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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8-16 09:2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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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刘明恒

出版社:河南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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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县长和他的夫人

吴县长和他的夫人试读:

第一章  县长夫人

关云霞进城之后,养成了每晚看电视连续剧的习惯,而且偏爱看言情和反腐题材的。她有个习惯,不喜欢把备课、批改作业等事带到家里来做,总是在学校里就做完了。丈夫吴正宇是远山县分管工交、城建的副县长,经常不正家。孩子读初中一年级了,他的成绩很好,也不需要她辅导了,对孩子的学习她只起个监督作用。晚饭后,她做完家务,洗完澡,就到了电视剧开始的时候。她坐在真皮沙发上,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嗑着瓜子,一边聚精会神地看着电视剧。

今天晚上的电视剧是《至高利益》,当看到最精彩的时候门铃响了,门铃的响声是一曲简单的音乐。吴县长家中的门铃是稠密的,关云霞已经厌烦了。一些人有事无事地找上门来,凡是到家里来的人大多数是私事,有的是来要提升的,有的是来要工程的,有的是来要钱的,有的是来要求解决工作的,有的是来告状的。有些人来了一时不好开口,磨磨蹭蹭地坐着也不走,不停地给吴正宇递烟,说着拍马屁的话儿,听得关云霞常常身上起鸡皮疙瘩。吴正宇不在家的时候也有人来,进门坐着就不走了,洗衣、擦桌、拖地、涮便池,什么事都干。关云霞不让他干,可是挡都挡不住。他还满有理由地说,我没事,能帮县长家里做点脏事臭事也是我的荣耀。说得关云霞直感恶心。关云霞不喜欢生人在家里呆着不走,生人来了坐着不走,她心里堵得慌,什么事也做不成,左不是右不是的不自在,连电视剧都看不好。于是,她听到门铃声就自然而然地产生厌恶情绪。门铃还在不停地响着,像母猫叫春那样一刻也不停。关云霞无可奈何地下了沙发,走到门背后,通过猫眼往外瞧,只见一个似曾相识又记不起来的男人,拎着一个塑料袋,塑料袋装着一只高档的服装盒。她打开猫眼的方孔问:你找谁?那个男人显得很卑微,满脸笑容,轻轻地说:吴县长在家吗?

关云霞说:他不在家,你找他有事,请明天到办公室去找他吧!

那个男人拘谨地说:我是县旅游开发总公司办公室王主任,吴县长托我们老板从香港带回一套衣服,让我给送过来。我们老板在楼下等着,他人熟不好来,您这上上下下都住着领导碰见了不好。不知者还不知我们给吴县长送什么贵重礼品呢?全县都知道吴县长是廉洁的模范,吴县长家的门是最难进的,有铁夫人把着关哩!

关云霞这才记起来人是旅游开发总公司的王主任,他和杨老板一起来过两次。第二次来找吴正宇汇报工作,临走时把4万元现金装在公文包里放在沙发上,被吴正宇发现了,当即让他们拿走了。想到这里,关云霞没好气地说:你就别拍我的马屁了,我是什么铁夫人?我是个苕婆子!吴县长托人买衣的事他没和我说过呀!我不能随便接着。

王主任急了,说:您要不信,您就给吴县长打个电话问问,我怎么敢骗您呢?

关云霞听后就转身到客厅打电话,吴正宇的手机关了。她这才想起吴正宇今晚在开县长办公会。这可怎么办呢?关云霞重新走到门背后对门外的王主任说:王主任,老吴我联系不上,你改日再来吧!

王主任焦急地说,关夫人,这衣服确实是吴县长让杨老板带回来的,您让我提回去改日再来何苦呢?您这上上下下都住着领导,我还真不敢多来呢!您就开开门吧!您把衣服收下,等吴县长回来了您问他,若不是这回事,打个电话给杨老板,我再来提走总可以了吧!

王主任把话说到这个地步,让关云霞无懈可击。但她还是固执地说:不行,吴县长不在家,我不能收你的衣服,你走吧!

正在这时楼底下传来了脚步声,王主任听到后,神色慌张地往楼上走去。关云霞关上小方孔,从猫眼看到两个人从楼下上来,敲开了对面唐县长家的门进去了。一会儿王主任又从楼上下来了,再次按响门铃。

关云霞打开小方孔,显得十分不耐烦地说:你这人怎么这个样子?烦不烦啊!

正在这时,唐县长家的门又开了,刚才进去的那两个人出来了,点头哈腰地和唐夫人告别。王主任进退维谷,猥琐地缩到墙角了。唐县长的夫人叫梁莉莉,大关云霞3岁,却小唐县长10岁。关云霞和她是同乡,曾在乡中学同学过。梁莉莉比关云霞高一个年级,现在他们是邻居,又都是县长夫人。

梁莉莉送走客人后,发现了龟缩在墙角的王主任。她是个心直口快的人,张口就问:哟,这不是王主任吗?你在这里干嘛呢?

王主任一脸的尴尬,支支吾吾地说:吴县长托杨老板给买了套衣服,顺便给他送过来。

梁莉莉又问:怎么啦,他家没人?

王主任忙说:关老师在家,不肯开门啊!

梁莉莉自言自语地说:这个关云霞怎么搞的,一点面子也不给。说着就去敲门,一边敲一边喊:云霞,开门!我是你梁姐。

站在门背后的关云霞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听到梁莉莉的喊声,立即把门打开,忙说:是梁姐啊,快进来坐。

梁莉莉进门就数落开了,说:我说你关云霞呀!你这姓没姓好,姓什么关呀!怎么总喜欢把客人关在门外呢?有什么事屋里不能说,非把人晾在外面不可吗?

王主任踩着梁莉莉的话音进了门,把手提袋放在客厅的茶几上,就趁机告辞了。

关云霞碍着梁莉莉的面子不好说什么,一边送人一边对梁莉莉说:梁姐,快坐,你是个稀客啊!然后就去给她泡茶、削苹果。

梁莉莉打趣地说:关云霞,你还没进入县长夫人的角色咧!

关云霞说:我这人一向对官场不感兴趣,懒得去过问官场上的事,只想把自己的书教好,从来没有指望当什么县长夫人。

梁莉莉说:你不想当,现在不是当上了吗?现在不是你想不想当的问题,而是要如何当好县长夫人的问题。当好县长夫人也不容易啊!要服侍好自家的老公,应付好各方关系,张罗好前庭后院,谨防后院失火。稍有不慎就会招来灭顶之灾。

关云霞说:梁姐,你可别吓唬我,你说得那么高深莫测,我可当不了这个县长夫人了。

梁莉莉说:当不了,难道你想让位不成?慢慢学着当嘛!比方说,你今晚这事就做得不对,人活在世上总有个三朋四友人情往来吧!你把王主任关在门外,不是给人难堪吗?现在搞工作不是凭什么革命感情了,而是凭个人感情了,缺了个人感情办什么事还真的不行呢!光有行政命令,没有个人感情,说了没人听,工作无法开展。你要把吴县长的朋友和上下级都得罪光了,吴县长今后还怎么发号施令?还怎么开展工作?还怎么提拔升级?你这不是给吴县长找麻烦吗?现在是人情世界,没有人情就寸步难行,有些情你不领还不行,人家说你不给面子,收多了也不行,收多了违法犯纪。能办到的事可以收,办不到的事千万不能收。能收不能收,收多收少,全靠自己把握。再则要学会搞夫人外交,联络头头脑脑们的感情,男人不便说的话,女人出面说,男人不便做的事,女人出面做。这些工作做好了,对今后男人的调动升迁都有好处。你家男人是最年轻的县级领导干部,前程无量啊!咱俩是老乡,又是同学,我才给你说这些哩!

关云霞还是第一次听别人给自己传授当县长夫人的经验,难怪唐县长家常常是门庭若市,相比之下自家则是门庭冷落。对于这些,关云霞倒不以为然,她不想靠男人当官来发什么大财,她只想活得愉快,能体现自己的人生价值,而不是做官人的牺牲品。对于如何帮助吴正宇升迁,她压根儿就没想过。听到梁莉莉说这些,她只好附和着说:今后多向你学习,你可要多指教啊!

梁莉莉说:你不好好当县长夫人,小心后院起火,吴县长把你甩了。

关云霞立即板起了面孔说:他敢!我可不是那么好欺的,谁敢甩我,谁敢插足,我就打断她的腿!她本来还想多说几句的,忽然想到眼前的这位县长夫人梁莉莉,就是第三者插足,让唐县长离了前妻的人物,赶紧把话头打住了。

第二章  背景

关云霞和吴正宇同是从一所师范专科学校毕业分配到一所乡村中学教书的,关云霞教数学,吴正宇教语文。在师范读书时因科别不同,他们没有什么交往。吴正宇爱好文学,偶尔有诗歌、散文之类的作品刊登在市报或校报上。关云霞见过这个名字,后来听人说与自己还是同县的老乡,仅此而已。分到一个乡村中学后情况就不同了,因为是同届校友,就显得亲近了许多。不多久两个人就互相了解了,同时感情上也擦出了火花,互相就有了爱慕之情。由于地方经济不发达,教师工资常常发不出来,老师们牢骚满腹,把不满全撒在党政领导干部的腐败上,骂爹骂娘的事时常有之。因而对乡镇干部特别厌恶。有一天,吴正宇突然被莫名其妙地调到乡党委办公室任秘书,校长和老师们虽然感到惊奇,但还是纷纷上门向他祝贺。可吴正宇却不愿意去,他说当乡干把人都学坏了,不如当个教书匠。后来乡党委书记把他和校长一并叫去,狠狠地训斥了他一顿,说他一个人民教师没有组织观念,不服从分配,说如果三天之内再不来报到,就让他背被子回家种田去。吴正宇心里油然升起睥睨和反感,对乡党委书记说,让我回家,你还没有这个资格哩!气得那位乡党委书记直翻白眼。校长忙打圆场对乡党委书记说,吴正宇的思想工作他负责回去做,保证三天之内来乡里报到。一边说一边用手把自己的胸脯拍得脆响。乡党委书记没好气地骂了一句“狗坐箢箕不受人抬举”,走了。吴正宇气极了,正要回击一句,却被校长用有力的大手捂住了嘴巴,没让骂出声来。

从乡政府回来,校长、主任、老师们纷纷上门劝说。吴正宇的父亲也是当老师的,他品尝了三十余年乡村教师生涯的酸甜苦辣涩。儿子师专毕业的时候他想让儿子改行从政,苦于没路子,儿子还是被分到乡村中学当老师了。这次天赐良机被乡党委书记看中了,弃教从政,这等好事哪里去找啊!儿子却不知好歹不肯上轿。父亲听说后,立即赶来做儿子的思想工作,又背着儿子去给乡党委书记赔不是。作为吴正宇未婚妻的关云霞,却显得很平静,她既不赞成,也不反对,只是说,他的事由他自己选择。在大家的规劝下,吴正宇第三天还是去乡里报到了。乡党委书记一直没有理他,想给他一个下马威,以挽回自己的面子。吴正宇也不主动和乡党委书记套近乎。吴正宇的文笔确实不错,写了几份材料颇得党办主任的欣赏,他还将两篇典型材料改写成通讯发表在市报上。党办主任创造了一个机会,让乡党委书记和吴正宇这脱接的链条连接上了,这才扭转了乡党委书记和吴正宇的尴尬关系。吴正宇人很聪明,加上责任心极强,很快就进入了角色。不足的是待人接物方面还拉不下面子,显得很迟钝。党办主任用长短互补的办法,将办公室一摊子杂事交给了吴正宇,自己把接待方面的事全揽了过去,整天吃喝玩乐。吴正宇也不计较这些,两个人配合得很默契。这样吴正宇在办公室干秘书工作一干就是三年。除了入党之外还是个平民百姓。1996年,县里试行“双推双考”选拔年轻干部,吴正宇符合报考条件,但他不感兴趣。原乡党办主任,现任常务副乡长极力推荐他报考,他才报了名。一旦报了名,他就把参考当回事了,他不在乎自己能不能考上,却很在乎自己考不考得好。谁也没想到他竟考了个全县第一,被安排到另一个乡任乡党委宣传委员。搞宣传工作是学文科出身的吴正宇的强项,他所在乡宣传报道、报刊发行、计划生育及文教卫一摊工作,皆走在全县前列,颇得县委宣传部长的赏识。不到三年就被提拔到县委宣传部任副部长兼文联主席。吴正宇在宣传部干了两年后,又作为后备干部,安排到全县最穷的山区任乡长,一年后接任乡党委书记。跨入新世纪第一年,市委又以“双推双考”形式选拔一批年轻的副县级干部,吴正宇第一次尝到了甜头,这一次毫不犹豫地报了名,结果在行政序列中考分名列第二,面试名列第一。通过考核安排到远山县任副县长,这年他年仅34岁。

吴正宇的仕途可谓青云直上,官运亨通。一次又一次的升迁给吴正宇头上增添了一道又一道光环,赞誉声,恭维声,铺天盖地而来。吴正宇着实有些飘飘然了。倒是关云霞常常给他泼冷水,说他爬得越高摔得越狠,早晚要摔到监狱里去。吴正宇听了并不气恼,他需要这种刺激常常给自己敲警钟。他听人说过,大凡当大官的三年就要提一次,三年不提就上不去了。自己从政以来基本上是三年提一次,这是个好兆头。他还想上,他想三年后若再上一个台阶,这辈子省一级就有望了。他想自己没有后台,还是凭考试。所以他一方面尽力工作,一方面抓紧学习,期望有朝一日金榜题名,再向上攀一级台阶。真是说不清楚,当年他和乡党委书记顶撞着死活不肯弃教从政,现在那位乡党委书记还只是县农业局的一个副局长,而他却已经是副县长了。人在什么时候说什么话,在什么山头唱什么歌,他现在是身不由己了,一门心思想往上爬,他还年轻,仕途上有广阔的发展前景,而且这种欲望愈来愈强烈。有了这种强烈的欲望,他就特别注意自身的形象,他不敢玩女人,连带斗地主、搓麻将也不敢,还只是停留在画画乌龟,贴贴纸条的时代上。他生怕自己一不小心栽在这上面,葬送了自己的锦绣前程。

吴正宇的频繁升迁,工作单位也频繁变动,先后调动了四次,而关云霞只调动了两次。吴正宇到宣传部之前,她一直在乡村中学没动。吴正宇到宣传部之后,才将她调到城关中学。吴正宇到远山县任职,她又随之调到远山县城关中学。本来关云霞可以换一个好点的单位,如党校、民政、物价等单位,再安排个闲职,就可以舒舒服服地当县长太太了。吴正宇征求她的意见时,她坚决不同意。说业务不对口,到那些生疏的单位去闲得无聊,还不如在中学里教书。她说从政没有多大好处,特别是女人从政更不好,女人不像女人,家不像家。当老师有什么不好呢?这样她就进了城关中学,而且还要求上讲台。她的教学经验丰富,多次在讲课和教学论文比赛中获奖。她记不清从哪本书上看到,美国女性中有一句流行的话,说女人一旦把命运托付给一个男人,那她的命运将是十分悲惨的。她想凭自己的能力,去体现自己的人生价值。有一次,吴正宇见关云霞又是忙教学,又是忙家务,主动让她去找保姆。关云霞不同意,她说孩子十多岁了,家务事不是太多,弄个保姆又要一笔开支。弄个年纪大的,怕影响你年轻县长的形象;弄个年轻的,怕花了你的心。领导和保姆偷情的事多着呢!吴正宇也就缄口不言了。

第三章  变相送礼

今天是周末,吴正宇在晚上九点钟之前赶回家中。这是吴正宇与关云霞约定的时间,即每月的十八日是两人共度良宵的日子。这一天是关云霞月经后的第二天,月经前后三天是女人性生活的最佳生理时段,最能使女人体验到天崩地裂的滋味,这种感觉不但没有痛苦,反而令人陶醉,飘飘欲仙。吴正宇当副县长快一年了,一直默守着这个约定。吴正宇很看重这个约定,每次都很认真,使得关云霞神魂颠倒,痛快淋漓。因而这一天便成了关云霞的一种奢侈渴盼。

到了这一天的早晨吴正宇出门的时候,关云霞就会抢先堵在门前,含情脉脉地盯着吴正宇,如同初恋的情人。问:今天是什么日子?吴正宇心领神会地冲她一笑,低头吻住她的嘴唇,以示回应。关云霞立刻就用双手紧紧勾住他的脖子不松。吴正宇像哄孩子一样说:乖乖,松开手,我要去上班,晚上我带好东西给你吃。关云霞也一语双关地说:你晚上不早点回来,小心你的头。一边说一边用手在他裤裆里捏了一下,然后飞去一个媚眼,这才松开了手。吴正宇下楼梯的时候,关云霞就立在门口,依依不舍的样子默默地送他,直到看不见为止。

吃过晚饭,关云霞借口外出有事,把儿子送到姨妈家去了。回来之后,她早早地洗了澡,将卧室着意布置一番。她将一家三口的放大特写头像取下来了,换上了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威尼斯画派杰出画家乔然乔纳的代表作《沉睡的维纳斯》。这是一幅沉寂日暮的自然状态好像正在酣睡入梦的裸体维纳斯油画。她没有往房间喷洒香水,而是把凉台上一盆正在盛开的康乃馨摆到床头柜上,幽幽的清香款款飘出,沁人心脾。接着她用毛巾将一面墙上的玻璃镜擦得一尘不染。准备工作便都做好了。

吴正宇用钥匙打开房门之后,关云霞迎了上去,给了他一个长吻。然后接过他手中的公文包放好,走进卫生间将浴柜的水温调好,便迫不及待地催促吴正宇洗澡。当吴正宇走进浴柜洗澡的时候,关云霞便走进卧室,将玫瑰色的床头灯调暗,屋内的光线顿时暧昧起来。然后自己脱光身子躺到席梦思床上,等在那里了。吴正宇洗完澡,赤身裸体地走进卧室,脚踩在柔软的羊绒地毯上,脚底就有了一种被女人抚摸的感觉。康乃馨飘出一股淡淡的幽香,朦胧的灯光浪漫而抒情,墙上的维纳斯胴体和床上的关云霞胴体相映成趣。他闻到了女人身上那股特有的香气味,好像着了魔似的浑身连骨头节都膨胀起来了。他们已经是老夫老妻了,不需要那么多过程,吴正宇猛扑过去,俩人便扭作一团,渐入佳境。关云霞高潮迭起,喊声不休……

直到深夜他们才疲倦地分开身来。闲静下来的时候,关云霞忽然想起杨老板送衣的事,便问:吴正宇,你有没有托旅游开发总公司的杨老板带西服?

吴正宇说:没有哇!

关云霞说:前天,杨老板让王主任给你送来一套西服,说是你让他给带回来的。

吴正宇在记忆中苦苦搜寻了一阵,恍然大悟,说,噢,有这回事。他便讲起了事情的经过。那是一次在酒桌上吃饭,吴正宇看到杨经理穿着一身笔挺的服装,随意地夸了一句说,杨经理穿上这身西服潇洒极了。杨经理得意忘形地说,这是世界名牌皮尔·卡丹,吴县长若看中了,我和你换一下怎么样?吴正宇忙摆手说,夺人之爱非君子,NO。没想到这个杨老板真是精到家了,钻了我的空子。

关云霞问:这一套得多少钱?

吴正宇说:听说真货要四千多元,水货至少也得上千元。

关云霞说:这么贵,咱不能收。再说,是真的咱也买不起啊!

吴正宇说:他这哪是让你买呀!明摆着是瞅准机会送情。你还不了解这个杨老板吧!我给你介绍一下。说着就给关云霞介绍起杨老板的经历来了。

杨老板名叫杨立兴,原是县政府办副主任。七年前他随原县长,现任县委书记张龙贵外出考察,被南方一个县炒作地皮的经验吸引了。征得县长同意,回来之后就领衔开办了旅游开发总公司,作为政府直属公司,享受县委、县政府给予的特权,将开发区的土地垄断下来,专搞土地转买。公司办得十分红火,赚了不少钱。后来上级要求政企分开,杨立兴舍不得离开总公司,办了停薪留职手续,继续办公司。有领导重视,他的生意越做越大,又搞了两个旅游区开发。听人说,他个人的资产总有上千万元。他还把一些领导干部也喂肥了,特别是张龙贵书记,他和杨老板的关系可不一般哩!杨立兴有事找张龙贵书记,张书记把常委会推迟开也要去为他服务。听说杨立兴在省城给张书记买了栋别墅哩!当然这只是道听途说。

关云霞听着听着不由得张口结舌起来。她忽然想起什么,问:杨立兴是不是那次送4万元现金,后来让我们给退回去了的那个杨经理?

吴正宇说:正是。他那4万元退回去之后,对我心存戒备,常常当着我的面说些风凉话给我听,说我是什么廉政县长啊!什么前程无量啊!背着我则说我假做,说和他搞不来的人不会有好下场。听说他的活动能量很大。这人味口大着呢!我想这种人迟早要犯事的,不犯不说,一犯就要犯大事,沾上的人一个都跑不脱。

关云霞忙说:这套西服你千万不能要,赶快退给他。

吴正宇想了想说:一身西服算得了什么?他恐怕不会那么简单。西服你有没有翻开看看?

关云霞说:我没有动它。

吴正宇诡秘地一笑,说:让我查查看,说不定里面还有定时炸弹呢!边说边让关云霞去把西服拿来检查。

关云霞穿衣起身,从衣柜里取出西服递给吴正宇。吴正宇果然从西服口袋里翻到一张医疗保险单,保险单上的名字是关云霞的父亲关孟贤,保金八万元。

吴正宇把医疗保险单递给关云霞,关云霞看到写着自己父亲名字的保险单,心像是被蛇蝎刺了一下,脸上立即显现出苦楚和凄惶来,眼前不禁浮现出父亲孱弱病蔫的样子。关云霞的父亲五十五岁了,原是乡村小学民办教师,教了20多年书。十二年前患了胃溃疡,书教不成了,一家五口人全靠母亲一人撑着。父亲是老师,知道文化知识的重要性,再苦再累也要送孩子读书。关云霞考上大学那年,家里没钱送她读书,父亲拖着病恹恹的身子四处借债,这才让关云霞如愿以偿。等到三个孩子一个个长大,父亲的病已经拖重了,身体也拖垮了。半年前父亲不幸被查出胃癌,已到晚期,关云霞知道后哭得死去活来,把他接到县城住院治疗。关云霞知道挽救父亲的生命已没有多大希望,但作为女儿若能尽到一份孝道,心里也舒坦些。为了给父亲治病,已花去了6万多元。病情稳定后,父亲决意回到乡下去。关云霞多么需要一笔资金花在父亲身上,让他的生命在这个世界上多延续一些日子。如果这份保险单属于自己的该多好啊!想到这里她两眼噙满了泪水,不一会儿像脱了线的珍珠掉下来了。

吴正宇扶着关云霞坐到床边,用手指轻轻抹去关云霞脸颊上的泪珠,很动感情地说:云霞,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没有你父亲也就没有你的今日。也怪我没有用,当了个副县长还没钱给岳父治病,说出去别人还不会相信呢!但杨立兴这份医疗保险单我们不能要啊!岳父治病的钱我们另想办法吧!

关云霞有些生气地说:我也没说要这份医疗保险单呀!这份保险单虽然有诱惑力,但我们不能要,你马上让他拿走。如今的人也太精明了,主意竟打到我病父头上来了。

吴正宇犹豫地说:退回去也不那么简单啊!如果退回去,就得罪了其他领导,更得罪了杨立兴,今后我们就别想在远山县呆了。关云霞听后忧心忡忡,嘟囔着:这不行,那不行,那你说该怎么办?

吴正宇思谋良久,说:我看只有这样,这套西服我们收下,适当的时候我把钱给他。这份医疗保险单我们千万不能收,这份保险单上是你父亲的名字,你到保险公司去,将这份医疗保险单转成我挂点村两位孤寡老人的养老保险。这样既不得罪领导,又不得罪杨立兴。你说呢?

关云霞不无感慨地说:吴正宇,你说我这县长夫人当得窝不窝囊,无事招事,怕事惹事。现在只好这样了。我明天就去办。

吴正宇补充说:你去办,人家不认识你,恐怕办不成。我写个条子,你拿去找他们经理,让他给你办。

第四章  接受调查

远山县决定上中密度纤维板项目,吴正宇带着技术员去德国考察去了,时间半个月。这个项目是与德国老板合资开发的,德国老板以设备入股。吴正宇没有好服装包装自己,就穿着杨立兴带来的那套皮卡·尔丹出国了。那套西服穿在身上,人整个儿变了样,立即显得雄伟挺拔起来,风度翩翩,气派多了。

吴正宇不在家的日子让关云霞寂寞了许多。平常吴正宇也常常不在家,然而她总感到他在家,因为再迟他总要回家的。现在她感到屋内空荡荡的,尽管吴正宇每晚给她一个电话,还是驱散不了心头的寂寞。看完电视剧她就魂不守舍,瞌睡来了,上下眼皮打架,可真的去睡又睡不着,她便用看书来催眠,只有这样才能渐渐睡去。

这天早晨,关云霞带着儿子去吃早点,这家早食店就在县政府机关宿舍门口。吃早点的大多是县政府的机关干部,他们一边吃着一边说着花边新闻。关云霞不大关心这些花边新闻,往往是匆匆吃着,吃完就走。然而今天的一则消息让她吃了一惊,杨立兴被检察院抓了,他受不了审判员轮番的审问之苦,很快交代了自己贪污受贿和嫖娼的犯罪事实。听说他还把十几个被嫖娼姑娘的名字和付给的金额都供出来了,检察院把这些姑娘都找了去,让她们把钱都给吐出来了,还罚了款。他们一边吃着,一边说着,还咬牙切齿地骂着,说杨立兴这家伙不是个东西,太没骨气了,人白白被他日了,还要赔钱。像他这样,民主革命时期肯定是叛徒。还不知有多少领导干部等着受害哩!听到这些传言,关云霞不由替吴正宇担心起来。杨立兴送来的医疗保险单,她已经按照吴正宇的吩咐早办妥了,吴正宇让司机将两位老人的养老保险单送到村支书手上了,让村支书转交给两位孤寡老人。那身皮卡·尔丹西服,吴正宇说是要付钱的,不知他付了没有?吴正宇还有没有收其它什么东西?她想立即打个电话去问他,但打了半天也没打通,只好等他晚上打电话过来再问他了。关云霞暗自庆幸吴正宇和自己没有收杨立兴的钱和医疗保险单,不然吴正宇这回可就完了。

这一天关云霞在恍恍惚惚中度过的。这一天她变得非常的敏感,不管是在年级办公室,还是在路上,她都非常注意人们在谈些什么。学校也许是比较宁静和闭塞的地方,没有谈论社会上发生什么事情,偶尔议论些什么,也都是与教育有关的敏感问题。如教育改革、工资改革、人事变动等。何况杨立兴之事还只是传说。晚上,关云霞急切地等待吴正宇的电话,直到九点半钟吴正宇才打来电话。关云霞迫不及待地把杨立兴被抓的事说了。问杨立兴送来的那套西服付没付钱给他?还收没收杨立兴和其他人的钱物?

吴正宇说那套西服的钱还没付出去,他曾问杨立兴衣价,杨立兴始终不肯说,推托说他也是托人从深圳带过来的,等他问清了价格后再告诉他。杨立兴一直拖到如今也没告诉他西服价格是多少。吴正宇对关云霞说,他一回来就去纪委交款。其它什么都没有收,要说收也就收了些烟酒什么的,让关云霞放心。关云霞终于松了一口气。

杨立兴贪污受贿、嫖娼的案子发展很迅速,不出人们所料,他很快就把所知道的东西都兜出来了,可谓是竹筒倒豆一颗不留。第二天,一个爆炸性的新闻不胫而走,以县委书记张龙贵为首的远山县县级领导干部同时被双规了,包括唐县长在内,被双规的正局级干部有十一人,这属典型的腐败窝案。市里组成了一个30人的专案组进驻远山县,将双龙山庄包租下来了,而且警卫森严,清一色的武警。听说这些武警还是从别的地方调过来的。远山县如同发地震般一下坍塌下来了。

这天下午,关云霞正准备去上班,忽然来了两个陌生人,一高一矮。陌生人进门后,掏出介绍信自我介绍说,他们是杨立兴案专案组的。关云霞虽说心里已有了底数,但还是有些害怕。她怕吴正宇还有什么瞒着她。来者一脸的严肃,显出几分威严。关云霞心虚得像是个犯罪嫌疑人,心里像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她忙让他们进屋里坐,又是倒茶,又是递烟,极力想缓和一下气氛。

专案组的同志问:吴正宇县长什么时候回来?

关云霞说:大概还有十来天吧!

专案组的同志说:听说吴正宇同志是一个很不错的同志,人年轻,也清廉,好人也难免不犯错误啊!杨立兴的案子你可能已经知道了,吴正宇同志要积极配合我们调查,你作为吴正宇同志的夫人,也有责任协助我们办案。有问题请相信我们会查个水落石出的,我们希望吴正宇没有问题。你要积极配合我们的工作,现在就请你和我们一起走一趟。

关云霞问:有什么问题你们现在就问,我如实回答你们,可以吗?

高个子说:不行,我们是例行公事,在办案,所回答的问题,按程序是要进行笔录进档的。

关云霞问:需要多长时间?我还有个孩子在读书,放学回来怕没人照料。

高个子说:如果快的话,两三个小时就可以回来了,如果慢的话,就一时说不清楚了。你最好给亲戚朋友交待一下吧!

关云霞说:好,我打个电话给孩子他姨妈说一声,我还得给学校请个假,然后就跟你们走。

关云霞给孩子他姨妈打了电话,又向学校请了假,完后自己走进卧室作了一番准备。她带了4000元钱在身上,打算替吴正宇交上西服款。然后她从容地跟着专案组的两位同志去了双龙山庄。一路上,她感觉到有许多异样的目光投向她,她感到羞辱、愁闷、焦虑、彷徨,不敢抬起头来。

来到双龙山庄,关云霞被领到一间房子里,房子里早有三个人等在那里,其中有一个女的。他们本来在谈笑风声地嬉闹着,见她进来了,嬉闹声戛然而止,一个个坐到他们早已固定的位子上,脸上顿时严肃起来。一个年纪大些的男同志问:你是吴正宇同志的夫人关云霞同志吧!请坐。吴正宇同志出国不在家,我们请你来,想了解一下吴正宇同志收受贿赂的有关情况,请你如实回答。你是吴正宇同志的夫人,是内当家,一些事情你知道,也许还有些事情是你经手的,有一些事你也可能不知道。反正你知道多少就说多少,不要隐瞒,也不要踢皮球。

关云霞很配合专案组同志的调查,她知道杨立兴替父亲买医疗保险的事是吴正宇涉案中重中之重的问题,她便首先把这件事从头到尾的经过都讲得十分清楚,连一些细节都说了。说到父亲的病时,她还哭了,说得很动人。最后她请求专案组派人去吴正宇包村的联系点调查核实。接着她把他们来远山县后,家里收受礼物的情况交待了,连烟酒的大概数字都说得与专案组分析的差不离。逢年过节,收受红包的事也是有的,但都收的是亲戚、朋友、同学给孩子的压岁钱。他们也礼节性地回了红包。其他人送的红包一概没收,这类事也请专案组查实。最后,关云霞把皮卡·尔丹西服的事,前前后后也交待得清清楚楚,说完就从身上掏出4000元钱来退赃。说西服吴正宇已经穿出国了,也不知西服是真是假。她还一个劲地自责了一顿,说自己没有坚持原则,影响了吴正宇。专案组对关云霞交待的重要问题感到很满意,如果事实上都如关云霞所说的那样,他们倒是发现了一位拒腐不沾的好干部和一位好家属。因为这些情况未经调查核实,他们不好下结论,只好说:关云霞同志,感谢你积极真诚的配合,希望你继续帮助吴正宇同志做好自身的反腐倡廉工作,当好贤内助。

关云霞坦然地说:我还没有想过如何帮助吴正宇搞好反腐倡廉这个问题,我只是觉得收受别人的钱物不好,心里感到不舒服。违法乱纪的事咱不能做。

从双龙山庄出来,关云霞就有了一种弃暗投明的感觉,心头上的阴霾散尽,阳光显得格外的明媚。

第五章  喜忧参半

专案组经过近一个月的审讯、调查、核实,远山县腐败窝案基本查清。县委书记张龙贵,县分管旅游土地开发工作的副书记、副县长,三个人因受贿数额大,被批捕了。其他16位县级领导干部因老实交待了问题,受贿数额不大,且能积极退出赃款,未追究刑事责任,但都受到了党纪和政纪处分,其中包括唐县长在内。唐县长收下的10万元,巧妙地打进了桂花镇桂花基地项目建设专账上,桂花镇收到这笔款后,给唐县长打了一张收条。事发之后,唐县长给桂花镇党委书记打了个电话,让他在账上注明这10万元是捐款。专案组去核实的时候,发现“捐款”两个字是新近加上去的。鉴于此款唐县长没有装进私囊,虽有受贿动机但未造成事实,只给予党内记过处分。在全县常委、副县长之中,唯独吴正宇没有被处分。

远山县查处腐败案结束时,在县政府会议厅,召开了一次全县副局级以上干部大会,市委分管组织的白书记和市纪委郝书记参加了大会。白书记在讲话中明确了远山县委、县政府的工作暂时由唐县长牵头负责。他要求大家吸取教训,努力把坏事变成好事,把压力变成动力,把远山的各项工作促上去。郝书记则着重讲了反腐倡廉的重要性和必要性,要求每个党员干部重温《中国共产党党员领导干部廉洁从政若干准则》和《中国共产党纪律处分条例》,严格要求自己,做反腐倡廉的表率。他还在大会上表扬了吴正宇同志,说他人年轻,但在廉政建设方面做得比较好,号召大家向他学习。他还特别提到吴正宇的夫人关云霞,说她是吴正宇副县长的贤内助,吴正宇同志的清廉有她的一半功劳。有人说她对来客很冷漠,称她是“铁关嫂”。所谓“铁关嫂”,就是说她铁面无私,把送礼的人关在门外不让进。在党风廉政建设上,我们的领导干部家属,就应该做像关云霞这样的铁关嫂。就在同一天市报上登出了一篇题为《铁关嫂》的人物通讯,报道了关云霞廉政方面的事迹。会上还有不少人拿在手上看呢!

吴正宇坐在大会的前排,听到市纪委郝书记在表扬他,特别是当着市委分管组织工作的白书记表扬他,还有他的夫人,内心有说不出的高兴。郝书记的表扬,可以加深白书记对自己的印象。白书记对自己印象的好坏,将决定个人的前途和命运。这时从窗户玻璃上折射出一束亮丽的阳光,照到吴正宇的眼前,呈现出一种很亮丽的光环。吴正宇的美好情绪,在这种亮丽的光环中缓缓升腾,他似乎看到了一种灿烂的东西,像这亮丽的光环一样渐渐将他笼罩。当他从梦幻中醒来,用眼睛的余光窥视了一下坐在前面三排县级领导人的面孔,不禁让他吃了一惊,这些面孔竟是那样的陌生,有的严肃冷漠,有的不屑一顾,有的嫉妒如仇。吴正宇刚才拥有的那种好心情一下子就跑得无影无踪了,代之而起的是莫名的惆怅和惶悚不安。他痛苦地思索着,终于理出了头绪。县里那么多领导干部,不是被抓了,就是被处分了,唯独自己一人未受处分,还受到了表扬,自己反而成了众矢之的。想到这里吴正宇的脸色渐渐凝重起来,一股凉气立即弥漫了全身。

散会之后,吴正宇忧心忡忡地走在最后,生怕碰到别人的目光。这时,市委组织部干部科副科长王文斌拉了拉他的衣角,高兴地对他说:吴县长,县里那么多领导受处分,唯独你一个人受表扬,可恭可贺。吴正宇和王文斌都是师专的同学,但不是一届的。吴正宇比王文斌高两届,在学校时,两个人都喜欢舞文弄墨,在师专首届“百草园”文学征文比赛中,吴正宇和王文斌同获二等奖,从此两人相识了。吴正宇调到远山任副县长,还是王文斌提前给他透露的消息呢!今天王文斌是随白书记和组织部长到远山县来参加会议的,他还只是个副科长,没资格坐到台上去,拉他坐到前排去,他也不从,就坐到后边了。

吴正宇见是王文斌,就不由分说地拉他去自己的办公室,两人进去后就把门关了。吴正宇从身上掏出当天的市报指着《铁关嫂》这篇通讯劈头就问:这篇通讯是谁写的?王文斌感到莫名其妙,反问:我既不是新闻干部,又不是记者,咋知道?难道你不高兴吗?

吴正宇说:文斌老弟,对你我也不说假话,我是觉得挺高兴的,这是在表扬关云霞,实质上是在宣传我。可我冷静地想一想,这不是在孤立我吗?叫我今后还怎么和大家一起工作?

王文斌不解地问:此话怎讲?我弄不明白。

吴正宇说:宣传也要讲火候啊!不该宣传的时候宣传了,就会适得其反。我问你,你说远山县那么多领导干部,抓的抓,处分的处分,唯独表扬我一个,不是将我孤立起来了吗?我成了众矢之的。

王文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你说的也有道理,反正不是我写的,说不定是市纪委写的,你看看署名是谁?

吴正宇看了看文章的署名说:是“石纪”。

王文斌说:这肯定是市纪委的同志写的。市纪委以组织的名义写的文章是有份量的,这是件好事。你也别太神经过敏了,只要市领导欣赏你,县里你还怕谁?我有意走在你后面,是想向你祝贺的呢!没想到你倒还这么着急,真是杞人忧天啊!别急。书记、部长都走远了,我得跟上去,我走了。话音未落,人拔腿就走了。

回到家里,吴正宇窝着一肚子气冲关云霞问:你对专案组尽说了些啥呀?弄得我是大会上受表扬,党报上受宣扬。这下可好啦,自己把自己孤立起来了,把县里的一班子人都得罪光了。

关云霞也正为此事着急哩!见吴正宇责问她,委屈地说:我也不知道会是这样的?专案组找我了解情况,我是如实反映情况,这些都是事实嘛!我不说清楚,他们能相信吗?我只是想不能让你蒙受冤枉啊!谁知道他们会拿去登报?现在报纸已经登出来了,你叫我怎么办?

吴正宇见关云霞说的也有道理,只好无可奈何地说:算了,你别往心里去,本来这应该是件好事,但不是时候,人家都受处理,就咱受表扬,我是怕别人嫉恨咱。

第六章  接二连三

第三天晚上,吴正宇和关云霞正闷闷不乐地在家看电视剧,这时门铃响了。关云霞走到门后从猫眼往外瞧,看到了满脸秋霜的梁莉莉,忙把门打开,将她迎了进来,随之飘进一股浓烈的法国香水味。今日的梁莉莉显得格外的俏丽。打了眼蓝的眼睛乌黑明亮,眉毛经过着意的修理,闪现出摄人魂魄的娇艳。眼梢有几道浅浅的鱼尾纹,被她巧妙地用前额的那绺头发遮住了,再把脑后的卷发盘成一个隆起的高髻,显得别有风韵。关云霞心里想,梁莉莉随着男人的升迁,俏丽也升了一格。吴正宇见是代理书记的夫人,忙站起来叫坐。

梁莉莉板结的面孔一直没有松动,只见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市报,指着《铁关嫂》那篇文章质问关云霞:这篇文章写的是你吧?你有何感想?

关云霞已经知道了来者的意图了,答道:是写我的。你听我给你解释。

梁莉莉打断关云霞的话,又问:这一句“县里的一位不知情的领导干部的夫人为送礼者敲开了门”可是写我的?

关云霞忙说:梁姐,关于这篇文章你听我给你解释一下好吗?这决不是记者采访我写的,是专案组找我了解情况时我反映的,谁知市纪委没和我打招呼,就写成文章登出来了。

梁莉莉打断关云霞的话,一字一顿地说:关云霞,我不需要你的表白。你们拒腐不沾,是该受领导表扬,登报表扬。可你干嘛把我给带进去,让我当反面角色?我什么时候招你惹你了?

关云霞听了这些刺耳的话,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解释不是,不解释也不是,结结巴巴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急得没办法了,只好自咒起来。她说:梁姐,谁要是想把你当反面角色,就骂她的祖宗八代。

吴正宇在一旁听着,心头顿时蒙上一层阴影,报上那篇文章本是树立典型的,现在倒成了别人口诛笔伐的把柄了,真是有口难辩啊!事实已经印证了自己的担心是对的。他忙出面解围,说:梁嫂子,你别见怪,关云霞不是那种人。这篇文章是市纪委的人写的,我们确实不知道。你们是同学,又是老乡,她绝不会那么做的。要是那么做就对不起同学,也对不起唐县长了。

梁莉莉说:你怎么解释也没用,你到外面去问问,谁不知道这个领导夫人就是指我梁某的。

吴正宇忙说:如果这么说,我们向你道歉好不好?不过话说回来,这句话对你也没有多大的影响。

梁莉莉听后怒不可遏,提高声调大声说:你们的好名声家喻户晓,我可是臭名声家喻户晓啊!还说没有影响。吴正宇县长,你年轻有为,想进步,想当一把手,我没意见。你当廉政标兵,我举双手双脚赞成。你可不该这么干啊!你利己可以,可不该损人啊!

吴正宇听后顿时被激怒了,他愤慨地说:你,你给我说清楚,谁想当一把手了?你是县长、代理书记的夫人,你说的话可是要负责任的。

关云霞也被激怒了,惊愕和愤慨乱七八糟地堆在脸上,愤愤地说:梁莉莉,你这是血口喷人哩!我家吴正宇清正廉洁犯什么错了?吴正宇想当一把手,这话是谁说的?你给我交出来!你不说,我可是要去找唐县长问个明白。

梁莉莉知道自己说漏了嘴,说出去的话又收不回来了,只好耍赖,说:你们两个对付我一个,想把我吞吃了不成,妄想。我不和你们扯了。边说边往外退。

关云霞追出去,被吴正宇使劲拉住了。但嘴巴仍不饶人,说:谁想吞你?是你赶到我家来胡说八道,你还有理了?

梁莉莉迅速打开自家的房门,然后“乓”的一声慌忙把门关上了。

关云霞挣脱了吴正宇的手冲出去,使劲地捶着唐县长家的门,半天也没捶开。唐县长肯定不在家,难怪夫人如此猖狂啊!

关云霞被吴正宇强行拖回家后,一肚子的怨气没处撒,只好冲着吴正宇撒。她说:她梁莉莉狠什么?无非是她男人当了代理书记。就是当上书记我也不怕他,县委书记也不能随便欺侮人呀!我错在哪里?我哪也没错,让她找市纪委去。吴正宇,你别做孬种,你莫怕他,咱堂堂正正地做人,谁也不用怕,大不了你回来和我一起教书。

吴正宇怒气冲冲地说:关云霞,你是个中学教师,教师是有知识有涵养的,你怎么和她一般见识?她是个泼妇,你也想当泼妇吗?

关云霞生气地说:我咽不下这口气,我非去找唐县长问个明白不可。你不去我去。你想没想过,想当一把手这句话有多重的份量吗?简直是一把杀人的刀子,把你的形象毁了,今后你还怎么做人啊!

吴正宇焦急地说:关云霞,你冷静些行不行?

关云霞说:吴正宇,我问你,你是要前程,还是要人格?

吴正宇说:不管怎么说,你千万不要去找唐县长,我求你了好不好?你也不替我想一想,闹僵了,我还怎样和唐县长在一起工作?关云霞听后呜咽地哭了起来。

两位县长家里的争吵惊动了整个宿舍大院,楼上楼下的人都竖着耳朵听着,楼下的院子里也聚了一群人在看热闹。一个是县长,一个是副县长,谁都不好说什么,只好隔岸观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梁莉莉和关云霞吵架的事不胫而走,很快在县机关传开了,褒贬不一。有的说关云霞太不够意思了,同学、邻里之间的事不该往报纸上捅。有的说梁莉莉太猖狂,是个贪财奴,怎么没把她男人扳倒,反倒当了代理书记。也有人为关云霞鸣不平,说正派人怎么就压不住邪派人。更可畏的是机关里传出谣言,说众多县级领导干部受查处是蓄谋已久的阴谋,是某个人想抢班夺权。明白人一听就知道这矛头是对准吴正宇的。一天晚上关云霞接到一个莫名其妙的电话。

你是吴县长家吗?

是的,你找谁?

请问吴县长在家吗?让他接电话。

关云霞便喊吴正宇接电话。吴正宇接过电话问:你是谁?

我是黄成的家属。

啊,是黄县长的爱人,你找我有事吗?

姓吴的你听着,你想当一把手也不该坑人啊!你把我家老黄供出来送到牢里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你若把我家搞得倾家荡产,我和你没完!说完对方“叭”的一下把电话压上了。

吴正宇接完电话后,一股无名火立即在胸中燃烧,神色很难看,鬓角下一条青筋在突跳着,嘴角抽搐着,双手举起电话机往地上猛地一砸,被砸得粉碎。然后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不说一句话。关云霞吓懵了,忙打电话请来了医生。医生说是受刺激导致的。第二天吴正宇就住进了医院。

关云霞决心要找到唐县长,为吴正宇讨个清白,她找了两天没找着。唐县长被宣布县委、政府由他牵头负责后,就到县委这边来办公了。第三天下午,关云霞打听到唐县长在书记办公室办公,特地向学校请了半天假专程赶来。关云霞从来没到县委大楼来过,走进县委大楼一楼大厅,迎面立着一座红底金字的标语台牌,上面写着“立党为公,执政为民”八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台牌四周被五颜六色的鲜花拥抱着,整个大厅显得庄严肃穆。关云霞被这庄严肃穆的气氛压抑着,心里竟有些发怵。她走进县委办公室,一位科长指引着她来到书记办公室门口。

关云霞轻轻地推开门,唐县长正斜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也许是中午喝多了酒的缘故,脸上红润润的,松驰的眼皮耷拉着,遮盖着凸现的眼珠。他仿佛听到了轻微的开门声,昏昏乎乎地半睁开眼睛,但依然没有动。在他的眼里似乎进来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小猫,或是一只小鸟什么的。关云霞见状欲退出去,这时办公桌上响起了电话铃声,将唐县长彻底吵醒了。唐县长这才发现关云霞。他忙让关云霞坐下,便去接电话。接完电话,唐县长嘿嘿一笑,那笑里好像隐匿着什么诡秘,又好像潜藏着什么伎俩,使人琢磨不透。好半天才开口说:吴夫人,你找我有事吗?

关云霞拘谨地将两手放在膝盖上,开始述说三天前梁莉莉和她吵架的经过。最后带着一种质问的语气说:唐县长,不,唐书记,不知你知不知道我们争吵的事?你夫人说吴正宇想当一把手,这话是不是你对她说的?现在社会上到处传,说吴正宇想当一把手,把远山县的干部都告了。说他是远山的林彪,想抢班夺权。这些谣言是从哪里来的?你当县长的,现在又是代理书记,你怎样看待这个问题?谣言杀人啊!今后还怎么让吴正宇在远山工作?

唐县长这时抬起了身子,点燃一支烟,慢条斯理地说:云霞同志,我真的不知道莉莉和你吵了架。谁说吴正宇想当一把手?真是放他妈的狗屁!说这话的人简直是他妈的混蛋!谁不知道远山的窝案是杨立兴一案牵扯出来的,这与吴正宇有什么关系?吴正宇同志是个好同志,市委很器重他,我也很欣赏他,他是我的得力帮手,远山的班子就要配备了,我还准备推荐他当书记呢!这个莉莉从哪听来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尽给我添乱。

关云霞忙说:唐书记,你莫瞎说,吴正宇不是当书记的材料,远山的书记你当仁不让,谁能和你攀比?

唐县长说:不,吴正宇他年轻,有文化,有魄力,有朝气,人又正派,他有很多优势。我不行,我这代理书记是过渡的。说到这里他把话锋一转,说:莉莉和你是同乡,又是同学,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尽量对我说,我回去批评她。你也别往心里去。关于吴正宇同志的谣言,我会在适当的时间和场合进行辟谣,你就放心好了。

本来窝着一肚子怨气的关云霞,被唐县长这几句话说得烟消云散了,甚至在心里有了几分感动。

三个月后的一天下午,吴正宇从外面回来,心里按捺不住的兴奋溢于言表,他告诉关云霞说,他下午和王文斌在一起,王文斌向他透露,市委正着手研究远山县委、县政府两个一把手的人选问题,已将他纳入了考察对象,很快就要进行考察了,让他见机行事,该活动的还是要去活动一下,该打点的还是要去打点一下。最后他对关云霞说:云霞,这三个月我是怎么过来的,你最清楚,简直就像是在阴暗潮湿的地窖里度过来的。王文斌透出来的这个消息,就像一缕灿烂的阳光照进了我发霉的心里,让我从绝境中看到了希望。面对这种形势,你说我该怎么办。

关云霞听后淡然地说:我看随其自然吧!远山干部本来就传谣你想抢班夺权,你就不怕别人再传你跑官买官吗?

吴正宇紧锁眉头,想了想说:市里不好去活动,本来在市领导眼里我是个清政廉洁的年轻干部,一跑一送,反倒坏了我的形象,弄巧成拙。现在关键是考察这一关,谣言已在一些干部心中留下了阴影,他们会怎么向考察组反映我?而这里边唐县长是关键人物,他的评判是很有份量的。上次梁莉莉和我们吵架的事不知他知不知道?知道了,他会怎么看咱们?他会替我说话吗?

关云霞说:吴正宇,不瞒你说,为梁莉莉和我吵架的事我去找过唐县长。他在我面前说你的漂亮话,把你说得好得很。他说你是个好干部,又年轻,又有能力,前途远大着呢!他将极力推荐你当远山县的县委书记。我听了就生疑窦,难道他不想当远山县的县委书记?我觉得他的话太虚伪了。因为你不让我去找唐县长,我就一直没对你说。

吴正宇说:现在他是县长,又是代理书记,说话是有份量的,我们不能马虎。成败有时就在他的一两句话之中。我想上门去拜访他,或请他到我们家来做客,加深一下感情。当然这种事也不好明说,加深一下感情总是要好些的,这在当下叫感情投入。至于市领导那边如何活动,我和王文斌商量一下再说。

关云霞不屑一顾地说:我看市里就不要去了。找领导乞讨官帽你不怕丢掉人格吗?让你升就升,不让你升乞讨怕也不成,我反对你去。要知道行贿和受贿一样都是犯罪。至于唐县长,他和你是竞争对手,没有必要上门求情说好话。请他们夫妻到家吃顿饭就可以了,感谢一下他对你工作上的支持和对你个人的帮助,入情入理。借机我和莉莉也好沟通一下思想。

吴正宇说:行,行,事不宜迟,就在这两天把他俩接过来,设家宴接待他们。

当晚,吴正宇和关云霞两个人一起敲开了唐县长的房门,他们两口子都在家里。吴正宇说明来意,唐县长喜出望外,满口答应了,并当即把时间定在次日晚上。他还高兴地说:你这个头开得好,正副县长应该加强联系,加深感情。加上我们是邻居,夫人又是同乡、同学,你先接,我下周接。唐县长这番话出乎吴正宇意料之外。

第二天晚上七点钟,吴正宇一个电话就把唐县长和梁莉莉邀过来了。那一次的不愉快都在这酒桌上得到了弥合。梁莉莉和关云霞在酒桌上你一杯我一杯,说着家常话,还真的说得挺投机的。吴正宇和唐县长喝得也热闹,他们用的是三钱小盅,一口一盅,喝十杯也只有三两酒。桌上吴正宇感谢唐县长在工作上的支持,希望他今后对自己在政治上多关心,思想上多帮助,工作上多支持。而唐县长则感谢吴正宇在工作上给予的积极配合。并一个劲地夸吴正宇人年轻,能力强,作风正,是个好苗子,前途无量。他还表示,他将极力推荐吴正宇担任远山的县委书记。吴正宇听后,恰到好处地把话茬接过来,把唐县长夸一顿,说:唐县长,你工作经验丰富,有勇有谋,又有威信,远山的县委书记非你莫属,我能和你在一起工作是莫大的荣幸。

两个人互相谦让着,互相恭维着,互相表白着,而他们又互相传递着一种秘不可宣的潜在的信息。最后宴席在皆大欢喜的气氛中散去。

远山县这边唐县长是主角,其他人没有必要接他们吃饭了,动作大了反而误事。下一步如何动作,吴正宇心里没底。关云霞坚决反对他去市里活动,叫他不知如何是好?他征求了一下王文斌的意见,王文斌当时也没有说明确的意见,让他准备两万元再说。并让他做东,首先接组织部一桌客,人员由他请。他再三强调,这些人中虽没有决定权,敲边鼓的作用还是有的,里边说不定就有考察组的成员。至于领导,王文斌说他接触的不是很多,不好说,让他自己把握。但强调一点的是,白书记要想办法接触一次。两万元,对于一般的副县长来说不算什么。而对于吴正宇这个家有重病号的清廉副县长来说,不是个小数字。吴正宇家中的积蓄仅有3万元,这3万元还得留着给岳父治病哩!先急后缓,先动用两万元再说。根据王文斌的安排,没过两天吴正宇就把市委组织部的客接了。酒席散去,他们还去卡拉OK潇洒走了一回。这一次花费了吴正宇三千多元,虽然有些心痛,但心里仍然觉得高兴,结识了市委组织部的朋友,多花点钱也值。后来吴正宇在王文斌的指点下又接了两次客。接下来他想首先去拜访白书记,然后再去拜访市纪委郝书记和组织部长。

八月是莘莘学子金榜题名的喜庆月份。王文斌电话告诉吴正宇说,白书记的公子考取复旦大学了,这是接触白书记的一个好机会。吴正宇听了,心头一喜,可他从未干过这种给领导送礼之事,送什么,送多少,怎么送,都让他颇费了一番心思。他不敢把给白书记送礼的事和关云霞商量,怕她敲退堂鼓,那样自己的一点勇气也没有了。送一万,怕他不敢收,那也太明了。如果白书记也是个廉政干部,那我不就完了。送一两千,又太少了,拿不出手。左想来右想去,最后决定送四千元。钱的数额定下来后,怎么送呢?去他办公室送,还是到他家送?到办公室去送,怎能体现是恭贺他的公子考上大学的呢?这不行。最后决定去他家里送。

白书记家住在市委宿舍西区的一个单门独院里。吴正宇自己开车去的,他把车停在附近计生局机关的院子里,然后步行前往。一路上,吴正宇担心遇到熟人,他不敢在路中央走,而是择人行道的樟树下走。樟树浓密的叶子将路灯遮挡住了,看不清人的面目。快到白书记家门口的时候,吴正宇躲得远远的,在树荫下观察动静。白书记家时时有人进出,吴正宇又犹豫起来了,最后他决心等下去。两个小时过去了,已经快十点钟了,白书记家门口没人进出了,吴正宇这才鼓足勇气,迈起近乎麻木的双腿迅速向前走去,心却不由自主地跳得厉害。到了白书记家门口,吴正宇硬着头皮按响了门铃。一个保姆出来了,问清他的身份后让他进去了。白书记正在书房里戴着眼镜看文件。吴正宇喊了一声白书记,白书记抬头看到了他,很客气地叫坐。小保姆倒来一杯青茶,吴正宇双手接住,往茶几上一放,便简单地汇报起远山县近期的工作和自己的一些想法。白书记听着,不时点点头。白书记听完汇报后,很有节制地说了些鼓励和场面的话。说完便问:吴正宇同志,你还有没有其他事?

吴正宇忙说:没有其他事。您对远山县的工作还有什么指示让我带回去吗?

白书记说:没有指示,远山县的班子很快就要定了,定了再说吧!吴正宇是个挺机灵的人,知道白书记还有事,不便久留,忙起身告辞。临走的时候,从身上掏出个红包放到白书记桌上,对他说:白书记,我来时听人说您家公子考上复旦大学了,那可是名牌大学啊!值得一贺,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没有其他意思,请您不要见外。

白书记忙将红包拿起来递给吴正宇,语气温和地说:正宇同志,你咋也学会了这一套?你可是我们市里有一定知名度的廉政县长啊!白书记的话说得吴正宇脸上发烧,感到无地自容。不知是怎样把红包接到手上的,又不知是怎样把红包揣进口袋的。嘴里也不知说了句什么,便慌慌张张地退了出来。惊魂未定,猛然看见唐县长坐在客厅里漫不经心地翻看晚报。他又是一惊,忙打招呼说:唐县长你也来了。没等唐县长回答便像做贼一样匆匆溜走了。出院门的时候差点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

从白书记家出来,吴正宇惶惶不安,羞愧极了,后悔自己当初没有听关云霞的话。红包没送出去,这真是没事找事,还不知白书记对自己有没有看法?狗日的唐县长,和我真是冤家路窄,咋就偏偏碰上了他?也不知道他听到了些什么?若听到了,还不知他会怎么埋汰我呢?想到这些便又忧心忡忡起来。

关云霞的父亲关孟贤的胃癌恶化了,关云霞知道后,立即赶回家去把父亲接到远山县人民医院住院。关孟贤知道自己的病情,死活不肯再花冤枉钱治疗了。关云霞的母亲也知道老伴的病情,也不想让关孟贤进城治疗,她还害怕,万一手术出了问题,死在手术台上怎么办?按照乡俗,在外面死的人是不能抬进祖宗堂屋的,这将是一件憾事。关云霞不顾父母的极力反对,强行将父亲送进医院做了手术。医生说,关孟贤的癌细胞已经扩散了,痊愈的可能性不大,但手术后边化疗边吃药,还可活半年时间,需要医药费七八万元。关云霞不是不知道父亲的病情,父亲的胃癌已到晚期了,现在是靠化疗、吃药延续着残喘的生命。但父亲还不到60岁啊!为了这个家,为了子女,他付出的太多。如果不是为了送他读书,父亲的胃病不可能拖成胃癌,就这样看着父亲在痛苦中离去关云霞于心不忍。为了给父亲治病,关云霞没少花心血少花钱。手术也许可以使父亲生命延续一段时间,手术也可能加速父亲死亡,但关云霞还是选择了手术,她要作最后一搏。作为女儿若能尽一份孝道,心里也踏实些。可这七八万元钱怎么办呢?她和吴正宇多年的积蓄仅剩下3万元了。关云霞想和吴正宇商量,能不能将这3万元先拿出来给父亲治病。

一天晚上,待孩子入睡后,关云霞和吴正宇在客厅里说起把积蓄的3万元先拿出来给父亲治病的事。吴正宇听后,先是默不做声,然后是唉声叹气。关云霞感到惊愕,结婚十多年了,从来没见过他如此软弱过。吴正宇边叹气边说:云霞,都是我不好,都怪我无能,父亲的病咋不该治呢?他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可是,可是已经拿不出多少钱来了。

关云霞听后忙问:吴正宇,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们不是还有3万元钱吗?

吴正宇支支吾吾地说:那3万元只剩下1万元了,上个月我弟弟盖房子急用,借走了2万元,说两三个月就还过来。这次你父亲住院我晓得要钱用,这些天我一直拼命在外面找朋友借钱,但到现在借到的也不足七千元,先拿着用吧!我再想办法去借些。那些归我管辖的厂长、经理的钱,我又不敢借,他们巴不得你向他开口,开了口,5万、10万的也借给你。

关云霞听到这里忿忿地说:吴正宇,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花了这么多的钱都不和我说一声,你不就是个破县长吗,有什么了不起?

吴正宇低着头半天说不出话来,怯怯地说:我,我马上再去借还不行吗?

关云霞看到吴正宇一脸的哭丧样子,心里一软,说:吴正宇,我不是说你不该借钱,你弟弟盖房子,我们如果有钱,支持他三四万也是应该的。我是说你都不和我说一声,我还是不是你老婆?你明知道我爸病重,你还把钱都借出去了。早知道你把钱借光了,我就不会将父亲弄出来动手术了,让他死在家里算了。说着说着她就哭起来了。哭了一阵后,她又继续说:爸这病,我也知道治不好,我只是想尽一份女儿的孝道。现在怎么办?已经要手术了,总得让他再治一两个疗程吧?

吴正宇知道自己理亏了,忙说:我马上再去借。说完就出门了。他就这么在清静的沿河大道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心里乱糟糟的。

第七章  捐款事件

开学的前一天,一个姓王的统战部副部长,因小孩子考取全市的重点高中,为了感谢老师的培养,接任课老师到“香格里拉”饭店吃饭,关云霞也去了。本来王副部长要的是一个比较高档的单厅,却被饭店老板安排给县建设局一个年轻的李副局长,而将他换到双桌厅去了。王副部长气得不行了,非要老板换过来不可。王副部长五十出头,十五年前曾在县委办搞过调研科长,是个老资格。县级统战部是个清水衙门,正部长时有时缺,一直由王副部长牵头负责。远山县经济不景气,机关干部的工资只发前四项,后两项全靠各单位自己想办法。统战部能到哪去讨得到钱呢!这些年王副部长窝着一肚子的火,牢骚满腹。当他知道自己的单厅被调了,气不打一处出,找到胖老板大吵大闹起来。他骂道:狗眼看人低。你是咋开店的?干啥也得讲个先来后到吧!一个建设局的副局长有什么了不起?我正局搞了十一年了呢!你马上给我调过来,不然我就让你难堪!胖老板脸上堆满了笑,点头哈腰赔不是,说:王大部长,您息怒。今天这事是我不对。边说边掏出烟来撒。李局长带来的是市里的检查组,一来就直接带进去了,我又不好赶他们走,我们是建设局的定点餐馆,不敢得罪。王副部长肚子里的气未消,说:不行,我今天非要你给我换过来不可,我今天接的不是领导干部,而是老师,老师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每个领导都得受老师的教导,都得尊敬老师。你可以把我不当数,可你要把老师不当数就不行。胖老板哀求地说:我的王大部长,我求您原谅我一次。要不,我给您百分之一十五的优惠,行不?老师们见状纷纷劝解道:算了,王部长,你的心意我们领了,到哪个厅吃都是吃,没有关系的。边说边搡,就把王副部长拥进了双桌厅里去了。胖老板解释说:这个双桌厅和那个单桌厅规格是一样的。听了这话王副部长又上火了,说:是一样的,那你为什么给我调了?老师们忙劝说道:老板,别说了,快上菜吧!听了这话,胖老板知道客人是在替自己解围,便屁颠颠地走了。

菜很快就上来了,服务小姐给大家斟上了酒。桌上只有关云霞一个人是女的,她要了一听椰子汁。王副部长很恭敬地给大家敬酒,说了许多恭维话。老师们也向他恭贺,夸他小孩聪明。席上的气氛热烈起来了,把刚才不愉快的事撂到一边去了。另一桌的客人满了,也开始闹起来了,这一桌是环保局的一群小青年,其中有个年纪大些的姓袁,原来在县委办搞办事员,他认识王副部长,首先过来给王副部长敬酒,称他是老领导,夸他材料写得棒。王副部长脸上就溢出了光彩。

小袁走后,没一会儿门打开了,一个小伙子举着杯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边走边说:王部长,您咋也在这里?我来给您敬酒。走到王副部长桌边睁眼一看,这才发现把人搞错了。他听别人一说,以为是组织部的王部长,就端着酒杯过来了。这时他忙说搞错了,转身往回走。快出门的时候,忽然又折回来,走到王副部长面前说:王部长,你在这里,我敬你一杯。王副部长溢光流彩的脸顿时沉了下来,没好气地说:李副局长,我不是管组织的王部长,你酒喝多了,认错人了吧!李副局长一拍胸说:酒醉心明白,糊涂不了,你不就是统战部的王部长嘛!咋啦,看不起我这小字辈?李副局长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你还有什么理由不喝。王副部长坐着和他碰了一下,喝光了,而李副局长只呷了一口。王副部长立马站起来正色道:这酒不喝完别想走,我要是组织部的王部长,你怕是喝倒在地上睡着也要喝。李副局长说:我真的喝多了。要不,这杯酒我往颈里倒总可以吧!说完就将一杯酒往衣领里倒下去了,胸前的衬衣立即就洇湿了一片。关云霞看到这一幕直感恶心,一点食欲都没有了。

李副局长走后,王副部长不无感慨地说:现在的年轻人呀!官瘾大着呢!谁有权就抱谁的大腿,我们是自叹不如啊!另一桌的小袁把话茬接过去说:王部长,光抱大腿还不行啊!还要送。现在,在首脑机关工作好人都要学坏。你听说没有,我们的廉政县长,最近去给市里的白书记送钱被撵出来了。送情也有学问啊,弄不好送不出去呢!王副部长听说后心里一惊,他知道廉政县长指的是关老师的爱人,忙制止说:小袁,你可别胡说,吴县长可是有口皆碑的好领导呀!小袁说:开始我也不相信,可别人传得有鼻有眼的。王副部长说:我不信,说不准又是谁在诬谄他哩!别说这些了,喝酒吧!王副部长把注意力收回自己的桌子上,忙对关老师说:别听这些谣言,这是有人污蔑吴县长。然后,举起杯对大家说:来,我们喝酒。

众人举起了酒杯,唯独关云霞没举杯,一人向隅,举座不欢,场面顿时尴尬起来了。王副部长悔之晚矣!这个消息犹如一颗炸弹,把关云霞的灵魂炸得粉碎。关云霞坐在椅子上,耻辱像一把锋利无比的刀,把她的自尊慢慢地削得片甲不留。在王副部长面前,在老师们面前,她感到无地自容,恨不得钻进地里消失掉。吃进肚子里那点东西直往上翻,屁股也坐不住了。她做梦也没想到吴正宇背着她干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而且还被人看见,在社会上流传,让人戳脊梁骨。她预感这件事是真的,吴正宇把自家的钱拿去请客送礼了。不一会儿,她对王副部长说有些不舒服,就匆匆告辞了。

回到家里天已经黑了,吴正宇还没有回家。关云霞立即给吴正宇的弟弟打电话,侧面询问做屋借款的事。听弟弟的口气,他没有找哥哥借钱。这进一步证实吴正宇把钱拿去请客送礼了。关云霞气死了,这个吴正宇简直是个骗子。气得她蒙头睡在床上。八点刚过,吴正宇终于回来了,见关云霞蒙头睡在床上,忙去问她:云霞,你怎么啦!病了?关云霞也不吭声。吴正宇掀开被子摸了摸她的头说:你头不发热,哪儿不舒服?

关云霞掀开被子板着面孔说:浑身都不舒服,心里有火!

吴正宇被冲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忙问:你今天是怎么啦!谁惹了你?

关云霞气势汹汹地说:你惹了我!吴正宇,我问你,你弟弟借去盖房子的钱你给谁了?

吴正宇心里一愣,撒谎的事关云霞可能知道了,便嘻皮笑脸地说:对不起,弟弟没借钱,是我骗你的。

关云霞说:那你把钱拿到哪里去了?是送情了,还是塞到女人的胯里去了?

吴正宇无可奈何地说:云霞,不瞒你说,那钱我拿去请客送礼了。如今这社会风气就这样,我也是逼出来的。我知道你是不会同意我去送礼的,所以我没对你说。云霞,我混到这个样子也不容易,既进了官场,我还是想搏一搏,官当大些,权力也大些,为社会、为老百姓作贡献也就大些。当个副职许多事情做不了主,只有唯命是从的份。现在机遇就在眼前,不抓住机遇努力一下,我不甘心啊!

关云霞越听越气愤,说:冠冕堂皇,自欺欺人,你为哪家老百姓作贡献?我爸病了你没钱治,你有钱去送礼讨官。你还是人吗?你到外面去访访,人家是怎么说你的。说你到白书记家去送了一万元,人家没收,把你撵出来了。丢人哩!我都替你害臊。

吴正宇听了这话,脸立马变形了,将手中的杯狠狠地砸在地上,恼怒地骂道:狗日的唐县长,我什么地方得罪了你,你要这样埋汰我!然后,他就把给白书记送礼的情况说了一遍。

吴正宇道出的实情没有能压住关云霞胸中的怒火,关云霞火气冲天地说:你的钱呢,送哪些人了?吴正宇想了想说:云霞,那钱我请三桌客,用了五千元,剩下的一万五都在。自从白书记拒礼后,我犹犹豫豫,想送又不敢送。算了,我谁也不想送了,听天由命吧!这人真难做啊!你清廉吧,人家说你另有图谋,想抢班夺权。你去送礼,人家没收,又有人夸大其辞,到处造谣诬蔑你。你以为送礼那滋味蛮好受,进门的时候心发慌,腿打颤。早听你的话就没有这些是是非非了。说完,他去书房里把一扎崭新的百元钞票拿来,交到关云霞的手上。

关云霞看都没看一眼将钱塞回到吴正宇手上,说:我不要你这臭钱,行贿的钱,我嫌脏!身正不怕影子斜,首先是你的心术不正,你去送情了,怨不得别人往你身上泼脏水,活该!说完气呼呼地出门了,“咯噔咯噔”的鞋跟儿把吴正宇的心硌得生疼。

关云霞给父亲治病,把自己的二万五千元用完了,吴正宇借来的近万元也用完了,还在医院挂了五千元的账。这是院长看在吴县长的面子上为她破例的。院长和关云霞说了,不能再欠了。关云霞和吴正宇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母亲从女儿女婿的脸上看出他们的难处,心里也焦急。

医院办公室有位业余通讯员,当他知道吴正宇没钱给岳父治病,在医院挂帐五千元后,联想到半年前读到的《铁关嫂》那篇通讯,来了灵感,写了一篇题为《铁关嫂救父的尴尬》的文章,在日报和晚报上同时发表了。一石激起千重浪,这篇报道引起了较大的社会反响。人们为关云霞的事迹所感动,又十分同情她的困境,纷纷到医院给关孟贤捐款献爱心。

第一位捐款者是县教育局工会主席,他将两千元递到关孟贤手上时,关孟贤感到莫名其妙,忙用软弱无力的手挡住,微声说,同志,你搞错人了吧?

工会主席说:不会错的,我们问了护士办公室,您是不是叫关孟贤?

关云霞的母亲忙说:他是叫关孟贤,但我们没有让人捐款呀!

工会主席说:不是你们要让我们捐,是我们自愿捐的。

关云霞的母亲说:自愿捐的我们也不能要,谢谢你们的好意。

工会主席说:我们是县教育局工会的,关老原来是民办教师,为教育事业作出过贡献,现在病了,我们来看一下也是应该的。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请您一定收下。

关孟贤艰难地动了动身子,挣扎着想抬起身子,努力了一阵无济于事,终于又躺下去了,眼里涌出两行浑浊的老泪。然后微弱地说:谢谢你们了,但这钱我不能要,你们的心意我领了。我女婿是县长,县长的岳父怎么能让人捐款呢?再说我这病也治不好了,不需要钱了。早知今日,原来你们就该让我转正!说到这里脸色苍白,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关云霞的母亲见状,忙拉着工会主席走出病房。对他说:“你这钱我们不能要,你们的心意我们领了,求求你们走吧!说完就把房门关上了。

工会主席很受感动,但不敢再进去了,怕惹老人生气。他们只好找到院长,请医院代收下来,算作关孟贤的医药费。院长想了想说,我们就先代收下来吧!

教育局工会主席走后,后面的捐款者接踵而来,他们中有干部、有教师、有学生、有企业老板、有私营业主。第一天就收到了五万三千八百五十三元一角。其中,有个私人老板一人就捐了三万元。

晚上,关云霞和吴正宇来病房陪父亲。老人见到他们气愤地问:你,你们搞什么名堂?干嘛让别人给我捐款?说着说着,一口气未运过来就晕过去了。吴正宇赶忙喊来医生抢救,才让他清醒过来。母亲说了缘由,也责怪他们不该让社会为老头子捐款。母亲说:你堂堂一个县长,咋好意思让人家为老头子捐款呢?不怕别人笑话?丢人哩!

母亲一席话,说得关云霞和吴正宇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后来护士长找来一张报纸给他俩看,吴正宇看后气急败坏地骂人:混蛋,这些记者吃饱了撑的。这不是给我们难堪吗?关云霞把报纸接过去草草地看了一下,差点没把肺气炸,狠狠地把报纸撕得粉碎。

事情已经出现了,想挽回也不可能了,医院把当天收到的捐款和捐款名单一并交给了吴正宇。开始,吴正宇坚决不肯收,他还说蛮话,谁收谁去退。关云霞想了想,对吴正宇说:算了,人家写文章和代收款的,也都是好心。我们收下来后,再退给捐款者。另外再附一封感谢信。吴正宇听后觉得关云霞言之有理,就收下来了,并叮嘱医院千万不要再收了。

第二天,关孟贤拒绝化疗、用药,吵着要出院,任凭关云霞和吴正宇怎么劝留也不行。吴正宇不顾自己副县长的身份,跪着向岳父求情也不行。关云霞想到父亲含辛茹苦的一生,想到父亲的病,想到自己的无能,心里难受极了,跑到护士办公室号啕大哭起来。

第三天,在父母亲的坚决要求下父亲出院了。关云霞给他一次性开了三千元的药带回去吃。父亲回去后坚决不配合治疗。三个星期后,家里给关云霞和吴正宇传来了口信,说父亲已经昏迷不醒了,让他们赶快回去为老人送终。关云霞和吴正宇知道后立即赶回家。关云霞趴在父亲身上呼天唤地地哭喊着,父亲终于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嘴唇翕动着,不知说些什么。关云霞用耳朵贴在父亲的唇边,这才听到一个微弱的声音仿佛从天簌传来:霞儿,我走了,那些捐款都退回去,欠债好还,欠情难还啊!说完就闭上了眼睛,任凭哭喊声撼天动地,他再也没有醒过来了。

料理完父亲的丧事后,关云霞和吴正宇回到远山县城,开始清退捐款。经统计,前后共收到捐款二十八万四千六百九十八元五角。其中有不少是中小学生捐献的。有一个班的学生还写来了一封信:

关老爷爷:您好!

看了市报报道的开头,我们不敢相信一个县长没钱给岳父治病这个现实。看完报道后,我们都被感动了。我们为有这样的廉政县长而感到骄傲。在班长的提议下,我们立即从身上掏出零花钱,共三百八十元五角,捐给您治病,这是我们全班同学的一点心意,请您一定收下。祝您早日康复!

远山县宝塔中学高一(三)班全体同学

关云霞和吴正宇被同学们简短、朴实、纯真的语言感动了,眼里噙满了泪花,他们两人立即行动起来,吴正宇执笔写感谢信,打印了一百多份。关云霞写信封,装钱。不到十天,他们把钱全部退还给捐献者了。另有八千多元,因地址不清楚无法退回的,全部捐给县福利院了。他们终于了却了父亲的遗愿,心里感觉平静了许多。

不久,市委干部考察组来到了远山县,对唐县长和吴正宇两位同志进行考察。考察组分别找干部谈话,召开各种类型的座谈会,最后进行了民主推荐。之后,市委对拟提拔的干部在市报上进行公示,公示名单上有吴正宇的名字,而唐县长则名落孙山。听说唐县长在民主推荐中票数未过半,吴正宇的推荐票过了半数,但不是很高。

一周后的一个晚上,吴正宇又接到了王文斌打来的电话。王文斌告诉他说:正宇,远山县有一些人告你的黑状,唐县长就是其中一个。唐县长反映你勇于工作,但尚不成熟,性格孤傲,凝聚性差。注意了清政廉洁,却借岳父治病之机大肆收受捐助,资金数额高达二十八万多元。在干部群众中影响很坏。

吴正宇听后淡然一笑,说:王文斌同学,你也相信吗?

王文斌说:我当然不相信,谁知道领导们怎么想?我建议你是不是去市里找有关领导解释一下,特别是找白书记解释一下。

此刻吴正宇心境平静得很,他想起了一句古训: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便说:我不想为这事再去找领导了,随他们的便吧!这些对我来说已经不那么重要了。我只想在属于我自己的岗位上,尽心尽力干好工作,为人民群众办点实事就行了。感谢老同学的关心。

吴正宇放下电话,关云霞问他谁来的电话。吴正宇告诉了她。关云霞听后心中暗喜,夸奖了吴正宇一句,说:我老公终于成熟了许多。

第三天早上,吴正宇拎上公文包出门去上班,却被关云霞拦在门口,含情脉脉地望着他,问:今天是什么日子?吴正宇恍然大悟,猛拍一下脑袋说:今天又是十八了。你看,都半年多了,我差不多把这个日子给忘了,真该死!然后,拥住关云霞深情地吻了她一下转身走了。关云霞站在门口默送着他,一直到看不见为止。

第八章  人事变动

处暑一过,天气就转凉了。

昨夜,赵山泉在县人民医院又陪了妻子陈娟一宿。陈娟六年前就患上严重的心脏病,一直未能治愈,最后又发现结肠癌,已到晚期。因她患病,四十岁就提前办了病退,六年来,她几乎一半时间在家休息,一半时间在医院度过。最近发现晚期结肠癌,赵山泉心情很沉重,接连在医院陪了她好几个夜晚。

早晨,一辆白色桑塔纳准时在人民医院住院部门口停下,赵山泉钻进后门,十分疲倦地靠在后座上,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对司机小胡说:“到县政府去。”秘书小邓提醒他:“今天省计划生育检查组与县政府交换意见,县计生委请你去参加,在招待所二楼会议室。”赵山泉说:“不去了,分管的副县长去就行了,我哪有时间每天陪客接待。”秘书发现赵县长今天情绪不大好,便不再言语了。

赵山泉每天早晨上班比别人都早十分钟,他喜欢一个人先静坐一会,冷静地考虑一下一天的工作思路,然后正点投入一天的紧张工作。走进二楼县长办公室,秘书把门打开,把赵县长的公文包和子弹头真空保温杯放在办公桌上,并为他倒上一杯开水。赵山泉对秘书说:“你把门反锁上,我需要一个人安静地看一下文件。”

秘书离开了办公室,把门带上。赵山泉从抽屉里拿出一包红塔山,抽出一支点上,他极力想平静一下近日来的心境。门外隐隐约约传来询问赵县长的声音,都被办公室干部挡回去了,说赵县长不在家,开会去了。原来赵县长经常是这样,利用这种方法,一个人躲在办公室里批阅文件,修改讲话稿。这种办法也是逼出来的。县级官员比不上省级官员,省级官员住宅区有警卫守护,一般人员是进不去的,县级官员和一般干部住在一起,门卫如同虚设,人们进出无忌,谁也分不清,哪个是家属,哪个是亲戚,哪个是找书记、县长办事的。每天早晨开门,就有人等在门口找县长汇报工作或解决问题,每天晚上回家,也经常有人等在家里,让他无法安静。有时半夜有群众来举报电话,反映问题。连休息天都是这样。每天他简直无法安静一下。有时他真盼望地区开会,或下乡下厂,那样实际上还轻松些。而今天,他实在需要平静一下心境,调整一下情绪。

远山县是南山地委、行署所在地,县级班子调整已舆论了整整一年,这一年干部们一直在等待和观望中工作和生活,小道消息时时不胫而走,越传越神,连地委会议谁怎么发言都清楚,甚至连专员与老婆的枕头风都传出来了,传得有鼻有眼。最近十来年也邪乎,领导干部也不讲什么组织纪律了,把人事消息当着感情送,常常向心腹透露,透露得越快,说明两人之间的感情越深。甚至,常委会还没有结束,借上厕所之机就将信息用大哥大传出去了。最近听说地委又研究了一次人事,因对主职人选有分歧,又放下来了。远山县和地区同在一个城区,人事安排受地委干预太多,远山县要提拔自己的干部,而地委则想多安排一些地区干部,矛盾分歧是常有的事,当然最终还是地委说了算。最近这次地委人事会议之后小道消息不翼而飞,传得很具体。前天赵山泉在地委组织部当干部科长的同学电话告诉他,说他有可能安排到十分不景气的地区外经委当主任,而远山县委书记周杰到地委任副书记,这使得赵山泉的情绪一落千丈。

赵山泉猛地抽了一口烟,把思绪重新调整了一下,反思起三年前的一桩往事。二0六国道自北向南从远山县中间穿过,柏油路面又窄又弯,凹凸不平,特别是城边的那座江心公路桥仅仅只有八米宽,像瓶颈一样制约来往车辆,常常出现堵车现象。赵山泉和交通局长带着扩宽硬化二0六国道,另建江心公路二桥的报告到省交通厅,不知跑了多少趟,后来还找到了常务副省长,争取到他的的亲笔批示,同意在江心二桥设立收费站,先贷款修路修桥,然后边施工边收费还贷。经过一年半的努力,路和桥终于修好了,成为全省先进路段。二0六国道是贯穿南北的交通动脉,每天过往车辆达二万八千八百台次,收入也是可观的,日平均达到二十八万元。然而地区看到了这块肥肉,把远山县的书记、县长找去做工作,要远山县把江心二桥收费站交给地区管理,并且一再强调,收费站的税收归远山县,一年有三百多万哩!县委书记周杰心里不悦,但嘴巴上说:“我们太亏了,修这路这桥我们花了大量人力、物力,送情都不知道送了多少,太不合理了,不过领导作出决定我们还是服从。”赵山泉气得脸发乌,两眼冒火。他见书记已答应了,转身就走了,连饭也没吃。他只听到身后隐隐约约传来行署向专员的话音:“这个赵山泉简直目无领导。”

事过一年,行署向专员代表地委、行署又把远山县的书记和县长找去。对他们说,地直机关这几年干部过剩,企业也不景气,工资难发,要远山县将江心收费站的税收也交给地区。这一次,赵山泉没让周书记先开口,抢前说:“向专员,你们这么做是不是太过分了!人们常说,水往下流,长辈疼晚辈。你们是爷,我们是崽,爷与崽争饭吃太不合情理了。把收费站划走,全县干部群众都通不过,这次又把税收划走,我们在这里表了态,回去不好交待。”向专员见犟牛般的赵山泉来气了,说:“地委、行署已作出决定了,服从也得服从,不服从也得服从,就这么定了。”说完转身走了,把书记、县长晾在那里。

从那以后,就有人传闻说赵山泉为收费站税收之事,与向专员顶起来了,向专员把赵县长骂了个狗血淋头,惹得部分好事的干部群众为赵山泉不服,联名写信到省政府强烈要求省政府出面做地区行署的工作,把收费站还给远山县。当然最后结局,胳膊肘扭不过大腿,收费站的税收还是被地区划走了。从此赵山泉在地区领导心目中就没有什么位置了。

赵山泉想到这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到现在也没弄明白,他究竟错在哪里?这是本位主义吗?这是局部利益吗?今天他落到这个下场,就是那次顶撞的恶果。难怪人们说行政这碗饭不好吃啊!太糊涂不行了,不糊涂点也不行。

一阵电话铃打断了他的思路,他懒得去接,还想一个人安静地思考一会,然而电话铃响个不停……电话是远山县委书记周杰从他的办公室打来的,他让赵山泉到他那里去聊一聊。赵山泉真的不想去。你当书记了,提拔了,高升了,我却被撂进一个烂摊子,有什么好聊的。他心里这么想,但还是起身了。毕竟自己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他是老书记,老书记的话对他来说很有些震慑力。以前也是这样,往往他对老书记的观点很反感,也只能是以商量的口吻提出疑问,决不敢顶撞违抗。另外在中国党政班子中是党的一把手说了算,行政长官必须服从党的领导。赵山泉当县长这么多年,周杰就像一块磐石压着他,叫他无法施展才能,他心中窝着一肚子怨气,社会上早就有舆论,赵县长没什么魄力,作不了多少主,远山县还是周杰说了算。特别是人事问题上,周杰一手遮天,赵山泉一点主也作不了。后来凡是牵涉到人事干部调动他就回避,借故不参加。他好像要告诉大家,他赵山泉没有责任。他愈是这样,在一些干部中就愈是失去了威信。

赵山泉推开周杰的房门,周杰正在一张宣纸上题字,所题的是郑板桥的名句——“难得糊涂”。他业余时间也爱练练书法,虽然练得不怎么好,也能马虎面对观众。因为他是一地之王,许多单位和个人都来找他为自己的单位或企业题写标牌,他也乐意为之,现在远山县城大街上到处可见周杰落款的题字。他见赵山泉来了,匆匆落款,让他坐下,感叹地说:“人老了,难得糊涂,有时还是糊涂点好啊!”然后他递给赵山泉一支“大中华”,自己也点上一支。

周杰一本正经地对赵山泉说:“山泉,你也不小了吧,今年四十有七,如今死干也不行啊!一些关系该拉的还是要拉。我知道你什么后台也没有,不拉关系怎么行呢?像你现在这样在官场上是吃不开的。你是我一手培养起来的,我对你当然了解,我老了,就是给我个副书记也搞不两年了,算是组织对我的关心和安慰吧。你还年轻,你还能干上十年,我的这个位子我是极力推荐你来接任。然而地委有少数领导对你有看法,说你地方主义严重,又说你家庭负担重,不太适合。我是为你两肋插刀,据理力争。现在地委虽然研究了个方案,但还没有最后定下来,我想带你一起去地委分管组织的副书记、行署专员家中走一走,沟通沟通。远山县交给你我放心,交给其他人我还真的不放心呢。你看怎样?”

赵山泉想,一个连远山县人民利益都不顾的人,还能为我在上级领导面前据理力争吗?赵山泉一根接一根地抽烟,一时不知从何说起,沉闷了好一阵子才开口:“老书记,你的心意我领了,我这人生就的脾气,不爱讨官做,我能有今天这个样子也光宗耀祖了,祖祖辈辈几十代到了我能当上七品县官,组织上已对得起我了,我也心满意足了。我赵山泉依然时刻听从党的召唤,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还怕去那个外经委吗?我也知道我为远山县人民的利益得罪了上级,我觉得这并不丑,我感到自慰,当官不为民作主,不如回家种红薯。上级不理解我,只要远山县五十万人民理解我也就心满意足了。”赵山泉带着一种情绪,越说越激动,说着说着他的眼圈红了,眼眶盈满了泪水。

周杰连忙摇摇头:“山泉同志,你太犟了,要吃亏的。你千万不能这么想,你这样想是与你自己过不去。”

赵山泉抑制住内心的感情,不想与周杰再谈下去了,他说:“周书记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告辞了。”周杰说:“山泉,你要想开点,别与自己过不去,你想好了告诉我一声,我还是陪你去地区跑一跑。当今这社会就这样子,也是没法子的。我这是为了你好,我横竖也就这个样子,我要拼命推你上。”

赵山泉说:“谢谢!你的心意我领了。”

周杰说:“你爱人的病情现在怎么样?已到晚期不好治了,也要尽心尽力治,钱的问题你自己不好说,我出面去说。这一段时间你要抽空多陪陪她,她能在这个世上的日子大概不会长了。”

赵山泉说:“谢谢!”说完转身走了,一走出房门,眼中的泪水刷地涌了出来,他赶快掏出手绢擦干,以免在别人面前失态。

赵山泉重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他感到不久将要离开这间工作了六年的办公室,有些恋恋不舍。他下意识地清理起抽屉来,把密件一份份地理好,以便由秘书交到保密局去,又把无关紧要的文件、讲话及报刊清理在一边,交政府办公室处理。在清理时他再次翻着在保密夹中的一封信,这是一封不平常的信,这是一封不能放在家里给妻子看到的信,这是昔日恋人谢丽芳在他与陈娟结婚时写来的一封诉说痛苦思念的信,也是谢丽芳给赵山泉最后的一封信,他一直保留着。赵山泉抽出信纸,仔细地浏览了一遍后,感叹地笑了笑,然后付之一炬。

赵山泉从县政府出来,让司机把车开到乡下去了,他想下去了解了解当前农业生产情况,又因心烦想下去散散心。他跑了三个乡镇,发现干部们都不在干事,而是在议论人事变动,其中也议论到赵县长调地区外经委的事。赵山泉见议论人事就心烦,把他们狠狠批评了一顿后连饭也没吃就走了。

中午当他走进家门时,客厅里已坐满了人,都是自家的亲戚。小姨子陈晚珍告诉他:今天找你的人特多,我对他们说,县长出差去省城了,他们不信,一直等到十一点半才被我从门口劝走。我问他们找赵县长有什么事?他们都说是找你解决编制的。

赵山泉走进卧室放下公文包和茶杯转身到客厅,很客气地给他们发烟,加茶,然后坐到沙发上。来找他的一个是叔父赵福生,一个是侄女赵娜,再一个是岳父陈传仁。一见他们三人,他的心里就明白了来意,都是来找他要编制的。叔父六十不到,他的一个儿子在公安局做合同民警已有十三年之久,一直因编制问题无法解决,没有转正。侄女赵娜是弟弟的幺女,财校毕业三年了,县毕办已将派遣证开到了县土管局,只因没有编制,一直在家待业。岳父的小女儿也就是赵山泉的小姨子,叫陈晚珍,因大姐长期卧床不起,十七岁就到他家做保姆,帮助大姐料理家务,内内外外全靠了陈晚珍,一干就是六年。而今二十三岁了,也没有个工作。前年赵山泉将她安排在节水办做临时工,因为大姐陈娟病情日益加重,她一走家里就无人照管了。陈晚珍也知道这个家离不开她,她也就没去上班了。现在她见大姐已到结肠癌晚期,离开人世也没几多时候了,她想让大姐夫将她安排一下,能否到大姐的单位农业银行去,哪怕抹桌扫地都行,那里是铁饭碗啊!这种想法她早就有了,曾经试探着向大姐夫说过两次,大姐夫没有答应。她想让大姐对大姐夫说,又觉得不好让大姐出面说,她怕大姐说,她还没死,你就要接班夺权。现在大姐也不行了,大姐夫又要调走了,他把父亲找来要明着开口让她去接大姐的班。大姐夫只有两个儿子,都读大学去了,他们不需要接班。她也知道现在不兴接班,但以此为由,让县长出面还是可以照顾一下的。

赵山泉点燃一支烟,打开了话匣:“你们是不是听说我要走了,一个个向我逼债来了。陈娟病在医院里,不知还能活几天,我也可能要被撵出远山县,你们怎么就不能替我想想,而要来趁火打劫,我受得了吗?是的,我是一县之长有权有势,但没有钱,全县干部吃饭问题都难以保证,我走了心里实在难过。你们几个亲戚的问题我也因为口袋里没有钱,无法解决,我实在对不住你们,能否请你们原谅?”短短一席话说完了,一支烟也烧成了烟蒂。

赵山泉说完后,空气一下子凝固了,听得出每个人的心跳。过了一会儿,叔父赵福生开口了:“山泉侄儿,你目前的处境我们也知道,我们的心里也不好受,你这棵大树一倒,我们就没指望了。怪只怪你的这些亲戚太穷了,太不中用了,不能替你分忧,反而给你添麻烦,我们也是没法子了,不找你找谁。我劝侄儿一句,现在当干部的有几个人马列,官当得越大越邪乎,你没听说有好多高干子弟做生意都发了,好多高干子弟出国定居去了。旧社会一把洋伞遮一屋人,今天谁不是这样,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朝中无人莫做官啊!为什么有人要挤你,为什么要把你调走,一句话你没有后台,没有背景。现在听说你将被人赶走了,但你还没走,有权不用过期作废。过去几任县长不也是趁自己调走未走之际,签字批条解决一些遗留问题。侄儿,你就学着一点吧,给我们把编制问题解决算了吧!让堂弟、侄女们这一辈子也记得你,将来做牛做马也要孝敬你。我也实在是没有法子了,你一走,你堂弟的问题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叔父赵福生说完后“咚”的一声双脚跪在地板上,双掌合拢向赵山泉拜着,一边说:“侄儿,我求你了,我求你了。”赵山泉起身扶起叔父,心里难受得直想哭。他知道十几年前为了堂弟能在派出所干合同民警,叔父花费了五六千元。已经干了十多年了,现在还是个合同民警。虽说行政编制早就冻结了,但上面打招呼办了的,县主要领导子弟也搞了不少,只是对外保密罢了。想到这里,他心中有愧,他实在无法拒绝白发苍苍的叔父,他没有勇气立马伤害他的心。于是他在堂弟的关于要求解决编制的报告上签下“同意,在自筹经费中解决”字样。叔父赵福生哪里知道,公安局没有创收职能,哪来的自筹资金,局长手中已压着四十多份这样的签字报告,没法解决。然而叔父十分激动,颤抖着把签了字的报告认真地叠好,放进口袋里,就要告辞离去。赵山泉留他吃饭。他说:“有这几个字,比吃饭还饱哩!”说完转身走了。

侄女赵娜见叔爷的问题解决了,既喜又忧,正想开口说话,不想赵山泉先发制人。他说:“赵娜,你的问题不只是你一个人的问题,像你这种情况全县有二十多人,因编制没解决,而至今未能上班,我想最近开个编委会,统一研究一下,分期分批解决,好吗?你也二十多岁了,也要替伯伯想想,不要把我太为难了。”

赵娜说:“伯伯,您当县长也难,何况我们县又太穷了,每年要向外借钱发工资。但我的问题也是个实际问题,我都二十多岁了,没有工作,连朋友都不好谈,你关心侄女一下吧,在研究的时候把我作为重点对象解决算了。”

赵山泉说:“赵娜你就不要再说了,你的事我放在心里。”

赵娜说:“伯伯,您总是说把我的事放在心里,可总不能解决,您这一次不给我解决我就不走了,帮你做家务,混一口饭吃。”

赵山泉心里很烦,侄女这么逼他,他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他说:“我从来没赶你走过,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我很累,我需要休息。”说完后起身走进卧室“砰”的一声反关上房门,把侄女、岳父晾在外面。

赵福生怀里揣着侄儿赵县长的批字找到了人事局、编制办,高兴得了不得。一边给男同志发烟,一边给女同志发糖。他原来在县政府行管局工作,干的是门卫,认识的人还不少,逢人就唠叨个不停:“孩子的问题解决了,孩子的问题解决了,这下子我就安心了。”管编制的洪科长对赵福生说:“老赵,你的报告先放在这里,待我们开编委会集体研究后就给你办,你先回去吧!”

赵福生高兴地说:“好,好,你们一定帮着给办下来,县长已经签字了,没有问题的,办好了,我接你们上高级餐馆喝酒。”说完卑躬屈膝地走了。

下午赵山泉赴泰天宾馆接待一个美国财团驻中方代表,洽谈独资创办火力发电厂项目。远山县石煤资源十分丰富,赵山泉早就想建一个火力发电厂,苦于没有资金一直不能实现,现在有人来投资了,赵山泉以最优惠的条件吸引投资者。经过一下午紧张洽谈,签订了意向性协议书。这个项目如果能成功,它肯定是远山县经济发展的新的增长点,要知道电是制约远山县工业发展的瓶颈啊!这是赵山泉半年来努力的结果,他感到心情十分愉悦,一切烦恼已烟消云散。

当白色桑塔纳停在县政府五号宿舍楼下的时候,十多人一齐拥了过来,一片嘈杂声。“赵县长回了!赵县长回来了!”看来这些人已在这里等了许久许久。秘书小邓下车挡驾,也无济于事,他们大多数是为子女就业要求解决编制的。人群中有人说:“赵县长你出来,你今天躲不过去的。”接着就是一片附和声。赵山泉刚才的好心境被这些群众吵闹得荡然无存了。他无奈走下车,对大家说:“大家有什么事,我们去办公室谈好吧?”说完他便转身向宿舍楼前面的政府办公大楼走去。他知道这十多人一下子拥到家里,还不闹翻一河水。秘书小邓打开县政府二楼会议室,让来访群众进去了。办公室主任孙大明也赶来了。孙大明问:“大家找赵县长有什么事,现在大家可以说了,一个一个说好吗?”

一个上了年纪的妇女率先开口:“赵县长,你前年就答应给我小孩办编制的,你还说叫我只找你,现在听说你要走了,我就来找你了,你今天不给我解决,我就不走了,一县之长,说话要算话,不能赖帐。听说你已给你侄儿签了编制,不知是真是假?”这个妇女叫郭细先,为丈夫治病最后落个人财两空,丢下二女一男。加上小男孩因小儿麻痹症下肢瘫痪,她一个女人带着三个小孩艰苦度日,好不容易熬到如今。长女见家庭困难,十八岁就嫁给一个个体户。次女读书成绩很好,做母亲的省吃俭用,东借西凑,供她读完初中,再也没能力供她读高中了。那年她女儿分数达到了重点高中分数线,中专不录。因为远山县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为了确保高考升学率,超过一定分数线只能读重点高中,不能读中专,这就作难了一些成绩好而又读不起书的穷孩子的父母们。郭细先家中实在太贫穷,供不起孩子读高中,好说歹说,四处求情,好不容易录到地区财校学审计专业,可毕业后要自找门路。一个穷教师,一个老寡妇,到哪去找门路,只好找县长。县长见她的情况也实在可怜,答应待县财政有些好转就给她解决问题,这不,一拖就拖下两年。

赵山泉待郭细先把话说完之后,只感到一阵内疚,给侄儿签编制的事怎么传得这么快。然而这又是事实,他无言以答,只好回避。他说:“郭老师,你的情况特殊,我原来确实也答应过你,这样你把报告拿来,我给你签了。”郭细先喜出望外,赶忙从内衣掏出叠得整整齐齐,边儿又磨破了的报告递了过去。赵山泉在上面签了和给侄子签的一样的意见。

人们安稳了片刻后又吵嚷起来了。有的说:“你给她签,也得给我们签。”有的说:“赵县长,你就是不聪明,做了好事有好事在,你走了人们念你,不做好事,人们恨你。”有人说:“你老婆病了,也许是因为你赵县长积德太少了,你多做些好事,你老婆的病就会好起来的。”赵山泉听到这些闲言碎语,脑子里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自己究竟错在哪里?面对这些确实有实际困难的老百姓,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此时他想到,他的前任县长调走时一下子批了一百多个编制,自己为这些困难老百姓解决些实际问题何尝不可。何况大多是符合政策的,只是苦于这几年县财政困难一直压着未批罢了。这时他拉过孙大明耳语一番,叫孙大明让来访群众一个个到县长办公室去。经过大约半个小时的谈话,十几个群众先后走了,他们所带的报告都让赵县长签上了相同的字样,这时赵山泉才深深地舒了一口气。忽然他想起了什么,忙拨通了人事局长的电话,向他发布指示:一是今天所签署的意见全都压住,待集体研究再办理。二是县委常委会上有个意见,鉴于人事变动期间,一律停止审批编制,让他向群众解释。当他做完这一切之后,独自坐在办公室里,心中陡然滋生出一种解脱与负疚的矛盾的情绪,搅得他十分痛苦,好一阵而不能自拔。

这一着倒也灵光,自己给自己解脱了。第二天又有成群结队的人来找赵山泉,赵山泉说:“常委已经有了意见,可能知道我要走了,一律停止审批编制,我已经批字的也停办了,没办法。”大家听了这话,谁还愿意与这个即将落难的县长为难呢?

赵山泉这些日子忙内忙外,晚上还要去陪伴陈娟,感觉很累,眼发花,头发晕,好像要病倒了。

第九章  关心下级

大腹便便的周杰走进县委组织部长办公室,分管组织工作的副书记薛斌、组织部长江夏和干部科长达奇早已等在那里了。他们见周杰来了,连忙站起来迎接。薛斌说:“周书记即将荣升地委副书记,这是我们远山县的荣耀,远山县自解放以来还没有直接提升当地委副书记的,您是第一个哩!工作时您是个书记,工作外您是老哥,这些年我们给您卖命,可别忘了关心我们这些下级啊!”

周杰喜笑颜开,随口甩出一串脏话:“你这个鸟人说的么鸟话,我什么时候不关心下级了?我不关心你,你还能当这个副书记。江部长你说是不是?”

江夏笑口逢迎:“那是真的,前年提你薛斌当副书记,惹得不少人有意见,周书记给顶着。”

薛斌说:“周书记对我薛斌没得话说,瞎子吃汤圆心里有数,这些年我是没日没夜拼命干,还不是报答您老前辈,孝敬您老前辈。”

薛斌原来是桂花镇党委书记,那时三十九岁年纪,工作泼辣,头脑灵活,办事有气魄,在远山县是个有争议的人物。他在桂花镇当党委书记两年就把工业产值和粮食产量上升到全县第一位。旅游景点建设也拉开了架势,他采取招工集资法,招收职工二百人,每人收五千元集资款,仅这一笔就集资了一百万元。他采取建筑工程队带资的办法破土动工建设旅游风景区就有三处,即桂花风景区、白马寺风景区和石林风景区。他的功绩一下子在全县乃至全地区造成轰动效应。工业产值和粮食产量是无法可查的,而旅游景点建设则是有目共睹的。一时,县里组织到桂花镇开现场会,地区组织县长到桂花镇参观。在那年全县三级干部会上,周杰给薛斌高度的评价,他说:“薛斌同志人年轻,有魄力,他是经济大潮中摔打出来的新式干部。振兴远山县需要十个、一百个薛斌式的好干部。”不久,周杰就将薛斌破格提拔到县委任分管组织的副书记。在研究薛斌问题时常委会上争议很大,最后还是周杰一句话拍板了。他说,看待一个干部要看主流、看实绩,不能抓鸡毛蒜皮的小事不放。薛斌同志闯劲大、气魄大、功绩大,这样的干部在改革开放的今天应予以重用。关于薛斌提拔任用的报告报到地区没几天就批了。然而,没出三个月,桂花镇就露馅了,旅游景点工程全线停工,四处赊的石头、红砖、水泥、钢筋因没钱付,讨账不离门,镇政府的门几次被讨账的封了。因招工收集的资金用完了,那些渴望到旅游景点上班的少男少女们看见他们的希望成了泡影,闹到镇政府要工作,不给工作就要退钱。镇上有一个普通干部说:“这些都是薛斌搞的,你们要找就到县委找薛斌去。”于是一百多人就搭车拥到了县委大楼。薛斌见势,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最后还是周杰出面解的围。周杰说:“桂花镇集资搞旅游是件好事,每人五千元桂花镇应该认帐,这一点请大家放心,争取让他们早点退给大家,我给大家当靠山,行不行?”大家见县委书记出面了,也就不好多闹了。薛斌因这笔事一直在全县干部群众中树不起威信来,现在事过三年,人们似乎把他在桂花镇搞的那些事淡忘了。不过那退款的事还没有结束,间或三五成群的来县委办公室找薛斌要钱,弄得县委办公室很不安宁。

待大家坐定,周杰对大家说:“各位,地委分管干部的王副书记给我透露,说我的调动问题已经定下来了,领导班子也将要作适当调整,已拟定了三套方案。只是地委书记出国未归,待他一回来,再开一次地委会定下来后就可以发通知了。我想在我走之前,研究一次人事问题。”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呷了一口茶,继续说:“原来我允诺的一些事,也好有个交待,借我们薛斌的话说,最后对干部再关心一次吧!我想这次人事变动的原则是:年纪大些的人能进城的尽量进城,能享受的尽量享受,能照顾的尽量照顾,年轻一点的能提拔的尽量提拔,让我周某在远山县做最后一次人情吧!你们看怎么样?”周杰话音刚落,薛斌就抢着接上了话茬,他说:“周书记不愧是我们的好领导,关心干部,体贴干部,远山县干部忘不了您,您的这个想法很好,我看我和江部长先根据您的这个大原则,拿出一个方案来,先给您过目,然后交常委会讨论。”

周杰说:“好,好,时间要快,千万别拖了。”

薛斌说:“江部长,达科长,这件事千万要保密,别外传,传出去了会乱套的,地委知道了对周书记不利。”周杰说:“江部长,你们就抓紧时间搞个方案吧!薛斌我还有几个事和你扯一下,就到我办公室去扯。”

薛斌随周杰走进书记办公室后,一种强烈的欲望使他坐立不安,没等周杰开口,他倒先开口了:“周书记,您这一走,我没主心骨了,索性您将我带在身边,把我也调过去,当个科长什么的也行,服侍您到退下来。”

周杰说:“你看你又来了,一个堂堂县委副书记说出这种没出息的话,你不怕掉底子,我还怕掉底子呢!”

薛斌说:“不,我这是掏心窝的话,我是您一手扶起来的,在远山县您就是我的大靠山,您一走,他们就要整我,我一个副书记能有多大能耐。”

周杰说:“我早就看出你的心肝肚肺,你想当政府一把手是不是,你的尾巴一摇我就看出你的鬼主意来了。放心吧,我自有安排。”

薛斌听了周杰这番话,直感到脸上有些发烧,但旋即这种发烧感就消失了。他接着说:“周书记,承蒙您恩赐,我是想我也四十五岁了,想趁自己年轻时大干几年,干出点成绩来,给大家看看,证明我薛斌不是什么孬种。在桂花镇我给您脸上抹了黑,我想当了县长,干一番事业,给您争光。您也干不几年了,您退了,我会像您儿子一样好好孝敬您老的,您老有什么事,只需一个电话,我立马给您办。”

周杰说:“您这个婊子养的,你一辈子就是嘴巴子甜,我都被你嘴巴子甜晕了。我退休了,谁也不靠,儿子都靠不住,还指望你**个薛斌。”周杰几句脏话骂得薛斌心里痒痒的好舒服,只有他能感觉到这骂声里的那种亲切感和信任感。

周杰甩给薛斌一支大中华,自己也抽出一支点上,然后说:“薛斌,我找你来也是关于干部的事,有十几个人我不好对江部长说,对你说,你去处理一下。”接着他就把这十几个人的情况和去向一一向薛斌面授机宜了。其中有地委书记的小姨子,地委组织部长的儿子,行署专员的外甥,行署秘书长的小舅,以及他自己的儿子、侄媳妇等等。

薛斌听后如奉圣旨,当即表态:“周书记,这事您就交给我了,您只管放心。我的事还请您多关心,多指点。”

周杰这时才向他透露:“薛斌,我已向地委组织部极力举荐了你,已列入其中一个方案当中,最近,在地委书记还没回国之际,多往地区跑跑,争取多几个人为你说话。”“好,好。”薛斌唯唯诺诺直点头。听了周杰的这番话,薛斌高兴得要叫出声来了,但在书记面前,他抑制住了。

薛斌将要当远山县县长的传闻,在民间被传得沸沸扬扬,薛斌自然心花怒放。他认为传闻也能反映领导的意旨,又能反映群众的心声,是一件好事。他时刻梦想成真。实际上这是他指使他的一个心腹炮制的。最近他下乡镇去,好几个乡镇的书记镇长问他,是不是快当县长了。他说:“哪来的事?不过若真的当县长了,请你们喝酒。”脸上便露出按捺不住的喜悦。

最近几天几乎每个晚上薛斌都往地区跑,远山县城与地委行署所在地相隔十来公里,十几分钟功夫就到了。他是远山县分管组织的副书记,地委委员基本上个个熟悉。一般的书记、委员,他只是上个门,送两瓶茅台两条大中华就可以了。他的重点对象则放在地委分管组织的副书记和组织部长身上。管组织的副书记叫王平,业余时间爱好制作盆景,薛斌特地花二千元从省城花木盆景公司买回一盆珍品,用车子送到他家,一下子就把王书记逗乐了,当着薛斌连连赞叹:“绝,绝,没想到你薛书记还有很高的艺术欣赏水平,太感谢你了,太感谢你了,这个盆景在我们地区可谓独一无二啊!”地委组织部长叫游晓明,他则爱好字画古玩,薛斌托人从省城古玩店花一千伍百余元购来一对翡翠色玉杯,晶莹透剔,既是艺术珍品,又是饮茶佳具,使得游部长爱不释手。薛斌的这一切做得不显山,不露水,恰到好处。

当这一切都做完之后,薛斌的心境已处于最佳状态。今天是星期五,下午上班之前他就把电话拨到卫生局人事股余萍家。余萍接了电话,一听是薛书记打来的,一阵兴奋。她说:“薛斌,这些天可把你喜疯了,你快当县长了,把我给忘了吗?”

薛斌说:“哪里的事?这几天为我自己的事奔波,不活动活动怕是梦想不成。今晚有空吧,去省城度假去。”

余萍说:“哎呀!前天怎么不约我,今天我那东西出差刚回来,怕是脱不了身啊!下周去行不行?”“余萍,我真的好想你,你能否找个借口出来陪我?我有好多话要对你说。”“薛斌,今天真的不行,明天我想法脱身去陪你,行不?”

薛斌半天没有回答,无可奈何地放下了电话,心中莫名地产生出一种失落感。

不一会儿,薛斌的手机响了,由于心绪不好,迟迟才打开手机。一听声音是张家镇党委书记薛平打来的,便问他有什么事。

薛平说:“大哥,听说你要当县长了,怎么也不告诉老弟一声,虽说我们不同宗,但也同姓呀!”

薛斌说:“八字还没有一撇,晓得成不成得了功,成功了,我还能忘了你吗?”

薛平说:“薛书记,我早就觉得你这个人长相好,有官运,远山县长非你莫属,这是个高兴事,应该好好乐一乐,今晚去省城潇洒潇洒,我有个同学在南湖开了个桑拿行,找个漂亮小妞陪你泡泡,怎样?去不去?”“好,这几天我正觉得很累,很想轻松一下,不过人不能多。”“就你和我还不行。”“好,你马上来,我等你,就坐我的车去,我自己开。”在关键时候,薛斌是不让司机开车的,自己亲自开,以提高保险系数。

大约半小时,薛平赶到薛斌办公室。用电话与省城的同学联系上了,他让对方安排两个漂亮小妞,说七点之前一定赶到。

赵山泉真的病了,经医生确诊为心肌劳损,他把县政府的工作交给了常务副县长李君武,然后住进了县人民医院干部病房。干部病房是专供县四大家领导住院用的,虽说档次不很高,但很僻静,周围环境十分优美。不管外面怎么传闻,赵山泉还是远山县县长,来看望他的人也不少,但大多数是些老同志,再就是些要求赵山泉解决问题的老百姓,使得本来十分宁静的干部医院变得不宁静了。加上赵山泉心情烦躁,血压升高,院长和干部病房的护士长劝他去省城桃园医院,边治病边疗养一段时间。赵山泉答应了。桃园医院坐落在南湖之滨,这里树木参天,花草满园,湖面开阔,环境优美宜人,在这里住着病情也会被这自然风景陶冶殆尽。省里的领导大多在这里治病疗养。赵山泉能进桃园医院疗养,是因为远山县人民医院院长与桃园医院常务副院长是同村老乡关系,且还沾亲带故。因为有了这层关系,远山县的书记、县长们就享受到这种优越待遇。

这天早晨,赵山泉一个人悠闲地在住院大楼前面的林间小道上散步,呼吸着新鲜空气。这时迎面走来一位四十开外的中年女人,那身姿,那轮廓,那面容,多像谢丽芳啊,只是颐指气使,目空一切的气质让人陌生。他不禁多看了几眼。多看几眼不打紧,竟引起了对方的注意,那中年女人放慢了脚步,对他端详起来。赵山泉脑海中蓦地显现出三十年前一个女子的形象,她叫谢丽芳,是赵山泉高中时的同班同学。那时,谢丽芳从容颜到气质都是超群的,堪称班上一枝花。父母对谢丽芳的学习抓得很紧,生活管得很严。因此,她的成绩在班上是冒尖的,是班上的学习委员。赵山泉的家在农村,父母亲都是泥腿子,但对赵山泉的学习很看重,从不怠慢,省吃俭用供赵山泉读书。巴望这粒芝麻能炸响,将来能成大气候。赵山泉是穷娃子出身,学习刻苦,乐于助人,思想进步,在班上被誉为红后代,是班上的团支部书记。读高一的时候二人还不怎么样,读高二的时候二人接触较多,接触多了渐渐就产生了一种想见面又怕见面的特殊感觉。谢丽芳是城关长大的,见多识广,胆子也比较大,她曾几次邀请赵山泉到家里或公园去玩,赵山泉却不敢答应。好不容易去了一次公园,赵山泉也是羞羞答答,显出很害怕的样子。赵山泉把约会地点选择在公园最偏僻的地方,与谢丽芳始终保持一米远的距离,使得谢丽芳很尴尬。当谢丽芳正准备向赵山泉倾吐爱心的时候,赵山泉远远地发现一个熟人,他催着要走,使得谢丽芳十分懊丧,一种幽怨油然而生,很气愤地与赵山泉分手了。后来,“文化大革命”开始了,赵山泉回乡下去了,谢丽芳也插队到另一个公社去了。赵山泉回乡后,谢丽芳曾约上一个在一起插队的女知青去赵山泉家里玩过一次,说是走亲戚顺路去的,而实际上是专程去的,赵山泉虽然热情接待,但不敢异想天开。事隔两年,谢丽芳以工农兵学员的身份录到江南医学院读书后,两人从此以后就很少来往了。那年赵山泉和陈娟结婚,谢丽芳不知从哪里得到的消息,给赵山泉写了一封催人泪下的信。此后就再也没有通信了。学生时代的爱情是朦朦胧胧的,一旦失去了土壤就烟消云散。

两人越走越近了,赵山泉有些不好意思了,向对方歉意地说:“同志,你好像我中学的一个同学。”“真的吗?她叫什么名字?”“叫谢丽芳,按推算她该大你几岁,今年也该四十七岁了。我认错人了,请你原谅。”“我曾经叫过谢丽芳,不过现在不叫了,现在叫谢静,你姓赵是吗?你是不是赵山泉?”“本人正是赵山泉。”“真是天无绝人之路,今天怎么在这里碰上你了,你现在在哪个部门高就,在这里养病吗?”“我在远山县当七品县官,这些日子不舒服,到这里来治病的。”“如今县长不好当啊,远山县挺穷的,穷县县长更难当,现在县长当得怎么样,有些什么困难?”“唉,怎么说呢,当官难啊!特别是我们这些不会吹牛拍马的人更是难当,我这个人生就的脾气,只爱干事,不爱拉关系,如今吃不开啊!”“山泉,你有什么困难只管对我讲,我爱人是省委分管组织的副书记,叫肖海成,你听说过没有?”“肖海成,我常在电视里见他,但不知道他就是你的爱人。你怎么这么有福气。”“婚姻这事是瞎碰,大学毕业后去农场劳动,在农场里认识他的,谁也没想到他这人后来还能当上省委书记。山泉你有什么困难找他去,你不好意思说,我替你去说,老同学嘛,老感情还在,何况我们那时相当要好,只是你太胆小了。”

谢静几句热情洋溢的话,说得赵山泉好不自在,特别是最后一句话,竟把他的脸弄红了。赵山泉说:“算了,省委书记我不敢高攀。反正我已经被排挤了,听说调我到地区外经委去,那是个穷单位。这是命中注定的,算了,我什么人也不找了,认了。”“不,赵山泉你不能泄气,这个忙我一定帮你,我在老肖面前说话还是有一定份量的。走,老肖也在这里疗养,我带你去见见他。”“不麻烦了,谢谢你。”“你这个人还是那么胆小。你住在哪里?我抽空去看你。”“我住在五栋三楼八室十床,有空欢迎你来玩。”“我马上就上班了,抽空我去看你,好好聊聊。再见。”“再见。”

两人握手之后,谢静急步向前走去,间或回头向赵山泉招一下手,然后消失在林间小道上。偶然邂逅,勾起赵山泉遥远的记忆,那记忆朦朦胧胧,像一道道彩虹,艳丽缤纷,然而已不那么清晰了。

当天下午四点多,谢静带着省委副书记肖海成找到了赵山泉的房间。赵山泉一时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惊慌地跳下病床,给肖书记端椅请坐。肖海成很温和地说:“山泉同志,你躺下,养病要紧,我和谢静来看看你,你们是老同学嘛,你有什么困难,你就尽管对谢静说,只要不违背原则的,我尽量帮忙。你还年轻,好好干几年,把远山县的工作搞上去,待我有空一定到远山县去看看。”

谢静说:“海成是省委书记,不把他当省委书记就成了,他也是人,有什么可怕的。”

没坐十分钟他们就匆匆告辞了,省委书记很忙,赵山泉很理解,赵山泉一直把他们送到楼下上车。赵山泉有一阵受宠若惊的感觉。当赵山泉返回病房的时候,病友们便对他有了异样的目光。

后来,谢静还专门用肖海成的豪华小轿车接赵山泉到家中吃了一顿饭,肖书记和他碰杯喝得很愉快。

不知是谁把赵山泉调任地区外经委主任的传闻告诉了陈娟,这几天陈娟的情绪有些异常,常常叹息不止,以泪洗面。她自小就是个争强好胜的女人,她曾在全地区金融系统举行的点钞比赛和珠算比赛中连续五年蝉联冠军。一九八五年被评为全省金融系统先进工作者。后来她患病了,不能工作了,她觉得不能占着茅坑不拉屎,便提前病退了,把科长的位子让给了别人。自从她病退之后,一直感到很内疚,觉得自己对不起赵山泉,拖累了他。她为了使赵山泉得到解脱,曾先后两次提出与赵山泉离婚,都被赵山泉拒绝了。此后她再也不提离婚的事了。

陈娟把自己的最小妹妹要过来帮她料理家务,好让赵山泉集中精力投入工作,尽管这样,妹妹终究不能代替自己,在很多方面还是不尽人意。她总感到自己对不住赵山泉,而且觉得这种内心压力愈来愈重。

一天晚上,周杰走进陈娟病室,以个人的身分看望陈娟,让秘书递上水果、鸡蛋、奶粉之类的物品。陈娟忍不住又哭泣起来了。“周杰书记,感谢您的关心。我这一辈子欠老赵太多太多,我拖累了他,我对不起他,他确实是个能干事的人,我了解他,我的病既害了我,更害了他。这次可能是因为我的病,影响了他的前程,我心里好难过啊!”说到这里她已泣不成声了。

周杰握着陈娟的手,一阵好劝,才使她的心境渐渐平静下来。

陈娟目送走周书记,便留住了送饭来的小妹妹晚珍,对她说:“晚珍,我想明天回家住,反正每天上午打针,打完针我就回去,我好想家啊!另外,你今晚给你大姐夫打个电话,让他回来看看,我好想见他一面。这几个晚上我都梦见他。”“姐,你放心休息吧,我会安排好这些的。”“晚珍,姐对不住你了,这几年,你为我受苦受累,把你的青春也搭上了,姐今后不在了,会保佑你的。”“姐,你说些什么呀,别胡思乱想了,你会好起来的,你一定会好起来的。”“傻妹妹,别糊我,我得的什么病我还不知道吗?我早走一天,你们就早一天解脱。”“姐!”陈晚珍用手掌捂住陈娟的嘴巴,不让她再往下说,然后姐妹俩抱在一起默默地哭起来了。

次日傍晚,赵山泉从桃园医院赶回来的时候,陈娟已躺在家中席梦思床上,看见陈娟精神似乎比走时强了许多,心中一阵快慰。他一只手捏着陈娟的手,另一只手抚摸着陈娟的脸颊。陈娟忽然感觉到一种幸福感充溢心间,脸上泛起一片红晕,她情不自禁地说:“山泉,这些天我好想你啊!我真害怕见不着你了,你的病好些了吗?你可不能倒下啊!”“心肌劳损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疗养一个星期了,还有一个星期我就回来算了,我再也不离开你了。”

陈娟用一双软弱无力的手捏住赵山泉的一只手在自己的脸颊上摩挲着,一双眼睛温情脉脉地注视着自己的丈夫,半天也说不出话来,后来她终于说:“山泉,你吻吻我好吗?”

赵山泉用厚厚的嘴唇深情地吻着陈娟的嘴唇,陈娟忽然感觉到这些年很少出现的性的躁动骚扰着她,她双臂拥着赵山泉的脖子,紧紧地搂抱着,仿佛永远不想松开。陈娟深情地对赵山泉说:“山泉,我们大概有半年多没过性生活了,让你熬苦了,今晚我想让你痛快痛快,你可别让我失望啊!”“娟,你病成这个样子,怎么能来呢?别折磨自己了,一九七九年我去西藏工作了三年,不也熬过来了吗?等你好了再来好吗?”

陈娟两眼的泪水涌出来了,沿着脸颊掉在枕巾上。赵山泉用手绢不停地擦着,然后把陈娟整个儿搂在自己的怀抱里,他们就这样如胶似漆地度过了一个难忘的夜晚。

第二天,赵山泉返回桃园医院。赵山泉走后,陈娟再也没去医院住了。每天上午去医院打针,打完针就回到自己家里。医生怎么劝阻也不行。然而就在赵山泉出院回来的头一天,陈娟忽然又回到了医院。小妹陈晚珍要陪她,她说:“晚珍,这些日子我感觉精神好多了,你就别陪我了,你一天到晚也够累的,今晚你就让我安静地休息吧,明天你大姐夫就要回来了。”陈晚珍听大姐这么说也就回去看门了。

次日凌晨,查房的护士走近陈娟,喊着陈娟,要给她量体温,然而怎么也喊不应她了,她安详地睡着了,永远地睡着了,脸上残留着一丝温和的笑容。护士惊叫起来:“不好了,陈娟死了。”片刻,院长、护士长、医师赶到陈娟病房里,检查一阵,发现陈娟脚手冰凉,瞳孔放大,已经死去三个多小时了,经查实陈娟服了一百多片安眠药睡着的。这一睡就永远地睡着了。

待赵山泉从省城赶回来的时候,陈娟的遗体已放进了太平间冰晶棺内。赵山泉和陈娟两边的亲属坐满了太平间外厅,哭的哭,诉的诉。赵山泉走近陈娟的遗体,他让人把冰晶棺盖打开,然后他一边用双手在陈娟的身上、脸上深情地抚摸,一边悲泣地哭诉陈娟清苦的一生,人们无法劝阻他此刻感情的宣泄。待他回家时,才发现家里卧室的书桌上留下了陈娟的一封遗书:

最最亲爱的山泉:

我走了,永远地离开你远走了。

自从认识你,我就感到你是一个正直的、善良的、有胆略的男人。我爱上你,又被你爱是我的荣幸和幸福,本想与你白头偕老,长命百岁,恨只恨我红颜薄命,重病缠身,没有这份福气,反倒拖累了你,影响了你的生活,影响了你的工作,影响了你的前程。我知道我患的是绝症,是治不好了的,组织上为我花了那么多钱,特别是最后这些日子,每天都靠打针维持生命,一针就上千元啊!把这些钱花在一个救不活的死人身上,我感到心疼,何不让这钱去救济更多的健康的贫苦百姓呢?因此我选择了死,以死寻求一种解税。面临死亡,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丈夫、孩子、老人、生我养我的这片土地,一切我都舍不得离去。当一个人活着会给许多人带来痛苦的时候,他的活还有什么意义呢?我必须选择死亡。

我走了,亲爱的山泉,我这辈子欠你太多太多,你不记恨我吧?我走后,把孩子们托付给你了,他们虽然都成人了,但你要教育他们做人。小妹也托付给你了,你将她安排个工作吧,只要有口饭吃就行,不能让你太为难了。我走后,你尽快找个贤慧的女人,这个家需要一个女人,你也需要一个女人,我深深地预祝你们幸福,我会在另一个世界保佑你们的。

山泉,我最最亲爱的丈夫,我走了,永别吧!

不争气的妻子:陈娟

一九九六年九月十五日

赵山泉读完陈娟的遗书,已泣不成声。他趴在陈娟的冰晶棺上大声呼唤:“陈娟、陈娟,你怎么就这样丢下我狠心地走了,你回来吧!你醒醒,你回来吧!”这呼唤声揪动着前来悼念的每一颗心灵……

第十章  遭遇敲诈

薛斌家里热闹非凡,社会上流传薛斌将任远山县县长,恭贺的、捧场的人络绎不绝。他的家里更是门庭若市。今晚,他家又坐满了人。薛斌正兴致勃勃地与来客海阔天空,高谈阔论,眉飞色舞。

正当他们谈得十分投机的时候,电话铃响了,一位来客赶忙接住,电话是找薛书记的,他便交给了薛斌。“喂!喂!”“你是薛书记吗?”“我就是,你是谁?”“薛书记,你好,你好。你还记得上星期五你到省城大西洋桑拿行的那个晚上吗?我是大西洋的副总经理小甘,那个晚上我们招待得不大周到,请薛书记原谅。”“哪里的话,那个晚上你们想得很周到,我们玩得很开心,谢谢你了。”“薛书记,那个晚上你玩得很开心,你知不知道却苦了陪你玩的周小姐,她一出门就被市公安局鼓楼分局石鼓路派出所干警抓走了,现在还被关着。”

薛斌听到这个消息,他的心仿佛被蜂蜇了一样,一阵痉挛,好一阵他才回过神来。然后他说:“你告诉我这个是什么意思?”“她现在被关着,派出所要罚她一万元钱,我们想救他,她为我们撑了门面,我们不能不管!”“那你找我干什么?”“薛书记你玩得开心,如今人家姑娘出事了,一夜夫妻百日恩,她怎么也不肯供出你,她说,与你很有感情呢,难道你不想帮帮她?”

薛书记见屋里人多嘴杂,一些话也不便说,一边用手捂住话筒,一边对大家说:“伙计们,我现在有事,你们先走吧,以后有时间我们再聊。”来者都很识相,一个个起身告辞了。薛斌继续说:“你是说要我出钱救她,多少钱,你开个价。”“派出所罚她一万元你就帮忙出六千元,不多吧。”“六千元,我到哪去拿六千元?”“这样,那你先出三千元行不行?那三千以后再说,我明天下午派人来拿。”“两千行不行?”“薛书记,你看着办吧,周小姐实在是看在与你有感情的面子上,没供你,她也知道你在竞争县长的位子呢,不想把你供出来,影响你的前程,你就好自为之吧!不然,她供了你那就不好说了。”“三千就三千,以后别再来找我了。”“先付三千吧,我明天派人到你家里来取。”

话音一落,对方把电话压了,面对这个不寻常的电话,薛斌胆颤心惊,那天晚上所尝到的幸福感已在心中荡然无存,有的只是一片悔恨。妻子问他:“刚才接的什么电话,怎么一个电话就使你失魂落魄了?”薛斌说:“哪有的事,是一个经理喝酒误事,被人骗走了十万元。”

这一夜薛斌在床上辗转了好久,很难入睡,他一边回忆着大西洋那夜的美味,一边担心着事发东窗的恶果。他决心明天找自己的亲信县橡胶厂厂长雷奇,从他那里先拉扯三千元应付差事。

第二天中午,省城的那个小甘打来了电话,说他已在远山县城马上到薛斌家来取钱。薛斌说:“钱已经准备好了,就在东方电影院交款吧!”对方问清了东方电影院的方位,答应十二点半准时到约定地点取款。

薛斌带着三千元钱,独自一人在电影院广告牌下徘徊。他一边看着电影广告,一边观察周围动静。忽然他看见一辆挂着省城车牌的出租车向电影院驰来,并在电影院大门前停下。从车上走下两个戴墨镜的年轻人,其中有一个他似乎相识,但印象已经很模糊了。因为那天晚上在大西洋他的全部精力投入到周小姐身上去了。来者走近薛斌,说:“如果没猜错的话,您就是薛书记,款准备好了吗?”

薛斌仔细端详了一下来者说:“钱我已经带来了,三千元,钱付给你们,你们就不要再来找我的麻烦了,我的公务很忙。”“公务忙,也可忙里偷闲。玩姑娘伢该不是公务吧,你只顾玩得痛快,就不顾周小姐遭罪,你还有良心吗?那三千元我们过两天再来取,你不给,咱就去地区纪委告你。”说完转身上车走了。

薛斌白送了三千元现金,见事情并没有结束,十分懊恼。他于是恨起那个薛平来了,这个拉屎不擦屁股的家伙,怎么给我捅出这么个漏子来了!现在是什么时候,闹出事来,那可不是玩的,不但县长丢了,而且名声也将遭到损害,他真想当面把薛平臭骂一顿。他回到家里,立即给薛平拨通了手机。

对方问:“你是谁,找薛书记干什么?”

薛斌说:“我姓薛,找薛书记有急事。”“我们薛书记正在陪客,你等会再打来。”说完就把手机关了。气得薛斌直瞪眼。他接着就又拨通了薛平的手机。

对方问:“你是谁?”

薛斌说:“我是薛斌,找薛平有急事。”对方说:“你是薛斌又怎么样,他现在没空,你等会打来。”

没等对方说完,薛斌已火冒三丈。“妈的个×,老子是他爷,你马上叫他接电话。”

对方听出势头不对,不敢再说话了,好一阵才听到薛平的声音:“喂,你是谁?”“老子是薛斌,你一个小小的书记,架子倒不小,架到我头上来了。”“啊,是薛书记,对不起,真是对不起。”“薛平,昨天省城大西洋一个姓甘的打电话来,说和我玩的那个周姑娘被抓了,要我出六千元去取她。今天他们来人已拿走三千元,还要找我要三千元。妈的个×,我哪来的钱。你那个什么鸟同学,敲到老子头上来了。你打个电话过去,那三千元免了。另外,我已付的三千元,你得想办法给我处理掉,我可是你请去的。”“薛书记,怎么会有这回事,我打电话过去问问,真有这事,一切开支我包了,哪能让书记……”

没等薛平说完,薛斌又开腔了:“这事就交给你处理了,别让他们再找我的麻烦了,如果为这事坏了我的事,老子先处理你。”“薛书记,你就放心吧,我一定处理好。”

薛平接到薛斌的电话后,忐忑不安,他确是不相信会有这种事,他自己在大西洋玩过多次,从来也没有发生过这类事。他急切地给省城的同学打去电话,同学说他不知道这事,后来又说会不会是那个周婊子与人合作搞敲诈,我去查查看。薛平懊丧地放下电话,本来他想立即给薛斌回个电话的,想想,还是等省城那边有个回音后再说吧。

第二天中午,薛斌正在陪客时手机响了,又是昨天那个小甘打来的,问另外三千元准备好了没有。并说下午三点半钟到远山县城来取,在老地方。如果不给,他们就将那天晚上的录音交到地区纪委去。说完对方就把电话给压了。

薛斌这时整个精神支柱崩塌了,脸色泛白,回到酒桌时,将酒杯碰倒了。然后他就匆匆地告辞,说有急事要处理先走一步。他走出宾馆,迅速给薛平打了手机,手机关了,急得满头大汗,好不容易查到薛平的BP机号码,给打过去,一会儿回机了。

薛斌惊慌地说:“薛平,省城又来电话了,说下午三点半来取三千元,不给就把录音交到地区纪委去。你,你,怎么在这个时候给我惹出这种麻烦来,这事交给你处理,处理不好,真的惹出麻烦来,别说你孬想进城当建委主任,老子倒要先罢了你。听见没有。”吓得薛平连声说:“薛书记,我来处理,请你放心,我马上赶到县城来。”

一月一次的县长办公会照常召开。为了避免干扰,每次县长办公会都是头天晚上通知会议地址,这次会址选在僻静的海市蜃楼。会议由赵山泉主持,主要是研究当前工作。当把几个具体问题研究完后,几乎所有的副县长都反映,当前工作难开展,干部都在等待人事变动。县委书记、县长更换了,自然而然地就要对乡镇、部门的班子进行调整,一朝君子一朝臣嘛。乡镇长、主任、局长们一松劲,厂长、经理也就没劲了。除了农民不过问什么县里的班子调动,农业生产不受多大影响外,工业企业、流通企业的生产经营普遍滑坡。特别是有些领导不管事了,而且还乘机向企业伸手变相捞一把。常务副县长李君武说:“现在书记们完全不管事了,许多事都推到政府这边。据小道消息,书记、组织部长正忙着干部调整,想抢在书记离任前照顾一批。有个别书记日夜忙着活动,想升官发财。政府抓具体工作,又没有人事权,现在在一些局里,政令不通,原因之一是政府管不了他们的帽子,说话他们根本不听,许多行政命令顶着不办,今后政府工作还如何搞?”

分管工业的副县长任东江懊丧地说:“中国就这样,管人的不管事,管事的不管人。越到下边,书记权力越大,特别是乡镇,书记把主都作了,行政领导什么权都没有,只有做事的权。”

赵山泉见大家越说越偏了,再说下去会影响大家的情绪,影响工作,他便接住了话茬。“同志们,现在外边人事变动的舆论比较大,搅乱了人们的思想,我们当县长的要正确对待。县委和县政府历来是有区别的,他们管线,我们管做,我总结这样一句话看准不准确,市委对经济工作管是对的,不管也是对的,政府对经济工作呢,管是对的,不管是不对的,这就是现实。既然这样,我们当县长的就不能放松经济工作,我们大家都要按照各自的分工各负其责,各司其职,要把各项工作抓上去,不能出乱子,哪一方面出了问题,就拿谁是问。关于人事问题,大家要正确对待,不是有人传我调地区外经委去吗?一天没发通知,这一天我就还是远山县的县长,我一天没走,不管出现了什么问题,不会找别人,只能找我赵山泉。我想我们每一个县长在位一天,就得谋政一天,尽职尽责。这点觉悟我们还是应该有的。我看今天的会我们就开到这里,散会。”

散会后,常务副县长李君武钻进赵山泉办公室,他这些天对薛斌的所作所为十分反感,特别是他听说薛斌在地委领导那里说赵山泉许多不是,更是惹他气愤。李君武今年五十有二,在政府已任三届常务副县长了,经验丰富,处事果断,他深知自己已到年纪,再上也上不到哪里了,人一旦无所求了,也就无所畏惧了,因而在常委里,他是个敢说话的角色,说话也有一定的代表性。“老赵,薛斌这家伙,意识太坏,他自己想当县长,去送去拍去巴关我屁事,可他不该在领导面前贬你赵县长,这狗日的不是个好东西,老赵,你要防他一下。我可是替你不服气呀!他要是把老子惹烦了,我李君武可是要翻他的老蔸。”

赵山泉说:“老李,你要冷静一下,身正不怕影子斜,随他去,一个人也不是随便能被闲言碎语打倒的,我可是没有闲心听这些。记得有一个青年诗人写过这样几句诗——许多目光在你身前和身后投下许多影子,别管他,自管走你的路。我觉得写得很有哲理。”

李君武说:“这家伙我总看不惯,你姿态高,我的姿态可没你那么高,惹火了我老子告他狗日的。”

李君武从赵山泉办公室出来,正准备去财政局摸摸这个月的收入情况,上个月的工资还没有发,不能再拖了。刚走出县政府大门口,与张家镇党委书记薛平撞了个满怀。薛平已为薛斌之事被薛斌骂得狗血淋头。他又打听到组织部拿出的人事方案中将他调到边远乡任书记,一股无名火油然而生,满腹怨气憋得不行了,正想找李君武倾诉。李君武是他的一个远房舅父,原来并没有这层关系,后来慢慢地就粘乎上了。他们这两年还真把这门亲戚当成一回事了。薛平见舅父要出去,忙拉住他到收发室的一间空房子里,把薛斌玩姑娘被诈骗的事和自己被薛斌调到边远乡的事一一向舅父诉说了。最后要求舅父在县委常委会上为他说话。舅父说:“别怕,我来争取把你们摆平。”说完,他就上车走了。

薛平挨了薛斌一顿臭训之后,心里直觉得十分委屈,越想越不是滋味,觉得薛斌太不够意思了。后来他打听到薛斌因为这件事要将他调到边远乡,怒火一下子燃烧起来了,他恨不得将薛斌立马掀下台去,甚至立马出车祸让薛斌轧死。但他还是想极力平息这起**事件,借薛斌之手调进县城建委去当主任。

他从县政府与舅父分别之后,乘坐吉普车直达省城,很快就把太平洋桑拿行副经理甘海找到了。甘海告诉薛平说:“老扁,你给我打了电话之后,我就将周小姐找来了,她说她没有被公安局抓去过。”薛平也许是因为小时候睡多了,后脑勺呈扁状,读书时同学们取了个外号叫“老扁”。

薛平感到十分蹊跷。他问:“那怎么会出现这种事呢?甘海,你一定要帮我查清楚,我们薛书记已将我压得不行了,不平息下去,我也没好日子过,别谈进城了,书记出了事,我也会被搭进去,这辈子可就完了。现在正是人事变动的关键时刻,甘海你得帮我一把。”

甘海说:“我也正纳闷呢,你该不会怀疑这事是我干的吧?”

薛平说:“我怎么可能怀疑是你呢,你说都不该这么说,我看还是把那个周小姐叫来问问。”

甘海说:“也好,此事要查个水落石出,不然还会坏了我今后的生意。”说完他就敲周小姐的BP机。

不到二十分钟周小姐走进大西洋桑拿行甘海办公室了。周小姐二十岁年纪,身材丰满,水灵灵的,头上如瀑布般洒下披肩黑发,脸上浓妆艳抹,戴一副金边墨镜,上身穿一件紧身黑色汗衫,一对乳房高高耸起,下身穿一条超短黑色皮裙,脚蹬一双黑色高跟皮凉鞋,真是名不虚传的“黑牡丹”。周小姐一见薛平就粘乎上去了:“哟,老扁哥什么时候到的,也不叫我小妹来陪你,这多日子是不是把小妹给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薛平一见周小姐浑身就有点不自在,见着粘乎上来的周小姐,顾不上坐在旁边的甘海就将她搂进怀里,在她脸蛋上不停地吻起来了。周小姐更是放肆,从上身摸到下身。忽然薛平将周小姐推下身去,说:“周小姐今天我没心思与你玩,我有件事想问问你。”“有什么事这么急,玩玩再说嘛!”

薛平说:“真的有急事,想问问你,我付给你服务费还不行。”说着薛平就从口袋里拿出两张崭新的一百元票面的钞票,用指头弹出脆响送了过去。周小姐很自然地接了过去放进小皮包里。

周小姐说:“是不是甘老板问的那件事,那事与我无关,我既没被公安抓去过,也从不干敲诈勒索之事,干我们这一行的也要讲讲道德,不说道德吧,也要讲讲信誉,害别人也就害自己,与我玩过的男人,我从不问他姓甚名谁,玩过,付钱,各奔东西。要不我还能在甘老板这里混日子。”

说完她转身对甘海说:“你说是不是,甘老板?”

甘海一筹莫展。

忽然周小姐发现了新大陆似的叫起来了:“甘老板,那天晚上是你叫‘黑哥’让我来陪客的吗?该不会是‘黑哥’?”

甘海一拍大腿:“对,就是他,狗日的十天前走了,不在我这儿干了,这种事只有他干得出,不怕,我有法子对付他。老扁,你就放心走吧,我今天就用黑道教训教训他。”

薛平仍不放心地问:“他不会再给薛平书记打电话了吧?”

周小姐说:“老扁哥,这你就放心了,甘老板在这一块红道黑道都来,要不他能当大西洋老板。说不定早就被公安给端了。”

薛平说:“甘海,此事就交给你了,我马上回去。”

周小姐说:“老扁哥,你就别走了,小妹今晚陪你。”

薛平有些恋恋不舍,走过去搂住周小姐在红唇上吻了一下,拍着粉嫩的脸蛋说:“小妹,我今天真的没心情玩,下次再来。”说完就告辞走了。

在回家的路上,薛平想了许多许多,他责怪这个薛斌书记不该把什么事都告诉不认识的人,还把自己当县长的事也对别人说,惹出这些不必要的麻烦。他想这个薛斌心也太狠毒了,这件事没等我把事情弄清楚你就对我下手了,一旦让他当县长了,他想怎么处置我就怎么处置我。我还不在他胯下吃屎喝尿。假若那个叫黑哥的不告他了,老子也要告垮他,不告垮他,我无宁日。想到这里,他独自笑了,笑得有些狰狞。

地委书记赵宝国出国回来了,回时省委将所有的地、市委书记留在省城开了一天会,谈访问美国的感受和回去的打算,最后,省委书记们为他们举行了晚宴,并为他们一一举杯送行。

远山县知道赵宝国回来的消息最早的是薛斌,他第二天就知道了,当晚他就到周杰家去了,他要求周杰当晚为他找一下赵宝国。周杰推辞了,他说:“人家出国刚回来,你也不让人家休息一会,这么慌慌张张反会误事。”薛斌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周杰反问薛斌:“干部调整方案搞得怎么样了?”

薛斌说:“已经根据您的意思拿出来了。”

周杰说:“那好,明天我们三个人找个地方先议一下。”

实际上这些天薛斌为自己的事东奔西跑,根本就没有过问干部调整方案之事,他没想到周杰明天就要,他真的心里无底,慌忙借口告辞。他一回到家里就给组织部长打去了电话,问他干部调查方案搞完了没有。

组织部长说:“基本上搞起了,还没抄正。”

薛斌发火了:“怎么搞的,一个方案搞一个多星期了还没搞好,你们都干什么去了?你今天加班,不管搞到几点也要拿出来,明天我们去海市蜃楼先议一议,周书记也去。”说完就把电话压了。

自从陈娟离世之后,赵山泉晚上基本上没有离开家,陈娟一下子是难以从他脑海中消失的,他一个人躺在靠椅上静静地坐着,沉浸在对陈娟深深的怀念之中。人们知道赵山泉心情不愉快,也就不去登门,让他休息一下,这些年他也太累了。

电话铃响了,赵山泉缓慢地起身去接,拨来电话的是地委组织部游部长。游部长说:“地委书记赵宝国委托我找你聊聊,请明天到地委组织部来,本来我可以到你们远山县去,现在你们远山县舆论得很凶,不去了,还是你来吧!”

赵山泉说:“游部长,没有什么好谈的,我是党员,你安排我到哪里,我没价钱讲,打起背包就出发。”“我说赵山泉呀,你想到哪里去了,我知道你是个有能力的人。好吧,你明天一早就过来,我九点钟在组织部等你。”“恭敬不如从命,那好吧,我按时赶到。”

次日上午,赵山泉准时赶到地委组织部,游部长正在办公室等着他。游部长见了赵山泉忙上前握手,笑着说:“一方土皇帝哟,说话好冲人,训部下训习惯了吧?”“游部长你说到哪去了,你没听到远山县从上到下都知道我调到地区外经委去了吗?”“传说归传说嘛!好了,不谈这些没油盐的话了,言归正传。这次找你谈话,是受赵书记委托的,他的意思是让你把远山县的担子挑起来,想听听你的意见。”

赵山泉听了此话,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游部长又的的确确是这么说的。他想了想说:“游部长,请你转告赵书记,我赵山泉能力有限,又没全局观念,还是另请高明吧!”“山泉同志,别说气话了,组织上让你当书记,你有什么想法,有什么说什么,别有什么顾虑。”

赵山泉认真地说:“游部长,既然是这样,我就敞开胸怀谈自己的想法,要我当书记我就还要兼县长,光当书记我就不打算搞了,你是不知道,这多年我当县长也伤透了心,管事的不管人,管人的又要插手管事,惹出麻烦事了就往政府推,县长难当啊!我这也是替当县长的鸣不平。书记县长一肩挑好拍板,好办事。要么我就不搞,要搞我就两个职务一肩挑,不信也可以先让我试一年嘛!”

游部长听后好一阵未吭声,最后说:“好,我会把你的想法带上去的。人事没变动前你可得把远山县的工作抓住不放啊!”“游部长,这一点你就放心。”

从地委组织部出来,秘书小邓告诉他,县委办公室打电话来说周杰书记找他商量,如果没有特殊情况,晚上召开常委会。赵山泉坐在桑塔纳后座上,静默了三分钟,然后对小邓说:“你给周书记打个电话,就说我已在省城办事,今晚回不了,请求将常委会改个时间开吧!”嘴里这么说,心里却在骂,好你个周书记,你也太分秒必争了,抢时间做人情,后来的人怎么干?赵山泉想,地委赵书记怎么又想让我当书记呢,莫不是肖海成书记给他打了招呼?既然是这样,我赵山泉一不做,二不休,何不把自己的想法告诉谢静呢,然后通过谢静转告肖海成书记,力争达到自己既当书记又兼县长的目的,好好在远山县干他一届,让大家看看我赵山泉的能力。想到这里,他让司机将桑塔纳直往省城开去。

远山县常委会推迟了四天后照常举行。县委书记周杰主持了会议:“各位,我已经五十六岁了,很可能就要离开远山县了,远山县我干了十二年,山山水水,都跑遍了,每个干部我都熟悉,我想在我调走之前,该提的提一下,该照顾的照顾一下,免得我走了,让人骂娘。现在组织部拿出了个方案,大家议一议,如果没有意见,今晚通过后明天就发通知。”

接着江夏把人事变动方案从头至尾念了一遍。

在人事问题上每个常委都不马虎,他们个个洗耳恭听,然而每张脸上都显得木讷。这多年了,在人事问题上基本上周杰一人说了算,许多人敢怒而不敢言,现在已形成了既不怒又不言的局面了。会场静默了将近十分钟,也没有人发言。

周杰说:“大家议一议,谁先讲。”

又过了一会,常务副县长李君武说:“对这个方案我基本没意见,但薛平从张家镇调到边远乡去,是不是有些不合理?他是不是犯了什么错误,如果没犯什么错误,这样安排是否有些不妥?”

几个常委异口同声说:“李县长的意见我们赞同。”

这时县委办公室秘书科长走进会议室轻声地对周杰说:“周书记,地委组织部电话。”周杰起身接电话去了。当周杰重新回到会议桌上时脸色有了些苍白,但仍保持平静。不一会儿他说:“如果大家再没有什么异议的话,这个方案就这么定了。今天的会议就开到里,散会。”

次日下午在县政府五号会议室,四大家领导到齐了,地委分管组织的王书记、组织部游部长来了。游部长宣布地委决定,他说:“经地委研究报省委批准,周杰任南山地委副书记,免去远山县委书记职务。赵山泉任远山县委书记兼县长;经地委研究,薛斌调任地区水产局副局长,免去远山县委副书记职务;李君武任远山县委副书记,免去常务副县长职务;何晓涛任远山县委常委、常务副县长,免去地委组织部青干科科长职务……”

人们一片哗然。

远山县县级班子调整后,三天之内,调走的走了,调进的来了。远山县党政大权落到赵山泉一个人的头上,出乎人们意料之外。不过大多数人反映,说这样安排好,便于县委、县政府扭成一股绳,会减少许多矛盾。赵山泉可以放开手脚大干一场了。

因为赵山泉本来就是远山县县长,对远山县的情况了如指掌,各级干部在人事变动之后很快就平静下来了。生产和经营秩序也很快进入正常状态。赵山泉觉得应该召开一次县委扩大会议,班子毕竟变动了,施政方针毕竟有诸多不同。这些年他担任县长远山县的问题他是清楚的,远山县区位优势、交通优势、资源优势都是本地区其它几个县无法相比的,远山县为什么总搞不上去,关键是用人问题。周杰在远山县搞书记一搞就是十二年,时间太长了,面情观点相当严重。谁与他接触多,谁拍他的马屁多,谁就是好同志,谁就可以提拔。赵山泉有时提醒他,他倒说:用人必须对人要了解,谁与我接触多些,我对他自然就了解得多些,对一个人不了解怎么用,这很自然嘛!所以最近几年来,远山县用干部越来越不准了,搞垮一个乡,搞垮一个厂,不但不处理,还要升官,或调到好单位去继续任职,挫伤了一大批干部的积极性,这又怎样能振兴远山经济呢?赵山泉想,这次县委扩大会重点就是把干部问题讲一下。

恰逢那个美方财团从旧金山发来传真,决定九月二十八日来远山县正式签订兴建火力发电厂的协议书。赵山泉决定,这是一个好机会,让所有参加会议的干部参加签订仪式,受受教育和启发。

九月二十八日,在县大礼堂三楼会议厅里,坐满了全县副局级以上的干部。主席台前上方写着:“中共远山县第四届十二次全体(扩大)会议”,主席台后面墙上挂着“远山县东亚火力发电厂项目合作协议书签订仪式”横幅。台前长桌上摆放着中国和美国国旗。签订仪式在一片鞭炮声中开始,赵山泉代表远山县政府,一位名叫格温•戴维斯的小伙子代表美方财团在早已拟定好的协议书上签字。然后互相握手,双双举杯祝贺。

合作协议签订仪式在一片雷鸣般的掌声中结束,美方代表由常务副县长何晓涛陪同退出了会场。

接着由副书记李君武主持的中共远山县第四届十二次全体(扩大)会议开幕。赵山泉作主题报告。赵山泉全面总结了前九个月全县各方面的工作,对后三个月的工作提出要求。然后就干部问题代表县委讲了很多很好的意见。赵山泉说:“振兴远山,关键是人的问题,人的问题关键是干部问题,干部问题关键是干部路线问题。用准一个人,可以搞好一个车间,一个工厂,一个乡镇。用错一个人,可以搞垮一个车间,一个工厂,一个乡镇。今天我不好说原来县委在干部问题上的是是非非,有问题也有我赵山泉一份责任,我只想对今后在用干部问题上要采取一些约束机制。一是从现在起,各级各部门的干部要把精力集中花在工作上,勤勤恳恳,扎扎实实地工作,努力完成县委、县政府年初布置的各项任务,这是我们考核今年干部实绩的重要标准;二是每年年终对各乡镇、各部门、各企业进行审计,实事求是地考核政绩,以实绩衡量一个班子的强弱;三是坚决执行‘能者上,庸者下’的原则,大胆提拔或破格提拔使用能干事、肯干事、干实事、成大事的好干部;四是逐级签订任期目标责任书,对实现不了目标的特别是搞垮一个企业、一个单位的庸才,要坚决就地免职,不许易地做官;五是坚决反对跑官、要官的行为,凡跑官、要官的,坚决不予提拔……同志们,新的一届县委、县政府有决心、有信心,认真贯彻党的干部路线,调动全县每一个干部的积极因素,只要把全县百分之八十五以上的干部的积极性调动起来了,我们就能带领全县人民艰苦创业,远山县就一定能够摆脱贫困,奔向小康……”

会场上爆发出一阵又一阵暴风雨般的掌声。

台下许多人议论:今天的赵山泉与昨天的赵山泉判若两人。

桂花开了,浓烈的香气从窗外飘进了会场。

第十一章  廉政书记

远山县化工厂拍卖公告在《楚南晚报》上刊登之后,引起不少有识之士前来洽谈收购事宜。宏达建筑工程有限责任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毛怀远就是其中一个。毛怀远四十岁年纪,长着一副矮胖身材,胖乎乎的圆脸上常常挂着如来佛般的笑容,笑容夸张之后的眼睛就眯成一条细缝。毛怀远看到公告之后,立即赶到拍卖办公室,报了名,买了一份有关资料,实地察看了化工厂的情况。同时,还侧面了解了化工厂的历史,发现化工厂后面的一座荒石山,面积足有200亩,亦属化工厂的地盘。而这座荒石山在拍卖资料中没有提及。

毛怀远心头一喜,计上心来。便开着车直奔县委会去找县委书记叶文元。他和叶文元已经是老朋友了。毛怀远和叶文元有着一种特殊关系,这还得从远山县高中那所新校舍建设项目说起。五年前,叶文元走马上任来远山县任县委书记,提出“打造教育强县”的口号,要建设全省一流的重点高中这一民心工程,形象工程,总投资多达八千万元。新校舍要做到“二十年站前列,五十年不落后,一百年不遗憾”。毛怀远得知这个消息后展开了竞争攻势,先后有十七、八家本地和外地建筑企业参加竟标。在本地建筑企业中,毛怀远是首屈一指的。而与外地建筑企业相比就相形见绌了,无论是资金还是技术,都有明显的悬殊。市建筑行业中,市委书记、市长打招呼的也不少。

毛怀远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东跳西窜,找县里的书记、县长磕头作揖,要求当地的项目给当地企业做。最后叶文元一锤定音,他赞同毛怀远的观点,他说:远山的项目应优先给远山的企业做,俗话说,肥水不落外人田嘛!这也是富民的一项措施。有了他这句话,下属操作就有了方向。结果毛怀远很顺利地中标了。毛怀远将远山高中的项目拿到手之后,想方设法融资,聘请技术顾问,终于让远山高中新校舍如期竣工了,在市里还被评为优质工程项目,既为自己捞到了资本,又给叶文元争了面子。此后,叶文元的系列民心工程、形象工程,如行政中心大楼、人民大厦、人民广场、人民礼堂等,毛怀远便如鱼得水,竟拿下了总投资2.8亿的工程项目,这其中少不了叶文元的厚爱。

毛怀远用手机和叶文元联系上了,叶文元正在办公室处理一个急件,要他在一个小时之后再来。一个小时之后,毛怀远准时推开叶文元办公室的门。进去之后,随手就把门关上。一边和叶文元打招呼,一边掏烟点燃双手给叶文元递过去。

叶文元谢绝了,说:你没看见屋里正开着空调吗?办公重地,禁止吸烟。

毛怀远笑嘻嘻地说:遵命。说完把手上的烟头捻灭了。

叶文元问:毛总,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来找我,又有何贵干?

毛怀远说:我今天来还不是想为远山的经济发展,城市建设,尽点微簿之力,为你叶老板卖命。

叶文元说:我是什么老板?你才是真正的钱老板哩!你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我十点钟还有个会呢!

毛怀远说:那我就不拐弯抹角了,你们化工厂不是要拍卖吗?我想收购。

叶文元疑惑地问:你搞建筑的买化工厂干啥?

毛怀远说:离不开本行,我买下来做公宇楼。

叶文元问:那些设备、厂房怎么办?

毛怀远说:我自然有办法,反正不管怎么样,你想办法帮我把化工厂买下来。

叶文元说:按程序来吧!你去报名,然后竞标,你出得最多你就拿去。

毛怀远说:这个我又不是不知道,我肯定按程序来呀!我只是想请你给分管的伍县长打个招呼,不然找你大老板干啥呢?

叶文元心领神会地说:好吧!

毛怀远心知肚明,只要叶文元给分管的伍县长打个招呼,他就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把化工厂买下来。然后,他立即转换了话题,问你姑娘放暑假回来了没有?”

叶文元感叹地说:回来了,一个星期后就走。现在的女孩子心也野了,她是回来拿钱的,说是要去上海浦东搞调查,为今后就业找门路。

毛怀远说:她们这一代是鸿鹄之志啊!你那点工资怕是不够她花的。说到这里,他从包里拿出一个信袋,里面装着一扎崭新的百元人民币,往他桌上一放,又慌忙用一张报纸盖上。

恰在这时,县委办公室陆主任推门进来了,后面跟着县纪委书记周瑞玉,还有市电视台记者罗丽娜。周瑞玉是来催叶文元去给全县廉政建设工作会议作总结讲话的。

这时叶文元当着陆主任、周瑞玉、罗丽娜的面,出乎意料地把报纸掀开,把那鼓囊囊的信袋推向毛怀远,一本正经地说:这是你的钱,拿走!

毛怀远措手不及,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他急中生智说:这不是给你的钱,是我找你爱人梅花借的,我刚才去你家,她不在,现在我给你,请你转交给她。

叶文元沉下脸正色道:你毛怀远当众说什么假话?我叶文元缺钱花吗?你想买化工厂你去报名嘛!一切按程序办,这件事你去找分管的伍县长去,找拍卖办去。

毛怀远今天也不知遇到什么鬼了,真没想到叶文元当众出他的洋相,他一下子慌了手脚,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叶文元说:毛老板,你是拿走不拿走?你再不拿走,我可是要扔到窗户外面去了。

毛怀远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他还想捞块遮羞布,说:你叶书记不信,你就打个电话问问你爱人。

叶文元肯定地说:你怎么可能找我爱人借钱呢?这是绝对不可能的。说完,他真的把信袋拿起来朝窗户外扔去,只见那红色的票子从信袋里滑落下来,飘撒出去,像雪片在空中飘舞。这一幕竟被罗丽娜摄入了镜头。

陆主任被这一幕惊愕了,待他清醒后,忙吩咐办公室的干部下楼去把那些票子检起来,交给毛怀远。毛怀远满脸羞愧,气呼呼地跑了。

俗话说:骂是疼,打是爱。叶文元虽然这次给了毛怀远很大的难堪,但他为毛怀远收购县化工厂的事,还是给分管的伍县长打了招呼。这个伍县长是两年前从乡镇提拔起来当副县长的,人年轻,只有32岁。他深知自己的提拔离不开叶文元的关心,因此,他对叶文元是一个唯命是从的跟屁虫,凡是叶文元开了口的,再大的困难他都能想办法克服,做得让叶文元满意。第二天晚上,叶文元就给毛怀远打去了电话,说他已经给伍县长打了招呼,让他直接去找他。最后换了一种口气说:昨天让你难堪了,对不起。毛怀远听到这个好消息,憋在肚里的怨气一下子全消了。忙说:太谢谢你了,昨天的事我能理解。不过你也太不给我面子了。叶文元说:这叫做先抑后扬,先曲后伸,你懂不懂?对你对我都有好处。毛怀远顿开茅塞,会心地说:我懂了,我的廉政书记。

一个月后,毛怀远成功地收购了县化工厂,他决定在这里建花园住宅小区。县化工厂资产评估1.2亿多元,负债评估6000多万元,两者相减后得出的净资产评估值为6500多万元,净资产评估扣除职工身份转换费、内部退养最低生活费和社会保障费各项费用后,剩余国有净资产为3200万元,而卖给毛怀远仅1500万元。而且那200亩荒石山没有作价,拱手送给他了。这件事一度引起化工厂职工的极大不满,多次去县政府静坐讨说法,分管的副书记、副县长,乃至县长出面做工作都做不通。最后叶文元出面了,他首先用激将法封住众人的嘴巴。他说:你们在座的谁买得起我就卖给谁。静坐的人们一个个都屏住了呼吸,没有人吭声了。叶文元接着说:你们谁也买不起,毛怀远买得起,你们又有意见。有人买这是好事嘛!卖给他是便宜了一些,但卖高了他也买不起,又没有其他人买得起,我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厂房倒掉,机械设备烂掉。倒掉、烂掉,难道你们就不心痛?现在还能卖1500万元,到以后恐怕1000万元也没有人要了。那些静坐的工人心里还是不服,但又无言以对,只好散去。毛怀远就这样顺利地把化工厂买下来了。懂行情的人背地里骂道:狗日的毛怀远,这次可发肿了。

毛怀远万万没有想到廉价收购化工厂,竟给叶文元和自己埋下了祸根。

2003年7月18日,这天是星期天,许多人还沉浸在午睡的梦香之中。这时一辆半新不旧的桑塔拉轿车驶出了国家级风景名胜区太子山,在翠竹掩映的山道上朝山下行驶。居高临下,穿透茂密的竹林,依稀可以看到远处红白相间的村庄,金黄色的梯田和朦胧可辨的山峦。这景致看一眼都叫人心旷神怡。桑塔纳下了山,驶出竹林,烈日暴晒的大地腾起股股热浪,车内的温度一下子就升上来了。叶文元下意识地将空调打开,一股清凉的风从排气孔飘出,身上顿觉舒坦起来。然后,他又打开音箱,一曲轻快的旋律款款飘出,弥漫在车内,整个儿肌肉和神经似乎都舒展开来了。

昨天下午,叶文元是被毛怀远请进太子山九龙宾馆的。说是有要事相商,实际上是让他上山来休闲度假的。毛怀远很会关心叶文元的假日生活,几乎每个月都要安排一次活动,不是在太子山,就是在武汉。有一次,他俩还坐飞机飞抵香港,住进宏基国际宾馆。星期五晚上坐飞机去,星期日晚上就神不知鬼不觉地坐飞机飞回来了。在远山县叶文元也就和毛怀远有这种神交,从不显山露水。而在场面上他们的关系却显得很平淡。毛怀远每次安排这类活动,不是他亲自驾车来接人,就是叶文元亲自开着自己的桑塔纳赴约,然后就转坐毛怀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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