久,汤姆的步伐有些蹒跚,过了一会儿才重新适应陆地的感觉。而这时,拉尔夫和布鲁伊正在准备卸货。“这是看守人住的屋子。”威特尼什说道,他们的面前是一间波纹铁屋顶的矮房子。房子的后面排列着三个很大的雨水收集池,旁边还有一排房子,用来存放看守人和灯站的物资。“你可以把你的行李放在玄关,”他一边打开前门一边说道,“还有好多事情需要做呢。”他突然转身,直奔灯塔而去。虽然年纪很大,但是他的动作矫捷得像一只小灵犬。

这位老人谈起这座灯塔的时候,声音都变了,仿佛在谈论他忠实的狗,或者是他最爱的玫瑰。“经过了这么多年,她还是那么美。”他说道。那座用白色石头建成的灯塔高约一百三十英尺,映衬在蓝灰色的天空下,笔直矗立在悬崖边缘,矗立在这个岛屿的最高处。这景象震撼了汤姆的心,不仅仅因为它比他以往工作过的灯塔都要高,更因为它是如此挺拔修长,如此优雅动人。

走进灯塔那道绿色的门,里面的情形跟他预期的差不多。空间很小,几步就能走完,脚步声的回响杂乱无章地回荡在屋子里,好像流弹击中绿色亮漆面的地板和弧形的白色墙壁反弹,散得到处都是。两个储物柜和一张小桌子是仅有的几件家具,后背被修成弧形以契合塔内的圆形结构,这些家具就好像驼背的人一般蜷缩在弧形墙壁里。屋子正中间是圆柱形铁制油缸,常年运作,直通到楼上。用于控制灯光旋转的机械装置也被安置在这里。

墙的一边是旋转楼梯,楼梯很窄,不到两英尺宽,向上一直连接到二楼的厚金属板楼梯平台。汤姆跟在老人后面爬上第二层,这一层的空间更小,旋转楼梯在这一层的起点位于对面的墙上,然后再往上旋转。他们沿着楼梯一路往上,一直爬到第五层,这里是整座灯塔的管理中心,灯室就在这一层的上面。这个观察室里有一张桌子,桌上放着日志、摩尔斯设备,以及双筒望远镜。无疑,灯塔里禁止放床,或者任何可以让人躺下的家具,这里只有一张木头直背椅,它的扶手经历几代看守人的抚摸,光滑如水。

气压计应该擦一擦了,汤姆想。然后,他的目光被航海图旁边的一样东西吸引了去。那是一个插着编织针的毛线球,似乎连着一条刚开始打的围巾。“那是老多切蒂的。”威特尼什点点头说道。

汤姆知道很多种灯塔看守人在值班时消磨时间的方法:刻球、刻贝壳,或者做国际象棋的棋子。打毛线是其中最平常不过的一种。

威特尼什翻了翻日志和气象观测记录,然后领着汤姆来到上一层,这就是灯室了。灯室的窗格玻璃用十字交叉的合缝条固定着。室外,围绕着灯塔有一圈金属搭建的瞭望台,拱形的屋顶一面搭着一把梯子,沿着梯子可以爬上一条狭窄的猫行道,行道上方便是风向标,时时在风中摇摆。“确实很美。”汤姆说着,眼光瞬间被灯室里这个巨大的透镜吸引了去,它比他还要高很多,底部是一个旋转底座,整个透镜就像是一座棱柱状的宫殿,仿佛一个由玻璃构成的蜂巢。这便是杰纳斯的心脏了,光的源头,清澈而宁静。

老看守人的唇边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我还是个小男孩的时候就认识她了。是的,她很美。”

第二天清晨,拉尔夫站在码头上。“那我们差不多出发了。下次来的时候要给你带报纸吗?”“三个月的新闻就不能算新闻了。我不如省钱买本好书来看。”汤姆答道。

拉尔夫看了看他,又检查了一遍船,看看是否一切就绪。“好吧,那就这样了。你现在可没法改变主意了,孩子。”

汤姆大笑,仿佛很悔恨的样子。“拉尔夫,搞不好这次你是对的。”“我们会在你找到答案之前回来的。只要你坚持呼吸,三个月不算什么!”“只要你好好对待灯塔,她就不会给你找麻烦。”威特尼什说道,“你需要的是耐心,还有一点机灵劲。”“我会的。”汤姆说。然后他转向正准备解开缆绳的布鲁伊。“那三个月后再见了,布鲁伊?”“一定。”

船迎着风起航了,烟囱冒起黑烟,马达发出巨大的轰鸣声,在船尾激起无数浪花。船越驶越远,离灰色的海平线越来越近,渐渐地,它变成了一个小点,直到完全消失在海平面上。

然后,是片刻的宁静,却并非无声无息。海浪依然击打着海边的岩石,风依然在他耳边呼啸,不知是哪个仓库的门没有关好,发出“砰”的一声巨响。但是,这是汤姆多年来第一次感到内心的宁静。

他走上悬崖顶端,站在那里。耳边,山羊的铃铛叮当作响,两只小鸡正在叽叽喳喳。忽然,汤姆觉得这些原本令人厌烦的声音有了新的意义:这些声音都来自鲜活的生命。汤姆走进灯塔,跨过那一百八十四级台阶,来到灯室。他打开门,站上瞭望台。呼啸的风如凶猛的捕食者一般扑面而来,他使劲保持着身体不被狂风推回到门里,手紧紧抓住铁栏杆。

汤姆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波澜壮阔的景色。他站在海平面六百英尺之上,深深地沉迷于此,海浪在悬崖下不断地撞击着礁石绝壁,令他有一种想往下跳的冲动。海水涌动着,翻滚出乳白色黏稠的泡沫,白色油漆一般,有时候,那些泡沫要很久才会消失,那时,海水才会露出原本的深蓝色。岛屿的另一端,一排巨大的岩石仿佛筑起了一道屏障,岩外波涛汹涌,岩内平静如镜。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双脚离地,腾空而起,然后缓缓地、缓缓地在空中转了一个圈,仿佛陷入了一片虚无。他好像从未如此自由地呼吸过,也从未看过如此博大辽阔的景色,更从未听过如此磅礴浩大的海浪的声音。那一瞬间,他觉得,一切好像都没有了尽头。

他眨了眨眼睛,迅速晃了晃头,清醒过来,逃离那个漩涡。他感受着自己的心跳,终于觉得脚又踩在靴子里了,又脚踏实地了。他挺直身体,伸手将灯塔门上松掉的铰链螺丝旋紧。终于做了点实事。他必须做点实事,不然谁知道他的意识或者灵魂会不会像断了线的气球一般被海风吹到别的什么地方去。他之所以能熬过那段血雨腥风的岁月,只因为在那四年里,哪怕你只是在战壕里打十分钟的盹,也要知道枪放在哪里;你必须时刻检查自己的防毒面具;必须严格地确定士兵们是否明白上级的命令。那时候,你不会去想几年后或几个月后的事情;那时候,你只想当下的事情,只能活在当下,任何其他事情都只是空想。

他举起双筒望远镜,在这个岛屿上搜寻更多生命的迹象:他要找到那些山羊,还有绵羊,数数到底有多少只。他要把注意力都放在踏踏实实的事情上。黄铜的配件都应该要抛光了,玻璃也应该要擦一下——先擦灯室的玻璃,再擦那些棱镜。他要给齿轮加一些油,给水银槽加水银,好让这些设备运转自如。他牢牢记住每一件要做的事情,就像爬梯子时要紧紧抓住每一级横档,他要把自己从虚无中拉回到他知道的世界,拉回到他现在的生活里。

那一晚,他点了灯,走得很慢,检查得很仔细,就如同几千年前的那位祭司在法洛斯岛上——世界上第一座灯塔上所做的一样。他爬上通往灯室的那段狭窄的金属楼梯,猫着腰走进灯室。他在灯座内灌入煤油,隔着底部托盘点火加热,煤油蒸发成煤油蒸气,蒸气升腾至上方的纱罩。他划了一根火柴点燃纱罩,煤油蒸气瞬间化作一道耀眼的白光。然后他走下楼,开启了马达。灯,开始旋转,每五秒旋转一圈,精准而有节奏。他拿起笔,在那本皮面的宽形日志上写道:“下午五点零九分,点燃。风向北到东北,风速十五节。阴天,狂风。浪高六米。”然后,他写下了他姓名的首字母——“T. S.”。他将接替几小时前刚刚离开的威特尼什,接替再之前的多切蒂,继续看守着这座灯塔,成为永不间断的一代又一代看守人中的一员,继续谱写这里的故事。

他安排好一切回到小屋。他的身体已经很渴望睡眠,但他知道,吃不好就没法好好工作。厨房柜子里的架子上摆放着很多罐头,牛肉罐头、豌豆罐头和梨罐头,旁边是沙丁鱼罐头和糖罐头,还有一大罐传说中上一任的多切蒂太太非常爱吃的薄荷硬糖。这是汤姆在这里的第一顿晚餐,他切了一大块威特尼什留下来的硬面包,另外加上一片切达奶酪和一个皱了皮的苹果。

厨房的桌子上,煤油灯的火焰时不时地晃动着。风依旧呼啸着,狠狠地拍打着窗户,伴随着海浪翻滚咆哮的声音而来。他是方圆一百英里内唯一听到这些的人,这个认知深深刺痛了他。海鸥舒服地依偎在它们建于悬崖上的坚固的窝里,鱼儿安静地蛰伏在珊瑚礁的怀抱中,冰冷的海水庇护着它们。每一种生物都需要自己的栖息地。

汤姆提着灯走进卧室,煤油灯的灯光将他巨大的影子映在了墙上。他脱下靴子,脱去衣裤。头发里是厚厚的盐,皮肤被海风吹得生疼。他拉开被子钻了进去,在风声和海浪声中渐渐睡去。夜里,在远高于他头顶的地方,灯塔立在那里,它的光柱如剑一般劈开黑暗。第四章

每天清晨,当太阳升起,汤姆便熄灭灯塔。然后,在开始一天的工作前,他会先去探索一下他的新领地。岛屿的北侧是一面陡立的花岗岩悬崖,绝壁下便是汪洋大海。地面由此往南倾斜而下,缓缓延伸入一个浅礁湖。浅礁湖小小的海滩边有一座水车,水车把从海泉中提取的淡水输送到看守人的小屋。这是来自大陆的泉水,它们沿着海底一直流淌到这儿,或者更远的地方,然后从那些裂缝里神秘地冒出来。十八世纪时,法国人曾经描述过这种现象,他们把它看作一个神话。但可以肯定的是,在世界各地的海洋里后来都发现了淡水,这就像是大自然为我们变的魔术。

他开始建立起自己的日常工作程序。条例要求看守人每周日升旗。所以每个星期天,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升旗。每当有战舰经过这里时,他也会按照条例里说的把旗升起来。汤姆知道灯塔看守人都会私下抱怨条例里规定的那些义务,但他却觉得这样很好,因为有秩序的生活让他感到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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